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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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别经年-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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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结束了,但一切还都只是一个开始。
  又是阿桑妲和钟离冼母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了。
  阿桑妲问:“然后,你有什么决定?”
  钟离冼道:“儿臣决定,百日丧期过后,迎娶萨顿长公主迪洛阿米拉。然后……率部归顺□□。”
  “啪”。
  一片寂静。
  钟离冼跪下。
  阿桑妲斥道:“现在你当上大汗了,你可满意了?”
  “儿臣不敢。”钟离冼叩首。
  “你给我站起来!”阿桑妲厉声道。
  钟离冼没有起身,一字一顿道:“请母后恕罪。母后不相信儿臣,儿臣理解。但是不管母后相不相信儿臣,哪怕是伊赛所有的子民都不相信儿臣,儿臣都要做这件事情。儿臣扪心自问,上,无愧于天地祖先,下,无愧于亲人臣民,请母后,拭目以待。”
  “你给我站起来!”阿桑妲抓着钟离冼的领子,令他站了起来。
  现下钟离冼初长而成,身量已经比阿桑妲高出半个头来,阿桑妲若是想直视他的双目,还要微微仰头。
  阿桑妲一字一顿道:“你记着,无论你做没做过,无论我信不信你,你现下都是伊赛的汗王了。我们伊赛的男儿,头顶天,脚立地。从今天开始,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堂堂正正的汗王,在你的子民面前,你给我站直了!听见没有!”
  “母后的教训,儿臣谨记!”
  钟离冼端坐于汗王座上,眉眼之中的坚毅竟是更胜其父。来议政之前,钟离冼手中拿着父亲留给他和大哥的那封信,小心存于自己的剑鞘之中。他已经大汗了,这把王剑,不需要经常出鞘。他将王剑放在架子上,信步走出了寝殿。
  钟离珏嘱咐过,如果他遭遇不测,便让钟离准和钟离冼一同拆开那封信。现如今钟离准失踪,钟离冼觉得,那封信,也没有拆开的必要了。父亲说是写给他和大哥,可他心下清楚,这封信主要是写给大哥的,因为信中所说的内容,父亲已经嘱咐过他了。这个秘密,从父亲和大哥离开扎托到京城赴宴之前就藏在他心里,一直到现在,他登基为汗,他都没有说出来。
  “阿甲,勘代。”钟离冼吩咐了一声。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汗王,在众将和众臣面前,他应该直呼他们的名字,而不是叫他们哥哥、叔叔。
  “在。”阿甲和勘代各自上前了一步。
  “大哥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勘代回禀。
  “罢了。”钟离准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关于……父汗的死,”他不得不提起这件事,“你们二人,是离真相最近的人。今日,就请你们二人,将事情的始末,全都说与本汗。”
  在出发之前,钟离珏也同样单独吩咐过了勘代,是以钟离冼和勘代根本就是心照不宣。此刻勘代明白,钟离冼让他现下说此事,是说给众人听的。想到此处,勘代遂道:“一月十二,先王奉诏入宫觐见□□皇上,出宫之后受萨顿王之邀,前往京城郊外叙话,事后中毒身亡。”
  下面一片骚动。
  阿甲顺势上前请命:“大汗,我们是否陈兵萨顿,讨回公道?”个中关节阿甲并不知情,但他明白,在这种时候,不管大汗最后做什么样的决定,都应有人把这件事提出来,而他,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
  “此事……我们暂且不议。”钟离冼抬了抬手。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显然钟离冼的意见与大部分人是相悖的。
  “众位请稍安勿躁!”钟离冼站了起来,口中言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眉眼之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们……就这么急着拿整个伊赛一族去冒险么?”钟离冼厉声呵斥。
  众人全部噤声。
  钟离冼语气略缓,续道:“众位大多是前辈,本汗是晚辈。但是各位前辈还记得胡琚人是怎么被灭了族的么?”
