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半空中掠过一条人影,虽是夜幕笼罩,但地上有积雪,再加上沈寒竹耳目过人,自然看在眼里。
那人倒也没有回避之意,反似冲着沈寒竹而来。但见他一个筋斗,轻轻落于沈寒竹面前。落地之时,悄无声息,此番身手,放眼江湖,也是罕见。
来的居然是一个僧人,约摸五旬的年纪,体格巨大,满脸红光。那僧人细细打量了一下沈寒竹,最终把目光停留在那柄雪剑上。
沈寒竹倒是机灵,连忙上前打招呼道:“在下沈寒竹见过大师,敢问大师法号?”
那僧人浓眉轻扬,双手一合什道:“阿弥陀佛,老纳沐讲禅师!小施主扛着的可是雪剑?”
沈寒竹连忙道:“禅师果然好眼力,晚辈所持确是雪剑!”
沐讲禅师问道:“小施主这雪剑从何而来?”
沈寒竹心想这沐讲禅师是友是敌尚不知晓,自己是不是应该不能据实相告?于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也正望着自己,虽是夜晚,但却炯炯有神,再看他的脸,威猛之极,心中也不禁一懔。顿了一下,道:“回禅师,此剑乃友人所赠。”
沐讲禅师似对这雪剑甚感兴趣,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敢问小施主,那友人现在何处?”
沈寒竹不愿如实相告,于是答道:“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沐讲禅师看上去倒是挺有修为,听到这话并未不悦,只是轻叹一口气,道:“小施主似有难言之瘾,老纳不问便是。”
沈寒竹一听这话,心中顿觉惭愧,脸上开始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沐讲禅师又问道:“小施主半夜三更呆在‘死人谷’门外,又是为何?”
沈寒竹道:“在下想入谷,但是那守门的老头不肯让我进,正发愁呢。”
沐讲禅师“哦”了一下,问道:“小施主年纪轻轻,为何会来‘死人谷’?难道你没听到过江湖中的传言‘死人谷’进得去,出不来?”
沈寒竹一脸肃然地道:“我有两朋友被人狭持入了‘死人谷’,我是来搭救于她们的。”
沐讲禅师居然笑了,他伸手轻指沈寒竹,道:“就凭你一个人?”
沈寒竹顿时突然激发出一股豪气来,他将雪剑一举,道:“不仅是我,还有它!”
沐讲禅师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小施主跟老纳年轻时一样,勇气可嘉,但做事不顾后果。唉,这样吧,你随同老纳一起入谷。”
沈寒竹心中大喜,道:“前辈真能入谷?”
沐讲禅师道:“出家人不打逛语,你跟着便是。”
说完,他走到那块写有“死人谷”的巨石前,伸手在巨石上转了几转,那巨石竟然从中间分移成了两块,露出一条通道来。
沈寒竹欣喜万分,连忙跟着沐讲禅师走了进去。
一进“死人谷”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浅滩,四周却寂静无声。自己的喘气声在这个时候竟然被无穷地放大。
沈寒竹道:“这哪是‘死人谷’,简直就是‘无人谷’!”这话像是在问沐讲禅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沐讲禅师看了他一眼,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寒竹道:“大师这话听上去更像是在夸赞‘死人谷’。”
沐讲禅师笑而不语。
再往前数百步,出现了一条河流。
沐讲禅师朝河中喊道:“船来!”
语音刚落,河中真的出现了一条小船,船上灯火摇动,向两人驶来。
沈寒竹心中嘀咕:这沐讲禅师难道也是“死人谷”的人?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这个地方?
小船行至河边,沐讲禅师招呼沈寒竹上船。
行船之人是个彪形大汉,满脸胡子,仿若凶神恶煞,沈寒竹看见此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彪形大汉见了沐讲禅师,竟然分外恭敬,沈寒竹又开始嘀咕:这沐讲禅师到底是什么身份?
随着船儿行进,水下竟然传来破冰之声。沈寒竹的心里也如同这破冰,冷而乱。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看上去跟这‘死人谷’里的人好像交情非浅?”
沐讲禅师似乎洞察到了沈寒竹的担心,点头道:“非浅,非浅!”
沈寒竹又问道:“前辈既然跟‘死人谷’交情非浅,那想必一定认识‘死人谷’的谷主了?”
沐讲禅师笑道:“你是想听到我说认识呢?还是说不认识?”
沈寒竹道:“说跟不说结果都在那里了。”
沐讲禅师又笑道:“那你问跟不问,结果一样不会改变了。”
沈寒竹诚恳地道:“我这么问,是想跟前辈谈一笔生意。”
沐讲禅师道:“小施主还会做生意?”
沈寒竹摇头道:“晚辈从来没有做过生意。”
沐讲禅师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谈生意?”
沈寒竹道:“如果沐讲禅师可以在‘死人谷’谷主面前讨个人情,放了我那两位朋友,那么我可以替前辈去做一件前辈想做但又不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
沐讲禅师道:“你先告诉老纳想做但又不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沈寒竹道:“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
沐讲禅师奇道:“你觉得老纳会有这样的事?”
