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喝口汤,把菜咽下去,“我的凤姨,你还真敢说啊。就这四个人,都不好说有没有人家的耳朵。更不消说,还有啥走过路过的。”
“你的武功一开始还是我在教呢,有人我听不到。”
“对哦,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云霁吃过午饭,带着琳琅上街闲溜达。篮衫折扇,青石长街,甚是闲适。
可怜小丫头被卖那天才头回吃到糖葫芦,云霁摸摸钱袋,凤姨给装了不少散碎银子,“来,要吃什么就说,少爷很少这么富裕的。”
琳琅失笑,“你不是少爷么?”
“这年头做京官,不贪很难发家致富的。何况……”
“何况少爷还时常被罚俸。”
“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就只请你吃烧饼。”
走了一路,琳琅也只提了想吃根糖葫芦的要求。
云霁当即买了给她,“你满十四了么?”
“还差半年。”
太后五十千秋寿诞,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很多店铺都挂起了红灯笼。还有地方上的一些寿礼陆续抵达。
路过得胜茶楼,云霁拉着琳琅上楼听说书去。她一贯喜欢听这家说的神将将军的事迹。
找个位置坐下,喝茶一钱银子一盏,外带干果另加一钱。云霁要了两盏茶,三碟干果,和琳琅坐下消遣。
“诸位看官,老夫今日为大家讲一讲我炎夏的兰陵将军。”
啥?
小琳琅一脸崇拜的把云霁望着,云霁扬声问:“陈夫子,今日怎么不讲神将将军了?”
“神将将军都讲了百年了,我们要听兰陵将军。”茶客起哄。
陈夫子一摊手,意思是你看到了,少数服从多数吧。这个小后生一直很捧场,听他从神将将军出世一直讲到了辅助昭帝平定四方。
云霁弹弹茶盏,钱都给了,听吧。听听这老家伙怎么编排自个儿。
“这兰陵将军,那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大家都知道他十四岁就在校场打败曾有炎夏第一将军之称的莫轻崖莫将军,当然,莫将军也是神勇非常之人。奈何,兰陵将军是天生的良玉美才……”
云霁轻轻吐出一句‘狗屁!’老子练武累到只要坐下就能睡着,习文时总打瞌睡差点目不识丁的时候,是烂土豆一颗。现在被人一造势,就成天生的良玉美才了。
旁边的人没听清云霁说什么,但恼他扰人听书,横他一眼。
云霁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把三盘干果全装进琳琅的口袋,“走了。”下楼的时候,居然看到莫轻崖在雅座上,还向她招手叫她过去。莫轻崖于她,有半师之份,云霁自然只有乖乖过去,“我说老莫,这胡诌的你还来听。”
“别走呀,这正说到兰陵将军面如冠玉,姣若好女,尚未娶亲呢。再扯下去就要到那啥啥,何以家为了。”
“别胡说,人四国可是都给咱太后娘娘送寿礼来了。小子岂敢放那种影响邦交的狂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四国。”莫轻崖压低声音。
“闲谈莫语国事。”云霁用更低的声音回道。
云霁回头见琳琅站在门外听说书听得津津有味的,得,还是走吧。再说下去老子得妖魔化了。听那老家伙说的,西陵王女对我一见钟情,跟我里应外合。感情老子是靠脸混饭吃的。编的一点谱谱都没有。
下头有人问了,“不是说兰陵将军,每逢出战,都戴着面容丑恶的面具么?那西陵公主咋知道他其实面如美玉呢?”
“你不知道,这互派探子再正常不过,西陵探子探得兰陵将军真容,回去画了一副画像。那公主便睹画思人,害上了相思病。在兰陵将军兵临城下时派人开了城门。”
云霁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战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敢情被这么一说就成了美男计了。
“少爷,真的么?”偏小琳琅还悄声问。
“假的。”唉,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爱听这些不足为奇啊。可下面那群猥琐大叔,不知道在YY什么?
