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她语音发来的,他贴在耳边细细听准、慢慢咂摸出其中深意,方回:“好,都听你的。”
哪敢不听她话?李家晟起身朝衣柜走去:她会不理人、会哭、会念叨,每种都让他心口酸疼、夜不能寐。
想到这,他摇摇头表示心塞。
平行的视线内,敞开的柜子有一排的外套任他选。他忆起赵晓琪夸他穿大衣好看,遂从挂钩上取下一件翻领斜扣样式的深黑长款呢大衣,对着全身镜把它套在身上,然后细细的整理着装。
这时,他看到镜子内折射出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曾经缩在角落里哭泣的重影不是他。李家晟笑笑,转身走回书桌,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她交代写的“情书”。
展开的六张信纸,每页的十八行各写一句“李家晟喜欢赵晓琪”,若是仔细算会知他多写八遍。
他想:“总算超额完成。”
带着这封“情书”,李家晟揣着手机要出门。却不想,他哥哥李家佑杵在大门口,双手抱肩望着他。
他没多理,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家晟……”李家佑唤他。
“干嘛?”李家晟用那只换好鞋的脚跺两下地面,借此回答他。
“你说……。”李家佑故意讲话讲半截,等他如愿瞧见弟弟耳朵尖支起来,就摸着冒出胡渣的下巴道,“妈要是问起你周末不回大宅的原因,我怎么解释呢?“
明知故问。
李家晟有时挺讨厌哥哥的技俩,他总喜欢抓着某点戏弄自己。不搭理他吧,他就唉声叹气的演出浮夸的戏来。以往他都置之不理,可如今那种想要大声告知的心情溢出心腔。
他在白板写道:“就说我谈女朋友了。”
“哦?女朋友!”李家佑做出惊讶状,“谁啊?”
“赵晓琪。”
看着弟弟认真写出她的名字,李家佑噗嗤笑出声,“她啊……。咦,你现在去哪里?”他没借机评价赵晓琪,而是换了个问题。
“去她家。”
“去家里……。”人精的李家佑猜出赵晓琪的用意,他提醒弟弟:“两手空空见她朋友?家晟,小气了吧。”
李家晟歪头愣住,他无措的敲击鞋架,同时朝李家佑放出求助的眼神。得到弟弟的注目,身为哥哥的保护欲被满足,李家佑好心情支招:“买点吃的、喝的、玩的。记得楼下超市多逛逛。”
“吃的、喝的、玩的……。”李家晟谨记。他又在白板写:“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记得吃早饭。”
李家晟点点头,随后他捅捅哥哥的肩膀,示意他看过来,“哥哥,告诉他们我的女朋友是赵晓琪,告诉他们赵晓琪人很好。”
借此,家里人会知晓有一位全世界最好的姑娘成为他的女朋友,而他是何其幸运。
“我会的。”李家佑承诺。
**
特意拐到楼下那家超市,李家晟心头念着“吃的、喝的、玩的”六个字,满满当当买了一推车的东西。
付钱的时候,收银员尽职尽责的问句:“要大袋子吗?
他点头。
收银员利索的扯出两只最大号袋子给他收东西,只是“吃的、喝的”能装一袋子,但是“玩的”就不行了。那三只娃娃,其中最大的一只有八十厘米高,怎么塞也塞不进去。她费力把两小的娃娃掖进袋子里,没辙的对李家晟说:
“就这么装吧。回头您左手拎这两袋,右手抱着这大娃娃,好歹也省力点。”
李家晟依言而行,可当全部重量压在左手臂,杠杆原理就失效了。他转换策略,左手拎一袋,右臂胳肢窝横加着最大的娃娃,然后右手再拎那一袋。他试着走几步,发现好受多了,就对收银员送去春风般的微笑。
“您慢走。”他的笑酥了收银员的心,足够她回味一整日。
李家晟浑然不知已搅动了旁人的春心,他大踏步朝外走,脑子里想的全是赵晓琪。
然而,再短的路程,满袋的东西依旧把掌心勒出一条红线,甚至都没法空出手接兜里铃声作响的机子。
他们之前作过约定:她打他手机,他挂掉,然后微信聊。以防他们对接不上。
可是现在停下,两手的东西没地方搁,而且就差半段路到她家小区。“算了,到她楼下再说。”他心想。
“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应答,请稍后再拨。”此时,赵晓琪站在房间内听着冷冰冰的女音有点抓狂,她忍不住对着黑掉的屏幕碎碎念:“李家晟,哼哼,竟然不遵守规定,等你来我就……。”
就……。高兴。她哪里舍得对他咋样。
“晓琪?”正在客厅拖地的秦默大声喊她,“你房间收拾好没啊?”
“哦,好……。好啦!”她慌忙中收起手机。
“那你出来瞅瞅客厅、洗手间还干净不?”
“来了!”
“佳佳?”秦默叫完赵晓琪,又探头冲厨房的马果佳喊,“你摆盘那么久吗?水果随便切切就好了,关键是那菜你得整齐咯!”
马果佳也慌乱间收起手机,她不自在的拢拢两鬓的发丝,在里间回她,“马上好!晓琪,他快来了吧?”
