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冰道:“去凌大哥家玩两天。”顿了顿,又道:“到他家,你可要看好你的荷包。”片刻又补充道:“不对不对,不只是荷包,你身上所有拿得走的东西,都要小心。凌大哥给你的见面礼,会让你很‘惊喜’。”
钟离准满面无辜地苦笑道:“他又不认识我,何必送我什么见面礼?”
钟离冰笑道:“你见过一个贼下手还在乎什么认不认识么?再说了,跟我一同来的人,凌大哥定然不会吝啬的。”
才走到门口,钟离准便觉脚下一软。好在他反应极快,忙施展轻功跃了出去,却不想落地的时候又是脚下一空,本想再施展轻功跃起,却已来不及借力,直接身子一沉,落了下去,掉在了一堆稻草里。再看钟离冰,早已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挤了出来。
凌琰这才推开柴扉走出来,笑道:“这到底是我送的见面礼还是你送的见面礼?”
钟离冰道:“凌大哥好贴心,还记得在陷阱里铺了稻草。”
凌琰道:“若是朋友来访,岂非是亲者痛仇者快?”说着,他朝钟离准伸出手来,“得罪了,兄弟。”
钟离准方才踩了一脚,感觉不对,急忙飞身跃起,却不知凌琰住处四周的陷阱,每一个陷阱旁边还有一个陷阱。可是钟离冰却知道,是以她起初走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提起一口气,踏雪无痕的轻功,自然不会掉下去。
钟离准站起身来,择了择头发上的稻草,无奈笑道:“果然是份大礼,凌大哥好大的手笔。”
钟离冰嗤嗤坏笑,“你居然敢跟他称兄道弟,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知道啊。”凌琰不假思索,“如今同你一道的,必是伊赛大王爷了。”
这一次,钟离冰一本正经地介绍道:“凌大哥,这是我阿准哥哥,你叫他‘阿准’就是。”转而又对钟离准道:“阿准哥哥,这是凌琰凌大哥,他是我的启蒙老师。”
钟离准拱手道:“凌大哥。”
凌琰自谦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说罢,伸出手来,手中正托着钟离准方才插在腰间的匕首,“这才是真正的见面礼。”
钟离准接过匕首,哑然失笑。方才,竟真的是丝毫都没有察觉。
凌琰续道:“她会手下留情,我可不会。到一个贼家里来做客,你要小心了。”
钟离准也一本正经道:“小弟领教了。”
钟离冰问:“璟姐姐呢?”
凌琰按了按钟离冰的头道:“你最是会挑时候,她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么?”
钟离冰笑道:“所以,我们又有口福啦?”
“明知故问。”
这时候,温景漾方迎了出来,看来便是刚刚做好了饭。现在的她,俨然就是一位贤妻,不过良母,倒还是差一步的。
钟离冰坏笑道:“凌大嫂!”俄而又对钟离准道:“快叫凌大嫂!”
这时候温景漾面颊已然绯红。
凌琰和温景漾的事情,钟离准也是听钟离冰讲过不下十次了,他也知温景漾多少不好意思,遂微微颔首道:“温姑娘,有礼了。”
钟离冰笑道:“凌大嫂如今可是个‘贼婆娘’啦,我就说,跟着凌大哥,早晚有一天‘近墨者黑’啦!”不过她话锋转得也极快,续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我老远便闻到了!”说着,便拉着温景漾的手进去了。
凌琰更是自来熟些,才不过半晌的工夫便同钟离准勾肩搭背起来,乐不可支,“阿准,既然来了,便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这样,今日我便教你两招,虽成不了什么气候,却保证让冰儿奈何你不得!”
听闻此言,钟离准顿时感到与凌琰的距离近了许多,忙不迭坏笑道:“那自然好了,要说起来,你我虽不相识,我却也在心中不知埋怨了你多少次!阿逆的手彩功夫实在是厉害,我是真的奈何不得!”说着,他话锋一转,“可是,我怎知你是真心帮我,还是帮着她一同捉弄于我的?”
