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步他们就会被活埋,即使君莫笑这只狐妖也吓破了胆。
“姐姐,我们安全了。”他轻松地笑着对发愣的关小白说道。
“笑儿,我方才好像有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那是他惯穿的衣袍颜色,难道刚才他来过?关小白心焦地看着下面已经被大雪掩埋的山弯,心悬了起来。
“灰?姐姐放心啦,刚才山弯里没有别人,应该不会有人受伤。”除了那个讨厌的马队,他们没有见过别的人。“耶!姐姐你快看,天上有流星哦,真奇怪,大雪天怎么会有流星?”一道暗尘的银亮拉出长长的尾巴,在暗暗的天际里飞向东方。
“是哦?大雪天竟然有流星。”
惊讶地望着天半晌,至到银亮消失,两人才收回视线。
关小白轻轻地吁了口气,背上小包袱,继续向咸阳进发,君莫笑则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忠心追随。
雪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继续漫天飞扬,至于厚厚的积雪之下无声无息的,是不是有什么被深深掩埋其中,则无人知晓。
赶到咸阳后,君莫笑将关小白送到诸葛悠仁家所在的山脚下就急急地离开,关小白心事重重的,也没在意他的怪异。
来到好友的府中,她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诸葛悠仁没逼问她出了什么事,仅凭关小白强颜欢笑、欲语还休的样子,她就气呼呼地把一切罪过算到风长澜头上,当天她就支使自己的恶霸夫君上长安抓人。
可抓人抓到最后的结果让所以人都傻了。
风长澜不见了。
关小白在惊愕之中被赶来的兄长带回了长安。
“澜当家他人呢?”关家药铺前围满了人,声声逼问。
风长澜一失踪,在长安马上掀起了波澜。
面对所有人的疑问,她只是傻傻地睁着眼睛,像木头人似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离开了!带着孙艳雪远远地离开这里了!在她决定放手之后,他终于可以去追寻他想要的东西了,关小白心底如此认为,虽然失落茫然,但仍有一份欣慰。
留在没有他的长安城,她心底五味杂陈。
瞧她闷闷不乐的身影,从外地赶回来的爹娘还有爱护她的兄长,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风长澜,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个被夫君遗弃的女人,在憨厚善良的家人眼里,她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儿、小妹妹。
自那以后,她想装着没事地继续经营书肆,评品佳肴编列食单,可是……
“是苦的!”
“啊,这道菜呢?”
“还是苦的。”
“白当家,这只是蜂蜜。”对方摇头叹息。
消瘦的小脸亡挂起苦笑,原来没有他,她什么也做不好,不过她会好起来,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她会慢慢适应,一个人静悄悄的房间,接受睡了一夜也暖不起来的被窝,接受早晨醒来看不见熟悉的面庞时的失落。
他一定要幸福啊!她舍不得恨他怨他,只愿他好。
“说啊!都给我说啊!你究竟把澜当家藏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因为怕他娶我就对他下了毒手?你说啊!”混乱中,披头散发的孙艳雪愤怒地冲到她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一双手还拉住她的衣襟拚命地晃动。
他没带孙艳雪离开?关小白惊愕不已,愣愣地看着孙艳雪,对方给了她一耳光,她也恍若未觉。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我成了他的正妻,你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告诉我他的下落。”
高高扬起的巴掌还想甩下去,却被关家二哥格开,孙艳雪被关家其他几个兄弟狠狠地拉开。
“小妹,没事吧?”兄长们关切地问道。
坠人五里迷雾的关小白锁着秀眉,一语不发。
他不要孙艳雪?原来他谁都不要,只要自由。爱过什么人、宠过什么人都不能彻底留住他啊。
当年,她在城门口拦下他,就阻挡了他的自由,一定是这样的吧?澜哥哥曾经跟她说过,他懂事之后便经常四处闲晃,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她真是该死啊!
