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炜道:“虽然臣弟不通武学,但府里总得有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侍卫,否则也不能安心。”
“既然如此。”拓跋烨点了点头,“朕准了。”
水彧飞身上前,行了一大礼:“卑职参见皇上。”
至此拓跋炜便已经舒了一口气,因为水彧的礼数没有什么差错。随后他也不关注这场比武,只回身招手叫后面侍候的宫女过来。
那宫女见是谦亲王叫她过去,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拓跋炜指了指站在后面的钟离冰道:“你去把方才婧嘉长公主府那个领舞的舞女叫过来,就说本王看上她了,要召见她。然后啊,在她经过贺懿黛郡主的席位时,踩她的裙子!”
那宫女虽然惊愕,却也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谦王爷不是一向以专情著称的么,怎么竟突然看上一个舞女了?而且,好像还很想看她出一个洋相。莫非,谦王爷是想施她一个大恩,让她为报恩德以身相许?
拓跋炜见那宫女的样子,“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心道:“本王若不这么说,怎么能达到本王要的效果?”
待他笑够了,再看向大殿中央,水彧已经打赢了这场比武,谢了恩,往回走了。这一场是用兵器的,那北漠勇士用刀,水彧用剑,不过水彧的剑根本就没有出鞘。
自拓跋烨登基以来便给予了臣下非同寻常的信任,三品以上领武职的官员可带随身兵刃进殿,皇亲当中有爵位者均可带随身兵刃进殿。当然,这也无形中向众臣传达了一个意思,如果他们心怀不轨,纵使他们带了兵器,也一样会被即刻拿下。
拓跋炜刚封了郡王的时候就跟拓跋烨连连叫屈,说他根本就不会武功,也拿不动兵器,岂非是太不公平。最后软磨硬泡下拓跋烨便恩准他带一个拿得动兵器的随从。是以从前周牧跟拓跋炜进宫的时候都带着兵器,这次水彧也不例外。
水彧俯首向拓跋炜复命:“五哥,愚弟不辱使命。”到此时,那炷香燃下了刚好一寸。
拓跋炜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得却又看似很是节制,总之,这当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水彧不知拓跋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默不作声。
拓跋烨问:“谦亲王,你在笑什么?”
拓跋炜起身行礼:“皇兄恕罪,臣弟御前失仪,请皇兄责罚。”
拓跋烨抬手道:“起来吧。今日高兴,你有什么乐事,便说出来,让大家一同笑一笑,朕也跟着笑一笑。”
拓跋炜一副强忍着不笑的样子:“皇兄,臣弟不敢说。”说着,还不时斜睨着那北漠使者。
拓跋烨道:“恕你无罪,说吧。”
拓跋炜道:“方才臣弟身边的这位随从说,北漠勇士的招式虽然漂亮得紧,可还是不及咱们□□的舞女,想来北漠王日日看着,早该看得厌烦了!”
“你说什么!”那北漠使者气不过,竟指着拓跋炜的鼻子站了起来。
“放肆!”拓跋熠拍案而起,“你区区一个北漠使者竟敢对堂堂亲王不敬。”
拓跋炜抬手安抚道:“四哥息怒,想来北漠使者未经教化,也并非他们之过。”
北漠使者强压怒气,上前两步站在拓跋炜面前,拱了拱手道:“那么谦亲王的意思是,□□随便一个舞女,都比我北漠的勇士更胜一筹?”
