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仪道:“大漠苦寒,你道是哪个公主愿意嫁那么远去?”
拓跋伃不服气:“可那毕竟是一国王后啊,这般荣耀,有什么不好的。我们的身份都不如俪姐姐贵重,还没有这等好事呢。姐姐,姐姐你总是对我疾言厉色的,好像我什么事都做错了一样。俪姐姐跟我们又不是亲姐妹,你为什么总是对她那么好?”
拓跋仪眼含愠怒,厉声道:“你以为上下都敬你这个端敬公主,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我们虽然都是公主,可当今皇上不是我们的父亲,我们都是寄人篱下,在这个皇宫里,没有我们嚣张的资本!”
“姐姐,你欺人太甚!”拓跋伃大喊了一声,哭着跑开了。
拓跋仪立在原地,看着拓跋伃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妹妹从小就是骄纵得无法无天,如今都这么大了,竟然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拓跋仪迈开步子,方向,却是仁昭宫。
“皇叔,侄女愿意替您分忧。”
拓跋烨放下手中批阅的奏折,抬了抬手,“你起来吧。你不过一个小姑娘,分什么忧呢?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替皇叔分忧了。”说罢他笑了笑。
拓跋仪依言站起身来,续道:“皇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侄女无以为报。侄女愿意嫁给萨顿王,请皇叔指婚。”
拓跋烨盯着拓跋仪看了许久,那个目光令拓跋仪不禁浑身一颤。
拓跋仪续道:“若论起来,侄女的身份也不可说不贵重。侄女是肃淩皇帝膝下的嫡公主,又是当今皇上的侄女,为一国之后,自忖这个身份够了,也不会委屈了萨顿王。”
拓跋烨淡道:“你回去吧,此事,我还没想好。”
拓跋仪只好敛衽行礼,道了一声“侄女告退”,便退出了仁昭宫。
拓跋仪在甬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步伐竟是越发坚定。这个决定于她,既是临时起意,却又是深思熟虑。虽然她是肃淩皇帝的女儿,可皇叔却是对她极为重视,俪妹妹却也是真心待她,当她是姐姐,如此一来,倒也还了他们的恩情。况且,借此机会,也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了二十年的冷冰冰的皇宫。
小小的她当年看见了太多秘密,心里也藏了太多秘密。她感激皇叔,却也怨恨皇叔。今天的伃儿这般天真骄纵、目中无人,又会是谁的杰作呢?
☆、花开并蒂
钟离准和钟离冰到扎托的时候是四月中旬。这个月份,许多地方都已经热了起来。在扎托,晌午时分都可以穿轻纱了。不过,钟离冰还是她平日里的打扮,左臂是广袖,右臂是直袖。这身裙子,还是钟离准在达兰答通的裁缝铺子给钟离冰定做的。
出了关,钟离准开怀地笑道:“看来我料的还是没错的,这一路上除了洛韬也没再遇上旁人。看来,不是洛韬他太冲动了,就是谨亲王太冲动了。”
钟离冰灵光一现,想起钟离准先前所言,遂问:“你先前说谨亲王的筹谋不会得逞,到底是因为什么?”
钟离准故作高深:“我不是说了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又卖关子!”钟离冰抱着双臂,哼了一声。
钟离准挑了挑眉毛:“我不是说了么,这是江湖恶习。”
“那又怎样,反正你现在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再染上什么恶习啊,也都是你自找的。”钟离冰反客为主。
这一次回到扎托的时候,钟离冰终于见到了钟离凝。她兴奋地围着钟离凝转了好几圈,看上看下,却见她小腹只是微微隆起,并不太像她印象当中孕妇的样子。
钟离凝忍俊不禁:“我现下才不过有四个月的身孕,还没显形呢。你这个当小姨的,怎么比我和拉曼还沉不住气呢?”
钟离冰笑道:“我沉不住气,还不是为你高兴么!”