“你们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整个大唐都找遍了,消息再灵通的江湖人士都打听不到他的行踪,他到底在哪里?”被人拎出门,拖至街心的孙艳雪仍然不顾群众围观地大肆哭闹。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哭了很久之后,歇斯底里的孙艳雪留下狠话后离开。
关小白根本没有时间去烦恼孙艳雪的话,在她还没理清头绪时,关家一下子就陷入多事之秋。
第一件事便是大哥关知足被打人天牢,衙门说他当值时冒犯寿宁公主,虽然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
借助沈家的势力,关小白好不容易才进到天牢探望受苦的大哥。
“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了?”关小白拉住铁栏,惊讶地问着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打算回答的大哥。
“小妹你回去吧,大哥不会有事的,家里那么多兄弟,叫他们好好照顾爹娘。”关知足淡定地说道。
“上次是谁救你出去的。”
关家大哥紧抿着唇,就是不说,可他越是不说,那个答案就越是清楚。
她怎会不知呢,一定是他,她的澜哥哥。
没了澜当家的关家顿时被打回原形,他们根本没法救出兄长,全家都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庞大的药铺和分号也同时出了大事,药仓被人烧了,东叔跟小宗哥返回长安城,受孙家的指使,他们设下陷阱假造契约,骗关小白那没有心计的爹签下,让西城孙家一夜之间接收了关家所有的药铺。
那一天的情形,即使过了很多年关小白都还记得,她如此看重的人,竟然带着孙家人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关家所有的一切。
新宅子、西市的店铺、成堆的银票、所有的分号。
犹如从天堂坠人地狱,在大雨的清晨,他们一家被人赶出新宅子,所幸还有老宅在,几十口人又一起搬回了破旧的兰陵坊。
“哎,有澜当家在就好了。”
她隐约听到远处的灶房有人提到那个名字。
“嘘,可别让姑娘听到。”
“没了澜当家,大伙又要过苦日子了。”
“别说了!”
风长澜这个名字在关家已是禁忌。
“咳咳,姐姐,别在意,你别哭,咳咳……”君莫笑脸色发白,虚弱地走到她身边,用袖给她抹泪,没有血色的脸努力地冲着她笑。
“笑儿,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床上好好躺着。”自从风长澜消失之后,笑儿也病了,长安的大夫都来瞧过了,也不见好转。
“姐姐不哭,我就躺着。”
关家再困难也从不曾丢弃一个孩子,这让君莫笑相当感动,他心疼关家人,更心疼关小白,但他身体不济,无法替他们分担,其实他没病,他只是没能按时拿到风长澜的解药,毒性发作,还好他是妖,他要是凡人,早就去找阎王了,他可真是一只苦命的妖。
“我不哭,笑儿,我不哭。”关小白孩子气地抹着泪水,可怎么也擦不干。
君莫笑轻轻叹口气,再用袖子给关小白擦眼泪,要不是身染剧毒,他就能用法力找到那个人的,可是现在他无能为力。
在风长澜消失之后,风光一时的关家没落了,药铺没了,关大力年事已高,也很难再东山再起,所幸关小白手里还有书肆的红利,足够应付日常用度,而之前因为她搬回老宅,风长澜特地整顿修葺了老宅一番,也还算能住。
匆匆一年在风波中急速划过,第二年缓慢地来临,而这年年初时,之前那个声称爱极了风长澜的孙艳雪嫁给了临安富商,离开长安,本来这门亲事相当风光,但刚巧在这时,跟关小白有些交情的孤霜轰轰烈烈地出嫁了,强劲风头直接盖过孙家的亲事,成为长安百姓谈论的话题,没人在意孙艳雪的出嫁。
一年半过去,远在咸阳的诸葛悠仁担心好友会孤老终身,想尽办法给她说亲,其中还不乏达官贵人,但都被关小白一一拒绝。
她曾握过一双手,至今掌心中还留有他的感觉,怎能用这双手再去牵别人?
而且,以往她笃定自己能适应没有他在的日子,时间却教给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一不论过去多久,她永远记得他的宠爱,记得他揉乱她秀发的样子,记得他用掌心温暖她冰冷的脚掌,时间并没有教会她遗忘,只是让这些过往的记忆更加鲜活,甚至勾起她的思念。
一直到初三哥沉重地告诉她东叔与小宗哥之前背叛关家的事情真相,并告诉她为了怕她难过,澜哥哥宁愿让她误会也不做辩解的事,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活在他构筑好的世界,这片天地,他只给她盛满阳光和清风,不让她察觉阴暗和寒冷。
说着这件事,初三的眼眶还红红的。
那个人害怕她承受不住真相的残酷,竟然一再被她错待。
想到当初的离家出走,关小白心如刀割,他还为了哄她开心,跑去咸阳受悠仁的气,只为求回她钟爱的酱肉包,想到这里,关小白越发悔恨。
当她回想着过去时,初三紧接着道:“别看澜当家那么冷冷淡淡的,每次只要提及你,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柔情。哎!那几年,你每晚都在家门口等他回来,虽说多数时候没能等到他,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外不管多忙,不管离城有多远,不管是不是应酬脱不开身,不管是不是身子乏了,他从不肯在外或是在铺子里歇息,夜再深,事务再繁忙,他都会回到有你在的家,即使是年终结帐之时,铺子里忙得人仰马翻,他还是会回到家里看看你再返回药铺继续忙碌。”
初三提起往事,关小白也不由得想起,自咸阳回来之后,他都在家门口等着她。还有她住回老宅那段时间,只要他在长安城内,他都会在门边等她,放下公务推掉生意也在所不惜。
