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准早在一旁捧腹大笑。
钟离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满道:“哼,你笑我,你笑我!”
钟离准道:“这天下倒还真有能难倒阿逆的事情。”
钟离冰看着奈何不得的黄沙,叹了口气道:“真的飞不上去啊。”
钟离准伸出手道:“沙山这种东西,还是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若是能轻而易举地飞过去,就不能称其为扎托和热托之间的屏障了,来吧。”
这一次钟离冰很知趣地把手递给了钟离准。
待他们爬到了冒阖丘顶上,便见一片耀眼的金色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整个灰蒙蒙的大漠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头纱。随着微风的浮动,地上的沙石来回滚动,如同微风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好不美妙。
“你看,太阳出来了!”钟离冰指着渐渐露出地平线的太阳,拍手叫绝。过去的十六年中,她见过许多的大好河山,却仍旧对所有的美景保持着最初的热情。
渐渐地,阳光洒满了整个大漠,太阳也跃出了地平线,新的一日又开始了。很快,广袤的大漠上便会响起牧人的口哨声、歌声和商队的驼铃声了。
“钟——离——准——”钟离冰大叫一声,酣畅淋漓。
钟离准也毫不示弱,“钟——离——冰——”
“啊,这里真好!”钟离冰展了展双臂,坐了下来。
钟离准自言自语道:“还真的是很久都没来这里看日出了……”
“阿准哥哥。”钟离冰叫了一声。
“嗯。”钟离准回过头来。
“下次你还陪我来看日出吧。”
“好。”
许是前一晚睡得太少的缘故,二人说着,笑着,钟离冰便觉有些困倦了,顺势把头靠在钟离准的肩上。钟离准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二人就这样说着,笑着,很久。
钟离冰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总有着说不完的话。突然,她喃喃道:“阿准哥哥,以后若是你娶了王妃,还会不会对我这般好啊?”
“王妃?”钟离准愣了一下,仿佛娶亲这件事还离他很远呢。可细细想想却又不远了,不久他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也总该娶亲了吧。
半晌,他在轻声叫钟离冰的时候,已没有了回应。钟离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呼吸很是均匀。钟离准担心惊动了钟离冰,便一直这样端坐着。钟离冰只睡了一炷香的工夫便醒来,可钟离准的肩膀已有些麻了。
“我怎么睡着了啊!”钟离冰坐了起来,见钟离准活动着肩膀,忙问:“阿准哥哥,不要紧吧?”
钟离准笑道:“都是练家子,又有什么打紧的?”
钟离冰道:“那便好了。只可惜了这大好的景色,我竟睡着了,可当真是不争气!”
钟离准道:“反正最好看的时候你已看到了。”
☆、措手不及
“阿准哥哥。”
“嗯。”
“既然阿凝姐姐这般喜欢拉曼哥哥,嫁给他不就是了。大漠上又没有中土那么多讲究。”
钟离准想了想道:“那也总要提亲的吧。阿凝不在乎身份之别,却不知拉曼是如何想的,我与他只是远远见过一面,未曾交谈过。”
钟离冰略略皱了皱眉头,“倘若拉曼哥哥还这般看重身份之别的话,那他可是看低了阿凝姐姐。”
“他们喜欢怎样便怎样吧。”钟离准耸了耸肩。
钟离冰又问:“尹大哥的年纪也不小了,他既然喜欢阿凝姐姐,又为何不来提亲?”
钟离准叹了口气道:“他和拉曼又不同了。他毕竟是萨顿王族,却又是庶出的王子,他能不能娶得起伊赛嫡出的公主,还要另说。伊赛的强大的确可以给我们很多权利的,可萨顿不一样。伊赛分裂成库卓、尤祂两部的时候,萨顿一族尚不及咱们一个部落强大,他们如履薄冰,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钟离冰略带失望道:“我总以为只有京城这样的地方才如此多事,都出关了却还是这样,可当真是没意思!”
钟离准意味深长道:“这样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总是有的,关键还是……看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选择的?”