  见没有人回话,钟离冼续道:“本汗不才,从小听父汗和母后讲过,当年胡琚王穷兵黩武,为阔疆土到处征战,令百姓怨声载道。昔年□□的战神毅亲王,不,应该是庶人拓跋烽和镇西大将军徐世敦共同率军伐胡琚,一举灭了胡琚人的族。现在胡琚人早已被汉人同化,便是当年烜赫一时的胡琚王族,现下也不过与平民无异。胡琚一族亡了,本汗想问问各位前辈,你们觉得,是因为他们打输了这一仗,死了许多人吗?”
  “不,不是!”他自问自答,“是因为这一仗败了,胡琚一族被天下人看轻,胡琚人的服饰、用具、歌舞、礼乐、风俗全都在屈辱中不复存在。可这些,都是一个民族的瑰宝。到如今,胡琚人的身上的确还流着胡琚人的血,可是魂没了,你们说,这不是亡了族,是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振聋发聩。没有一个人回话。
  钟离冼又续道:“伊赛和萨顿有秦晋之好。许多年来伊赛和萨顿之间虽然冲突不断,在外人看来却是同气连枝。试问,如果我们现在就打破这种平衡,你们说,会怎样?”
  这一席话,钟离冼说了很久才说完。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响彻了整个大殿,气息厚重、平稳、匀称。
  “该打的仗,我们要打。但请各位切记,穷兵黩武,不是我们安守一方秘诀!”
  “大汗。”老将喀德潜上前一步。他少年时是跟着大汗库卓雄彧打过仗的,库卓雄彧是钟离冼的外祖父。
  “请讲。”钟离冼抬手。
  喀德潜道:“大汗所言,高瞻远瞩,末将等佩服。但这终究是纸上谈兵。咱们伊赛从先祖时就是在马背上驰骋的民族,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恕末将直言,大汗年纪尚轻,战场上刀剑无眼,您恐怕还没有经历过。”
  “喀德将军错了!”钟离冼“刷”的一声拔出佩剑来,“本汗从小就上过战场,但本汗确实没上过伊赛的战场,那是因为父汗治理有方,他国摄于伊赛强大,不敢向伊赛宣战。至于刀剑无眼,本汗倒是想试试,将军乐意奉陪么?”
  要说起来伊赛男子当中的确是多有血性男儿,喀德潜虽然已年过半百,却丝毫不含糊,也拔出了刀来,并没有说“末将不敢犯上”这些套话。
  “好!”钟离冼走下台阶,“将军直爽,本汗佩服!那就请各位退后吧。”
  听闻此言众人是心情各异。有的是欣慰,有的是担忧,有的是畅快。勘代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是跟着阿卓和一起长大的,从小就在阿卓和身边。钟离冼已经是他辅佐的第三位汗王。对于钟离冼来说,勘代更像一位指引方向的长辈,而勘代对钟离冼亦有极高的期望。
  钟离冼和喀德潜交起了手。
  这种场景在伊赛是不多见的,是以众人都擦亮了眼睛。关外的人一向洒脱,汗王和将领切磋武艺倒也不少见,但是这样在大殿上就拔剑相向的着实是不多见。
  霎时间大殿上是刀光剑影,铿锵有力的兵戈相接之声是接连不断,刀剑相碰,蹭出了火星。
  起初殿上是鸦雀无声,只听得兵戈相接之声。随着这场交手进行到白热化,喝彩声渐起,喀德潜原本是面色严肃沉重,也渐渐露出了笑意。
  两招的间隙,喀德潜道:“大汗出招磊落、干脆,末将佩服。”
  钟离冼道:“本汗是晚辈,还得靠像将军这样的前辈多提点才是。”
  打到最后,一老一少二人竟是酣畅淋漓。都说不打不成交,习武之人交上了手,甚至连对方的品性都看得分明了。
  最后一招,尘埃落定,钟离冼一招险胜。
  钟离冼抱了个拳,“喀德将军,承让了。”这是习武之人当有的礼节,而非君臣之间当有的礼节。
  这一次,喀德潜是恭谨地行了一礼:“大汗文韬武略,末将心服口服!”
