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馨跑远了。少顷,风吹竹叶摇,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冬风终于来了。那饱含着刺骨寒气的风,那能吹散一切狂乱妄想的风,能否带走这世间一切的躁动与慌乱,能否让这世间的人儿获得心灵的安宁与祥和!
冬风起了,这世界,想是终于要安静下来了罢!
☆、旧业重拾
叶梓馨回到义侠帮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众位师兄弟想是素日里都知晓叶梓馨身强体壮,故而也都不大担心,左不过是得了风寒,休养一段时间也就罢了。也有些好事的,每日必到叶梓馨的窗前一探究竟,琢磨着她有几日会好,自己的好运气还有几日便会终结。
说来玩笑,因着叶梓馨声名在外,来义侠帮下贴子雇杀手的,不管囊中是否充盈,那仇敌又是否真得该死,多半都是会点名道姓要叶梓馨。这便苦了其他人,都是在这深山中刻苦修炼的,为何这桩桩生意都得叶梓馨挑剩下了才轮到他们呢?
因而叶梓馨一倒,来客没得挑了,他们便能有些挑头,也算全了他们做杀手的威风。
不料今日他们的愿望落了空,上山的这位老汉衣着寒酸得很,却非要叶梓馨不可。众人不禁暗自思忖,这庄稼汉有什么仇敌,值得他倾家荡产也要雇得叶梓馨呢?却又恨得咬牙,怎么来个人就是叶梓馨的呢?凭什么!
脾气较不平和的十一师兄将茶杯一撂,起身就走:“你若是非要雇叶梓馨,你便在此处等着她罢!”他素来就不喜喝茶,认为拿些烈酒来待客更为适宜。
性情阴柔的九师兄缓步行至老汉身前,眼风一扫,柔柔地看着老汉浑浊的双眼,开口便是极松软的声音:“这位大哥为何要如此固执!我义侠帮杀手如云,不只是一个叶梓馨。就在座的,大哥您随便挑,管保合您的胃口!”说着拿着手轻推了一下老汉的臂膀,似是极熟稔的模样。
“老九你退下!”八师兄见得老汉身子一颤,知道他不大习惯老九的风格,当即喝道。又看向老汉说道:“叶梓馨今日当真身有不适,怕是不能替您跑这一趟。不过我义侠帮这么弟子,您大可不必死守着一个叶梓馨呐!”
老汉正欲答话,厅外就传来了叶梓馨的声音。“谢八师兄挂念,梓馨现已好了!”那声音清亮有力,只是后劲稍有不足,怕是病中伤了元气。
老汉当即站起,原本昏暗无神双眼顿时放光,直奔向门口。他是如此虔诚,似乎是在迎接期盼已久的菩萨。待看到叶梓馨时,他却犹豫了。虽是着一身黑色衣裙,能显出些杀手的气息,可是那样子也太年轻了些。那双眼并不是想象中的目露凶光,反倒含着些少女般年少不更事的轻快。还有那精巧的小鼻子小嘴,以哪个方向看去,都像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何能杀人呢!
这当口,叶梓馨已行至老汉身旁。在那浓浓的药香气掩盖下的血腥味,直扑向老汉的鼻腔。他立时相信,人不可貌相,这位娇俏小姐,正是传说中的叶梓馨!那个能一剑杀了他抢子仇人的叶梓馨!那个能救回他的宝贝儿子小冬瓜的叶梓馨!
“女侠!”老汉竟跪倒在叶梓馨面前,着实惊了厅中一干师兄。这老汉,刚才好说歹说他都不为所动,如今叶梓馨刚到,他就这般反应,真是让他们好不尴尬!眼见得老汉眼中只有个叶梓馨,诸位师兄便都冷哼一声,昂头离去了。
叶梓馨并未有多大触动,这种场景她见得多了。来雇她杀人的,很少有不会痛哭流涕控诉仇人的。可是仇人当真十恶不赦么?他们就一点错都没有犯么?叶梓馨以前懒得听他们的哭诉,今日她甚至觉出些无聊和可笑。
“人在哪儿?”既不要听,便直入主题罢!