沈寒竹道:“前辈一定有!”
“为什么?”
沈寒竹道:“师父曾经跟我说过,一个人是因为苦难才会看破红尘,前辈方才跟晚辈提及,前辈在年轻时跟晚辈一样血气方刚,既然会入空门,自有伤心往事。但现在前辈是个出家之人,自然不便过问凡俗事,如果有未了心愿,让晚辈代劳,又有何妨?”
沐讲禅师淡定地微微一笑,道:“老纳既入空门,自然究心佛理,拜佛诵经,不会再有牵挂了。”
沈寒竹心中暗自道:说得好听,要是你真的六根清净,为何不呆在寺院里,又哪会来到“死人谷”?但想归想,见沐讲禅师既然这样说,也不好挖苦于他,万一他真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需要他来处理。
不知不觉间,船已驶到对岸。但见岸上隐隐传来人声,听上去似乎是在齐整地喊着什么口号。
而沈寒竹对些却充耳不闻,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傲雪和宛如人在哪里?是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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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死人谷 一()
上岸后又行几百步。
拐了一个弯,前面突现一个空旷的场地,场地上灯火通明,旌旗摇动,人群列成一个方阵,口号整齐划一,声势浩大。
方阵前有一个指挥台,台上站有一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但却长得奇丑无比。他不时地用手指挥着台下的队伍,难道这个人就是“死人谷”的谷主?
沈寒竹看着心中无比震惊,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怎么会聚集在一起。
沐讲禅师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了台前。
场地上顿时安静下来。
但见台上那人单膝下跪道:“侄儿陈复汉见过伯父!”
台下的众人居然齐刷刷地都跪了下去,口中整齐地喊道:“见过大将军!”
沐讲禅师连忙扶起陈复汉,又朝众人挥了挥手,高声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沈寒竹心里想道:这个老和尚怎么被他们称为大将军?见他们穿的也不是明朝军队的衣服,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沈寒竹正想着,那陈复汉用手指着他,问沐讲禅师道:“他是什么人?伯父快点引见一下。”
沐讲禅师道:“他叫沈寒竹,老纳也是刚刚认识他。”
陈复汉眉头一皱,道:“刚刚认识?”
沐讲禅师正要回答,沈寒竹抢着道:“是的,刚刚认识。”
陈复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沈寒竹,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扛着的那柄雪剑上。
沈寒竹奇道:“你也认识此剑?”
陈复汉道:“认识!”
沈寒竹问道:“它叫什么剑?”
陈复汉道:“雪剑。”
沈寒竹道:“答对了。”
陈复汉突然紧张地反问了一句:“真的是雪剑?”
沈寒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神色会变化这么大,答道:“真的是雪剑。”
陈复汉追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
沈寒竹看了他一眼,见他相貌奇丑,心想一定不是个好人,于是淡淡地反问道:“你想知道?”
陈复汉毫不犹豫地道:“想!”
沈寒竹道:“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陈复汉的脸色变了,但碍于沐讲禅师的脸面,没有发作,还是客气地道:“我觉得你还是告诉我好。”
沈寒竹摊了一下手,道:“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就说出你想知道的理由?”
陈复汉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沈寒竹“哼”了一声,道:“你的地盘就要听你的?”
陈复汉道:“你问了一句废话。”
沈寒竹道:“哦不,我还想再问一遍。”
陈复汉道:“你说什么?”
沈寒竹居然真的又重复道:“你的地盘就要听你的?”
陈复汉道:“必须的。”
沈寒竹道:“也有例外。”
陈复汉道:“在‘死人谷’,无一例外。”
沈寒竹问道:“真的吗?”
陈复汉居然也认真地答道:“真的!”
这时台下的人竟然异口同声地道:“死人谷,进得来,出不去。”
沈寒竹轻蔑地看了台下的人一眼,道:“有人就出去过。”
陈复汉道:“你是说莫大侠?”
沈寒竹见他称莫无为为莫大侠,心里暗自思忖:难道此人是友非敌,自己刚才以貌取实,确实也是不应该。想至此处,当下语气一转,道:“我说的就是这把雪剑的主人莫老前辈!”
陈复汉问道:“这么说来,这雪剑是莫大侠传赠于你的?”
沈寒竹点头道:“正是。”
陈复汉突然又是单膝下跪道:“不管莫大侠在或不在,这雪剑曾救过我主子一命,先受我一拜!”
沈寒竹愣了一下,连忙伸手将他扶起。然后转过头去看着一边的沐讲禅师,问道:“他不是‘死人谷’的谷主?”
沐讲禅师刚才看两个争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现在见沈寒竹来问自己,而且还是这么一个问题,不禁笑了一下,道:“他是!”
沈寒竹刚才明明听到陈复汉在说雪剑救了他家主子,他既然是一谷之主,那他家主子又是何人?于是疑惑地问道:“那他口中所说的主子是谁?”