  钟离冼走回台阶之上,对众人道:“各位,本汗的确年纪尚轻,还需各位前辈多多提携。本汗不一定知晓该如何处理咱们伊赛的每一项事务,但是本汗会知晓,谁最适合去处理每一项事务,请各位拭目以待!”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终于响彻了整个大殿。这是钟离冼成为汗王之后的第一次议政,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打的架也都打了。这一日到底定了多大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勘代叔叔,今日我的表现可还过得去?”钟离冼出了大殿,和勘代并肩走在廊子上。
  勘代道:“现在你已经是大汗了,整个伊赛都由你说了算,这种事,不必问我。只一句,大汗不负先王所托。”
  钟离冼道:“以后,有许多不明之事还要向勘代叔叔请教。”
  勘代道:“那勘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阿桑妲的寝殿,钟离冼停下了脚步道:“我要去向母后请安了,告辞。”
  “来了?”阿桑妲直起了身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钟离冼行了一礼,随后起身。
  儿时他们都是如此,纵然每日玩得再疯,晨昏定省,也是从来都不会缺了的。
  阿桑妲淡道:“听说你今日在大殿上的训话令众人心悦诚服。而且,你还跟喀德潜交了手?”
  “是,母后会怪我不尊重前辈么?”说着,钟离冼在阿桑妲身畔坐下。
  “怎会?”阿桑妲嘴角微微上翘,“纵然伊赛再如何随意,也是先有君臣后有长幼。今日你若拿不住他们,永远都拿不住他们。喀德潜一向对血统看得极重,你父汗在位的时候都没能完全拿得住他。你,做得很好。”
  “谢母后。”钟离冼又是恭谨地回了一句。此时他坐在母亲身畔,仔细打量着母亲。才不过几日工夫,母亲的鬓角已多了许多白发。
  阿桑妲不禁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小凝收到消息没有。”
  钟离冼顺势道:“母后,我正想与你商量这件事,我想把阿姐接回来。”
  阿桑妲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做主,若是你能处理得好和萨顿的关系,你就去做吧。左右我也是很想她的。”
  钟离冼笃定道:“母后放心吧。这半年多这么委屈阿姐和拉曼哥哥,也是为了我们能拿住萨顿的把柄。萨顿跟我们结了梁子,我估计塔丹会寻求□□的庇护,最简单的就是他嫁一位公主过去,再娶一个公主回来。如今他不再看中我们这个姻亲,阿姐的身份也就不那么敏感了。况且,”钟离冼的拳头一握,似是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我们已经抓住了萨顿旁的把柄。”
  沉默良久,阿桑妲郑重其事地拍了拍钟离冼的肩,“你父汗,没有选错人。”
  北漠山高水远,消息从京城传到北漠的时候已经是一月底。
  北漠疆域辽阔,但大多是戈壁、草原,渺无人烟。人们多是游牧为生,以氏族居,通常是隔上几里才有一片营帐,一片营帐就是一个家族。也就是北漠王的王帐消息会灵通些,其他的营帐消息都是闭塞的紧,十天半月也遇不到外人。
  有言道是道听途说,三人成虎,当钟离凝第一次听到伊赛王薨逝的消息时,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是大汗啊,所到之处都是有军队保护的,况且以父亲的武功,虽算不得武功盖世,寻常人也是断近不了身的。
  钟离凝时而在想,自己如今身在这种地方,有可能永远都听不到这个消息。现下听到了这个消息,事情竟已过去了半个月了。她恨自己,这时候,竟然身在这种地方。
  待到走远了,钟离凝抓住拉曼的领子,眼中登时便噙满了泪水,“他们说阿爹出事了,阿爹出事了!你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们走,我们去北漠王的王帐。”拉曼把钟离凝抱在怀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最应该给卓伊最大的支持。
