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宫小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丁婵……鸿光掌门说的“最有天分的人”,五百年前飞升上界,现在她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个世界就是青空大陆的“上界”?可这个世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难以想象这里会是青空的上位世界啊。
满腹疑惑,但她没忘了向丁婵施礼,论起来丁婵的还是她师父的小师祖呢……所以燕朝虚是她宫小蝉的小师祖?这可真是……
她偷觑了燕朝虚一眼,他注意到了,回以一个晴朗的笑,宫小蝉眨了眨眼,做口型:小师祖~
燕朝虚:“……”
丁婵仿佛没注意到下面的小动作,她神情淡淡,目光在阑冰剑上的剑穗掠过,然后将阑冰剑掷还给了它的现任主人。
宫小蝉握住阑冰,看向丁婵。
丁婵说:“你师父一直在找你。”
宫小蝉一愣,继而惊喜:“师父他也在这里?”
“半年前,碧灵界上空出现了恍惚通道,后来又陆续出现了两次。你是第三批。”
宫小蝉不懂她说这些的用意,心里惦记着南珂的伤,又不好打断她,幸好丁婵也只回忆了这么一句便回归正题:“剑穗上有他下的追踪术,他会找过来的。”
这意思是让她在这里等着了。宫小蝉本想立刻动身去找南珂,但看丁婵这种反应,南珂似乎并无大碍,又想到外面这么混乱,没弄清形势之前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当下便顺水推舟道:“多谢丁婵师祖,弟子叨扰了。”
丁婵没说什么,目光在宫小蝉右颊上被罡风刮出的血痕上停了一停,转身便要返回殿中。
“丁婵师祖!”
紫衣女郎的步履顿住。
“他们都说您破开虚空飞升到了上界。”宫小蝉凝视她,“那么这里,是‘上界’吗?”
宫小蝉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听到那个清瘦的背影用没有起伏的声调说:“没有‘上界’,你也不要妄想去上界。”
无名居的殿门无声合上。
宫小蝉心里发冷。
什么叫没有上界?这里究竟是不是上界?如果这里是上界,可公仪厌明明说过上界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如果不是……那么上界究竟在哪里?还是说,这世间果真只有通过幽冥泉才能抵达上界?
“蝉姑娘,蝉姑娘?”
宫小蝉回神,只见燕朝虚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单潺潺更是直接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定定神,宫小蝉扯出个笑:“丁婵师祖说话太高深,我都听呆了。”
燕朝虚扑哧一笑,安慰:“师父的习惯就是这样,你不用太放心上。”
宫小蝉强压忧心,打起精神向燕朝虚询问这个世界的情况。燕朝虚言谈风趣言无不尽,结果整个中午宫小蝉就只顾着和热情好客的燕朝虚交流这个世界的情报了,倒冷落了单潺潺,幸好单潺潺正痴迷于研究灵术师们驱使雷电的原理,倒没和她计较。宫小蝉也是这时才知道,今天上午灵术师们的阵法并不是针对她和荆戈,而是针对所有青空大陆的修真者的。单潺潺之所以不受灵术师阵法的影响,是因为他来自千年后的魔渊门,而魔渊门人的真气运行方式与青空大陆上的修真者几乎南辕北辙。
至于那个阵法的创作者,说起来宫小蝉也是认识的,但因为这件事太过荒谬,起初宫小蝉坚定地以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直到燕朝虚描述了那人的外貌特征……她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喃喃,“……他想对付谁?”
燕朝虚沉默了一下,道:“是家师。”
宫小蝉愕然:“为什么……不是说他们曾经感情很好吗?不是一起创立了东华教……他们还……”她说不下去了,想起立在殿门前的丁婵,紫衣之上,那张依然妍丽的面容没有表情,像一张被抽离了所有色彩的白纸。
“东华教只是个幌子,白瞳想要的是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打开两界的通道谈何容易,于是他就想到了利用宗教收集根骨出众的凡人,然后以他们的精血和元神打开通道,家师察觉出他的打算后极力阻止,然而……”
丁婵失败了,宫小蝉很清楚燕朝虚的未竟之语是什么,因为燕朝虚口中的白瞳——也就是公仪厌,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待在青空大陆。
从前她就清楚公仪厌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偶尔她也会觉得这个人对人对事过于冷漠无情,但她自己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没立场指摘别人,而他亦不在她面前屠戮人命,因此她也刻意忽略了对方可能存在的獠牙,只谈交易,不论人品。
如今隔着一个世界,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听着他做下的那些事……她竟有些背脊发凉。
九年前,她与公仪厌定下契约,他给她创造接近幽冥泉的契机,让她能够通过幽冥泉抵达上界;而她将在抵达上界后,给他带回一杯复活泉的泉水。并非没想过一切都是公仪厌的谎言,但那时,他口中的“复活泉水”是复活父亲的最后一线希望,何况公仪厌骗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幽冥泉能通往异界,这件事也是经过道藏门确认的……
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充满变数,她也从未报以十足信心,但现在,那一直强压在心底的不安前所未有地浓重起来。
公仪厌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在谋划着什么?