拓跋炜假意俯身向水彧求证,当然他没等水彧开口就直起了身子,面带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正是。”
这时候,当不当正不正的,钟离冰神色匆匆地经过贺懿黛郡主的席位,却不想裙子被人踩了一脚,猝不及防便摔倒在了大殿门口。一时间,她竟不知所措。虽一向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可这皇宫,她可当真是从来都没进过。
“就她!”北漠使者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看见大殿上有个摔倒的舞女,伸手便指向了她。随后对拓跋烨叩首行礼:“请皇上恩准,就让这个舞女,与我北漠的勇士比试比试。”
拓跋炜忙转身对拓跋烨跪地施礼赔罪:“请皇兄恕罪,方才都是臣弟胡言乱语,臣弟向北漠使者赔罪就是。”直起身来,看着拓跋烨,面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拓跋烨道:“话说出去了总不好收回,朕便准了北漠使者的请求。至于谦亲王失言之过,朕便事后再罚吧。”
方才那小宫女怎想得到竟会是这样的阵仗,忙捅了捅钟离冰的腰道:“姑娘快去拜见皇上啊。”
钟离冰愣了一下,忙跑上前去,跪在地上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不禁暗道:“不会这就是御老头儿设计的‘恩赦’捷径吧!”
拓跋烨道:“你也听见了,既然谦亲王的话说出去了,那朕就命你与这位北漠勇士比试比试。”
“遵遵……遵旨。”钟离冰想了半天,也只挤出这一句“遵旨”。她感觉旁人在说话之前似乎都有一个自称,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自称什么。
至此拓跋炜还不忘补了一句:“请皇兄厚待她的家人,否则若因臣弟失言令这位姑娘遭遇什么不测,臣弟可是一生不能心安,想必长姐也要与臣弟过不去了。”
拓跋瀮瞪了拓跋炜一眼。当真是这么多年,都没看出这个五弟竟然如此唯恐天下不乱。
那北漠勇士上前来,拔了刀,用蹩脚的汉语道:“我用刀,姑娘用什么兵器?”
钟离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前面的两场她也大约看见了,第一场是谨亲王打的,两人斗拳脚,本是不相上下,但是北漠勇士使诈胜了。第二场是表哥打的,剑都还没有出鞘就打胜了。北漠人的功夫她至此也算是有所了解,自然她就算空手也能轻松取胜,可是若说不用兵器有免不了羞辱北漠之嫌。
这时候,拓跋炜故意朗声对水彧吩咐道:“把你的剑借给姑娘一用!”
水彧领了命,便起身把剑扔给了钟离冰。
钟离冰抬手接住了剑,拔剑出鞘,刹那间,一道寒光从她眼前闪过。恍惚间肋下的伤口竟疼了一下,蓦然从心底升起一丝抗拒。迟疑片刻,她将剑插回了剑鞘,朝水彧扔了回去,淡道:“公子的剑太过锋利,恐伤了人,小女子不敢擅用。”随后她转身对那北漠人道:“勇士,小女子便不用兵器了。”
那北漠勇士早被激怒,还如何顾得上什么恃强凌弱,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钟离冰一个侧身,那北漠人的刀便扑了个空,钟离冰右手握住刀背,微微一发力,本想着借势折他一个跟头,谁知“啪”的一声响,那三尺长的钢刀竟断作两截。
全场一片哗然。就出了一招,胜负已然分明了。
那北漠勇士惊诧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刀,钟离冰则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时候一直跟在拓跋熠身边的靳人麒目光落在了钟离冰身上。方才献舞的时候侧面的人要么看个背影,好一些的能看个侧影,只有皇帝看得见这领舞舞女的正脸。现下钟离冰一转过身来,靳人麒方才看得真切,遂对拓跋熠耳语道:“王爷,她是夜罗刹!”
“什么!”拓跋熠听闻之后惊异更甚。
北漠勇士竟在□□皇帝的寿宴上被一个舞女折断了兵刃,恐怕这很快将会成为前朝后宫,街里巷外的谈资了。北漠使者也只得带着三位勇士灰溜溜地离开了皇宫。
拓跋炜胸有成竹地对水彧说:“放心吧,有功当赏。”片刻他又提醒水彧:“一会儿皇兄若许你什么心愿,你可别急着让皇兄把你表妹赐婚给你。”
“多谢……五哥。”至此水彧还是不敢相信,五哥竟是制造了这样一场闹剧,把事情办成了。还有一件事他难以置信,嗣音竟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举重若轻地空手折断了一把钢刀。
拓跋烨环顾大殿,最终目光落在了钟离冰身上,朝她招了招手。钟离冰还在东张西望,黄信忙出言提醒:“姑娘别张望了,还不快来拜见皇上!”