“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拖完整间客厅的地板,秦默扶着腰肢直起身感叹道:“妈呀,累死我了!晓琪你快看看满意否?”
昨天周六,她们就把屋内的卫生打扫了遍,但为了迎接李家晟,作为三人老大的秦默一大早就拽起她们重新再打扫两遍。说实在的,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李家晟,家里头可不能乱糟糟的不像样。这关系到她家晓琪的幸福,半点马虎不得!
她把拖把冲干净挂在阳台角落里,耷拉着肩膀瘫回沙发里,然后冲检查死角的赵晓琪说:“晓琪,我突然想起一句诗。”
“啥诗?”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赵晓琪顺嘴接下句,她拿抹布把电视柜的灰尘擦干净后,甩手坐到她身边,“好诗好诗!”
“好诗个头!我是借此感叹知道李家晟这么久,竟然不知他的模样、性格。”她呶嘴示意赵晓琪把抹布洗干净,等她坐回来后继续讲,“我既好奇又紧张。好奇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又紧张如何与他相处。晓琪,他不会说话,那我们当着他的面叽叽喳喳乱侃,会不会触碰到他的自尊心?”
没等赵晓琪回答,马果佳端着水果盘出来,她跟着说一句:“晓琪,他打哑语我们看不懂怎么办?我们也像你一样,和他实时微信聊天吗?”
“还有,他忌讳我们打探的眼神不?我怕自己会流露出同情的目光让他不舒服。”秦默追问。
她们以上种种的问题,都曾是赵晓琪夜深人静之时考虑的。平常人总归对李家晟这种群体充满猜测,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恶意的;有些是无知的有些是怜悯的。
然而,这都是常人的正常反应。每个人在接触相反的事物时,都小心翼翼地堪比含羞草。这是动物的本能告诉双方,“危险来临要知保护自己。”
可是,万物存在的根本理由,并非是你我必须相同。而是,你我虽不同,但都是合理存在。有句黑格尔的名言就是这个意思——“存在即合理”。
所以,当我们愿意承认他的全部包括他的残缺是处于合理范围之内的,如何与他相处、好奇他自尊心的高度都不是问题,关键是……。。
“接受他就够了。”赵晓琪如是说。
第32章 他们(三)
“接受他就够了。”赵晓琪如是说。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秦默被她无比坚定的眼神说服了,她低低“哦”声表示了解;倒是马果佳嘴唇蠕动半天,欲言又止的模样。
“佳佳?”赵晓琪问,“你还想问什么?”
“没,”马果佳摇摇头,眼脸低垂着说,“我就好奇李家晟怎么还不来。”
“哎呦,忘看手机了。”
经提醒,赵晓琪慌忙起身跑去卧室,秦默见状跟在她后头嚷嚷:“你要去接他吗?带我去!”
“好!”掷地有声的答应,砸的客厅颤抖两下。马果佳抬眼望着她们闪进卧室,默默拖着思绪回到厨房。
这间屋,房东没安暖气,临近阳台的门又打开着,导致冷空气灌进室内,吹得温度下降到零下,再加上阴霾的阳光,冻得人不由抽口气。
马果佳缩缩脖子,她站在流理台前,习惯性搓搓手开始择芹菜。可没揪完几根菜叶,她就发起呆。
刚刚赵晓琪说:“接受他就够了。”
毫无黑点的“鸡汤,”理直气壮地可怕。然,她差点出口反驳:“哪会如此简单。”
像她的表哥,残了五年,这五年中,姑妈常说的话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残就残了呢?佳佳,你说医生切掉寇山的腿,是不是跟屠夫切猪腿似的?”
可望着赵晓琪熠熠生辉的眸子,她把颇为尖锐的疑惑吞进肚内。
她问自己:假若晓琪能够一直勇敢,又有什么不好?
忽然间,搁窗棂处的手机响起铃声,一句超大声“letitgo”震的她浑身瑟缩下。她赶紧伸长手臂捞回手机,食指按住光标滑到下面的绿色通话键:“喂,表哥,你到了吗?”
“佳佳,李家晟还没到吧?”马寇山答非所问,但听着他低缓的音腔,马果佳杂乱的心绪稍稍稳住,她小声问:“咦,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看见他了。”
“嗯?”
“他也在楼下。”她刚想再问几句,就被马寇山挂上手机。
“呀。”马果佳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喃喃道:“老是拿定主意不理人,固执己见。”
**
冬天里,小区内的“绿化带”只是摆设,那些占位置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犹如错落的勾爪朝天伸展,一副要撕破天空阴沉的“狠”状,但缺少茂密的绿叶,那放氧的光合作用就跟地表枯黄的草坪,让人心生荒凉。
北风也跟着欺负人,它故意吹折掉细小的树枝,卷出脆脆的“咔擦”声,扰的本就不敞亮的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
天,似乎更冷了。
李家晟重重的吸口寒气,直击肺部的冰凉缓解了身体的热度。他没想到,一路走来,自己会这般狼狈。
左手的那袋食品重的快要把手腕压断,右手的那袋娃娃轻的压不住场。为保持身体平衡,他的肩膀必须向□□斜,同时还要夹紧老是hua落的娃娃。这架势怪奇特!
