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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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别经年-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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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冰伸手在剑上弹了一下,又是一阵龙吟之声。她“嗤嗤”笑道:“能请得起你这样的杀手的人,怕是一次就要倾家荡产了。”
  “无妨。”水彧收剑,“反正我也不缺他们那些钱。”半晌又道:“不过我不像你,总做些没报酬的生意。”
  钟离冰不以为然:“反正我没有东家,有没有报酬,拿多少报酬,全然都是我自己说了算,这样才自由。”
  “是啊……自由……”水彧不禁感慨。
  “那不如你也像我一样啊!”钟离冰提议。
  “其实你我所做终究是不同。”水彧摇了摇头。
  钟离冰望着水彧一双含着千言万语却又读不出一句的眸子,摇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随后准备干一票大的。”
  水彧很是知趣地问:“多大?”
  钟离冰思索片刻道:“干一票连凌大哥都没干过这么大一票那么大的。”说罢,她忍不住笑了。
  水彧嘴角微挑,也是被她逗笑了。
  “你笑了。”钟离冰眨了眨眼。
  “嗯。”
  “天快黑了。”钟离冰回首,望着逐渐隐向沙丘之后的夕阳。
  从没好好欣赏过夕阳,原来夕阳将落,竟是这般血红。
  远处的扎托巴和已经渐行渐远。那片金色的明亮的土地,仿佛就要随着夕阳的落下而熄灭了。
  钟离冰有时候会感觉,那个不堪回首的八月,是她自己熄灭了她的整个世界。一年的黑暗过后,她终究还是要回来一点一点重新点亮自己的世界。蓝梅、郑幽湄、纪筠熙……半年来,不知道重新点亮了多少根蜡烛,多少盏油灯,多少个灯笼。
  水彧和钟离准都不一样。水彧就像一直指引着她方向的那盏水灯,钟离准是大漠上的一团篝火。
  可谁又会是她心中最终将要点亮的那一盏长明灯?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夜幕降临,看着天上的星星。
  同一个夜幕,同一片星空,每一次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这次他们没能遇上可以借宿的商队。
  钟离冰不禁回想着,往事真如过眼云烟了,还记得两年前她来大漠,还是借宿在塔丹的商队。那个时候的尹大哥,是一个长兄如父般的好哥哥,是一个沉默深情的男子。再回来却全然是物是人非,而他所谓的好哥哥、多情人,全都不过是他希望人们看到的他而已。
  水彧撑开一大块油布,铺在地上。那是离开之前钟离准特意给他带上的。
  水彧和钟离冰并肩躺在这油布上,共同看着这片星空。
  “在看什么?”
  “在数星星,你在看什么?”
  “北极星。”
  水彧伸出手,才一触碰到钟离冰的指间,便不再向前。
  她的手,很凉。
  与此同时,钟离冰也打了一个激灵,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他的手,也很凉。
  二人背靠着背,各怀心事,各自睡去。
  那一夜,有流星划过。
  当两把剑铿锵相接的时候,此战已然不可避免。
  那似是一个清晨,林中的薄雾还未散去。
  除了两剑相交之声,就是窸窸窣窣的落叶声。一把是薄如纸的精钢剑,一把是藏在伞柄当中的四刃剑。
  如果双剑相接蹦出的火花是闪电,待到那不间断的巨响传来,雷鸣也大抵就是如此吧。
  双剑各自向对方的胸口刺出,二人皆是一个侧身闪开。
  二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精钢剑的主人左手当中翻出的匕首刺入了四刃剑主人的腹中。
  黑纱帷帽,深紫色的长袍和靴子。那一个轻盈的身影立在树梢,似睥睨天下。和面前的对手对视了许久,她从容地从树梢落下,轻盈无声。
  她摘下了背上背着的□□,举起,瞄准,扣扳机。那一串动作那么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又那么慢,好像过了千百年。
