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武功吗?”
“我可以学。”
“你……”水彧无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你跟着我?”
“我无路可走,只能一搏。”
虽然她一直没有压住话语中的恐惧,这一席话却是极端理智,经过思虑的。她的心志已然十分坚定。
“好吧。”水彧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请公子赐名。”
那一瞬,水彧竟出神了。他突然想到了钟离冰,其实这一别,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十五六岁岁,他第一次见到嗣音的时候,嗣音就是十五六岁。这个小女孩跟嗣音一点都不像,嗣音每一日都嘻嘻哈哈的,这个小女孩却是怎么看都是抹不去的阴鸷。可不知怎的,这个小女孩骨子里的那一股劲,突然让他觉得和嗣音很像。记得那时候,嗣音说她要造元戎弩,竟在短时间内看了她这十六年来都没有看过的这么多书。在那之前,他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认真的样子。还有,她为了练成现在的这一身绝世武功……想到此处,心中便不觉一阵酸楚,不能再想下去。嗣音虽然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却总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劲儿。
“你以后就叫……阿……嗣……”
“阿……四?”女孩伸出了四个手指。
水彧思索了片刻道:“对,阿四,以后你就叫阿四了。”
“谢公子赐名,以后阿四的命就是公子的。”
“会写吗?”
阿四摇摇头。
原来,她不识字。
“伸手。”
阿四伸出手来。
水彧在她手上写了“阿四”两个字。这种交流方式还是他同陈青莲学的。
“跟我走吧。”
终究,水彧是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孩带回了家里,从他杀的人家里带回到自己的家里。
彼时已过了亥时,水影已经就寝,水杉和水云天才从书房里出来,也将要准备就寝了。林潇从房里出来,免不了对父子二人又是一阵嗔怪。
水彧主动上前:“义父、义母、杉弟。”
三人转身:“彧儿(大哥)回来了。”
“过来。”水彧朝阿四招了招手,“拜见老爷、夫人、少爷。”
阿四上前行了一个大礼道:“拜见老爷、夫人、少爷。”
水彧道:“她是我在外面捡的,叫阿四。她走投无路了,就让她在家中做个丫鬟吧。”
水云天道:“可以。”
阿四极知趣地行了一礼道:“多谢老爷收留。”
林潇道:“就交给歆语安排吧。”
水彧应了一声,便带阿四下去了。
“大少爷。”楚晋见了水彧,行了一个常礼。他才打扫过水彧的房间。
水彧微微点头,转身对阿四道:“这是我身边的楚晋。”
“见过楚大哥。”阿四行礼。
“楚晋,这是阿四。”
“阿四姑娘。”
水彧轻描淡写地对阿四介绍道:“这里就是我家,京城水府。方才让你见过的是我义父、义母和杉弟。义父姓水讳云天,义母姓林,弟弟水杉,是义父和义母的长子,妹妹水影,义父和义母的长女,已经睡了,明日再带你拜见她,你称她‘小姐’,还有小弟水彰,你称他‘小少爷’,他在外游历还没有回来。还有……算了,以后再说她吧。”说完这一席话,他对楚晋吩咐道:“你让歆语给她安排个住处吧,从明日开始便跟让她跟着护卫队一同练武功,若是得空,你便教她识字。”
“是,少爷。”楚晋应下,带着阿四下去了。
水彧又看了一眼楚晋和阿四的背影,随后回房去了。现在他身边算是有两个下人了吧,不过他身边的下人可是比主子还闲,他也懒怠当什么主子。
次日晨起,才穿戴好,就听得有人叩门。
“进来。”
门外的人轻推门进来,可以感觉到她在尽量轻手轻脚,不过这对于水彧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是阿四。
阿四端着一盆温水进来,放在案几上,给水彧行了一个常礼,“公子,阿四服侍您洗漱吧。”彼时她的礼数已经十分标准周全。
水彧淡道:“不必,水留下,你去练功吧。”顿了顿又道,“你学得倒是快。”
阿四坚持道:“我是您的侍女,服侍您是理所应当的。”
水彧道:“二十三年了,我房里从来没有人近身服侍,不习惯。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若想跟着我,就好好练功。”
“那楚大哥为什么不练武功?”
