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小蝉在南珂身后,看,这位刚刚成为她的小师叔的女修在说完那句寒暄后,如一只蓝鸢般停落在南珂面前,眼底绽开柔亮的光,轻声道:“三师兄,好久不见。”
宫小蝉忽然有些想笑,因为她想起了自己以前调侃单潺潺的那句话——自古师兄妹多奸|情。
被师妹告白的师兄,古往今来也从没少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出现了=w=小章的后台非常硬哟~
☆、必杀技
拭剑大会闭幕典礼这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宫小蝉揉着有些发涨的脑袋回到入微宫,本想直接回房休息,又惦记着她还没和南珂道歉,踌躇半天,最终还是一跺脚去了汤上亭。
平日没事的时候,南珂喜欢在汤上亭中临风饮茶,或在静心堂看看闲书,今日鸿光掌门刚刚进阶出关,又收了个美貌的关门女弟子,宫小蝉猜南珂肯定是没心情看书的,那么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就是汤上亭了。
路上经过静心堂的时候,宫小蝉发现自己大概猜错了,因为青茗正守在静心堂前,一脸纠结的样子。
宫小蝉走过去,问:“怎么了?——师父在里面?”
青茗摇摇头:“真君不在……小师祖在里头。”
宫小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师祖”就是今天刚上任的掌门关门弟子章海雪,扬了扬眉:“她来找我师父?”
青茗点头,愁眉苦脸:“来了三刻钟了,她说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我也不好进去……”
“……”宫小蝉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诚然,静心堂有时也会用来待客,不过这种时候客人一般都会有主人相陪,再不然也会有个侍童在旁边伺候……
这位“小师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呢。
“青茗以前见过她吗?”
青茗摇摇头,忽然明白了什么,讶道:“……这位小师叔和咱家真君是旧识?”
想起淮道面对章海雪时脸上罕见的笑容,还有鸿光掌门奇特的态度,宫小蝉笑得意味深长:“谁知道呢,也许是沧海遗珠也说不定。”
两人正在门前说着话,殿门处走进一个人来,青茗正对着殿门,立刻发现了他,当即大喜唤道:“真君,您回来了。”
宫小蝉慢慢转过身来,视线与南珂的目光相对,心跳立时加快。虽然他已经收她为入室弟子,可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这人大多时候都大而化之,可有些时候又小心眼得要命……
踌躇半晌,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来不及再迟疑,她忙扬起一个笑:“师父。”
这个笑容带着些讨好,这声师父带着些忐忑,这个眼神……有点可怜。
不知道是哪点触动了南珂,总之,宫小蝉真切地看到他的眼底浮上了一层蒙蒙笑意。
心头一松,宫小蝉也笑了,摸着后颈道:“那个,上次我态度不好,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别我和计较啊……”一面说着一面摸出个锦盒,“这个送您,赔罪礼。”
南珂看着锦盒,挑了挑眉:“什么?”
“从四十九种香花里提炼出的精露,煮茶汤的时候放进一丁点儿就特别香了,我亲手做的,费了好多时间才提炼出来的呢。”
南珂:“……”
不是没看到她脸上那明晃晃的“快打开看看然后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原谅我吧”,但他瞅着她手里那两寸见方的锦盒,委实提不起接过来的兴致。自己倒是不惧这盒子里的东西,可青茗还在一旁呢,谁知道打开后里面飘出的万一会不会直接穿透他那点可怜的护体真气……
南珂不动,那只手就一直伸着。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宫小蝉托着礼盒的手开始僵硬,她抿起唇,有些迷惑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暗叹一声,南珂接过了那锦盒,顺手一弹她的额头:“下次送点有诚意的。”
宫小蝉捂着脑袋,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这些天每个下午她都在炼丹房里忙这个,头发都被炉火燎焦了好多根,还不够有诚意?
“三师兄。”
珠落玉盘般的女音蓦地响起,宫小蝉一怔,回身望去,只见章海雪正立在屋檐下,肤若凝滞气质清逸,宛如一株误入凡间的雪莲。
南珂也看到了她,墨眸弯起:“章师妹。”
两人相距不到十步,隔着玉石台阶和散落的枫叶,章海雪静了静,苦笑:“你以前都叫我‘阿雪’。”
从一开始就不在章雪莲眼中的宫小蝉和青茗站在外圈里,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果然是旧识,而且这两人明显有故事。
“方才暇空师姐还和我说,好些年不见,瘦巴巴的小女孩竟然出落成了大美人,还成了她的小师妹,让她这个美人迟暮的大师姐可是倍感压力呢。”仿佛没有听出章海雪那句话里的嗔怨,南珂径自开启了新话题,“老头当年就格外喜爱你,这下可算让他遂了愿了。”
他这赞美说得巧妙,再进一分便失于轻佻,退一分却又显得生分,章海雪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宫小蝉和青茗又对视一眼。真不愧是当年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的南珂真君……
“我却是后悔了,早知今日,我一定早早就答应师父做他徒弟。”章海雪道,眉间似有清愁。
“现在也不晚,你没见老头今日高兴成那样?”