“听不下去了,老莫,我走先了。”
“等等,一道。我也听不下去,沙场杀敌叫他们说成什么了。”
莫轻崖看看缩头缩脑跟在云霁后头的小丫头,“这是?”
“新收的丫头,琳琅,给莫大将军见礼。”
琳琅愕然抬头,朝中莫大将军就只有一位,当年败给少年云霁的莫轻崖。
“莫大将军?”小丫头呓语一般。
莫轻崖一笑而去,并不计较。
云霁在琳琅肩上一拍,“莫大将军是厚道人,以后万不可这样。”得让凤姨好好训练下。
“少爷,我给你惹事了?”
如果不是老莫,那可能真的惹事了。
“少爷,你不要卖掉我,呜呜?”小丫头在大街上立时便泫然欲泣了。
云霁揉揉额角,“算了,以后见到人不可如此。”
“是,琳琅记下了。”
云霁正站在街上看江湖卖艺的,老徐找了来:“少爷,清宁殿来人了。”
6
云霁匆忙回到方府,展凤正站在门口等着她。一看到就拉着她进去。
“来人怎么说?”
展凤轻声说:“就说太后知道将军身子弱,特意赐下的补品。”
云霁摸摸鼻子,“这是告诉我,我在乾元殿的事她知道呢。昨晚才回来,今儿就送补品来。走,看看。”
进去一看,一个和气的公公还候在客厅里。
“全公公,劳您久候了!”
全顺笑着站起来回礼,“哪里,将军客气了。这是太后赐下的补品,将军趁热用。”莹白的瓷盅用文火保着温。他便说边取了出来,“太后说,将军直接喝就是,不用那套虚礼了。”
“是。”云霁端起,一饮而尽。入口前用鼻子闻了下,倒真是好东西,正对了她旧伤的症候。太后这是借此向皇帝示好?
全顺由始至终没提她现在是伤重休养,笑眯眯的就回去了。
“凤姨,送送全公公。”
“是。”
到方府比起其它大臣的府邸,那绝对是个清寒差事。不过,不是心腹,太后也不会派他到方府来。这位小将军可是皇帝的宠臣,当着群臣骂得再厉害,那也是护着的。
云霁铺开画纸,自己磨墨,“琳琅,你是怎么买下的?”
“她和她爹进京投奔亲友,大街上差点被恶少□,她爹为了保护她被毒打了一顿。我正好经过,还是报出你的名头才救下的人。不过,她爹受伤过重,没两天就断气了。我就找人抬到义庄,还给买了块坟地。她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想着扣儿嫁人了,你身边最好再有个小丫头,就留下了。怎么?有问题?”
“哦,不是。我随口问问,不过,你要再教教,今儿对着莫将军有些无礼。”
展凤笑道:“哦,旁人都当你们必定水火不容,谁知道你们私交甚笃。她吃惊自然也是有的。我会教她,她倒也机灵,再历练一阵应该能补上扣儿的缺。”
说着凑前看云霁起笔,她这会儿浑然方文清附体一般,让展凤看得有点失神。
云霁奉旨养伤,在家当了十几日闲人,然后不得不准备在朝上露面了。
展凤直接拿冷水毛巾把云霁弄醒,“你今儿不是销假上朝么,赶紧起来。”一边把洗漱用具准备妥,一边让人上早点,然后押着云霁穿衣、洗漱。
“好困!”
“你昨儿半夜又上哪去了?搞到那么晚回来。快点,手张开。”
“干不给钱的白工去了。”
“噗!”展凤快手快脚把她收拾妥当,换上绛色官服,送出门去,今日提早了一刻钟叫她,可别再迟到了。
四更天的风吹在身上,很是醒神。云霁一路骑着马到了宫门外。正好赶上上朝的大队伍,把马系好,走到武将的队列里,和同僚一阵寒暄。
无非是问候她的伤势,然后简短答上几句。末了听人说皇帝感染了风寒,这两日在朝上,都时时咳嗽上几声,而且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还有这种事啊,看来她这几日歇得有些过头了。
云霁在朝班上位列莫轻崖等人之后,因为她年轻,更重要是朝中各派势力制衡的结果。正好,这些个人身子宽厚,可以挡着让她瞌睡。
听着李谪的声气,的确是有几分喑哑,没多久,就散朝了。这个节骨眼上,难道真病倒了?
