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才不要给他们呢!”叶梓馨倔强地说,语气里却又满是稚气,“而且你个骗子,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却仍旧没有回来!”
钟风瑞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又问道:“那东西呢?你抢回来了么?”
叶梓馨叹了口气,似是极委屈的模样:“待我打得过他们时,东西早被他们丢掉了。”
钟风瑞喉间一哽,便再难说出话来。他终于知晓,叶梓馨的武功为何如此了得,出手又为何如此狠辣。他也终于明白,叶梓馨这些年吃的苦,当真是他无法想象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叶梓馨的脸颊,眼中满是悔恨与痛苦。
厨间的汤终于溢出锅来,水扑到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火势受阻之后,又猛地燃起。炉间的火舌猛烈地舔着锅底,似乎在报复,又似乎在诱惑更多的汤汁溢进它的口中。
☆、两相醒转
呼的一声,叶梓馨将身旁的钟风瑞一把推下了床。
被摔醒的钟风瑞从地上爬起,揉着被跌疼的肩膀,嘟囔道:“干嘛呀你?”
“谁叫你躺下来的?”叶梓馨怒斥道。
“除了你还有谁啊?!”钟风瑞也是一肚子的气,“要不是你拼着死劲儿拉着我不让走,我才不躺下去呢!”
叶梓馨回忆了片刻,似乎也想起了昨天自己的失态,不禁有些脸发烧。她左右四顾,状似随意地说:“现在没事了,你走吧。”
“要我走?!”钟风瑞指着自己的鼻子夸张地说,“我才不走呢!”
叶梓馨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忽地便想起那日他满身是血的样子,这才又去观察他,却发现他的面色依旧如往常般红润,并不像深受重伤的模样。
莫不是那日我看错了?叶梓馨暗自蹙眉思忖着。
钟风瑞看她突然面色凝重起来,以为她仍是在伤心刚才的事情,便开口说道:“好啦!便是我的错罢!只要你别再生气便好!我再不趁人之危了!”说完又皱眉唏嘘不已,明明是她趁人之危!
叶梓馨却不接他的话,径自问道:“你是不是去锦髯山找喻易天了?”
钟风瑞不答话。
“那日你浑身是血倒在门口,我便知晓你定是去寻了那魔头,”叶梓馨道。
“我只是见你为此事茶饭不思的,实在担心……”钟风瑞说,“担心我的碗全被你摔碎了。这才去找喻易天,好全了你的心思,也好保全我的碗。”
叶梓馨看着他,但似乎又不是在看他,这若即若离的眼神让钟风瑞不大习惯。
“我只再问你这一次,”叶梓馨突然定睛注视钟风瑞的双眼,“你若仍是不说,我便也不再问了。”
“我知晓你要问什么,”钟风瑞耸了耸肩,依旧是一贯的轻浮语气,“可是我说了这许多次,我是独活门的钟风瑞,你只不信我。”
叶梓馨暗叹一口气,并不曾注意钟风瑞微微皱起的眉,“那好,我信你,我今后再不问你。”
“这便是了。”钟风瑞答道。
“那你……”叶梓馨欲言又止。
“救出来了,”钟风瑞认真地说,“现今小冬瓜已回到自己家中了。”
叶梓馨吃惊地盯着他,不相信他竟如此随意地便成功了。那可是将她打成重伤的喻易天啊!他又如何是喻易天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必然是不信的,”钟风瑞叹口气说,“我并未真正救出老汉的儿子。我只是趁着喻易天喝醉了,把他偷了出来送回家去叫老汉见上一面,而后又匆忙送他回了锦髯山。”
“那你浑身的伤是怎么回事?”叶梓馨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伤?哪里有伤?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伤的人吗我?”钟风瑞却并不承认。
“休要骗我。”叶梓馨只淡淡说了一句。
“好吧,事情也不是那么顺利啦!”钟风瑞只得说了实情,“我没把握好时辰,送小冬瓜回锦髯山的时候,正好碰上醒转了的喻易天。”
叶梓馨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她紧盯着钟风瑞,眼波流转间,直让钟风瑞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向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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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应该算是中午吧,哈哈
☆、唯有十七
“谁要你如此多事!”果然,叶梓馨登时发了怒,一把扯开被衾,直要扑向钟风瑞,将他掐死!掐死!
