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汀回道:“笑了一阵,刚刚服侍睡下。”
双痕见太后弄得差不多,让人打了清水进来,“娘娘请先洗洗手,坐着说话。”
“让奴婢来。”紫汀上前笑道:“奴婢久不进宫,今日再服侍娘娘一回。”说着,捧了旁边的绿豆香面盒子,取出碧玉长勺,恰到好处奉到太后的手边。
太后洗净了手,将方才取下的玉镯重新戴上,在梨花木椅中坐下,抬头道:“眼下皇后的身子不大好,又受了委屈,她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你记得多开解一点。”
“是,奴婢晓得。”紫汀点头应承,又笑,“娘娘这般疼爱皇后娘娘,倒像是自个儿养的女儿似的。”
太后淡淡微笑,“她虽然不是我养的女儿,到底也还叫我一声表姑母,又是佑綦自个儿挑中的人,能照拂的就照拂罢。”末了问道:“你去了这些日子,发觉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没有。”紫汀摇了摇头,“不论饮食起居、日常用度,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大概是我多心了。”太后微微蹙眉,“皇后小产的有些意外,我还当是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你是个仔细的人,既然看清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紫汀问道:“或许是奴婢不够细心,要不要再瞧一阵子?”
“不用瞧了。”太后轻轻摆手,“这种事情,皇后自己平时就应该留心的,外人不便多加插手,先就这么着罢。等过了这段日子听雪回来,你依旧还是出宫去,老是在凤鸾宫那里呆着,倒让人疑心是去监视皇后的。”
紫汀笑道:“奴婢好不容易进来一回,娘娘又要撵人。”
“你要进宫谁拦着不成?少说嘴了。”太后也笑了笑,末了道:“你先回去,等下皇后午睡醒了,让她过来弘乐堂一趟,我有话要跟她说。”
云皇后最近心情并不好,睡不长久,听紫汀传了话,赶忙梳洗装扮妥当,由紫汀服侍着来到弘乐堂,见礼道:“臣妾见过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坐罢。”太后指了座椅,侧首示意双痕等人悉数退出。
云皇后不似慕允潆那般嘴甜,跟太后也不算太亲近,单独相处,不免微微局促,“太后娘娘有什么事要嘱咐?”
“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聊点家常的话。”太后揭开青瓷茶盖,热腾腾的紫烟云雾茶滚出淡雅香气,“听你娘亲说,你的身子从小就不是很好。当时表哥曾私下求过情,说是云家还有好几房适龄女儿,不一定非要是你,希望可以免你选侍入宫,这件事哀家是亲口答应过的。”
云皇后稍有意外,“这,臣妾并不知道此事。”
“这不要紧,大约是你爹爹口紧没有透露。”太后抿了一口温茶,继续道:“后来你跟皇上彼此认识有了情意,哀家托你娘亲问过话,你自己是同意入宫的,不然今日的皇后便不是你了。”
“是。”云皇后忆起了从前的过往,微微出神,不错,当初娘亲过来询问自己的时候,虽然满心羞涩害臊,最后还是默认点了点头。
太后放下手中茶盏,抬眸道:“做为你的表姑母,哀家有些话想要交待于你。”
“是,臣妾聆听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望向天上洁白无暇的飘云,略微沉默,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清道明,隔了片刻才道:“你要记住,皇上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夫君,他拥有江山、拥有天下,你的所有不能与皇上相提并论。即便皇上对你有情意”她侧身回头过来,微笑道:“那么也不要以为,这份情意能将你照顾得处处周全。若是一味计较感情上的得失,与皇上理论公不公平,而不看清楚自己身处的局势,到最后这份情意一定会害了你。”
云皇后怔怔无言,“……”
太后又道:“你若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听得进去最好,若是听不明白的话,那哀家也是真没有法子了。”不等皇后回答,扬声朝外问道:“双痕,人来了没有?”
双痕应道:“到了,等娘娘的示下。”
太后端正了自己的身姿,淡声道:“让她们进来罢。”
殿外进来一对年轻侍女,年纪都在十七、八岁左右,已经换了宫中女官服饰,进殿叩头道:“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云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讶异道:“玲珑姐姐,璎珞姐姐!”
这两名侍女都是云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皇后在家叫得惯了,猛地一见没有改过口来,二人不胜惶恐,其中一名柳眉细眼的侍女忙道:“娘娘,莫要折杀奴婢们了。”
云皇后也觉得不妥,岔开问道:“玲珑,你们怎么进宫来了?”
“是哀家让她们进来的,以后留下服侍你。”太后笑着接了话头,“听云夫人说,听雪是你家一个远房亲戚的遗孤,你们脾气相投,虽然平时是主仆相称,其实私下感情好得像是两姐妹。”微微停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听雪那个丫头不稳重,你喜欢她,留在宫里当个说话的人便好,身边还得有妥当的人照顾。因此跟你娘亲商量过,让家里再送了两个丫头进来。”
云皇后闻言既感激又惭愧,感激的是太后为自己想得周全,惭愧的当初曾经疑心过紫汀的使命,低头迟疑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关爱,不过瑜妃、恭妃都只有一名入宫侍女,臣妾若是多添了两个人,会不会有违后宫中的定例?”