凌琰笑道:“岂敢岂敢!自然任谁都乐意多几个朋友,今日我凌琰就当在江湖上多交了一个朋友。”说着,他伸出了拳头。
钟离准很是领情,也伸出拳头与凌琰对撞了一下。
席间钟离冰又问了温景漾这段日子的经历。温景漾虽然还带着羞涩,但更掩不住的是幸福。她说他们上次同她分开以后,凌琰便陪她回颍筠府拜见了父亲,父亲得知她还活着,一时间老泪纵横,喜悦和欣慰难以言表。因着是怕出危险,又怕牵累父亲,他们没留多久便匆匆离去。后来,他们又去墓前拜见了凌琰的父亲凌檀,并在凌檀的见证下,拜了天地,饮了交杯,结为夫妇,办了一个没有任何亲友参加的婚礼。不过,凌琰的一些同行们听闻消息,也不远万里送来了一份贺礼。
“呀!”钟离冰听到此处不禁惊呼一声,“那我都没有准备贺礼,真是惭愧了!”说着,她伸手从身后取下元戎弩,一边开着箭匣一边说:“那我便赠你们一支箭好了,就算作我们两个人的贺礼。这样,你们一看到,便会想起是我们送的。”待到箭匣打开,她面上便只剩下惊愕,不知何时,箭匣里已是空空如也。
钟离冰拧起眉头,斜睨着凌琰。凌琰一时间开怀大笑,手掌一翻,十支□□尽现。他笑道:“看来是我未卜先知,早知道你要送这份贺礼来着。”说着他讲箭放在温景漾面前:“景漾,你挑一支好了。”
温景漾抿嘴一笑,随意挑了一支,把剩下的九支递给了钟离冰。
钟离冰却是一直盯着凌琰的双眸,感觉其中总有种说不出的东西。片刻后她猛然回头,看向钟离准,果然,钟离准面上也挂着同凌琰一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原来你是凌大哥的同谋!”钟离冰几近跳了起来,“阿准哥哥,你学坏了!”最近,她是没少说这句话。旋即她又怒目看向凌琰,叉着手道:“凌大哥,你竟这般偏心,你才跟阿准哥哥认识一天,就教他这么厉害的手法,你都跟我认识七年了好不好!你和璟姐姐还不是我撮合的!”
凌琰道:“你莫要慌了。你还是那个放眼整个江湖都难遇对手的大盗夜罗刹。你只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从来没有想过要防备阿准。”
钟离冰怔了片刻。凌琰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我便再练半辈子,也不是你的对手啊。”钟离准适时来个偷梁换柱,转移了重点,“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
“这还差不多。”钟离冰听了极为受用,这才算罢了。
午饭用罢,凌琰夫妇便带钟离准和钟离冰在四下的山水间转转。钟离准从没见过南国的冬天,至此也不禁感慨。最初还他还在想,凌琰为何要住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后来想着,以凌琰的身份,确不应住在闹市。不过现在同凌琰结识以后,才明白凌琰全然没有必要躲什么,他住在这种地方,只是因为他喜欢这里的景色。
不过,被凌琰的潇洒所感染之余,钟离准还忍不住感慨,凌琰作为一个飞贼,实在是太嚣张了!也罢,像阿逆这种放浪形骸之外的性子,认识的朋友,自然是潇洒自在的要多些。
最后,在离开之前,钟离准不情愿地提醒钟离冰:“别忘了说信的事。”他本也懒怠说的,但他这许多年来的经验是,如果一个人要你提醒他什么事,他自己八成根本就不会忘记。
钟离冰笑道:“你果然还记得提醒我。”她果然一直都记得呢。
“什么信?”凌琰和温景漾同时回头问道。
“我给舅舅家写了封信,我让他们把回信寄到你们这儿。”钟离冰不假思索。
凌琰无奈道:“你可真会找地方,我可是个贼!”
钟离冰耸了耸肩:“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你还能培养出大盗夜罗刹么?”说着她指指自己。
凌琰摆了摆手:“我可不敢居功,那还都是靠你自己勤奋。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呢!”
钟离冰煞有介事地屈膝行礼:“我还真吃你这一套。”
凌琰又问:“你怎么不说把信寄到灵君姐家?”
钟离冰一脸无辜道:“她家比你家还难找呢好么?”
待到回了客栈,钟离准又如常问钟离冰:“江湖前辈,那咱们明天去哪?”
“那就……去灵君姑姑家好了。”钟离冰随口道。
钟离准偷瞟了钟离冰一眼,佯装不满道:“好不容易同江湖前辈出来游山玩水,可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见你的朋友上了。”
钟离冰嘴一扁,抱着双臂道:“你的朋友都认识我了,可我的朋友还都不认识你啊!”
钟离准忙不迭出言哄劝,心里,却是甜甜的。
☆、山雨欲来
而后的几日,钟离准又随钟离冰去见了王卫、古灵君夫妇,图万、水灵一家。都是相谈甚欢。钟离准觉得,虽然钟离冰的朋友个个性格迥异,却都是热情好客,只因都是江湖中人,皆可倾心相交。他越发,喜欢上了这个江湖。
待要离开南域府的时候,他们再次去了凌琰的住处。
温景漾取了信交给了钟离冰。凌琰道:“你们来的倒真是时候,信是昨天才到的,给你吧。”
钟离冰随手把信放在衣襟里,与凌琰夫妇到了别,便转身走了,似是全然没把信放在心上。
过了晌午,他们又在南域府到处游玩。钟离冰带钟离准去了南域府码头。
这是钟离准第一次见到大海,不禁心向往之,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长啸了两声。喊过两声之后,只觉得这几日以来身上的病气全都随着吼了出去,神清气爽。
钟离准张开双臂,迎着海风,衣袂随风飘荡,湿润的海风从袖口和领口灌进去,格外舒服。钟离准道:“从前虽常在外游走,走得再远,也大多是在大漠上,到了中土也不过就是在西北。从前是我眼界太小,这个世界,原来还很大!”
钟离冰笑道:“对啊,这个世界还很大。我爹娘常说,就连他们看到的,才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就是咱们□□的领土,都还有滇西的高原,琼州诸岛,琉球诸岛这些地方没有去过呢!何况,据说除了伊赛、萨顿这样接壤的邻国,还有许多隔海相望的邻国呢。听说他们的语言叽里咕噜的,文字又弯弯曲曲的,可有意思啦!”
