云枝眨眼一笑,抢断道:“怕什么?皇帝哥哥给你担待着。”
桓帝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好人都让你这个小丫头做了,黑锅就让朕来背。”皇帝对自己的马术十分自信,想着幼弟一向被约束的太严,也可怜见的,私下不免想让他高兴高兴。
睿亲王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架不住诱惑跟着去了。
桓帝的身量遗传自先明帝,加上近两年又长了一些,比起年幼弟弟更加显得稳实高大,从小养成的帝王之气不可阻挡。先扶着睿亲王上马坐好,自己再麻利翻身上去,手上马鞭一抽,朝着远处说话的两位妹妹奔了过去。
西林猎场上,散着年轻皇室子女们迎风策马的笑声,皇帝和兄弟姐妹玩得高兴,后宫里却出了一点乱子。
事情的起因并不大,云皇后在凤鸾宫中丢了一块玉佩,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爱之物,因此便吩咐宫人们仔细寻找。
刚巧,昨日韩夫人去凤鸾宫说过话,因为韩姜身孕不稳,皇帝时常留宿照顾,韩夫人担心女儿得罪皇后,便带了几样礼物过去。原本这也只是巧合,皇后并没有叫来韩夫人问话,偏生有人多了一句嘴,悄悄告诉韩夫人,“皇后娘娘眼下急得不行,正在发脾气,如今祥嫔娘娘身子不大好,夫人还得过去说清楚才是。”
韩夫人原本就在为女儿担忧,听了这话自然着急,私下揣摩,未免多心是皇后借题发挥,心里不愿让女儿受委屈,想着有什么自己受了也就是了,趁着韩姜还在睡觉,便带着人赶去凤鸾宫请安。
宫内消息传得极快,当恭妃赶到泛秀宫时,慕允潆早已得知详情,听她说此刻过去陪皇后说话,心中便有犹豫,极快的权衡了一下,“真是对不住姐姐的好意,我今儿中午贪吃有些闹肚子,这会儿还不舒服着,眼下实在是不想走动了。”
“那就算了。”恭妃略微失望,不过这出戏并不差瑜妃一个配角,也不在意,转身领着宫人赶往凤鸾宫。
云皇后虽然丢了玉佩心情不好,但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韩夫人过来请安时,进殿便跪下给自己赔罪。云皇后年末才受了太后训斥,加上韩姜有孕矜贵,更是不愿意把韩夫人牵扯进来,丢了一块玉佩能值几何?若是皇帝知道了,没准还以为自己存心跟人过不去。
正好恭妃赶了过来,见状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云皇后见外人进来,更加不想多说,上前搀扶韩夫人道:“快起来,你这样倒是教人误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罢。”
恭妃故作神秘,悄声道:“听说皇后娘娘这边丢了东西,莫非”像是怕韩夫人听见,压低声音,“娘娘,难不成跟韩夫人有关?”
云皇后皱眉道:“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皇后一向都是温柔娴淑、端方大度,少有言辞厉色,恭妃略微讪讪,转而朝韩夫人道:“是啊,夫人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样跪着,等下让祥嫔妹妹知道了,该多难过,倘使皇上再知道,不是更加生气?快起来吧,皇后娘娘都说不计较了。”她专门说到韩姜和皇帝,似乎隐有所指。
韩夫人并不清楚宫中人事,眼前情况在她看来,无疑是皇后和恭妃在唱双簧,总归是要让自己服软罢了。所谓三千宠爱在一身,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但多多少少,还是让其他后妃们心中不满的。然而受点气倒没什么,贼名却是不便轻易背黑锅的,想了半日才道:“皇后娘娘,若是祥嫔娘娘年轻不懂事、行事莽撞,还请娘娘多担待一些,臣妇回去定然多加劝说……”
云皇后见她这样说,不由着急,“这话是从何说起?!”