“有件事,”燕朝虚说着朝单潺潺的方向看了一眼,“据家师说,单姑娘的心法和白瞳的极为相似。”
“什么?”宫小蝉愣了,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单潺潺的瞳术……莫非,单潺潺所在的魔渊门和公仪厌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吗?
空气中突然传来震动感,燕朝虚表情一变,单潺潺也从研究中抬起头。
“有灵术师正在接近。”燕朝虚神情渐渐凝重,“……似乎不是灵术师,这种灵压,来人恐怕是司灵。”
司灵?宫小蝉一头雾水,单潺潺及时解释:“灵使、灵术师、八方司灵、四大祭司、神辅,这是神光教划分等级的方式,司灵大约相当于我们那里的元婴。”
宫小蝉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她脸色一变跳起来:“那不是很糟吗?敌袭啊!元婴级别的敌袭!”
燕朝虚若有所思:“不,虽然神光教和东华教势不两立,但东华教三百年前就散了,家师也救过不少神光教的门徒,因此神光教与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插手他们的教内活动,他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们……这次事态恐怕很不寻常。我出去看看。”
宫小蝉抿抿唇:“……我和你一起去。”也许是燕朝虚救走她和荆戈的事暴露了,她得跟过去见机行事,万一……她不能连累了这对隐居的师徒。
燕朝虚凝视她,点头:“好,但你一定得听我的。”
宫小蝉眨眨眼,拍胸脯:“他们要打,我就站在那儿让他打三下。”
燕朝虚笑了,这个笑容格外温柔,仿佛注视一朵虚张声势地挥舞着小尖刺的蔷薇:“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指头的。”
单潺潺皱起眉看了燕朝虚一眼,又去瞅宫小蝉,这缺心眼的姑娘正感动地看着燕朝虚:“不愧是小师祖,真靠得住!”
“小师祖”顿时咳个不停,苦笑:“……好说。”
这么一打岔,原本严肃的气氛轻松许多,三人离开阁楼,一路疾行,很快逼近了枫林边缘,枫林外面已经停着数十个灵术师了,为首的是一个橘衣女郎,手持法杖,耳着金珰,衣着打扮明显与旁人不同,宫小蝉想大约就是燕朝虚所说的“司灵”了。
燕朝虚示意宫小蝉等人留在枫林内,他独自出了枫林面对司灵与灵术师们。枫林有丁婵施放的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枫林里的情形,里面的人却能看到枫林外的一花一叶。
宫小蝉看到燕朝虚向神光教的女司灵行礼致意,对方点头还礼,接着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不知女司灵说了什么,燕朝虚面露诧异,沉吟了一会儿,竟然打开了枫林结界。
宫小蝉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燕朝虚这么做必有原因,而且他并没有给出要她躲避的暗示,于是她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而在神光教的女司灵眼中,枫林结界一开,她就知道自己这次不会空手而归了。
——来自异界的青衣少女站在枫林中,腰配长剑,左颊上有一枚小小的、由血痕画出的血月。
女司灵走到她面前,在对方隐隐警戒的视线中,垂下了头,抬起右手按在左胸,深深行礼——
“先前我教教徒冒犯贵客,迭鸢特来请罪。贵客可以随意处置我们,但请贵客拯救我族!”
女司灵身后的灵术师们咚地跪倒一片,呼声震天:“求贵客拯救我族!”
被吓呆的贵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留言竟然达到七条!!简直受宠若惊嘤嘤……←_←然后我就发现了,不是你们不爱留言,是我之前忽略了反派角色的重要性……这个世界光有爱还不够,还得有点坏银,时不时刷刷存在感(吐烟圈)……
小蝉要开启救世主模式了(并不)前往三十年后的支线即将开启,你们猜在这个世界,三十年后小蝉嫁给了谁?~
☆、你喊哪门子的师父
面对那一个个低下去的头颅,宫小蝉有点懵。
这算什么?前倨后恭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她手心被雷火烫出的水泡还没瘪呢,这个大礼她得慎重考虑要不要接受。——虽然心里这么腹诽,但嘴上却还是客气地寒暄:“这是做什么,你们先起来,慢慢说……那个,你说你叫什么?”
为首的女司灵抬起头,她的眼睛呈浅银色,像两块浸在水里的白银:“我叫迭鸢,是西北方的司灵,隶属于西雪大祭司。”
“迭鸢司灵,我叫宫小蝉。”宫小蝉看了燕朝虚一眼,视线转回女司灵身上,“之前的‘误会’先放一边……你确定你找的人是我?
“是!”
“……你要我怎么救你们?”