“我?”被钟离冰这样冷不防一问,钟离准颇有些茫然,“我也说不清楚……”
钟离冰话锋一转,“带我去看看你的马兄们吧,好不好?”
一提到马兄,钟离准便放轻松了许多,遂笑道:“当然好,我本也要去看它们的。”
现下的伊赛只有嫡出的两位王子、一位公主而已,倘若不算史华莱和宁馨的话——他们是大将军别那日塔络古奇的一双儿女,已故的大汗阿卓和的义子义女。钟离珏就只娶了阿桑妲这一位大妃,他们的感情是在患难之中建立起来的,便格外坚固些,况且以阿桑妲那时候的长公主身份,做这唯一的可敦也不为过。因着是儿女不多,他们便对这三个孩子格外爱护,是以三人都成长得十分自由,从小就常在大漠上恣意驰骋。就像现在,钟离准和钟离凝都是天还未亮便出门了,快到了晌午还没回来,他们也不以为意。
钟离准还未走到马棚的门口时,便闻得马儿们的声音,极是兴奋。钟离准才上前去打开了大门,马儿们便撒欢儿般地跑了出来,肆意地跑了几圈,然后便全都聚拢在钟离准身旁。
这时候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钟离冰才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三十几匹马。乍看上去,每一匹马都是身姿矫捷,昂首挺胸,而细细看过去,却是每一匹马都各有不同。这里面年龄最大的马,已是久经沙场,饱历沧桑的,而最小的,才只是还未成年的小马驹而已。不过它们的眼中都只有钟离准,对钟离冰却不以为意。
钟离冰叹道:“阿准哥哥,它们眼中当真只有主人一个人啊!”
钟离准笑道:“阿逆,你总夸我驯马的功夫好,其实不然。它们并不是我驯服的,它们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们骑的马才是被驯服的,可它们却是不能随意被人骑的,除非得到它们的允准,否则,连我都不能只用一根缰绳控制它们。”
当中的一匹黑马高傲地打了个响鼻,像是对钟离准的话表示赞同。
钟离冰这才重新审视这马群,半晌,她朝马群长揖到地,“对不起各位兄弟,是小女子失礼了,原不该如此看低了你们。我叫钟离冰,字嗣音,小字叫做阿逆,是阿准哥哥的妹妹,请多指教。”说罢,她直起身子,朝钟离准挤了挤眼睛,问道:“阿准哥哥,你说,它们能听得懂我的话吗?”
钟离准道:“那你不妨看看便是了。”
钟离冰抬头看去,这时候,马群对她的敌意已少了许多,年龄小些的,已多了几分友善,尤其是最小的那一匹。它才不比钟离冰高出多少,已是友好地走到钟离冰身畔,允许她摸它。
钟离准拍了拍那匹小马驹道:“阿逆,看来你们倒是极有缘分的。这是我们小三十,最年轻的一个,才两岁,最是讨人喜欢。”
“小三十?”钟离冰又挤了挤眼睛,“你就这样叫它?”
“那怎么办?”钟离准耸了耸肩,“他们‘马多势众’,我读的书又不多,哪里有心思给它们三十个都取名字?小三十是匹小母马,不若你给它取个名字好了。”
钟离冰想了想道:“它的鬃毛是赤色的,像火一样。赤色的马也称作‘骅’,它生得这般漂亮,就叫做‘琅骅’可好?”