钟风瑞大叫道:“叶梓馨!你看清楚!我是钟风瑞!不是别的什么人!”
叶梓馨如何听得进,她的心中好似燃着一团烈火,直欲将她烧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烧毁!
“我不是你的十七!”钟风瑞突然大叫道。
叶梓馨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
钟风瑞见她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是钟风瑞。”
“十七?”叶梓馨喃喃地说,“十七,十七走了。”
“你的十七走了,可我还在呢!”钟风瑞忙说。
叶梓馨苦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钟风瑞见状又靠近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道:“我不是十七,十七不是我。受伤的不是十七。不是十七为了救你而受伤,你也不是离了十七便不行……”说着说着,他的眼里沁出了泪。老天呐!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叶梓馨又是一笑,头一歪便向下倒去。
她看见了十七!他还是当年那浅笑如春的样子,转眉颔首间,全是对她的兄长般的爱怜。当年她是义侠帮中资历最轻的,又是女子,因此帮中之人莫不多嫌她。唯独十七,肯日日夜夜与她好。没有生意时,他便同她玩笑,替她撑腰。赶生意归来,又必定会给她带回些新鲜玩意儿。叶梓馨在心中将十七当做了她生命的全部,失去十七的生活,她绝不敢想象。
十七,你为何要走?你若是厌倦了杀人,只留在义侠帮别再接生意便是,为何偏要离开呢?她拉住十七的手哀求着。
十七,你别走,大不了我还叫你十七师兄,不叫你十七了,好不好?天上下起了小雨,十七离去的背影深深印在叶梓馨的脑海之中。
十七,你走了以后,师兄们欺负我,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呀!
十七!你为何还不回来!
十七,他们都笑我。笑我傻,笑我蠢。
十七,我苦等你不到,慢慢地便也觉得自己蠢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会真正在意旁人的感受!你厌倦了义侠帮,你便走了。那我呢?你便连我都不要了吗!好,既是如此,我便不再等你!我叶梓馨并不是没了你便没法活!你走了,我偏要好好活!偏要好好活!十岁的叶梓馨在暴雨中哭喊,她要让这无情无伤的冷雨作证,她终于,要自己开始活!
她开始抢生意,为此她挨了不少打。可是她并不怕,她要用挨打告诉自己,我正在自己一个人活!我可以一个人活!
她的武功也终于日益精进了,有着生存的压迫,她拼命练功,出手时力争一招制敌。
可是,她终究忘不了十七。
她找到了抢她东西的师兄,可是十七留下的无痕剑和扇子已被他们丢掉了。叶梓馨乱打了一通,师兄们也都不敢还手。
叶梓馨将自己的佩剑亦称作无痕。无论如何,她都要十七陪着她!
她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十七,而不是她自己。她迷恋杀人,迷恋受伤。她活得愈是痛苦,她便愈是满意。
十七啊十七,你若是知道我这样活,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好早啊,,,
☆、云开月明
待得叶梓馨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清晨。冬日的暖阳透过篷窗撒进屋中,如此脆弱不堪,让人愈发觉得有些寒凉。
叶梓馨躺在床上并未动弹,因此外间的钟风瑞并未发觉。她躺在那里,试着运了下气,发现身体竟没甚大碍了。估计是钟风瑞的药好,她想起他满身的伤隔夜便好了,因此也未太顾忌自己的重伤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恢复。她回想了这几日的情态,发觉自己倒真是像疯魔了一般。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多谢你几日前救我回来。”叶梓馨寻到了自己惯用的语气,“这几日多有叨扰,我今日便离去罢!”