钟离凝坐了下来,柔声道:“我如今都走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尘埃落定了。你更应该为阿冼高兴,他已经准备向萨顿提亲了。”她言语之间带着喜悦。
在伊赛,没有那些贵族新丧禁嫁娶的规矩,只要过了百日丧期,便可一切如常。因为伊赛人都不希望未亡人为他们太过伤心而影响了自己,他们认为只有未亡人好好地生活,才是对亡者最好的慰藉。
“阿凝姐姐。”钟离冰在钟离凝身畔蹲下,欣慰地笑道,“阿冼都要成亲了,二叔……一定会很高兴。”
“是啊……”钟离凝深吸一口气,“阿爹……一定会很高兴。”说话间,眼角便已闪着泪光。
钟离冰被此情触动,也忍不住一阵伤感,满是愧意:“对不起,阿凝姐姐,惹你伤心了。”
“没关系。”钟离凝用袖子逝去眼角泪水,“阿爹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哭哭啼啼的。”
“对,你说得对!”钟离冰笑了。
钟离凝回忆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外面痛饮吗?那次,你说咱们下一个就参加阿冼的婚礼。”
“是啊,阿准哥哥还说,阿冼应该办一个像除夕晚宴一样盛大的婚礼。”
“嗯,他应该这样。”
自从钟离冼继位以来,伊赛非但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江河日下,反而是蒸蒸日上,同□□和萨顿的贸易交往与日俱增。
近来,伊赛的臣子当中多了一位,就是现下伊赛的长公主驸马斯卓拉曼。伊赛众臣当中有人因他是异族而反对,也有人佩服他的反战主张而大加赞赏。但是无论如何,钟离冼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便没有人可以置喙。
钟离冼宣布了他向萨顿提亲的决定。
大汗如今已经虚岁十九,也是大婚的年龄了。未来的大妃也与大汗的身份相配,是一位他国的公主。可是……他要与萨顿联姻。在伊赛众人的心中,萨顿与伊赛已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大汗给自己选的这位大妃,是萨顿汗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是以,还是有许多人对此颇有微词。
钟离冼对此的回应是:“处世当论情,治国当论理。仇恨乃是情当中最丑陋的一种,难道要将其凌驾于理之上么?”
但是,还有人用另外一件事压他。
虽然钟离冼已经当上了汗王,可是若论长幼,钟离准为长,钟离冼为次。有人说,现在连大王爷都还没有娶亲,大汗先于大王爷成婚,似乎是不合礼仪。
同与萨顿的仇恨相比,这根本就是细枝末节,可是钟离冼却没有办法严词反驳这种说法。他的父汗是不折不扣的汉人,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汉人的鲜血。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既受伊赛礼法的约束,又受汉人礼法的约束。因为他特殊的血统和身份,太多的事情都容易落人口实。
钟离冼纵然知道此事棘手,在提及此事的时候却只说得像茶余饭后的谈资,自也没有背着钟离冰。
钟离冰听后起先是忍俊不禁,随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猜这话一定是个汉臣挑头说的!只有汉人才这般迂腐。”
钟离凝点了一下钟离冰的额头,啐道:“你自己还不是汉人!”
钟离冰一本正经道:“我当然跟他们不一样,你们不承认么?”
钟离冼对钟离准顽笑道:“大哥,从小都是我给你添乱,今日你终于也给我添了一个乱。”
“你们觉得我的身份够贵重吗?”钟离冰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钟离准、钟离凝、钟离冼全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了钟离冰。
“我是二侠断风掌和毒后的孙女,三侠截风刃和赌神的女儿,京城水府的表小姐,我还是伊赛先王的世侄女。”钟离冰说完这番话,面上已丝毫不再带有方才的嬉皮笑脸之态。
钟离准、钟离凝和钟离冼都沉默了。
钟离冰说的,一点都没错。
良久,钟离冼道:“冰姐姐的身份,做我伊赛的大王妃,再合适不过。”
钟离冰漫不经心道:“早说了不要办婚礼,如今却还是要办。”说罢,她站起身来,从容地走出了大殿。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钟离凝和钟离冼看着钟离准,不约而同、不可置信地说:“阿逆(冰姐姐)刚才说要嫁给你?”