“娘亲”韩姜挺着个大肚子赶了过来,进殿不由怔住。
云皇后正在一脸为难,见她过来忙道:“妹妹你来的正好,快把夫人带回去吧。”
恭妃也走上前,假意上前搀扶韩夫人,“夫人,你快起来吧,让祥嫔妹妹瞧见,倒好像是皇后娘娘为难你似的。”
“娘亲”韩姜上前去拉人,韩夫人却不肯动身,不由着急,抬头朝皇后问道:“娘娘,嫔妾的母亲做错了什么?”
“祥嫔你别着急,韩夫人是过来请安的。”云皇后情急解释不清楚,她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倒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恭妃轻咳了两声,开口道:“祥嫔妹妹你先别着急,因为皇后娘娘丢了一枚心爱的玉坠子,刚巧夫人昨天来过,所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姜气急,若是自己受委屈也罢了,扯上母亲却是不能忍受,怒斥道:“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开河!”
恭妃轻声冷笑,凑到她耳边细声道:“到底偷没偷,本宫怎么会知道呢?”
“你少血口喷人!”韩姜性格直来直去,亦不善言辞。此事若是换了慕允潆,断然不会如此激动,亦不被恭妃的话绕进去,眼下反倒是越描越黑了。
恭妃因她得宠受气已非一日,此刻逮住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正面得罪不起,旁敲侧击回击几句也好,娇声笑道:“反正妹妹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多大的事也不要紧,回头皇上替韩夫人描补描补,也就没事儿了。”
云皇后见她二人越说越僵,打断道:“行了,都别说了。”
毕竟位分有别,恭妃不敢驳回皇后的脸面,很快闭上了嘴,反正今天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不仅羞辱了韩姜,而且经此一事,就不信皇后和她心中没有芥蒂。回头皇帝知道此事,少不了要埋怨皇后不会办事,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想要不恨韩姜都难。
“啊!”百草猛地尖叫了一声,上前扶住气得发抖的韩姜,不顾宫中礼仪,失声大喊道:“快,快传太医!”
蜜合色的蹙金双绣牡丹锦春鸾袍下,有血红液体缓缓流出,流在光滑如镜的平金花砖上面,格外的刺人眼目!韩姜早顾不得跟恭妃生气,抱住疼痛入绞的肚子,脚下一软,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虚浮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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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状况,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云皇后吓得不轻,赶紧让人将韩姜扶到偏殿的美人榻上,一面急急催促太医,心中实在是懊恼不已。恭妃也是一脸惊色,猛地发觉事情有些闹大了,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大事,赶忙慌里慌张跑去懿慈宫报信。不到片刻,祥嫔与皇后在凤鸾宫争执,韩夫人受辱,引得祥嫔身孕有险的消息,顿时犹如烟花一般飞快炸开。
慕允潆得知消息后,飞快的思量了一下,叫来泛秀宫总管太监,要了一身太监服色给自己换上,一面乘辇朝坤定门赶,一面吩咐人备马宫门外。花荞不知她是何用意,跟着上了马车,茫然道:“娘娘是要出宫去?这可不行,这样不合规矩!”
慕允潆斥道:“管不了了!”
花荞着实不解,小声道:“娘娘不去凤鸾宫吗?听说,太后娘娘都过去了。”
“哪里人够多了,本宫去了也插不上手。”慕允潆掀起车帘往前探路,到了坤定门下车,递上腰牌,只说自己是奉命出去办事的。
守门侍卫验过腰牌不假,便准予放人。
慕允潆本是武将世家出身,骑马不成问题,一路疾驰朝西林赶去,总算在跑马场的尽头找到了桓帝。因为睿亲王和云枝玩得高兴,用过午膳,歇了片刻又来骑马,几个人正有说有笑,一派兄弟姊妹和睦的热闹气氛。
桓帝见到她颇为意外,不悦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还私自出宫。”
“祥嫔妹妹出事了,皇上快回去瞧瞧吧。”慕允潆气喘吁吁跳下马来,连请安也顾不上,将缰绳递到皇帝手里,叮嘱道:“皇上别慌,带上几个侍卫再走。”
“好,等下你跟他们一起回去。”桓帝颔首,握了握她的手翻身上马。
看着桓帝渐渐远去的背影,慕允潆的眸光落寞无比,嘴角微弯,却是一痕难以掩饰的淡淡苦笑。云枝鬼灵精似的窜了出来,悄悄扯她的袖子,“六姐姐,是不是心里吃醋啦?”