  那一路上,平日里十分健谈的钟离凝竟是一言不发,双目只直勾勾地望着他们要去的方向。
  她的眼眶干涩得像火,流不出一滴泪水。那是泪水堵住胸口的感觉,想咽,咽不下,想流,流不出。迎着风策马,任凭着风沙抽打在身上、面上,却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忽然觉得胸口一滞,钟离凝捂住了胸口,手上登时失了力道,没握住马缰。马蹄高高扬起,钟离凝被甩得腾空而起。拉曼见状忙飞身而起,托住钟离凝的腰,将她接在怀中,令自己的后背落地,化去了冲击。二人在地上滚了几丈远才停了下来。拉曼吹了一声马哨,两匹马才终于安静下来。
  拉曼再看向钟离凝,她只静静躺在他怀中,两眼空洞地望着天空。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是一笑置之的拉曼,此刻竟然有些许怕了。最可怕的不是她不敢相信,是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底已经信了。
  拉曼在听到的那一刻就已经信了。越是需要压制住的消息,一旦传出来,就越可信。
  “卓伊……卓伊……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钟离凝缓缓用双臂挂住拉曼的脖子,缓缓攀了上去,默默抽泣起来,泪流成河。
  离开了家乡,以一个“死人”的名义在外漂泊,如今父亲走了,自己却见不到最后一面。
  半晌,钟离凝用袖子拭干了眼泪。寒风中面颊红肿起来,几近皴裂。她沉声道:“我们不去北漠王的王帐了,你陪我……回家吧。”
  “好,我陪你回扎托。”
  至此,他们方又上了马。这一次是直向着西南方向,那是扎托巴和的方向,是家乡的方向。
  一连七日七夜,二人几乎是没有合眼,每日不过歇息两个时辰,就是这样日夜兼程赶到了扎托。
  从来没有感觉到,家乡,竟然这么远。
  钟离凝本想着,她一个“死人”,回到扎托,不过就是像孤魂野鬼一般飘了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远远地便看见,迎接他们的是列队严整的军队。
  待到再走进些,钟离凝看得分明,带队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母族表兄阿甲。一晃也都是半年多不见了。
  钟离凝和拉曼都下了马,牵着马向前走去。阿甲见他们走进了,也下了马,后面跟着的亲兵全都下了马。
  钟离凝口中一句“阿甲表哥”才欲出口,阿甲便俯身行礼:“末将奉大汗之命,恭迎长公主、长公主驸马!”
  听了此言,钟离凝明白,父亲是真的去了,阿冼已经成了新汗王,自己已经成了长公主,拉曼成了长公主驸马。如若这样说的话,她与塔丹的婚事,多半已是不作数了吧。
  “众位都请起吧。”钟离凝抬了抬手。
  听了钟离凝吩咐,众人方才起来。阿甲请钟离凝和拉曼上了马车。一路上,钟离凝都靠在拉曼身上,一言不发。她心里清楚,阿甲现下统领的是伊赛最精锐的亲兵,此去京城他一定率兵护送,他会是离真相最近的人,可是她不想问。
  马车到扎托城外便即停下,钟离凝和拉曼下车。阿甲也抬手令军队停下。
  迎面而来的是钟离冼和三两个随从。
  众人皆下了马,正襟施礼:“参见大汗。”
  钟离冼飞奔上前来,跪在了钟离凝面前,抱住她的腰,“阿姐,你回来了!”
  钟离凝鼻子一酸,忍着泪,执起钟离冼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用袖子替他抹去眼角的泪痕,“你现在是大汗了,不能失了仪态。”
  钟离冼道:“我确不能人前失仪,可现在没有外人,我想阿姐。”
  半晌,钟离凝松开了钟离冼的手,后退了几步,与拉曼一同朝钟离冼行了大礼,“参见大汗。”
  “请起。”钟离冼俯身扶起了他们。这一礼的意义很重,这代表阿姐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钟离凝和拉曼随钟离冼回去一同拜见了阿桑妲。
  拉曼见了阿桑妲起初是循着礼数称“太后”,阿桑妲却说:“你如今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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