云霁下了朝,到兵部去打混,她在这里领了个闲差,有战事她往往第一个上表争着出去,没事的时候就到这里报道,归老莫管。
点了个卯,她照旧混在书库里看兵书,有时和老莫切磋一二。不是她不揽事做,这兵部尚书是莫轻崖,但兵部侍郎却是何太师安插的亲信。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她正在翻看着前朝战例,有人在她身旁说:“小方,你这伤好得挺快呀?”
“谢曹侍郎关心,多亏了陛下谴太医正前来舍下为下官医治,太后娘娘又亲赐汤药补品。下官终究是年轻,恢复得快。”
“那就好,那就好,你是国之栋梁,一直在家养伤就失朝野望了。”
借口病后还有些体弱,云霁呆了一个时辰就跟莫轻崖请假早退了。要不要去看一下呢?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她在西陵匆匆收兵,连最大的利益都弃了。皇帝在这个时候突然重疾,是真的还是做给人看的?
兵部的官署在东宫墙外,要到乾元殿其实很方便。云霁绕着宫墙牵着马慢慢走着,看到乾元殿的采买太监小初子正要从东华门进宫,便停下来招呼他。小太监看到他便小跑过来,“方将军,您大好了?”
“厄,托福,无大碍了。嗳,初公公,你这是出宫干嘛呢?”
如果是旁人打探乾元殿的事,小初子大可斥他一句‘居心叵测’,不过这方将军,据说他明里是将军,暗里却是皇帝的娈宠。不过,他想知道,大可自己进宫去啊,听说他可有皇帝钦赐的随时可以进宫的腰牌呢,干嘛跟他打听。哦,是了,方将军已经外放当了将军,当然不能再随意出入宫闱。
他压低声音:“是这样,将军今日也上了朝,当知皇上病了。皇上他老人家病中口淡,吃什么都说没味。不知今日怎么想起城西天香楼的酸辣汤,非说是要吃,别家做的都不要。这不,宫里急等着,我得赶紧进去交差。”
“好,那不耽误你了。赶紧给皇上他老人家送酸辣汤去吧。”云霁点头,原来他老人家还真是病了,这一病口味就又古怪起来。
当夜,二更时分,云霁一身暗色衣衫偷偷潜进宫去。既然病了,应该在乾元殿独寝吧。她躲在东轩室外,凝神细听。
先是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比在朝上上可严重多了,然后是采郁的声音:“皇上,药凉了,奴婢给你换一碗去。”
“你熬的药材都处理好了?”
“皇上放心,奴婢省得。倒是皇上的伤……”是伤?乾元殿防守如此森严,自己若不是参与了路线、暗桩的设定,也不敢擅闯。再说了,皇帝本人,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的身手,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不碍事。”
“皇上的伤势这样重,明日还是不要上朝了吧。”
又是一阵咳嗽,“这是你该过问的事?”
“是,奴婢僭越了。”
云霁听到这里,原来采郁……
下边又传来声音,“你跟了朕也有……”
“回陛下,奴婢是十二岁来到陛下身边,至今有九年了。”
“嗯,日子不短了,眼看你年岁也不小了。朕这里召见文臣武将,你自己寻着时机出来添个茶水什么的,有看中的跟朕说一声。”
“皇上……的好意,奴婢拜谢了。”
“嗯,出去拿药吧。”
采郁很快另端了碗药进来,然后又很快出来,环顾四周。几个守着门口的太监宫女看到她的眼色,慢慢跟在后头离开,过了一会儿,侍卫也撤走了。
嗯,这是要我进去么?要不要下去?