“是啊,她说要嫁给我……”钟离准也是漫不经心。
“她说要嫁给我!”他猛地回过神来。
“你快去追啊!”钟离凝恨铁不成钢地喝了一句,才要拍案起身,却又一阵晕眩。
“阿姐,你没事吧!”钟离冼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钟离凝,忙朝钟离准努了努嘴。
钟离准转身追了出去。
外面早已不见了钟离冰的身影,钟离准跨上马,随着路上留下的马蹄印迹追了出去。
钟离冰的骑术不及钟离准,可奈何钟离准方才怔了太长时间,硬是一直追出了城,到了大漠上才看见钟离冰的身影。他没开口呼喊,却是鼓足一口气,打马超过了钟离冰,停在了她面前。
钟离冰疾拉缰绳,勒住马。
“你想做我伊赛的大王妃么?”钟离准直视着钟离冰的双眸,目光如炬。
“我想。”钟离冰毫不犹豫地迎向钟离准的目光。
“为什么?”钟离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了成全阿冼,也成全你。”钟离冰不假思索。
钟离准不置可否地看着钟离冰。
钟离冰跳下马,用力跑了几步,朝着夕阳道:“阿冼是我弟弟。”
钟离准也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拉住了钟离冰的手臂,硬生生地令她朝着自己,问道:“那我呢?”
“你是……”钟离冰脑海中“轰”的一声。钟离准在她心中,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如今,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沉默了半晌,她喃喃道:“你是……阿准哥哥啊。”
“嗯。”钟离准旋即转身。
“阿准哥哥!”钟离冰叫住了钟离准。
“嗯?”钟离准停下脚步。
钟离冰上前两步走到钟离准身后:“至少这样,你可以不用跟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真的结婚。”
钟离准笑了,这才是阿逆。
“阿准哥哥,”钟离冰拉住了钟离准的袖子,“就别让阿凝姐姐和阿冼知道了。”
“好!”钟离准爽朗地一笑,一跃而起,跨上了马,朝钟离冰伸出了手,“这个婚礼,就跟真的一模一样,你敢参加吗?”
钟离冰露伸出了手,会心笑道:“有何不敢!”
当钟离凝和钟离冼看见钟离准和钟离冰同乘一骑归来的时候,都欣慰地笑了。
钟离冼起身,郑重地说:“三日后,我会对伊赛宣布,大王爷大婚,而我,将向萨顿提亲。”
三日后,四月二十四。钟离冼宣布,大王爷钟离准即将大婚,娶风三侠和赌神的千金、先王的世侄女钟离冰为正妃。而伊赛将向萨顿提亲,求娶萨顿汗王迪洛帕依塔丹的同母亲妹迪洛阿米拉为大妃。这一次,这个决定没有再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伊赛从百日丧期当中走出,即将要双喜临门了。大悲大喜,令人怅然若失。
塔丹阅罢钟离冼以伊赛汗王身份寄来的信函,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冼,我们的父汗斗了半辈子,如今,该轮到我们两个了。”半晌,他对齐尔吉吩咐:“去叫阿米拉长公主来吧。”
阿米拉见了塔丹,先是挤着眼睛行了一礼:“阿米拉参见大汗。”随后又上前去,坐在塔丹的王座扶手上,叫道:“二哥。”
塔丹把伊赛的信函递给阿米拉,淡道:“阿冼为你向萨顿提亲了,你想嫁给阿冼吗?”
如今的萨顿,内忧外患。内有人心没有完全收服,外有伊赛和□□施加压力。可对于这门亲事,塔丹丝毫没有提及萨顿的利益,却只问阿米拉愿不愿意。塔丹一心想要夺嫡固然是为了整个萨顿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把那些羞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可是若这个权力不能让他给最亲的亲人最好的,又要它何用。索伊从小丧母,由他的母妃抚养长大,他们情同亲兄妹,可是他却为了夺嫡的筹码,让索伊嫁给了□□的皇长子拓跋璜。而如今,他做了汗王,他要给他唯一的亲妹妹最好的。
“我……”阿米拉低下头去,面色潮红,微微点了点头。
塔丹哑然失笑:“我们阿米拉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说罢,她便在阿米拉面前提笔回信,应下了这门亲事。并派出使者前往伊赛商定婚期。
阿米拉一跃挂在塔丹的手臂上。“我就说了,还是二哥最好了!”