老汉一愣,不知道叶梓馨竟会如此爽快。猛地反应过来,便擦干了泪,给叶梓馨提供他所知晓的一切线索。
老汉絮絮叨叨说了很长,但叶梓馨觉得有用的,是他回答了她问题的那一句。锦髯山。又是一座山。她又想起了那满山的柏树,那样绿,那样汹涌,那样无所畏惧。她又开始心慌了,她厌恶这种感觉。
“好!把你的住址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便把喻易天的人头送至你的家中。”叶梓馨说得很快很坚定,似乎要以这坚决果断扫清心中的慌乱。
“不不不,”老汉听后连连摆手,“我不要他的头!我要你把我的儿子带回来!”
“义侠帮门规,只杀人,不带人。”叶梓馨冷冷地说。
“可是我找你来就是要你救出我的儿子,我要那人的头有什么用哇!”老汉极是着急地说。
“若是不行,你便找别人来做罢!”逋一出口,叶梓馨便吃了一惊,这句话,她不久前刚说过。她看向老汉,不知他会如何作答,不可否认的是,她有些期待。
“别人我信不过……”老汉嗫嚅道。
叶梓馨不再说话,她心里渗出些难受的滋味。这,可是牵挂?钟风瑞此刻在哪儿呢?他在做什么呢?
良久,老汉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女侠!我同你一起去!你杀了那人,我自己带我儿子回来!”
叶梓馨一愣,有些手足无措,好像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找人杀人可不是种庄稼,你或许能受那奔波之苦,我却不能保证我与那人交战时能够顾及到你。若是你被误伤了,这责任又由谁来付?”
“这……”老汉亦十分为难。
“你何不再雇个人?我负责杀人,他只管把你儿子带回便是。”叶梓馨眼睛直直的,好像这话并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可是我家中并无多余的银两了呀!”老汉终于吐出了实情。
叶梓馨突然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可耻,无甚意义,当即变色道:“如若如此,我便做不成你这桩生意了!”说完就要离开。
“女侠!女侠等等!”老汉拦住了她,又停了片刻,咬牙说道:“我雇!”
“你如何雇?”叶梓馨问了一句,又在心中告诉自己,我只是怕他诓我,并不是担心他走极端!
“我……”老汉很难说出口似的。
“罢了!”叶梓馨绕过他向前走,“不管你雇了谁,让他在锦髯山下等我!”不等老汉答话,她便加快了脚步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呀呀呀……竟然差一点就忘了,,,,,,
☆、沧海非水(上)
叶梓馨停下了马。
数日的奔波,让她本就没有大好的身体愈加辛苦,那病痛隐隐有复发的趋势。可她顾不得那么许多,她不愿再留在义侠帮中。待在那里时间愈长,她的心里便愈发慌乱。她是杀手!她告诫自己,她是杀手!她要杀人!
这几日赶往锦髯山途中,她特意不住客栈,不食买食。这是一个杀手必备的素养,终日与恶劣环境为伍。她刚出道时便是这样做的,只是后来发觉这种苦行实在无甚必要,遇见客栈时便也住了。只是这次,她急于再次向自己确立身份,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方式。桥洞,树林,青石板下,她都住了,只独独避开了破庙。是上次留下了阴影。她在心中如是说。
如今她满身风尘赶至锦髯山。
山上全是突兀的树桩,在这紧刮的冬风中愈发显得逼迫。她的心中一凉,却也依旧向前走去。
走近山脚,她一眼就看见了别人留下的标记,一堆柴火燃尽之后的灰。想是老汉雇的另一个杀手留下的,叶梓馨便停下了。
叶梓馨猛地想起了钟风瑞起的火,因着四周有撑起锅具的支架,所以柴火烧完之后留下的灰烬依旧十分齐整。不似眼前这堆,火是自由烧着的,灰烬也扩散了开来。
不是他。
那又如何!我是杀手!何必在意身旁相伴之人是谁!