“你是皇后,多两个也没关系。”太后淡淡一笑,“谁要是有什么话说,让她们来跟哀家理论好了。”
“娘娘”双痕在外面禀道:“瑜妃娘娘过来请安。”
“让她等等。”太后淡声,又朝皇后微笑道:“说了许多话,想来你也有些累了,带着玲珑、璎珞回去,先她们熟悉一下宫中的规矩。”
云皇后起身告安,“是,太后娘娘也多歇着。”
“皇后娘娘金安万福。”慕允潆在门口福了福,跟皇后略微寒暄了两句,过了片刻才进来,笑盈盈请了安,“怎么侄女才进来,皇后娘娘就领着人出去了。”
太后微微阖目,“才说了许久的话,都有些乏了。”
“那,侄女来得不巧了。”慕允潆站起身来,问道:“姑母可要歇着?侄女扶你进去躺下,等晚膳过后再来请安。”
“既然来了,又何必费事再跑一趟。”太后斜倚在九凤流云榻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身简单的玉青色对襟绡纱宫装,头上钗环也以银饰居多,甚是雅致,因此点了点头,“正应该这么穿着,最近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皇后正在伤心,免得她瞧见了心里不痛快。”
慕允潆回道:“是,侄女明白的。”
“听雪的事,可是你私底下所为?”太后毫无预兆的问了一句,显得颇为突兀。
慕允潆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忙道:“怎么会?侄女也是后来猜知道的。”
太后不再继续多问,只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肯定最为清楚。”说着,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如果真的不是你,那么你可就要好生看明白了。”
慕允潆微惊,“姑母是说”
“哀家可什么都没有说,你也不要多嘴。”太后打断她底下的话,曼声道:“在这皇宫里面呆着,最要的就是心里明白、面上糊涂,自己清楚该怎么做就行,多说一句话便多留下一个错处。”
“是,侄女谨记。”
太后明眸微睐,冷笑道:“你若是以为有人跟听雪有过节,单单为难她可就错了。”
太后的话只说到此处,随后便以疲乏并退了自己的侄女。慕允潆咀嚼着那笑容里的深意,心绪纷乱告安出去,直到返回泛秀宫静坐良久,方才渐渐有所领悟。
听雪一事原本极小,却恰好触及到了皇帝的隐痛处,太后的几名子女当中,因睿亲王年幼体弱、湖阳公主又是女儿家,故而桓帝所得的疼爱是最少的。另外,桓帝从十岁起便身为一国之君,太后对其要求颇为严格,远不如对待另外一双儿女宽柔温和,母子之间少稍有亲昵之时,总是以就事论事的关系居多。
平时桓帝服侍太后事事尽心,已经不能单用一个“孝”字而论,对自己要求也是非常严格,只盼能够将所有的事做到最好,以得母亲一记青眼、一句称赞的话。偏生是自己挑选的皇后管教不严,致使下人对太后言语不敬,平日的辛苦努力如同白费,如此焉能不动气上火?
若说听雪罚到洗衣局也罢了,可是皇后也在其中受到不小的牵连,不仅惹得皇帝生气疏远,身边更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加上刚刚小产,这一连串的闷气生下来,只怕不是那么快能复原的。慕允潆想到此处,不由将原先庆幸的心思收敛了几分,只觉宫中处处暗流汹涌,还得时时处处都打起精神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忍不住想着,自己当初一门心思要到皇帝身边来,是不是从最开始就错了。
“不……”慕允潆轻声低呼,将自己猛地唤醒过来。这一切已经不能回头,任何游离的念头,都只会给自己带来意外祸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娘娘,怎么了?”花荞本来正在旁边添香,诧异回头,“娘娘方才说什么?奴婢没有听真切,是不是有事吩咐?”
“没什么。”慕允潆淡淡掠过,又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花荞看了看水滴铜漏,转身笑道:“离晚膳的时候还有点早,娘娘可是觉得饿了?要不然先用一些小点心。”
“我不饿,派人去问一下皇上在哪儿。”
少时小太监回来,探得桓帝正在醉心斋歇息着。慕允潆让人将海棠香露装好,另外拣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统共攒成一个三层的食盒,让花荞带上跟着自己。来到醉心斋时,候全先笑嘻嘻迎了上来,“瑜妃娘娘金安,皇上刚起来在看书呢。”
既然已经入宫为妃,那么就是断绝了其他所有的退路,心中不能生出半分退却怯意,只能勇往直前的一直走下去。慕允潆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进殿盈盈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怎么想着过来了。”桓帝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椅子,笑着打量着食盒道:“都装了些什么,眼下又不是用膳的时候。”
“一些小点心。”慕允潆柔声答应,将各色小点心取出来放好,又轻手轻脚捧出海棠香露来,婉声笑道:“臣妾才去给太后娘娘请了安,回来有点饿了,估摸皇上也该用点东西,所以捎了些小点心过来。也没提前说,不知道皇上忙不忙?”