“呵……能拜在师父门下,才是我的荣幸。”微微一顿,章海雪继续,“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三师兄帮忙。”
“你说。”
“蒙师父厚爱,将红鹜峰拨与我居住,但红鹜峰久无人烟,山上的落霞居荒废已久,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能下榻的地方来……”
宫小蝉扬眉,预感这位小师叔接下来的话会很有趣。
章海雪望定南珂,冰白色的唇轻启:“我想请师兄让我在入微宫中稍住几日,待落霞居收拾齐全了,我再搬过去。”
“……”
短暂的静默,唯余风声浮动。
宫小蝉垂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南珂似乎朝她这边瞟了一眼。
看我作甚,宫小蝉暗暗撇嘴,宫殿是你的宫殿,师妹是你的师妹,给不给人住随你高兴啊。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公主和驸马正过得好好的,突然有天一个女人抱着娃娃哭上门来说要让孩子认祖归宗……
……她这想的都是什么!以后还是少看点青茗那里的话本……
一片枫叶跌落枝头,打着旋儿从眼前飘落,宫小蝉视线随着枫叶移动,耳中听到南珂含笑的声音:“我这入微宫无趣得很,章师妹不如去暇空师姐那里,她那紫气居看着不大,里头其实藏了无数新奇玩意,我这不争气的徒儿就总爱往那儿跑。”
胡说八道。宫小蝉心里翻个白眼,她来九嶷这么久,也就去过紫气居一次,还是被暇空召过去的。
章海雪默了少顷,强笑道:“你说这里无趣,我却偏喜爱得紧,我也不过是想借住几日,你做人家师兄的,竟连师妹这点请求都不肯应允么?”
南珂叹气,“如此说来,倒真是我不通情理了。”
见事有转机,章海雪面露喜色,正待再说些什么,南珂忽然望向宫小蝉,道:“徒儿,前次为师让你炼制的精露,你可炼好了?”
宫小蝉静了一静,然后正色道:“师父,方才徒儿交给您的正是您要求的百花露。”
“就是这个?”南珂亮出之前一直笼在袖中的锦盒。
“正是。”
南珂笑了,转向章海雪:“我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天生与火相冲,由她炼制的丹药少有成功的,我先前特意留给她一项任务,要她务必在十天之内提炼出百花露,否则就清华殿前罚站一天。”
章海雪对宫小蝉与百花露都毫无兴趣,但看在南珂的面子上,也配合地笑道:“严师出高徒,你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好一派长辈作风。宫小蝉想。
南珂脸上依旧是那宛如春风的笑容,吩咐青茗去取些清水来,待青茗一走,他便对章海雪道:“百花露的材料虽然不算难得,但要全部集齐也须费一番功夫。”
他当着章海雪的面将那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羊脂玉八角盒,又拧开八角盒盖,顿时一股异香从里头冲出来。
章海雪只觉得那股香浓得像一座巨浪,劈头盖脸地压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嗅清它是什么味儿,就被熏得两眼一黑……
咚。
被南珂挡在身后的宫小蝉,看着栽倒在玉石地面上的章雪莲,有点呆。
南珂不慌不忙地关上八角盒,瞟了徒弟一眼。
宫小蝉背脊一凉,一脑门汗:“这、这香……”
南珂:“是你亲手做的。我很清楚了。”
宫小蝉:“……”
*
结果,最后章海雪还是没能住进入微宫,因为南珂表示他那不成才的徒弟最近正在恶补炼丹基础,整个入微宫毒气弥漫,实在不宜待客;而章海雪大约是被熏大发了,脸上冒出许多红疹子,吃了一瓶又一瓶清毒丹也没见好转,只能慢慢将养,她又羞又恨,在北明殿的西厢里将“宫小蝉”这个名字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些事宫小蝉一概不知,事实上,在章海雪被热毒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也因为鸿光掌门的召见而情绪沉郁。
她看得出鸿光对章海雪的特殊对待,就算鸿光为了“毒香”的事向自己兴师问罪,宫小蝉也觉得再正常不过,倒不如说,她还宁可鸿光是为了章海雪的事而来。
踏进北明殿,那种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海檀木的气味让她不自觉皱起眉,脚下也慢了。
一名身着黄衣的修士就在此时迎上来,简单寒暄后,将她引到建筑群深处。
——玄黄殿。
宫小蝉看着黑色匾额上的三个字,眼底渐渐浮起凉薄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知道有没有妹纸注意到,从这一章开始就是新的一卷了,也是本书的下卷。是哒这个故事已经进行过半了哟~温馨日常功成身退,接下来都是狗血神展开的天下了……嗷嗷果然我还是喜欢这种波澜起伏的剧情啊!摩拳擦掌向南珂~
宣布一个心酸的消息:公务员考试快要报名啦,我过起了白天上班晚上备考的悲惨生活ORZ,夜里对着word直打瞌睡……抱歉呐,这篇文的更新速度要缓一些啦,下周起固定隔日更吧,更新日上午九点准时更,其他时间你们要是看到“更新”的提示,那一定是我在修细节,不影响阅读的,不用特意翻回去看,我就是强迫症修文成狂>_<……
群么你们~=3=
☆、毒糖
推开虚掩的沉重木门,宫小蝉径直向前,两旁的梧桐像一个个沉默的青铜人,目视她迈进那黑洞洞的殿堂深处。
殿堂尽头,是鸿光掌门清瘦的背影。