钟风瑞好似猜到一般,并未多加阻拦,便放她离开了。只是却又在后面偷偷跟着。有了之前被发现的经验,这次他竟连马也不骑,只驭着轻功,悄悄顺着马蹄的印记向前飞去。
☆、出乎意料
叶梓馨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锦髯山。锦髯山上的积雪还未退散,整座山看上去异常静谧。朝阳从山顶冉冉升起,那红光薄薄地铺在这白雪之上,直让人觉出些庄严雄伟的滋味。
她不忍坏了这胜景,遂弃了马,负剑徒步上了山。
也许曾在此受过伤,叶梓馨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些惊心动魄,还有一丝异样的欣喜。这感觉像是在玩火,明知稍有不慎便堕入火海再难翻身,却仍旧期待那挑战,那刺激。叶梓馨心中隐隐有些发痒。
喻易天,今日,我便与你决一死战!
寻了半日,叶梓馨并未见到喻易天和小冬瓜活动的痕迹,不觉有些疑惑。虽是这山范围极广,可是适宜人居住的地方着实不多。况且照当日的情形看来,喻易天当是极疼爱小冬瓜的,必定不会舍得带他住在那恶劣的所在。
叶梓馨耐着性子,终于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寻到一座空房子。
是空房子,里面并没有人,锅灶也都是冷的。可是灰尘也并不多,看来这屋子主人的离开也就发生在这几日。
叶梓馨翻翻捡捡,只在一个看上去很普通陈旧的柜子里寻到一个褐色簿子。那簿子似是经常被使用的模样,极旧,边缘已磨掉了色彩,却自有一股古朴隽逸的气息。
叶梓馨打开那簿子,入眼便是那豪放不羁的字迹。笔走龙蛇之间,满是独属于铁血男儿的铮铮豪气。叶梓馨翻看几页,才知晓,这是喻易天的日常记事簿。
时间从五年前开始。里面记录了喻易天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隐退江湖的往事,自是一段甜蜜的爱情故事。叶梓馨想起那日看到的喻易天,倘若不疯癫,也确实有一股子温润风流的气度。这样的男子,遇见个夺走他心的女子,甘愿为她放弃一切,怎么说都是一段惹人艳羡的奇缘。然而终于有仇人找上门来打破喻易天的宁静生活。那天是喻易天儿子两岁生日,喻易天带他去集市采买,仇人寻喻易天不得,便杀掉了他独自在家的妻子。喻易天回来时,妻子已断了气。丧妻之痛使他发了狂。他要报仇!他将儿子放在山上,自己下山复仇去了。等他回还时,却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儿子的尸首,那棵树连同儿子一起,被天雷击中,尽数烧焦了。
喻易天终于受不住这接踵而来的痛苦,便发了疯。他日夜不眠,徒手劈断了锦髯山上所有的树。又待他后来在山下见到小冬瓜时,竟觉得那便是他的儿子,于是就抢了来,像亲生儿子一般那样待他。小冬瓜因见他好,也愿意与他亲近,慢慢地竟也忘了自己的家。这二人就像一对亲生父子般在锦髯山上过活。
后来叶梓馨来了大战一场,让喻易天又想起那时仇人上山杀掉了他的妻子,他便愈发惶恐不安,想要将小冬瓜送走,只不知送到哪里方得保全。直到钟风瑞送小冬瓜回家一趟,小冬瓜记起自己的本家,举首头足甚至只言片语间都显示出对锦髯山和喻易天的排斥。喻易天才终于认清了事实,将小冬瓜送了回去。而后他自己也不愿在锦髯山中继续停留,便也离去了。
原来竟这样简单。
叶梓馨一时之间接受不住,只跌在那里大口喘气。那喻易天,竟也是如此苦情多情又长情的人物。叶梓馨拿着他留下来的簿子,心中只比往常更加复杂。如果郭子旭教会她世人皆有苦衷,那么喻易天便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坏人,只有可怜人。
叶梓馨想不明白,她有些不敢想。
☆、偿债受命