“忙什么?”桓帝笑道:“朕正好闲得慌,你来刚好。”
“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少用一点。”慕允潆先让宫人取了水,服侍着皇帝洗净了手,然后拈了一块松瓤的奶黄香糕,轻轻巧巧递了过去,“皇上尝尝,臣妾尝着觉得味儿还不错。”
桓帝随口趣笑,“原来你先偷吃过了。”
面前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眉目飞扬、洒脱骄傲,露出少有的笑容时更是让人迷恋,像极了那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那年爹爹五十大寿,皇帝以外甥的身份亲临慕府,自己素来淘气好动,便拉了姐姐一起出去偷看。姐姐是腼腆害羞的性子,在身后悄悄扯着自己的衣襟,不停的催着快点回去,说什么也不敢忘前厅多看一眼。正在踌躇之际,只听爹爹在门外笑道:“皇上圣驾亲临,老臣真是不胜惶恐。”
“二舅舅太客气了。”清澈似水的声音传进来,一名骄扬矜贵的龙袍少年迈步跨门进来,眉目精致的无可挑剔,更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湛湛威仪。
那边是自己的表兄,当今燕朝万千臣民叩拜的少年天子!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猛跳了一记,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烫,不敢再看下去,赶紧拉着姐姐偷偷溜走了。
其实在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和姐姐一起进宫叩拜自己的姑母,那是的皇帝亦是个孩子,少有言笑、亦不多话,留下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完全不能与长成后的骄扬少年相比。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倒还不如……那是的自己是在太过天真,仅凭这一点点之念便欣然踏入宫闱。
可是后来,自己并没有顺理成章的册为皇后,而皇上的心意,也没有多少落在自己的身上。即便有姑母言传身教的指点着、庇护着,却仍如一个出入战场的新卒,面对满天弥漫的漫漫硝烟,还是有些不大熟悉风云变幻的要领。此时此刻,倒真有些羡慕尚未出阁的姐姐,凭着慕家的权势根基,有那个夫家敢轻视欺负于她?这一生,与姐姐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了。
“在琢磨什么呢?”桓帝笑问,“不是过来陪朕说话的么?怎么反倒自己发起呆来了。”
“嗯”慕允潆沉吟了一瞬,暗暗抑住心中的浅淡感伤,佯作认真笑道:“谁让皇上这般英武有神采,臣妾不知不觉就看的入了迷了。”
“看朕看得入迷?”桓帝朗声大笑,两道微扬的剑眉似要飞入鬓中,与平日的冷峻不同,眸中透出柔和之意,“朕看你是天天调弄花露,连说话也透着几分甜味儿,不过也好,朕也跟着乐一乐。”
慕允潆嫣然一笑,“只要皇上不嫌腻味就好,甜就甜罢。”
第二十四章 手足
桓帝连日为霍连之事烦心不已,连着好些天都没有好脸色,正在这当口儿,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般的小小线索。如今的京城九门提督慕毓泰,乃是太后长兄,早年曾在青州戍边领兵数十年,眼下京城防务也整治的十分恭肃。这日清晨,更是以超乎常人的敏锐判断,从一队送葬队伍的棺材里搜出活人,经过仔细盘问,竟然是霍连派来中原打探消息的奸细!
“回皇上的话。”候全打探消息回来,禀道:“那奸细如今关押在刑部大牢,昨儿已经用过刑了,只是还没招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刑部的人怕弄断了线索,所以今日暂时没有提审。”
桓帝冷笑,“先别弄死,叫人好好看住了!”
“皇上不用担心,太后娘娘已经将窦大人调了过去。”
“窦无宽?”桓帝念出了一个名字,候全跟着点了点头。
若说窦无宽这个人官职并不高,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刑部酷吏,桓帝之所以能记得住他的名字,全是因为此人审讯时手段狠辣、令人咂舌,据说凡是经过他用刑的凡人,还没有一个撬不开嘴的。为此也曾有人参过窦无宽,说是非属良善之类,结果折子却被太后压了下去,言道人有所用、物尽其用,难不成还期望用仁爱感化犯人招供?
昔年,先明帝的三皇子齐王谋反,被抓后便是窦无宽用刑提的供词,半套刑罚都没用完,齐王便就原原本本全部招了。窦无宽有太后撑腰,行事更是无忌,不少权贵犯错之后都是饱受折磨、苦不堪言,引得不少官员深为痛恨,只盼着个机会除之而后快。
有人曾劝窦无宽,让他也为自己的今后多想一想,然他放声大笑,说是早就不奢望自己将来能够好死!对于这样的人,桓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但是对于他提取供词的能力,却是从来不曾怀疑过。
候全陪笑劝解道:“皇上先歇一歇,过几天刑部就会有好消息了。”
“过几天?”桓帝突然站了起来,想了想道:“也不便将犯人带来宫内审讯,既然如此,嗯………,不如朕亲自去刑部瞧瞧。”
“啊?”候全大惊,“皇上饶了奴才吧,回头让太后娘娘知道,奴才可怎么担待得起?便是师傅晓得,也一定会打死奴才的。”
“你怕你师傅多禄,难道就不怕朕?”桓帝瞪了他一眼,“少在这儿啰嗦,当心朕先打断你的狗腿!”
“皇、皇上”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