“我是你哥哥,我不对谁好又对谁好呢?”塔丹宠溺地拍了拍阿米拉的头。是啊,不对她好,对谁好呢?一直到现在,他都只让阿米拉知道,季桑和伊莫谷都到边境苦寒之地去驻守,却没让她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姐什么时候回门啊?我想让她参加我的婚礼。”
塔丹摇了摇头,“这个要求恐怕不能满足你了。京城山高水远,索伊想回来一趟,也不容易。
“那……好吧。”阿米拉黯然。
“阿米拉……”塔丹欲言又止。
“二哥还要说什么?”阿米拉看着塔丹,眼睛一闪一闪,像一泓潭水。
“你……”塔丹意味深长道,“阿冼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女人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大诱惑。你们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在,他既然娶了你,就一定会对你好。你嫁到伊赛去,就是大汗身后的女人了。我不指望你能像阿冼的外祖母那样,成为巾帼豪杰,驰骋沙场,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好端端的,二哥说这些做什么?”阿米拉似懂非懂。
“没什么。”塔丹笑了笑,“我说什么,不都是希望你日后过得好嘛。”
伊赛和萨顿已经商定了钟离冼大婚的日子,拟定在五月十四。而钟离准大婚的日子则拟定在五月初一。钟离冼本说,不若就两场婚礼都在一日办了,双喜临门。但钟离准觉得不好。他说,大汗大婚是伊赛的大事,不能有任何事盖过这件事的光辉。
彼时,塔丹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皇帝决定,将端敬公主拓跋伃指婚于萨顿王迪洛帕依塔丹,为继室大妃。端敬公主拓跋伃乃是肃淩皇帝膝下的嫡公主,当今皇帝的侄女。
齐尔吉不禁忧心道:“大汗,听说这个端敬公主跋扈得很,不管是谁拂了她的心意,她都要闹得天翻地覆。若是娶了她当大妃,我们我们萨顿,恐怕是永无宁日了。”
“那又怎样?”塔丹把圣旨摔在了桌上,“我娶的是她的身份,又不是她的人。有这个身份,一切足以。不过是养着她,多一份大妃仪制花销罢了。因为伊赛先王的事,伊赛和萨顿早就撕破了脸。现在钟离冼都把阿凝接了回来,还公开称拉曼为长公主驸马。我们不倚仗□□,还能怎样?”说着,他握紧了拳头。
圣旨到达漱玉阁的时候拓跋伃正兴致勃勃地给拓跋仪讲着人家从宫外给她带来的书。拓跋仪见宣旨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黄信,遂急忙起身迎接。拓跋伃瞥了黄信一眼,也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
黄信拿出了圣旨,悠扬地喊了一声:“圣旨到——端敬公主接旨——”
拓跋仪拽了拽拓跋伃的袖子,拓跋伃才不情愿地走到最前面,跪了下来。紧接着,一屋子的人也都在她身后跪下。拓跋伃一向最是讨厌接圣旨,虽然跪的是圣旨,可实际上却是跪在太监面前,很是不自在。
黄信念道:“敕曰:端敬公主伃系皇兄肃淩皇帝之嫡女,聪慧伶俐,端敏温婉,特指婚于萨顿王,为继室大妃。钦哉。”
念罢之后,黄信满脸堆笑,一边双手将圣旨交给拓跋伃,一边说道:“奴才在此,恭喜端敬公主了。”
拓跋伃满心欢喜地接了旨,待到黄信走了,她满心欢喜地拉着拓跋仪的手臂,对她说:“姐姐你看,没想到这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