钟离准道:“甚好。”随后拍了拍琅骅的头道,“小三十,你现下也有名字了。”
钟离冰道:“既然已有名字了,就不要再叫小三十了吧。”
钟离准道:“也对,该叫琅骅了。”
这时候,另一匹小马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了过来,拱了一下钟离准的肩膀。饶是钟离准身怀内力,未曾防备,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小马驹不满地哼了一声,似是在怪他太过关注琅骅。
钟离准忙安抚道:“飒骃莫要不满意了,是我不好还不行么。”然后他转过身对钟离冰介绍道:“这是我们小二十九,叫做飒骃。”
钟离冰又作了一揖道:“飒骃你好。”
随后,钟离准又一一介绍道:“这是老大,他如今二十六岁了。它是我舅舅的战马,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阿卓舅舅啊……”钟离冰的思绪不禁飘然远去。她从未见过阿卓和的面,她出生的时候阿卓和已去世两年有余了。她同阿卓和并没有亲缘关系,所以便跟着钟离准一同唤一声“舅舅”。钟离冰听父母讲过大漠上曾经那么惨烈的三场大战,阿卓和就是在最后一场和□□的一战中中箭身亡的。阿卓和是镜子人,与旁人不同,他的心长在了右边。在打回扎托的那一战中,他左胸中了一箭,却绝处逢生;与□□一战中,他的右胸中了一箭,却因此送了性命。也就是那时候,阿卓和将伊赛托付给钟离珏,钟离珏才做了伊赛的汗王。钟离冰想着,阿卓舅舅当年是大漠上的一位战神,那是阿卓舅舅的战马,那该是何等的勇猛?
“这是老二,它的际遇并不好。其实它是匹千里马,可多年以来一直未曾有伯乐发现它。我和父汗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它已经二十二岁了,现在它二十五岁。”
“老三,年轻时当之无愧的千里马,天下许多地方都留下过它的足迹。”
“老四是匹野马,几乎跑遍了整个大漠,现下也是年龄不小了。有一次它的腿伤了,我和阿凝替它疗伤,伤好以后它就跟着我了。”
“老五是最潇洒不过的,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它喜欢喝酒。到现在我也没看出它的酒量到底有多大。”
“老六和老五是一对儿。”
“老七的名字叫做骁龙,很是勇猛,相传它曾经是马中贵族,有着很高贵的血统。”
……
“十三的名字叫做墨骊,它最是低调稳重,整个马群都以它马首是瞻。”
钟离准说到此处,墨骊扬起了马蹄,嘶叫一声,似是在显示它的威严。钟离准伸出双臂,吹了一声口哨,墨骊这才安静下来。
“十四是老八的媳妇。”
……
“二十也是老八的媳妇。”
钟离冰莞尔笑道:“老八可真是风流。”
老八不满地哼了一声。
“小二十一叫青骢。”
“骢”是指毛色青白相间的马,青骢的鬃毛果真是青白相间的,阳光下看上去就好像是高贵的蓝色,很是特别。
“这是骍奴,行二十二。它……生来并不是很强壮,但是它跟我很有缘分。六年前我在大漠里迷路,是它带我出来的。”
“小二十三是老八和十五的儿子,小二十五是老八和二十的儿子。”
“小二十四的名字叫飞将军,它是匹汗血宝马,它敢单独跟狼对峙。”
“它的名字这般豪气啊!”钟离冰不禁叹道。
“小二十六叫骏骐。”
“骏骐?”钟离冰细细打量着骏骐。骏骐是一匹红鬃马,体量匀称健美,行动矫捷。当然这不是钟离冰对它感兴趣的原因。当年钟离珉的马就叫做骏骐,他们既是一对主仆,又是最好的战友。为了保护钟离珉,骏骐死于乱箭之下。钟离珉来扎托的时候曾经说小二十六的模样和性子都很像骏骐,所以钟离准给它取名叫做骏骐,以纪念当年的骏骐。
“小二十七是十六和十七的儿子,是老五、老六和老九、老十的孙儿了。”
“小二十八叫西骓,顾名思义是从西边来的,它是跟着阿凝回来的,每次一见到阿凝,它都不肯认我了。”
“然后就是飒骃和琅骅了。”钟离冰接道。
“嗯。”
现下钟离冰才算是认识了这三十匹马。其实倒也算不得完全认识,才不过片刻的工夫,她便已忘记了大半,于是皱着眉头道:“阿准哥哥,也真是难为你把它们都一一记住了。”
钟离准若无其事道:“你若是日日跟他们形影不离,也一样记得很清楚。你想想看,你会连江湖上的三十个朋友都记不清楚吗?”