钟离冰此时方晓圣意,忙上前两步,跪地道:“参见皇上。”
拓跋烨抬手道:“平身。”钟离冰方站了起来。
拓跋烨道:“今日你的舞极有新意,又击败了北漠人,跟朕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皇兄不可!”此时拓跋熠已不顾靳人麒的阻拦站了起来,“此女本是戴罪之身,若行封赏,岂非乱了纲纪!”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不过倒有些妃子松了一口气,方才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可差点就成了娘娘了。
拓跋熠续道:“皇兄有所不知,她是天牢重犯,大盗夜罗刹。”
一片惊呼。
“皇上,我有罪!”钟离冰忙跪地叩首。心下想着,若是不认,阿准哥哥说不定也会出面证明她的清白,万一东窗事发,必会牵连甚广,想到此处便顾不得许多,只有认罪。
拓跋烨笑容渐收,正色问道:“谨亲王所言属实?”
“是。”钟离冰不敢起身,只如实回答。而此时,分别在两侧的钟离准和水彧,一个握紧了拳头,一个握紧了剑柄。
“不要轻举妄动!”拓跋炜轻声斥了水彧一句。
认了罪以后,钟离冰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心想着反正若是没出那大牢左右也是在牢里等死,如今死前还能大闹皇帝寿宴一场,倒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了。
拓跋烨道:“听闻你在百姓之中口碑不错。”
听到皇上此言,拓跋熠登时是变了脸色。
钟离冰仍旧低着头道:“不敢。”
拓跋烨吩咐道:“抬起头来回话。”
钟离冰只得道了一声“是”,缓缓抬起头来。
拓跋烨又问:“听说你只偷恶人、贪官,所得钱财尽数散给受压迫之人,可属实?”
钟离冰迟疑了片刻,答道:“是。”至于什么“托皇上的福”、“承皇上之恩”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她都不会说,是以只能答一句“是”。
“皇兄,贼终究是贼!”拓跋熠依旧锲而不舍。
拓跋烨不理会,仍旧对钟离冰道:“你今日有功,有功当赏。既然如此,献舞之功,朕就赦了你的罪。至于比武之功,朕便许你个心愿,你有何心愿?”
赦了你得罪。如此含糊其辞,也没说是偷窃之罪,越狱之罪,还是欺君之罪。那便是说,全都赦了。
拓跋熠还欲再出言上谏,靳人麒冒着大不敬之罪将他拉了回来。
钟离冰此番却又不知所措了。御老头儿说一定要得到皇上的恩赦,已经得到了。她从小就无所求。若是在舅舅面前,还想着讨些银子花,可是在皇上面前,她不知道能求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
黄信提醒道:“姑娘,皇上问你话呢!”
见钟离冰不开口,拓跋烨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简单,钟离冰不假思索:“钟离冰。”
“伊赛王。”拓跋烨看向了钟离珏,“她也姓‘钟离’,与你倒是同宗。”
钟离珏起身作揖道:“不瞒皇上,此女之父正是小王的义兄。”
拓跋烨笑道:“那你方才何以不说?”
钟离珏道:“她的罪,都是她自己犯下的,她的功都是她自己立下的,小王也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
至此事情似乎明朗了许多,拓跋烨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他就是从面前这个女孩的父亲手中接过了孝光严皇帝的遗诏,成为了拓跋皇族的第六位皇帝。而如今,这个女孩都已是个妙龄少女了。想到此处,他挥了挥手道:“还不快去拜见你叔父。”
钟离冰依言膝行至钟离珏面前,叩首道:“侄女拜见二叔。”起身的时候不忘朝钟离准吐了吐舌头。
拓跋烨又问:“此时你可想好了吗?”