  他没有躲避,甚至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一箭射入心口。
  水彧瞬间惊醒。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候,他已是满头大汗。
  他又躺下。
  汗水?颤抖?恍惚?他从不允许自己留下任何这样的痕迹,决不允许。这不是一个优秀的杀手,该当有的状态。便是在那个时刻,也不能有一丝迟疑。
  钟离冰翻身过去,双臂紧紧抱着。她醒着,将水彧短暂的颤抖尽收眼底。而她,也刚刚从梦中惊醒。
  他们还是要在扎托歇息一夜,住在了那个曾经歇息过的客栈。
  一年多的时光,这里早已装饰一新,连掌柜都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可鬼使神差般地,钟离冰的房间还是上次的那一间,而水彧,还是在她隔壁。
  钟离冰又洗了花瓣澡,换了一身月白轻纱衣裙,同她的其他衣裙一样,左臂广袖,右臂直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的所有衣裙,都是这样裁剪。有的是她自己裁剪的,有的是找裁缝铺子定做。
  她随意束起了头发,走到镜前,本想略施粉黛,刹那间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必要了。要么不施粉黛,要么浓妆艳抹,不管怎样,都不再是从前红润自然的面色。
  无所谓。
  她推开了门。水彧恰在门边,靠着墙立着。
  “下楼去吃饭吧。”
  方才人还很多,到这个时辰,人虽不少,却不甚热闹了。
  水彧点了几个小菜,都是下酒的,又叫了十斤酒,对于此,钟离冰不动声色。
  待到伙计重复了一遍他们点过的菜后,钟离冰问道:“有蕨菜吗?”
  伙计讪讪笑道:“有是有,可不便宜,可是味道远比不上中原的。”他倒是也实在。
  “那……”
  “没关系。”水彧打断了钟离冰,“上一盘吧。”
  钟离冰本想说“那算了”。
  “陪我喝酒。”水彧满上两倍酒。
  “你不用动手。”
  “陪我喝酒,陪我说话。”
  每一刻都在寻找着过去的痕迹,水彧对钟离冰说,让她陪他喝酒,哪怕他心里清楚,她自诩能喝十斤,其实只喝不到一斤,就会醉得不省人事。可他不知道她现在能喝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
  沉吟了半晌,钟离冰举杯:“好,我陪你喝。”
  推杯换盏已不知多少杯下肚,一个一个空酒坛子见证着他们方才的一切。
  十斤喝罢,又叫十斤。
  到这个时辰,已经只剩下水彧和钟离冰还坐在堂上。
  伙计上前劝道:“客官,这都到了就寝的时辰,我们早该打烊了,您二位上去休息吧。”
  “接着喝!”水彧不理会。
  钟离冰暗暗摆手,遣走了那伙计。
  “表哥。”钟离冰伸手去取水彧手上的酒坛子。
  当然,只是徒劳。
  “表哥,你喝醉了。”
  “我没醉!”水彧抬起头来,看着钟离冰的眼睛。
  钟离冰被盯得毛骨悚然,略低头避开水彧的目光。那双眸子那般坚定明亮,半分不含醉意。
  下一刻,却见水彧已然倒在桌上。
  他醉了,他还是醉了。千杯不醉的他,就连美酒“三生醉”也醉不倒他,可这一日,他却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灌醉了自己。
  钟离冰把水彧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将他拖回了房里。
  当她把他们二人都抛在床上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水彧喃喃的呓语隐约飘进了钟离冰的耳中。
  “嗣音……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她感觉她不能动。
  两行泪水自面颊滑落,她一夜未眠。那一瞬,她明白他在想谁。
  “表哥,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日吧。”次日上路的时候,钟离冰自己都没想到她说出了这句话。
  漫长的分开,才不过是两月欢聚而已。
  

☆、漫漫长路

  钟离冰本来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没资格哭,明明是她先转身离去的。
  她就躲在树后,远远地看着。水彧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然后策马离去,是京城的方向。