“可人和马不一样啊!”钟离冰不服气。
钟离准若有所思道:“人和马确实不一样。”
钟离冰未曾察觉钟离准语气中细微的变化,只带着兴奋道:“随后呢,我们一同出去跑一跑?”
“当然!”钟离准一挥马鞭,便飞驰出去。钟离冰紧随其后,然后是马群。
扎托的牧马人很多,可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毕竟,钟离准和他的马群从地平线上经过时,竟能够让人以为是大风沙的前兆。
钟离冰不时放慢些速度,没入马群当中去。这时候马群已感受到了她的友好,对她以没有了丝毫的排斥,也认可了她便是钟离准的妹妹。
“阿准哥哥——”钟离冰紧赶了几步跟上了钟离准。
“怎么?”
“我觉得动物的世界可真是简单!你对它们好,它们就对你好,真好!”
“就是这样的!若是日子久了,你便看得到他们更多的好!”
的确是如此啊,钟离冰不禁感慨。有的时候人就是这般令人生厌的。记得有一次她一家人路过颍筠府,父母去拜会故人,她便在城里闲逛了半日。路遇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手绢不小心掉了,钟离冰便帮她捡了起来。没想到那少女竟是一脸嫌恶,倒嫌她腌臜,说她是没家教的野孩子。那少女衣着光鲜,钟离冰却穿得随意。钟离冰倒也没跟她一般见识,只白了她一眼便走了。钟离冰心想着,且不说我父母的身份了,你家不过也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有几个小钱罢了,我却还没说我是京城水家的表小姐呢。嗯……不过父亲说过不能随便跟不会武功的人动手,有违江湖道义,嗯……那就别怪我了。记得舅舅说过,做生意的十之八九都多少有几笔黑账。后来,当天晚上,那少女家的账本就在颍筠府衙门给温大人垫桌脚了。
钟离准听了钟离冰的讲述,起先是忍俊不禁,想想看又觉大快人心,便大笑起来。
钟离冰愤愤道:“你笑什么,我也是够憋屈了好么!你说,遇到厉害的我又打不过,打得过的吧,又不能打,唉……”
钟离准道:“那你好好练功便是了,你若能像大伯那样,还有什么人打不过?”
“我才不要!”钟离冰哼了一声,“像我爹那样,连一身的绝世武功,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用嘛,还那般累,我才不要!打不过的,我也自有办法对付,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话音刚落,钟离冰便飞身而起朝钟离准扑了过去。
马群一阵骚动,但见墨骊未曾动容,原是它已看出二人是闹着玩的,便也就津津有味地看着了。
钟离准向后一仰便避了过去,只闻得钟离冰的衣袂带起“呼呼”的风声。紧接着一个蹬里藏身,钟离准已钻到了另一侧,这时候钟离冰已是一指点过来。钟离准忙撒了手,一个翻身在地上站定,惊呼道:“大伯的手法!”
钟离冰见这一招不灵,即刻便化指为掌,朝钟离准胸前攻去,钟离准一个侧身闪过,“爷爷的掌法!”
钟离冰反手抓住钟离准的肩膀,一个鱼跃又跳到钟离准身前,随即向他腰眼抓去。钟离准一掌轻切钟离冰手腕,格挡了过去,“呼,穿海大侠的擒拿!”
紧接着,钟离冰又向前踏了几步,一转瞬便欺到钟离准身后,待钟离准转身的时候,钟离冰身形一矮,便从钟离准手臂下面滑了过去。
“海涯林家!”钟离准惊觉。
“还有你看的呢!”说着,钟离冰顺手从腰间抽出马鞭,一鞭子朝钟离准的肩膀劈下去。
“九域女侠的鞭法!”这一次虽是一声惊呼,钟离准却并没再给钟离冰可乘之机,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马鞭。
不想钟离冰果断松了手,一个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