云霁还在想,就听到里头传来踱步的声音,脚步很重。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知是方才端进去的药碗,还是茶杯。
嗯,还是不要下去了,免得又被他气头上拿来出气。还能这样撒脾气,看来病得不会太重。先时云霁还担心,他是不是顾忌太师,不想他看出自己情况到底怎样,所以强撑着去上朝。现在看来,应该真的不太严重。
这个时候,突然起了风,云霁紧了紧衣衫,穿薄了,还是走吧。省得到时弄出风寒来,就成了笑话了。今日才销假,明日又病假。
刚走了几步,身后的门开了,一声低吼:“回来!”
“请陛下恕罪,臣要早些回去,以免又误了明日上朝的时辰。”说完发足就要疾奔。
“你这几日办的事,不要跟朕交代一声么?”
云霁不得已站住,“臣已写了密折……”
“进来面述。”
云霁挨进门去,合上大门。这殿内暖和多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见药碗还好好搁在案上,药汁分毫未动。
“陛下先喝药吧。”
李谪半倚在榻上,理也不理她说的话。
云霁摸摸碗延,还温着,端着药过去跪在塌前,“弟子伺候师傅喝药。”
“难为你还知道要进宫来关心朕,起来吧,不用你跪着伺候。”李谪面色稍缓,拍拍塌沿,示意她坐下。
云霁勺了一勺药递到嘴边,他轻笑一声,“不懂规矩么?”
云霁只好放到自己嘴边尝了一口,待要换勺,却发现没有另一把勺子。心内一叹,为了怕人知道伤情到底如何,采郁亲自守着熬的药,哪需要人试毒。
“陛下,勺子脏了。”你就直接喝吧,哪这么多臭讲究。那会儿,狗血都喝过的人了。
“朕不嫌弃,快点,要让朕等第三碗药么?”
云霁只好将就那只勺子,一口口喂给他喝。
7
待他慢条斯理喝完,云霁从袖中暗袋里起出一副图,上头写满人名,人名间有箭头指示,其后由官职、背景等备注。摊开铺在案上,把她这些时日,奉命联系的人员和结果,轻轻说给李谪听。
等她说完,天光已微微泛白。
李谪看到她目光所向,微笑着说:“你今儿又赶不及上早朝了吧?”
云霁摸摸头,是。又要迟到了,她跑回去,再换官服,就算不用早点也迟了。不像这人直接过去,而且,循旧例,皇帝是可以迟到一个时辰的。身为臣子,却得按时到殿上候着。
“干嘛不用朕贴补的银子?”
云霁哼哼,那分明是包养嘛。你好心点把我被扣的俸禄偷偷退回来就好了,不用这样子贴补。
“可是段康那小子话说的不周全,你家展大总管不敢随意收下?”李谪调笑的说出展大总管四字,那日到方府才发现她已拮据到遣散了府中仆人,关闭了几处院落。
“可是真的太过辛苦,朕……”
“不是,是臣自己贪睡误了钟点。”的确是,这人每日比她睡得少,可从没误过。
“今儿不必担心又被记迟到,朕今日不去早朝。你就在那里打个盹,一会儿还有事问你。”
“皇上还是现下一并问了吧,臣下午还有要事。怕晚了回去,又睡过头误事。”云霁手指在名单上点了个人名,她下午的确约了人。
“西陵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谪问得直接,一点弯角不拐。
云霁听到脑子里哗一声,她就知道会直达天听。
“就是臣有次单独外出勘察地势,路遇逃婚的于丹公主,臣是旧伤发作,无法对她与侍女下毒手,她误会是臣手下留情了。”
“然后对你三笑留情,你还回她一个明艳无双的笑。”
奶奶的,有人跟踪,居然没发觉。而且,是哪个暗卫这么有创意,还明艳无双的笑呢。
“臣怕示弱于人,引来杀身之祸而已。可是,说她为了臣开城门是万不可能。先不说她所受的王室教育不会这么拎不清,就从开城门的机会上来看,她也没机会。”
“闭嘴!你连女人都招惹!”李谪伸出一指指着她鼻端。
云霁低头不语,每每被他无端指责时,这是她的招牌动作。他的喜怒无常,常令年少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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