  蓦然间,钟离冰觉得自己没了主意。随后要去哪?要去哪“干一票连凌大哥都没干过这么大一票那么大的”一票?干完以后呢,又要干些什么?好像突然忘了作为大盗夜罗刹出道之后这半年来自己做了那么多决定,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好享受不管什么事情,都会有人替她做决定的感觉,在享受当中,逃避了很多事情。
  林中的空地没有什么不同,四周都是树而已。但这一片,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就是在这里,两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是一段不远触碰的心悸。
  剑锋带着剑风,刀锋带着刀风。一刀一剑,一劈一刺,几乎及地的广袖飘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偶有落下的几片叶,皆被卷入这漩涡当中。
  剑收了,刀也收了,风停了,她离开了。
  树叶沙沙作响,风从来都没有停过。
  一个贼不应该化浓妆,一个杀手不应该穿广袖。因为二者都应力求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她不是一个贼,也不是一个杀手。她是钟离嗣音,闭关了一年重出江湖,终于可以时时处处独当一面的钟离嗣音。
  表哥,为什么当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配得上你了,却感觉自己与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可是江湖,不是一条能够回头的路,便是一个人走,也只能一直走下去。既然水彧选择了回京城,钟离冰便选择了南下。就暂且用没准备好面对舅舅一家的理由来逃避吧。突然发现重入江湖以后,还可以轻松地面对许多朋友,却不敢见亲人们。可是,明明见到了阿准哥哥,反而感到轻松。是不是,去见了舅舅一家,本也无妨的?
  日子总是要继续的,就暂且上路吧。
  钟离冰的离去大约算得上是水彧意料之外,可是话说出来,彼此再无留恋的背道而驰却是他意料之中的。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嗣音就是这样。她说,想暂时分开,于是,她走了,他不曾挽留;这一次,她又说,想暂时分开,于是,她走了,他还是不曾挽留。
  这两次,分明都是他自己将她带来自己身边,又亲手将她推开。他很想念最初的那个嗣音,她如今敏感多思,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对,义父从来就没有希望嗣音能够嫁进水府,水家和钟离家也从不崇尚“表哥娶表妹”式的亲上加亲。当然,更不希望嗣音与他选中的是彼此。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感觉到的,大约就是那一年冬末春初,他和嗣音一起回家时,义父眼底一丝微微的波澜。
  他们,或许真的不该在一起。
  “驾——”水彧扬鞭高呼,向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钟离冰漫无目的地行在南下之路上。从前她是钟离冰,是阿逆,是嗣音,在江湖上,她会见到许多老朋友,认识许多新朋友;现在她是大盗夜罗刹,在江湖上,她不会在老朋友面前露出真面目,也不会以真面目与新朋友相交。
  从达兰答通入关,经开阳,到七泠府。冷怀轩是在七泠府。纪筠熙这个朋友——如果算是朋友的话,是钟离冰以夜罗刹的身份结交的,既然到了,那就顺道拜访也好。于是,钟离冰到了冷怀轩,果真是漫无目的。
  “梁上君子来访,悄无声息,未能远迎,倒显得我失礼了。”纪筠熙言语之间便含了几丝清冷。
  钟离冰斜躺在房梁上,轻声道:“我本算不得君子,你本算不上失礼。”
  “所为何事?”纪筠熙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在一只小钵子当中捣着些花瓣。这整间屋子里,漫着淡淡的香气,相得益彰,丝毫不因香料繁多而刺鼻。
  “当心萨顿。”
  “此话怎讲?”
  “伊赛公主‘归西’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卖给萨顿二王子的那种动物香。”
  “不怕。”
  “可否帮我调一种,能够安神的香?”