叶梓馨一脚踢散了那堆灰烬,又向四周望望,却不见另一个杀手的踪影。
她低头一看,看到一只埋在灰烬之中被她踢出来的地瓜。这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杀手留下的,杀手没有这份心性。莫不是仍是那老汉自己来了?!
叶梓馨暗道一声麻烦,便径自上了山。
她看着山上随处可见的树桩,在山下时并不明显,走近才看清原来都是被人空手劈断的,截断处并没有刀斧平整的痕迹。这喻易天的武功着实了得!以叶梓馨的功力,将这满山的树逐个劈断都很难完成,更何况是在根处用力,那更是难办。
叶梓馨不禁心头一凛,这个喻易天,怕是不好对付啊!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撇下了那老汉,或许还有些庆幸另一个杀手不是钟风瑞吧?她不清楚。
她握紧了手中的无痕剑。无痕,我只有你。
隐隐听见远处有人语响。这好似空谷足音,让叶梓馨不禁感到有些快适。然而她又立即明白,在喻易天的山头,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在此处嬉闹!
竟然刚进山就碰见了。也好,免得我还要花费时辰去寻你!
叶梓馨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赶去,那是在这片山坡之后。叶梓馨匍匐在地,以恰适的角度观察着坡下的景物。
那便是喻易天了?怎得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一袭玄色长袍在身,腰别金色佩带,这模样如何像得一个狠夺人子的魔头?
等等,他可是在笑?他竟然真的在笑!他如此小心翼翼,想是在躲什么人。看这样子,应是在同谁游戏罢!果然,再远处便是一个幼童,他像是在寻找什么。待他转过身来时,叶梓馨看清了他额头上的圆形胎记。他便是老汉的儿子无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试一试,把一章分为两次发,点击量会不会多些呢?哦哈哈,狡诈如我
☆、沧海非水(下)
叶梓馨看见周围并无甚遮蔽,心知此次定要硬闯了。她本就是杀手,杀手靠的便是武力,智取之类着实惹人厌烦。然而今次旁边还有个孩子,他的老父还在山下等他,叶梓馨不由得想不伤及他,尽管这本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
叶梓馨放下无痕剑,上手覆在嘴边,轻易地就模拟出燕子的叫声。在这寒冬节气之中,燕子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果然,小冬瓜听见叫声后再不寻找喻易天,直向山坡这边走来。
喻易天听见燕叫声之后,当即明白是有人来了。他挡住了小冬瓜,要他在此处等着,等爹去把燕子为他抓回来!
喻易天安顿好小冬瓜,便立即驭了轻功,眨眼之间便飞至叶梓馨眼前。
“混天大王果真名不虚传,”叶梓馨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含笑说道:“只听一声,便知晓我在这里。”
“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扰我父子的清净,”喻易天也笑着说,“却不料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
“废话少说,今日就由我来取你的性命!”叶梓馨说着便提了无痕向喻易天刺去。
不料喻易天身体稍转,叶梓馨便扑了空,还被他抓住了手腕:“啧啧啧,如此香软的碧玉胳膊,如何使得了剑呢!”
叶梓馨心中一恼,并不顾及手腕将断,直接用力抽手转身。反倒是喻易天受了一惊,松手赞道:“果然是个合格的杀手,为了杀人,竟然连自己的手都不要了!”
叶梓馨大喝一声,使出滑鹰剑法。剑尖凌乱,让人躲闪不及,却在最后直向对方咽喉刺去。不料喻易天并不慌乱,立住不动,在剑尖抵住他脖颈时,他运功至此,竟猛地将无痕剑并叶梓馨弹开去。
叶梓馨始料未及,扑倒在地。
“小女儿,”喻易天看着倒在地上的叶梓馨笑道,“你可知晓,你爹爹我还未真正发力呢!”