“他的筋骨不适合练武。”
阿四依旧俯首立在水彧面前。
“你还站着做什么?出去吧。”说罢,水彧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再理会阿四。
“公子,那阿四告退了。”阿四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水彧从名册上轻轻划掉了第一个名字,这条路,他走过了一百分之一。这本名册上只有八十个名字,自然他也明白,这八十个人还只是一个开始,可以预见,杀后面那二十个人,不会比杀这八十个人容易。
钟离冰一直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干才算是干一票大的,可是连官府都偷过了,难不成要去偷皇宫么?偷皇宫可是大忌,这在江湖上并不会成为一个贼标榜自己成就的筹码。
到底……应应该干什么呢?钟离冰缓缓策着马,百无聊赖地挥动着马鞭。
马鞭?钟离冰缓缓停下了动作,马鞭?她在眼前晃了晃自己的马鞭。她隐居的一年来研习了不知多少招式,唯独是没有鞭法,因为父亲不会鞭法。如果她自己能会一套鞭法应也是不错的。都说“鞭长莫及”,但是鞭子好像是最长的兵器了。如果会一套鞭法,那岂不是千军万马当中取敌军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么。那好像是军中之人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她。
不觉间真气又是行岔了,钟离冰只得收了招式,为自己顺气。疼痛袭来,她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她从衣襟中取出纪筠熙给的香囊,闻了一闻,气息果然顺畅了些许。
她嘴角带笑,却是满眼的惆怅。
如今行岔了真气,深入骨髓的每一寸疼痛都是她隐居练功这一年来的印记,也是她对自己的每一分期许,还有她对表哥的每一分期待。可这一切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就全部支离破碎。这一切,好像不过是命运的一个玩笑罢了。
罢了,等到一切都想清楚了,再说吧。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南域府码头,钟离冰知道父母出海前往琉球就是从此处出海,只有南域府码头有往琉球的客船。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回来了没有。应该没有吧,钟离冰想着,如果他们回来了,水府不会收不到消息。早前便想到,父亲和母亲散出全家去往琉球的消息,是为了护她周全,既然到如今还没有他们回来的消息,那她钟离冰不过还是在琉球逍遥自在罢了。
钟离冰在码头前下马,背上包袱和兵器,缓步踏上了码头前的栈道。海风不同于陆上之风,海边疾风强劲,却不刺骨。帷帽上的面纱随风肆意飘舞,钟离冰只得抬手扶着帷帽,令其不至被海风卷走。
码头上往来的客船一点也不多,商船略多些。海上风大浪急,天有不测风云,任谁也难预料。再大的客船放之海上,也不过是一叶扁舟,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游玩冒这么大的险,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挣这个钱。是以向琉球出发的每一条客船上,都少不得许多投契之人。
远远地看着靠岸的那条客船,不像是从琉球来的,那便多半是从琼州来的了。琼州好山好水,四季如春,着实是个好地方,有机会,着实应当去看看。
船上下来的头两位客人健步如飞,必是练家子了,不同于旁的客人多少有些头晕眼花,脚步虚浮。
若非是偶然一瞥,见那女子笑容略有僵硬,面带不适,她不一定能注意到那女子戴的是□□——看来她还不太会驾驭□□。如此精致逼真的□□,江湖上当不会出自第二人之手。对于旁的男子,那女子以父女之礼事之,看来这二人必是郎双、郎月父女了。
钟离冰缓步迎上前去,盈盈一礼:“郎伯伯,月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此言出口,顿觉心情明朗。原来,面对故友,原没有那么艰难。说罢,她向两侧撩开了面纱。
郎双和郎月都不禁愣了一下,这般清冷的容貌和周全的礼数,还是冰儿么?然而,这就是那个如假包换的钟离冰。
郎双拍了拍钟离冰的头,笑问:“你爹娘可回来了?”
钟离冰如实回答:“我不知道,至于他们有没有去琉球,我也不知道。”
郎双听后便即明白,看来她没跟她爹娘去琉球。郎双笑道:“你爹一向最爱自在,当初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从骨子里像他。他啊,劳累了这许多年,是得逍遥一辈子才对得起自己。”
“郎伯伯,所言极是。”钟离冰会心一笑。
父母心性她近年方才明白。其实,他们向往的,从来都是这样的生活,他们向往的天下,也从来都是这样的天下。
钟离冰年少时,父亲与她提过郎双的次数不多,与郎双会面的次数更少,可郎双却一针见血,如此了解父亲。看来父亲行走江湖这半生,得不少挚友。这大约可称得上人生当中一大幸事了,钟离冰想。
郎月揭了面具,长舒一口气道:“这□□当真是难受得紧,不过我爹也就是这点癖好了,也不能怎样。”
郎双故作阴阳怪气道:“你不乐意要,那便送给冰儿好了,据我所知冰儿可最喜欢这种东西不过了!”
郎月欣然道:“那自是两全其美的!”随即便把这□□赠与钟离冰了。
“那就多谢郎伯伯和月姐姐啦!”钟离冰得了好玩的物事,自是喜悦。她端详了片刻,问道:“郎伯伯,这面具是照着什么人的相貌做的?”
郎双道:“当时我们在琼州的一间客栈,有个小姑娘生得漂亮,我就照着她的相貌做了一个,本想着是给月儿戴着玩的。”
“爹……”郎月拽了拽郎双的袖子。
“怎么!”郎双不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郎月耸了耸肩道:“这句话,似乎不是这样用的吧……”
郎双抱着双臂哼了一声:“你爹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好啦,”钟离冰拉住了郎月的胳膊,“月姐姐别再与郎伯伯争啦,你们此行可急?我刚好还有事要向月姐姐请教。”
郎月看向郎双,郎双则故意将目光转向了旁侧,随口道:“反正赶了好几日海路,总要歇息两日,就找间客栈住下好了。你们两个,玩去吧。”
“走吧,月姐姐!”钟离冰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挽着郎月的手臂,“我请你吃东西。”
“哎!”郎双疾风一般转过身来,“那你请不请你郎伯伯?”