叶梓馨后来去了老汉家里,确认小冬瓜已安然到家无疑。只是那看似开朗的眉头之上,却隐含着些许难言的惆怅。看来小冬瓜已无法完全将喻易天从自己的记忆中剥离。叶梓馨看着那微蹙的眉,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
她又返回了义侠帮,她似乎有些理解当年十七为何要那样决绝地离开。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故事还很长,很值得品味。杀人,像她这般杀人,实在是太过血腥。她已扼杀了太多催人泪下的故事,辜负了太多努力生存的心。
她预备回帮中收拾行囊便永远离开。当初十七离开时,那里还有个她牵住他的思绪。如今,她自己在帮中并无交好的人,离开的意愿便更加迫切了。
殊不知,从小冬瓜家出来跟在她身后的钟风瑞,在看她骋马疾驰的背影,却误认为她仍旧只是要回义侠帮,她仍旧放不下杀戮。钟风瑞不再追赶,他只是看着那一抹黑色倩影,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的视线。他叹息一口,仰面朝天,似乎要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终于,他换了条路,弃马御风而行,赶在叶梓馨前头到了义侠帮。看着那大门,钟风瑞放弃了当年永不再入帮的誓言,毅然走了进去。
叶梓馨风尘仆仆赶至义侠帮,并未打算与谁说话,直奔向自己的住处。离帮要受鞭笞三百,叶梓馨要在受刑之前收拾好,以便领完刑罚后直接离开。
她正在收拾,九师兄竟亲自来了。她对这个性别不明的师兄向来不大有好感,当初十七在时,他总是打扰他俩的时光,十七走后,二人更是无再多交集。
“梓馨啊,”九师兄的语气依旧柔软地像个女子,“有人要雇你杀个人。”
“谁?”叶梓馨停手问他,话一出口,她便觉出有些多余,却也不好收回。
“雇主留了张地图,要你务必明晚子时到达图中标注的地方,”九师兄说,顿了顿,他的语气有些颤抖,“杀了屋中的人。”看来一贯柔弱的九师兄确实有些不习惯如此直白的字眼。
“我不想再杀人。”叶梓馨只说这一句,便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九师兄想起雇主说的一定要雇到叶梓馨,不禁有些为难。“你这又是为何?”
“乏了。”叶梓馨苦笑道。
“那只再去这一次,”九师兄说,“帮里已替你接了这趟活儿,你若不去,对义侠帮的名声不好。”
叶梓馨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帮中吃了不少苦,”九师兄说,“可是义侠帮确实也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师傅当年将你捡回来,你怕是也活不到这个时候。你便再去这一次,就当是还他的恩情了。”
叶梓馨想起了师傅。在十七之前,就只有他对她好。可是他很早就驾鹤西去了,这才让叶梓馨在帮中地日子有些难过。及至后来遇见十七,她的生活才又有了色彩。
师傅虽不在了,可是这仍旧是师傅的义侠帮。她若是不去,便是毁了师傅留下来的义侠帮。那她便再去这一次,只这一次,还了恩情,便再不与现在的义侠帮有任何瓜葛。
“好。”叶梓馨思忖片刻后,终于答道。
☆、水落石出
叶梓馨不清楚雇主为何要挑这样一个时辰,倒不是她怕黑——没有杀手会惧怕黑暗——只是她到了晚上眼睛便会看不大清,不过杀个人倒也不成问题。
此刻她正是站在地图上标注的地方,虢荆镇镇郊的一座小茅草屋。她心里有些感谢那个未曾谋面的雇主,这最后一桩生意,还是安静一些得好。
还差一刻便到子时了。如今仍是寒冬,正月的天气依旧寒得有些刺骨,叶梓馨站在院子里,感受着这紧迫的夜风。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雇主与目标之间的可能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