“呸!”叶梓馨斥道:“好不要脸!要做我爹?下辈子吧!”当即跳起,又变了招式,行清晖剑法,不求一招制敌,只求伤其筋骨。
果然,轻盈灵动的清晖剑法终于让喻易天见了血,只是未伤及筋骨,只划伤了他胸前的皮肤。喻易天看一眼自己被划烂的衣襟,当即变了脸色,却也仍轻佻地说:“好!乖女儿,你倒有两下子!为父这就送你到下辈子,好让你心甘情愿认祖归宗!”
叶梓馨见他发怒,不由得紧张。她素日杀的人中,多是手无寸铁之人,就算偶有武功,却也都是些花拳绣腿。喻易天这许多年来在江湖中闯荡,得了混天大王的称号,并占了这座山头,看来并非没有道理。叶梓馨暗自思量,她本不该如此大意轻敌!又想到平日里众位师兄弟的武功并不如她,现今看来她也是无甚实力。原来,曾经威名赫赫的义侠帮如今也实在不过尔尔。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哈哈,下半章奉上。。。。。。
☆、心意圆满(上)
胸口又是一痛。叶梓馨猛地睁眼,却见喻易天站在自己一丈之外的地方。
他,他竟会如此诡异的功夫?!并未近身,却能将力施在对方身上。如此,她叶梓馨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说罢,”喻易天看着满身是血的叶梓馨,冷淡地说道,“是谁派你来的?”
“你不配知道!”叶梓馨猛啐他一口,却又招来一掌。一口血喷出,浸在这冰冷的山地之中,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鲜艳。
收了掌风的喻易天看向自己的手掌,而后又看向叶梓馨,仿佛在看一只极渺小可卑的爬虫,一片即将灰飞烟灭的枯叶,总之,激不起他任何的怜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谁派你来的!”
叶梓馨不再说话,她沉默地等待着迎接即将降临的一掌。
“小女儿嘴倒硬得很呐!”喻易天被逗乐了。这许多年,不自量力找上门来的仇家不少,能打的也不少,可是能扛打的着实不多,何况还是这么个看上去瘦弱得紧的小女儿。他有些欣赏她,竟停住了手。
喻易天走近她,并在她面前蹲下。他的大手不客气地抓住叶梓馨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别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我儿子还在那边等我呢!”
儿子?对,儿子!老汉的儿子!他将老汉的儿子抢了来,当做自己的儿子养,怕也是走火入魔发了疯。呵,走火入魔!这杀人如儿戏的魔头,竟也是因着走火入魔迷了心智么?叶梓馨眼中露出一抹惨笑。
“你竟在笑我?”喻易天也笑了,他实在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女儿。
“爹……”身后响起一声满是稚气的清脆的叫喊。
喻易天的正常神色顷刻消失,他一下子暴躁起来,惊慌失措地说:“我儿子不让我杀人!我儿子不让我杀人!”他回头看一眼小冬瓜,轻声叫道:“站在那里别动,爹爹飞给你看!”而后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叶梓馨,忽地跃起,向远处飞去。地上的小冬瓜欢呼雀跃:“哦!爹爹飞喽!哦!爹爹飞喽!”
看来小冬瓜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便是救不下他,也不算对不起老汉了罢!本来……
叶梓馨还未想完,喻易天猛地一松手,便转身向来处飞去,叶梓馨便从半空中跌落下去。风从她耳边呼啸飞过,她感到有些畅快,她欢喜这自由自在的感觉。
砰地一声,叶梓馨撞到了地上。
“本来,救回他儿子,也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叶梓馨笑着说完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便闭上了眼睛。
☆、心意圆满(下)
周围安静极了,她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静谧的环境了。她心里轻松极了,好似再无甚事要她牵挂想念了。
我可是死了?死了!哈!死了好!我终于死了!叶梓馨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曾经极是期待,如今又极是满意。我死了,死了,死了真好,死了就再也不会累了!
叶梓馨就那样孤独地躺在寒风中,没有人能够再来打扰她了。冬天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却没有当日郭子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