赶巧有人见到,便热心肠的上前询问:“你去哪栋楼,需要我帮忙吗?”
李家晟苦笑的摇头拒绝这位住户的好心,自己提着气、咬着牙朝前走。他就差两步路,没必要麻烦陌生人。
“我住前面那栋楼,我瞅咱们顺路,想帮你把!”那人追上去说。
李家晟仍固执的摇头拒绝。
僵持下,背后传来陌生男人的低唤:“李家晟?”
他下意识回头,笔直的视线内撞进一位手提东西、上身穿黑色夹克衫、下身着深灰色运动裤的男人。
这男人迎着他困惑的眼神,步伐稳妥的走到他身边,然后简明扼要的介绍:
“我是马寇山。”
李家晟楞住。
温叔口中“杀死婉婷的凶手”以孰知自己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错鄂间又带着防备!
尤其是看到对方走路不打晃儿的样子,他惊疑温叔说的那句话――“马寇山断了条腿”。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其肥大的裤腿。
这种行为引来马寇山两声低沉的笑。他顺手勾来李家晟左手的袋子,然后冲热心人说:“谢谢,我来帮他,您慢走。”
待那人走远,马寇山毫不掩藏得拉高裤腿,露出一小截假肢给李家晟看。“我习惯了假肢走路,渐渐能做到与常人无异。”
于是,李家晟眼中的疏离转为亲近。他改拿左手抱住腋下的娃娃,无声地跟随马寇山的步调。
他特想问:“我们没见过,你怎么会认出我?”
“因为你见到说话的人就闪躲。”马寇山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出口解答。“好像从前的我,到处躲避会走路的人一样。”
那种不由自主露出的胆怯,唯有相同境遇的人能一眼看出。
闻言,李家晟颇为不自在的抖抖肩膀。
“晓琪没来接你?”换马寇山问他。
李家晟点点头,他为了能与对方交流,就把右手的袋子转移到左手掌间,然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出:“你是马果佳的表哥?”
“晓琪说的?”马寇山放慢脚步,走路太久,假肢顶的膝盖疼。
“温叔提到过。”
温纶?马寇山眼神亮起,他问:“他怎么谈我?”
“嗯……”李家晟搂紧娃娃,斟酌片刻在手机上打出,“不幸之人。”
马寇山短暂得失神,他细细咀嚼那四个字,随后微酸的苦楚侵染味蕾。
等进去电梯内,他轻念他的名:“李家晟……”
“”
“帮我一个忙。”
“多带我去温叔那里,有你在,他对我很宽容。”
很简单的诉求却让李家晟按住电梯开合按钮。
敞开的电梯门似乎是他的答案,马寇山苦笑得与他注目而视。
他不再掩藏情绪,让黑亮的眼神夹杂无法诉说的委屈,让刚毅的棱角透出稀释的软弱。
“五年了……”
他发出长长的忧叹。
“我想正常的活下去。”
心蓦得柔软,李家晟松开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
干净整洁的客厅,马寇山噙着笑在听秦默讲话;马果佳则在厨房切切洗洗,得空的时候就出来瞄几眼。至于赵晓琪,等他们一进门就扯李家晟去卧室里勾勾缠缠,完全忽视好朋友八卦的心情。
她抱着那只八十厘米高的娃娃,站在书桌前埋怨李家晟:“晌午才来,太没诚意!”
李家晟没提和马寇山在楼下纠缠的事,轻描淡写解释:“买东西耽误的。”
“傻瓜。”赵晓琪放开娃娃,趴在桌上盯着他瞧,“不稀罕那些东西,你早些来我就开心。”
“哥哥说,第一次见你朋友,两手空空太过小气。”
看到这行话,赵晓琪乐了,她好心情的逗他:“说的也对,第一次见她们,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她们觉得你不好,我也会……。”
“也会什么?”李家晟着急的写道。
“也会喜欢你。我意志力哪像你这般脆弱!”她弯腰猫进他怀里,细长的食指轻点他的脑门。“你每回放弃,我都给你记着呢!”
记仇的女人,他拢共一次没理她而已。
李家晟装没听见的别过头,没多会儿又转回来盯着赵晓琪的眼睛端详:“眼睛消肿了。”
“嗯,昨天佳佳帮我煮的鸡蛋。佳佳是开门的那个,她曾经让我捎给你柿饼吃!记得吗?”
李家晟点点头。“她和马寇山感情很好?”
赵晓琪瞥了眼内容,不疑有他:“是啊,佳佳常提起他。话说,你之前认识佳佳表哥?我感觉他认识你好久。”
李家晟笑而不答,随后他忽然从大衣内衬袋里掏出折叠成两半的信纸交给赵晓琪,然后拍拍她的头示意她接过去看。
“给你的情书。”他写道。
赵晓琪开心的举着信纸蹦下他的怀抱,得意地说:“我要把证据贴在墙上,以防你今后反悔说‘不喜欢我’。”
“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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