“不请。”钟离冰不假思索。
“为什么?”郎双似是有意要逗一逗钟离冰。
钟离冰道:“冰儿有求于月姐姐,自然要请她吃东西。”
郎双挤眉弄眼道:“那方才的面具是谁送你的?”
钟离冰又是不假思索:“那是您自己要送我的,可不是我要的啊!”
见郎双横眉竖眼,钟离冰忙道:“好啦,我请月姐姐,我爹请郎伯伯嘛!”
“你呀……”郎双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我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言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啊。”说罢,他转身走了。
郎月望着父亲的背影,一时略有些不解。钟离冰听后则是片刻的出神,郎月却并未曾注意到。
钟离冰寻了一间酒家。算起来独自一人出来走江湖已有两年了,旁的不说,倒是将全国上下许多好吃的东西摸得清楚。她带郎月来的这间酒家虽不大,却当真是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
钟离冰倒了些茶水在茶杯当中微微晃动,只举着茶杯望着窗外出神。
郎月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外面?”
“嗯。”钟离冰点点头。
郎月道:“那你走过的地方可不少吧,这么隐蔽的地方你都知道。”
“是啊。”钟离冰收回了目光,“该去的地方,不该去的地方,许多都去过了。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许多也都做过了。该吃的东西,不该吃的东西,许多也都吃过了。不过……”她莞尔一笑,“不会请你吃不该吃的东西的。”
“你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郎月顺势问道。
“□□嘛。”钟离冰脱口而出,“我奶奶是宋七娘嘛,这种东西怎么少得了。”
看钟离冰说得轻描淡写,郎月便也没说什么。可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吃□□这种事情,纵然控制好药量,也及时服下解药,也免不得是生死关头的事。
说话功夫,钟离冰点的几个小菜便上齐了,她如数家珍地给郎月一一介绍。方才片刻出神带来的略有低沉的气氛也都不复存在。
郎月道:“不是有求于我么,是不是想学鞭法啊?”
“是啊!”钟离冰喜道,“若是能得你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的啦!你怎么知道是这件事?”
郎月道:“早就听我爹说过,钟离叔叔的功夫博采众长,你承袭他的功夫,自然也是如此。现下看你身上带着这么多兵器,当是想要多学些招式。”
“你只说对了一半。”钟离冰努了努嘴,“我才不是承袭我爹的功夫,不过轻功是他教的罢了,谁让他会踏雪寻梅的。”
“可是我的九节鞭不过防身而已,练得可不深,最多给你讲些招式罢了,若说起身法心法,我可说不出许多。”郎月坦言。
“没关系,够啦!”钟离冰微微一笑,“就算你是一代宗师,就这一日我也学不得万一啊。你放心吧,我不靠这个防身,今日你带我入门就是,剩下的,我自己钻研就是。”
“好。”郎月会心一笑,“等用过了午饭,咱们便去外面空地上过两招吧。”
此番不过是码头偶遇郎月便想到了向她请教鞭法,到此时钟离冰方觉得向郎月请教才最是合适。郎月的九节鞭功夫是照本宣科,修为不深,不过钟离冰方是初学,郎月给她指点迷津倒也够了。钟离冰与蓝梅倒也算相熟,蓝梅的鞭法确乎精妙,可她是向郑幽湄磕头拜师的,郑幽湄的鞭法又有师承,若向蓝梅请教,确是免不得略失了江湖规矩。
“这样……从这边……出手……再收……再出……”郎月耐心地一招一式给钟离冰讲解。
钟离冰手持九节鞭,才不过片刻功夫一招一式便已然像模像样。郎月见她学得快,便与她对起招来。
一个不慎,钟离冰手中的鞭子被卷得脱手,鞭尾扫在她面颊,登时就是一道红印。她捂着脸,半转过身子,咬住嘴唇,佯装是面颊的疼痛。方才行岔了真气的疼痛还未缓过来,她握紧左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硬是没有让郎月看出来。好在郎月的九节鞭只做防身用,并不欲伤人,钟离冰想着,倘若她有这样一条鞭子,鞭尾定会装上一把飞刃。
郎月见状忙收了招式上前去,关切地问道:“你可还好?方才怎么脱手了?”
“没事。”钟离冰摆摆手,“定是我还不熟练啦,我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嘛。”
“嗯,多加小心就是。”郎月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从里面倒了些药膏出来,给钟离冰涂在伤处。那药膏冰冰凉凉,涂在伤处,很是舒服,很快便消肿止痛。郎月的武功虽不高,可几次交手她便清楚地感觉到,钟离冰如今的武功绝非等闲,方才的脱手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低级错误,不过,郎月不曾说破。
钟离冰抬手摸了摸面上的药膏,果真是触手生凉。赞女子称“手如柔荑”,方才钟离冰才算是切身体会,月姐姐的手果真是十分柔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