他正在点一盏青铜色的灯,宫小蝉看到那灯座上刻着三个篆字:章海雪。
灯已点燃,他直起身,小心地将灯盏放到身后的木格里。
——整个玄黄殿的墙上都是这种木格,木格们将墙面分割成一个个三寸见方的方块,每个方块里都放着一盏灯——或者将在未来放上一盏灯。
九嶷所有入室弟子在拜师时都会被师长赐予一盏“本命灯”,这种刻着本人名讳的灯盏与本人的精气相连,人死灯灭。
鸿光望着章海雪的本命灯,久久不语。
宫小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终于,九嶷的掌门将视线投向了她。
在这瞬间,宫小蝉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与此刻毫无关联的疑问——他能认出她吗?时隔多年,她由一个孩子长为成人,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
灯光浮动,将一切映得蒙昧不清,许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宫小蝉竟从对方的眼中里发现了几分动摇。
记忆里,这个一宗之主的眼神永远沉着坚定,如千年磐石。
大抵真是错觉,因为当她再定睛看去,那双瞳仁里分明波澜不兴。
那眼神太平静,使得宫小蝉刚开始发烫的心也凉了下来,她垂下头。
鸿光看着她向自己行礼,静默了几息,慢慢道:“你长得很像你娘。”
宫小蝉微微一震。“你长得很像你娘”,能说这那句话,便是他认出她的最好证明。
心头百味杂陈,宫小蝉垂着眼:“当年不辞而别,让您担心了。”
她没回应他的感慨,也没提当年她离开的原因,因为那个理由,他们都心知肚明。
鸿光凝视着这个神情沉静的女孩子:她真的长很像丹岐峯的那位前任山主,眉形唇线都是欺骗世人的温婉,唯独那一双眼睛,双眼皮俏皮地飞起,依稀有她的父亲白泽的影子。
倘若她爹娘还在世,一定会对她十分呵护疼爱吧。
天下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父母,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血缘羁绊着的痴人罢了,斩不断的因缘,勘不破的业障。
“听说你拜了南儿为师,这些年在九嶷,过得可还习惯?”他问这个命运坎坷的孩子。
她低着头回应:“谢掌门关心,师父对我很好,这些年我跟着师父,受益颇多。”
鸿光微微叹息。
“你既已拜在南儿门下,就称我一声师祖吧。”
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宫小蝉声音温顺:“是,师祖。”
鸿光眼中透出几分温和:“好孩子。”
宫小蝉抿着唇,眼前渐渐浮现起那些光影纷乱的往事。
那年她十岁,无依无靠来到九嶷,求父亲的旧友收留,传她术法。
跪在北明殿冰凉的玉石地面上,她满怀希冀,然而这份小心翼翼捧出来的乞求……却被鸿光掌门的一句预言打碎。
那时她自尊心太强了,被拒绝后一声不吭就下了山,心想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一个九嶷能求得仙法。
到底是小孩子,没什么本事心气还高……如果换了现在,她一定会处理得更好——不,若早就知道复活父亲的关键在九嶷,就算是小孩子时候的自己,也会分得清轻重的……
“你既叫我一声师祖,我也该给你份见面礼。”鸿光从袖中取出一物,“这个你收好。”
宫小蝉回神,定睛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
“当年你遗落在九嶷的东西。”鸿光将那个小小的玉牌放进她的掌心里,“将如此恢弘的法阵雕印于一块不到半寸的玉牌中,这样阵牌我已数百年未见过了,即使白小友被称为‘阵法鬼才’,要做出这样的阵牌也绝非易事,小蝉,你父亲确实很疼爱你啊。”
“白小友”,没错,论年龄论辈分,鸿光都可以这么称呼白泽——她的父亲。
握着失而复得的玉牌,宫小蝉有些恍惚——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份生日礼物了,她弄丢了它,却不知是在何地何地丢的,也许是离开九嶷之后被妖兽追赶的时候,也许是在狼狈地躲进荆棘地的时候……
“谢谢您……”她用微微发哑的声音道谢。不论过去他曾做了什么,这块玉牌都足以抵消她对他的怨恨了。
鸿光微微一笑。
握着玉牌,良久,激荡的心绪终于平缓,宫小蝉抬起眼。
这一眼,让鸿光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宫小蝉清楚,今日鸿光将她叫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还给她玉牌,而鸿光看着她那双平静得出奇的眼睛,也明白她一开始就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事。
造化弄人。
罢了,若非当年他的迟疑,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种逼仄为难的局面,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小蝉,当年我拒绝收你为徒的理由,你可还记得?”
宫小蝉点头:“记得。”怎么可能忘?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她跪在玉石地上,浑身冰冷地听他说他不会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