*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的灵气远比现在充沛得多。海水里含有丰富的灵素,灵素逸散到空气中成为灵使们所称的“灵气”。世世代代,灵使们就靠着这些灵气驱水驭火,呼风唤雨,并一步步积累着前人的经验,然后出现了第一个灵术师、第一个司灵……最终形成了大地上第一个宗教:神光教。
在这片大陆上,神光教深入人心,每个教徒在凡人眼中都是不可亵渎的存在,神光教垄断着灵气的运用方法,新教徒都是以血缘或姻亲入教,所有教徒恪守着绝不将术法外泄的誓言。
千万年来,从未有人成功挑战神光教的权威——直到那个叫白瞳的男人出现。
他带来了与神光教与全然不同的收徒理念,他创立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异界宗教,他将御剑术作为重要功法在教徒中广为发扬,他提出了一种与神光教截然不同的灵气运行方式,两百年间他创造了无数奇迹,直到神光教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传奇的时候,这个传奇却用无数人命堆积出的法阵抽干了大地上所有的灵气,还堵住“海眼”令灵素无法再生,然后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后三百年,神光教所有教徒就靠着海水中那一点点灵素,苟延残喘。
神光教每个人都恨不得活剥了白瞳,但比起追杀这个逃到异界的混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解开被白瞳的血封印的海眼。
灵素来源于海眼,海眼每百年出海一次,出海之后只停顿一刻钟之后就又遁入海中并迅速移动到其他地方,因此在海眼出海之前谁也不知道它藏身何处,自然也就无法解开封印。
距离海眼下一次出海还有二十年。现在神光教需要宫小蝉做的就是前往二十年后查出海眼的所在,然后返回现在,将位置告知神光教,到时神光教自然会派人处理了封印。
“听起来你们都盘算好了,那谁去不都一样?为什么非得是我?”宫小蝉问。
“‘命定之子,颊携红月自异界而来。’这是神辅大人的预言。”女司灵一板一眼地回答,“星象早有预示,这件事除了您和命运的另一子能完成,其他人注定失败。穿越时空是十分耗费灵力的术法,凭现在的灵气只能进行一次,我们不能冒险。”
宫小蝉不出声了,眼神有些冷淡。她讨厌的东西不多,但“命运”和“注定”都在她的黑名单上,这两样都会令她想起某些糟糕往事。
燕朝虚忽然问:“‘命定的另一子’是谁?”
女司灵垂着眼:“星星显示这位大人早在半年前就莅临这个世界,然而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无法探知他的踪迹了,直到今天宫大人突然出现,随后那位大人的星星也再次显现了……”在所有人“说重点”的无声逼视中,女司灵顿了一顿,总结:“他正向这里赶来。”
燕朝虚和宫小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他。”
这群灵术师要找的人原来是南珂!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宫小蝉干脆地应下了差事。理由有二,第一,整片大陆都是神光教的地盘,人家现在求上门来眼巴巴要她救命,她要是绝了这些神婆的念想,人家绝望之下搞不好就直接喊小弟……他们连拼个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小弟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他们了。
至于另一个理由……就当是替白瞳积德行善,还了他教她瞳术的人情了。
时间还早,单潺潺拦住迭鸢非要和她打一场,那个看起来古板得不要不要的迭鸢竟然也应了,宫小蝉本想围观,但燕朝虚提议出去瞧瞧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宫小蝉便跟着他去了。
神光教信奉日月星三光,使得民间也钟爱日月星的图案,酒旗上、门扉旁、水井边……随处可见由日月星变形得来的图腾。
宫小蝉一路走一路看,燕朝虚则是一路走一路谢绝上六十至下至十六的雌性生物送上的手绢、鲜花、香囊、腰带……宫小蝉以前只知道她这位小师祖长得不错,现在才发现原来小师祖比“不错”要高出许多等级,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如果活在远古时代的魏晋,出门不带面纱的话就要被无数热情的花果砸晕的等级……
宫小蝉并没意识到就算燕朝虚帅得让人难以把持,这些女子也开放过头了,根本不符合常理,她也没注意到到街上的男人总会比同行的女人落后半步。
燕朝虚告诉她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的时候,她正坐在他推荐的“本地历史最悠久的茶铺”里,喝着一碗再也不想喝第二次的酸辣乌龙茶,“女尊男卑”四个字出自燕朝虚之口,砸进她脑里炸出万朵金花,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呆呆地让他又科普了一会儿:“人间的帝王是女皇,拜月教里的四大祭司也都是女的”……
好巧不巧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被五个风情各异的男人簇拥着朝这边走来……宫小蝉保持着喝茶的姿势,眼都直了……
燕朝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面露了然,偏头望她:“在好奇他们是什么关系?”
宫小蝉放下茶碗,转头死鱼眼看他:“我不会猜他们是兄妹……”
燕朝虚笑了,悠悠道:“听师父说,在你们那儿,一个女孩儿只嫁给一个男人?”
宫小蝉想了想,诚实地说:“其实有时也会出现几个女孩儿嫁给一个男人的情况……”
燕朝虚笑容加深:“那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几个男人同时嫁给一个女子的情况了。”
宫小蝉傻了半天才回神,脱口而出:“一女嫁二夫?!”
“二夫、三夫、四夫……只要妻家有能力,可以一直娶。”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