沐讲禅师道:“不要心急,如果你想知道,我日后一定会告诉你。”
沈寒竹见沐讲禅师这样说话,此时也不好再追问,只得退过一边站着。
沐讲禅师问陈复汉道:“侄儿今晚把我请来此处,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陈复汉道:“有两件大事要跟伯父商量。”
沐讲禅师问道:“哪两件?”
陈复汉看了一眼沈寒竹,打住不语。
沈寒竹见状,连忙道:“我是一个外人,如果不方便,我不如回避一下?”
这时台下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小子可不能溜走,老头我等下还要找你有事。”
陈复汉眉头一皱,一眼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守门翁,心中想道:怎么初见沈寒竹的人似都会有一种当他是熟人的感觉?连这个脾气古怪的守门翁好像也蛮喜欢跟沈寒竹搭讪。
沐讲禅师却豁达地道:“小施主不用回避,老纳认定你是靠得住之人。”
沈寒竹其实也是不大情愿离开,他总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事情会跟傲雪和宛如有关。现在听沐讲禅师这么一说,心中一喜,忙朝沐讲禅师行了一礼,道:“多谢禅师信任。”说完又朝守门翁喊了一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你!”
于是他就站在沐讲禅师的边上,静观其变。
陈复汉扬长声音道:“抬铁器上来!”
台下的队伍让出一条道来,
几个壮汉抬了几块铁器过来,铁器沉而厚实,但却相当方正。沈寒竹眼尖,一眼就认出那铁块正是原本置放在他家打铁铺内的,因为铁块上刻着的“沈”字还正好朝着他。
沐讲禅师问道:“阿弥陀佛,这样的铁器有多少?”
陈复汉道:“没数过,好大一批,装了整整一马车。”
沐讲禅师问道:“铁器是何人所送,从何而来?”
陈复汉道:“铁器是四川唐门所送,据说是从南宫世家的南宫荣手里所购。”
沐讲禅师又问道:“你想拿着这批铁器派什么用场?”
陈复汉一脸肃然地道:“铸箭!”
沐讲禅师道:“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
陈复汉问道:“什么问题?”
沐讲禅师略有担心地道:“原本你们住在这‘死人谷’内,外人只是道听途说,倒也相安无事,现如今弄了这么大一批铁器过来,我怕会惊动了朝廷,万一箭还没铸成,却惹上大祸,功亏一篑啊。”
陈复汉一听沐讲禅师如此言论,心中突感紧张,忙问道:“大师觉得哪个环节可能会出问题?”
沐讲禅师道:“南宫荣的铁器又是从何而来?”
陈复汉摇了摇头。
这时,沈寒竹开口了,他咬着牙道:“我知道!”
沐讲禅师不信地看着沈寒竹,问道:“你知道铁器从哪里来?”
沈寒竹认真地道:“是的,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充满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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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死人谷 二()
一个人要不想悲伤,就必须忘记那些给他带来痛苦的记忆。
触景生情,见物神伤。
沈寒竹突然流出泪来。
泪,热泪。滚烫的泪。
这么多双眼睛全望着他。谁也猜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伤心成这副模样?
他伸出手指,在脸颊上轻轻一弹,滑落在脸颊上的泪珠立马成了细细的水花溅了出去,如同那一抹伤心,仿佛也被击得粉碎。他定了一下神,喃喃地道:“江南沈家铁铺!”
沐讲禅师一听,心中不禁一动,他跳下台去,用手细细地抚了一下铁块的表面,突然也是眼泛泪光,道:“江南沈家铁铺的店主要什么名字?”
沈寒竹道:“沈打铁。”
沐讲禅师似对沈打铁的名字比较陌生,于是又问道:“沈打铁的爹呢?”
沈寒竹道:“沈铁牛。”
沐讲禅师突然发出一声长啸,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又跳上台去,来到沈寒竹身前,一把抓住沈寒竹的肩膀道:“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沈寒竹道:“沈打铁是我爹,沈铁牛是我爷爷,我爷爷和爹爹足不出户,难道禅师会认识他们?”
沐讲禅师“哈哈哈”几声狂笑,道:“你爷爷和我曾经出生入死,戎马一生,如今见到旧友传人,好不让我欣喜!”
沈寒竹被他说得一愣,不解地问道:“我爷爷老实巴交,守着几间破屋打铁,江南的人都知道,又怎么可能跟禅师你戎马一生,禅师是不是搞错了?”
沐讲禅师连忙摇手道:“错不了错不了,此事说来话长,到时我会详细讲给你听,我们先处理眼前事务。”
沈寒竹只得点了点头,内心却充满了疑惑。
沐讲禅师对陈复汉道:“铁器之事是福是祸,听天由命,这件事先放过一边,侄儿另一件事是什么?”
陈复汉道:“侄儿已将那二女抓到。”
陈复汉这话一出口,沈寒竹不禁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