“小丫头懂得什么?少胡说。”慕允潆原本满心惆怅无奈,也不禁勉力笑笑。
“我为什么不懂?”云枝仰起小小的雪白脸庞,老气横秋道:“你们都嫁给了皇帝哥哥,他又不能个个都喜欢,喜欢这个,那个不就伤心了嘛。”
“是是,你很懂得。”慕允潆忍不住笑了起来,蹲下身道:“以后你长大了,就嫁一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好不好?真是,小丫头也不害臊。”
“那当然!”云枝信心满满,拍着胸口笑嘻嘻的答道。
以她如今的童稚之龄,还不懂得男女情爱、悲欢离合,亦无法预料自己长大后的情事,清脆笑声在微风中漫漫散开。
韩姜动了胎气早产,宫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然而更糟糕的是,太医和产婆进去观看后,得出一个意见一致的结论胎位不正。原本太医不宜进产房,此时也顾不上,俞幼安一边为韩姜施针,一边让产婆推拿按摩,如此折腾了良久,直到桓帝赶回来仍然没有生产。
“怎么样了?”桓帝甩开阻止他进来的宫人,劈头盖脸急问。
俞幼安早已弄得满头大汗,跪下道:“请问皇上,是保大人、还是……”
“什么?!”桓帝不料已经危险如斯,看着床上脸上苍白的韩姜,只觉心中一阵阵的恐慌滚过,努力镇定自己,“万不得已之时,保大人!”
“不……留下孩子。”韩姜的神智已经接近昏聩,但仍然听见皇帝说话,拼尽所有力气,气若游丝的喊了这么一句。
“露头了,露头了!”产婆激动得大喊出声,众人赶紧帮忙,妇人生产实在不宜留男子在内,桓帝被候全等人用力拉出去。
太后正在外殿中央坐镇,手上握了一串迦南香木佛珠,不住的转动着,见俞幼安出来便问:“祥嫔可是大好了?”
“应、应该吧。”俞幼安委实不敢打包票,抹汗答道。
桓帝想要进去进不得,心思又静不下来,太后见他坐立不安,忙让双痕搬了一个小杌子过来,招手让他坐下,这才让皇帝稍微安静了些。彼时皇帝还年幼,若是有什么烦恼不得其解,便喜欢这样静静坐在太后身边,或读读书,或写写字,母子之间只有一种默契,读书写字完毕心也就静了。
时间仿佛陡然慢了起来,一分一秒都是那么难熬,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让桓帝宛若度过了几年似的,正当他快要坐不住之时,听得里面产婆喊道:“生了、生了,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太后和桓帝闻言都松了口气,本来是大喜的事,谁知道紧接着却听到一名宫女失声尖叫,像是见到了不得的大事!百草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脸色苍白道:“不好了,祥嫔娘娘见大红了……”
“滚开!”桓帝一巴掌扇在候全脸上,起身冲了进去。
太后知道里面必定是情势非常,朝俞幼安招手,“无须讲究礼仪,赶快进去为祥嫔止血!”然而当众人赶紧去的那一刻,才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颜九……我总是梦见在青州那一日,你和我……并肩骑马……”韩姜面无血色躺在桓帝怀里,断断续续道:“你、你若不是皇帝就好了……”韩姜的这句话足以灭九族,但是无人再去计较,她面带着笑容,一缕年轻香魂就此悠然飘散……
韩姜之死太过出人意料,恐怕连恭妃都没想到,一顿气就让她动气早产,进而大出血丢了性命。云皇后更是整天坐立不安,追根溯源,这件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虽说恭妃挑拨功劳不小,但是那些话是做不得准的,而韩姜本人可是在凤鸾宫受的气,接着才导致后面的惨事。
韩姜因为诞育大公主有功,死后追为贤妃,下葬那日,韩夫人哭得差点就要背过气去。纵使身后享受四妃之位的尊荣,又有何用?一年之前还如花似玉的娇憨女儿,如今变成了一尊冷冰冰的灵牌,甚至还不足双十年华,就这样在后宫中断送了性命。
二月十六,云皇后上书呈表恳请辞去后位。
桓帝当然不同意,云皇后认为自己在韩姜一事上有错,再三坚持,最后惹得皇帝大怒道:“你这是在逼朕吗?!她人都死了,还要怎样?”