钟离准饶有兴味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先出海去看看。”
“好啊,我这便去问问有没有去琼州的船。”说着,钟离冰便跃跃欲试地要上前去询问了。
“莫急,我不过是随口说的。”钟离准忙握住了钟离冰的手腕。他知道,如果他不阻止阿逆,阿逆真的会带他上一条去往琼州的船。
“你不是说你想去么?”钟离冰回过头来。
“至少也要等到过完年以后吧。”
“好吧。”钟离冰耸了耸肩。
他们从码头的木栈道上往回走着,钟离准不慎被地上的坑洼绊了一跤,钟离冰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手肘,又是幸灾乐祸地笑道:“阿准哥哥,你真的,真的,真的该好好练练轻功了!”
钟离准正色道:“你等着,下次再见到雪的时候,我会踏雪无痕。”说话间,他握紧了拳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我等着看。”钟离冰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等着吧。”钟离准的语气很是坚定。
钟离冰回头一瞥,看向方才绊倒钟离准的小坑,随口道:“这个啊,这好像是我一年前弄的。他们也真是的,放在这儿这么久了,也不修一下,看来是朝廷拨的钱太紧了。”
“你怎么弄的?”钟离准顺势问道。
“去年这时候……”钟离冰轻描淡写,“我听说我爹娘丧命于海难,我一路从京城打听到这,他们说,确实有一艘从琉球来的船,失事了。然后,我居然信了,我就一拳……”说着,她伸出拳头比划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这个木头可当真不怎么样,居然被我一拳打了一个坑,真是……”
“确实……不怎么样。”钟离准仔细审视了那处坑洼,里面,似还留有干涸的血迹。
次日晨起,钟离冰是被一阵寒风冻醒的。寒风乍起,这是二十年来,南国最冷的冬天。她取了外衫来披上,猛地推开窗子,竟被满眼的银装晃疼了眼睛。
下雪了。
“阿准哥哥——下雪了!”钟离冰高呼着,不住拍着钟离准的房门。
彼时钟离准正盘腿坐在床上,呈沉思状。
话,果然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居然……下雪了。
钟离冰坐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钟离准,故意摇头晃脑地拖着长音道:“下——次——下——雪——,踏——雪——无——痕——!”
钟离准的身影一闪而过,就连钟离冰都被吓了一跳。再回头看去,只看见窗户随风开合,还有几丝韵律。
她忙跃下桌子,从窗口探出身子看去。只见钟离准面朝下趴在雪地里,他身体的轮廓清晰地印在厚厚的雪地上。
四周围观的人一层一层聚拢过来,比起南国罕见的大雪,人们还是对突然从二层的窗户跃出,又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年轻人有更多的好奇。
半晌,钟离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当中走进了客栈。
这一跳,他证明了三件事。第一,他食言了;第二,他惩罚了自己;第三,他的轻功,其实也没那么差。
钟离准回到房里,坐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向,钟离冰嘴巴微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离准道:“昨天的信,你怎么不看?”
钟离冰愣了一下,“呃……信。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他们写什么,我还是会回京城过年。要不……”她思索片刻,“你帮我看了吧。”说着,随手把信递给钟离准。
“好好好,我给你念。”说着,钟离准打开了信。他当然知道钟离冰根本就懒得看这信,不过既然是她的信,他便执意要念给她听。
“你念吧。”钟离冰抱着双臂坐下。
钟离准打开信,拿腔拿调地念了起来:“阿逆吾妹,我与父亲听闻你要回京过年,甚感欣慰。然今乃多事之秋,且将形势告知于你,如何决定,凭你定夺。今谨亲王落网押解回京,年关之前,皇上或将御审此案。因我失察,水府或将牵连其中,恐难善罢。昔毅王府今将改建为襄王府,腊月或将竣工,揣之,皇上将召阿冼一家进京过年,抑或是来年。”读到此处,钟离准停顿了一下,感慨道:“看来行走江湖倒也有弊端,许多消息,都不能第一时间听到了。”
钟离冰不以为然:“消息灵通又有什么好的?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江湖上有那么多人号称‘百晓生’,想知道什么,问他们不就是了!”
钟离准思索片刻,自觉有几分道理,遂微微点头。
“你接着念吧。”钟离冰挥了挥手。
钟离准继续念:“今形势如此,回京与否,由你决定。兄,水杉。”
“没了?”
“没了,你的决定呢?”
“回京城。”钟离冰不假思索。她写信回去根本就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过是礼貌地通知他们一下。“那你呢?”她反问。
“我同你一道,回京城。”钟离准亦是脱口而出。
“你料定了皇上会今年召阿冼进京过年?”
“不只是阿冼,我估计,是全家。”
“你……这么肯定?”钟离冰坐直了身子。
钟离准托着下颌分析道:“都说攘外必先安内。现在,谨亲王已经倒台了,连带着所有相关人等,都要下马。我敢说来年朝廷一定上上下下都是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