  “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纪筠熙轻拍桌上的脉枕。
  钟离冰没有任何动作。
  “好吧。”纪筠熙向房梁上扔出一根红丝线。
  钟离冰稳稳接住,把红线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纪筠熙会悬丝诊脉。
  诊脉过后,纪筠熙轻拉红线,钟离冰便解了红线还给她。
  纪筠熙放下手中的钵子,又去取了另一种花瓣来,倒进另一个干净的钵子当中。这对钟离冰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这两种,她都不认识。纪筠熙道:“一个逆行磬音诀的武林高手,请恕我是没有办法的;只是一个忧思难遣的女子,我倒是可以略相助一二。”
  “多谢了。”钟离冰掷下一个钱袋,“我知道钱财于你皆如粪土,不过我也没有其他报酬可以给,请笑纳。”
  纪筠熙稳稳接住钱袋:“那我便笑纳了,是你高看我。”
  “大白天的你也不开门?”钟离冰四下看着,外面是阳光明媚,里面却似有些许阴冷。其实这个问题她上一次就问过。
  “如若有需,自会叩门。”纪筠熙也不排斥再答一次,“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多。”
  暗香浮动,钟离冰感觉心口舒畅许多。
  钟离冰道:“姐姐会弹琴,可否奏一曲?”
  纪筠熙道:“也好,左右也是要等着。”遂焚上一炉香,净了手,“就弹《清心咒》吧。”
  “你会弹《广陵散》吗?”钟离冰突然问了一句。
  纪筠熙没否认,轻抚琴弦,淡道:“《广陵散》比《清心咒》难些。”
  “你在京城听轩弹过琴吗?”
  “家父也在那里弹过琴。”
  “你也在京城唱过歌吗?”钟离冰又是随口问了一句。她知道纪筠熙会唱歌,知道她去过京城。
  “唱过,但是后来庆云班不再演《月下影》了。”
  原来当年幕后的那一曲“千言万语道不尽”就是她唱的。时隔两年突然知道了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勾起了其他的回忆,令人怅然若失。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纪筠熙道:“《广陵散》可是杀伐之曲,听者亦要耗费心力,你真的要听?”
  钟离冰道:“没关系,反正,我也听不懂。”说罢,她靠着身后的金柱,闭上了眼睛。
  开指。
  不同于平日里所闻之曲的轻柔缓和,此曲开端便略带沉重,牵得钟离冰心头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怎会被牵动了呢?纪筠熙的弹奏当中明明是丝毫不含一己私情的,从她指尖流淌出来的,真的只是这琴曲本身的旋律和情感而已。这般冷眼旁观着世间的一切,乃是早已臻于化境。
  如果说纪筠熙的父亲纪亭之是谪仙,那纪筠熙就是仙人。
  纪筠熙拨弦如流水,紧随其后的便是小序、大序、正声。乐曲中的感情由怨恨至愤慨,好似要迸发出来一般,可纪筠熙的面上依旧静无波澜。
  到乱声。
  钟离冰紧闭着双眼,却隔不开眼前纷扰变幻的画面。一时如奔腾湍急的水流,深陷在漩涡当中无法自拔;一时又似在高山之巅,纵身一跃,便是无底深渊;一时又是在纷乱战场之上,杀伐决断,不容丝毫犹疑。
  这是一曲刺客的悲歌,是一首刺客的颂歌,也是一首刺客的挽歌。裂帛之声,频出不迭,搅得她心神不宁。随着琴声的急促,她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想要运气把气息调整顺畅,却又是每每行气,就是胸口一滞。
  钟离冰陡然一个激灵,又是那种从心头痛到指尖的感觉。她紧咬着嘴唇,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终于是到后序。
  琴声渐渐缓和了下来,钟离冰却觉如烈火焚身,刚刚从地狱走了一遭。这杀伐之曲,竟是这般搅动心神,耗费心力。
  怪不得这普天之下,就没有几个人弹得《广陵散》!
  四弦一声,曲终收拨,纪筠熙轻抚琴弦,便是一曲奏罢,面上不含一丝喜怒,不掺杂一丝多余的感情。
  钟离冰终于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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