云皇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跪下泣道:“臣妾没有别的用意,是盼皇上能够不那么伤心,即便废黜了臣妾的位分,亦是心甘情愿。”
“难道废黜了你,朕心里就高兴了?贤妃就能活过来了?”桓帝气极,忍不住声声质问,末了看见泪流满面的皇后,心有不忍叹道:“念瑶,朕的心里现在很乱,实在照顾不了你,回去吧。”
“是……”云皇后缓缓站起身来,皇帝如今待自己的态度,在别人看来应该算是很好了吧,可是只有自己明白,两个人的心已经从此疏远了。
当云皇后快要走出大殿之际,桓帝开口道:“废后之事,从今往后不要再提了。”
韩姜亡故后,百草从新回到懿慈宫做事。
太后少不得要问起当日情形,百草回道:“贤妃娘娘和奴婢赶过去时,恭妃娘娘也在旁边,帮着皇后娘娘劝了几句,都是挑不错的话。不过”稍有迟疑,“恭妃娘娘还单独说了一句,是在贤妃娘娘耳边说的,奴婢虽然站得近也没听清,贤妃娘娘听了以后很是生气,然后就动了胎气晕倒了。”
“嗯。”太后静默良久,颔首道:“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下去罢。”
双痕忍耐了片刻,插嘴道:“依奴婢看,恭妃娘娘也伶俐的太过了些,娘娘一味的宽容也不是事,倒让她行事无所忌惮,弄得后宫里面鸡飞狗跳的,惹出事娘娘和皇上都要烦心。”斟酌建议,“不如,就此给她一点教训?”
“哀家知道。”太后眉梢掠过一丝厉色,语气却是平淡,“回头你去找文太妃,好歹她们也是同宗同族的姑侄,让她转告恭妃,聪明伶俐不是坏事,不过她如今已经是皇妃了,身份尊贵,别把小门小户的做派带进宫来!”
双痕不解,“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儿?”
“文太妃是个极知道分寸的人,应该能领悟哀家的意思,之所以没有对恭妃严加处罚,是给他们文家一个脸面。倘若今后恭妃再不规矩,牵连到的可是整个文家的人,她一定明白该怎么说话,比你去要强得多。”
“是。”双痕点头,脸上又一点点无奈,“不过就像百草说的那样,这回还真拿不住恭妃什么错处。”
“怎么没有?!”太后冷笑反问,“传哀家的懿旨,皇后照顾贤妃产育不周,是为失职,罚一年的俸禄;恭妃在场未能有效协助,亦有过失,罚半年俸禄。”说着,微微眯了窅深的明眸,“哀家看着,看她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双痕深以为然,又问:“皇后娘娘那边,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提她!”太后微愠,“表兄夫妇待女儿也太娇惯了,做了皇后,还一门心思的只想着情情爱爱,母仪天下的职责都丢到脑后了。”
双痕沉默不语,她当然明白太后心中的失望、烦恼,皇后整天自怨自艾、懦弱不争,对皇帝没有相应的辅助,反而把后宫里面弄得一团糟糕,不能不说是失职。如今才这么三、两个妃子,皇后就弹压不住,而皇帝正年少,等到几十年过去,后宫又该有多少莺莺燕燕?眼见太后烦心不已,于是悄悄按下话题不提。
幽幽庭院内,几树宝华玉兰纷纷绽开花蕊,枝蔓连天、娇白可爱,与青葱翠绿的枝叶相互映衬,仿若一幅春情悠闲的风景画。桓帝无心欣赏窗外的明媚春景,亦不愿意召见他人,只有慕允潆在此事上获得特例,准许可以每日过来侍奉饮食。
桓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