“想好了。”钟离冰深深叩首,“我想求天下太平,亲人平安。”她记得父母常这样说,这是他们一生的愿望。
拓跋烨笑道:“你这心愿许得倒是大,可算是对朕的期望了?
钟离冰连连摇头:“不敢。”
然而,拓跋烨却站起身来,郑重地说:“你敢也罢,不敢也罢,君无戏言,朕便许了你这个心愿!”
黄信又提醒道:“钟离姑娘,快谢恩哪!”
见皇上都站了起来,钟离冰深感此次谢恩应当郑重其事,这一次总得有个像样的自称了吧,可她还是不知道该自称什么,只好本能地东张西望起来。片刻她便发现东张西望还是有用的,因为钟离准和水彧都在暗暗用口型提醒着她。
沉吟了片刻,钟离冰深深叩首道:“臣女钟离冰,谢主隆恩!”
她自称的是“臣女”。
而方才,水彧提醒她的是“民女”,钟离准提醒她的是“臣女”。水彧并不知当年之事,而钟离准却明白,自称“臣女”便是她对自己身份的承认,而自称“民女”则是对这层身份的逃避,这个身份,对她来说算是一重保护。
随后拓跋烨又问水彧想要什么赏赐。水彧竟说:“卑职斗胆求皇上御笔录一首长短句。”
“是哪一首?”拓跋烨问。
水彧答道:“是敬贞皇后感慨夏日荷塘所作之词。”
“你这是替你主子求的吧?”说话间,拓跋烨已看向了拓跋炜。
拓跋炜笑道:“皇兄,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拓跋烨道:“也是你小气,朕要赏你的人,你还要让他替你讨赏。”
拓跋炜看向了坐在女眷当中的靳文婧,回过头对拓跋烨道:“王妃喜欢,臣弟也是心急。”
方才靳文婧一直为那出闹剧揪心,现下也是被气笑了。
“既然如此。”拓跋烨朝水彧抬了抬手,“朕便准了,你起来吧。你可不要后悔。”
水彧道:“卑职不敢。”
拓跋烨随后对拓跋炜道:“朕就知道方才这些花样都是你的心思,还怕没有你的赏么?你还想讨些什么赏?”
拓跋炜思索片刻道:“方才臣弟差了个宫女去告诉钟离姑娘,说臣弟看上她了,要召见她。此言均属无稽之谈,便请皇兄替臣弟澄清吧。另外还想请皇兄替臣弟向长姐赔个不是,相信有了皇兄的面子,长姐便不会怪罪臣弟了。”
拓跋烨道:“你所求倒是简单,朕替你澄清了,也替你赔了这不是便是了。”
至此,这场闹剧才算是结束了。
待到出了宫,水彧对拓跋炜郑重地一拜:“五哥之恩,愚弟无以为报,请受愚弟一拜。”
拓跋炜道:“好了好了,你在宫里没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就算是谢我了吧。快去找你表妹解释清楚吧。”
水彧起身,又道了一声“多谢”,便是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街角。
水彧终于又站在了钟离冰面前。他本预料着钟离冰会躲开他,夺路而去。可是钟离冰没有。钟离冰就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眸。可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钟离冰仰起头,终于说出了她心中的那句话:“表哥,你做的可是杀人的生意。既然你让我活下来了,那我早晚有一日会站在你面前,向你问个清楚。”
水彧把剑放在钟离冰手上,张开了双臂道:“对,是我告诉他们破你招式的法门,是我刺了你一刀。现在,你若刺我一剑,我无话可说。”
钟离冰缓缓举起水彧的剑,水彧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一剑,便是刺进胸口,他相信自己也会纹丝不动。
一片寂静当中,只听到“当啷”一声。
钟离冰松开了手:“那我,也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劫后余生的阿逆竟然在逗比中化险为夷了。
下一章后中篇就完结啦~
☆、福兮祸兮
拓跋熠直到回到府中也没有好脸色。靳人麒向他献策生擒夜罗刹本是为了邀功的,可皇上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赦免了她,还许给她一个什么“天下太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