她慢慢从旁人口中一点一滴拼凑出他待她好,悔恨也一点一滴地聚积在她心头,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一直为了她、为了关家呕心沥血,可她都没发觉,只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默默付出,埋怨他的不擅言词。
他救了冒犯公主的大哥,不让她担一点心,笑儿还告诉她,当悠仁在咸阳出事时,是澜哥哥派他去帮忙的。他一直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即使他讨厌悠仁,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她,只因她是她在乎的人。
她的他啊!不论是不是出于爱,都将她捧在了手心上,尽其所能地呵护她。虽然后来他偷偷与孙艳雪来往,伤了她的心,虽然他从未说过爱她,但她与他的约定他一直是记得的。
她曾是天下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
当越来越多的秘密被揭开,一个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她想见他,好想好想再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了幸福,回到他所想要的道路上,看看他漂亮得让女人都会嫉妒的眼眸,看看他的银发,再跟他真诚地说一声谢谢,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疼爱。
带着思念与追悔的心情,来到初秋那一棵听了他们好多誓言,见证许多约定的樱桃树,樱桃树生病了。
看护樱桃树长大的关小白对着逐渐枯干的树枝,心痛不已,树身上爬满白色的小虫子,吞食树木的健康,她只能无助地守在树下捉虫,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这棵树犹如她一样,生病了,心被无数的虫子啃噬着、折磨着,先是痛疼,后是麻木,最后只能渐渐死去。
樱桃树有她守护,而她的心,没有了他,就此一病不起。
“怎么办,虫子就是抓不完……”关小白急出泪来。
帮忙她抓虫的家人都连连摇头。
“往年都是澜儿护着这棵树,春天他来施肥,夏天他会除虫,所以这棵树才会长得这么好……”
关大力不由得感叹,体贴女儿的关大娘连忙给他使眼色。
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关大力连忙岔开话题,“一会就捉完了,小白你看,爹又夹到一只哦。”
低首咬住唇,关小白强压住泪意,转身走出了老宅。
“你这个死老头!哪壶不开提那壶。”
“我忘了嘛,澜儿也真是……”
关小白闪身来到街上,爹娘的对话消失在身后。
那棵她最珍视的小树,那棵她眼里永远不曾生病、健健康康的小树,她很少亲手照顾它,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就是由他默默地为她看顾。他替她看顾药店,看顾爹娘,看顾兄弟,看顾小树,他看顾着她珍惜的所有。
如今他走了,树病了,她也病了,从心里生出的病。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事是他静静地为她做了却从来不说的?当他有一天消失,那些他刻划过的痕迹才渐渐的显现,齐齐压到她面前。
以往,他为什么不提醒她,不告诉她?为什么?
“澜哥哥。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宠我?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到你,向你道谢。”她漫无目的地失神闲逛,嘴里呢喃着。
深黑的云浮在长安的上空,缓缓的,冷冷的秋雨浇到头上。
傻傻的关小白停在朱雀大街中央,抬首四望,她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与他相遇的地方。
这一辈子,她根本无法走出他构筑的天地,任何努力都是白费,她曾以为她可以离开他的怀抱,但当这片天坍塌,只剩下一片瓦砾时,她仍是走不出来。
好像她会随着他给予过的一切,一起消失。
“澜哥哥,告诉我,你在哪里?”昏昏沉沉的地,不在意雨水浸透衣衫,继续在长长的街上漫步,至到黑夜降临,她才又转回老宅。
没有回东厢休息,带着一身疲惫和湿衣,她跪在樱桃树前,两手无力地攀着树下,“都说万物有灵,樱桃树,你告诉我好吗?他在哪里?”家中的人都睡下了,她可以不再忍耐情绪,一边掉泪一边轻问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这么多年都在照顾你,你一定也在关注他的行踪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也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大方地放他走。“澜哥哥,我其实一点也不勇敢,樱桃树,告诉我,他在哪里,求你了。”
这两年来,好多人都在打听风长澜的行踪,可最后谁都没有收获,她更是不知该从哪里追上他的脚步。
“我知道他在哪里。”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关小白回头,看见面色黑紫的君莫笑。
抹掉泪水,关小白傻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一张路线图,姐姐,跟着我画的……这张图,你就能找到澜当家了。”君莫笑额头冒出冷汗,浑身僵硬地递出一张纸。
他看不下去了,冒着随时殒命的风险,他勉强用法力嗅到风长澜的所在,在之前的一年多时间,他什么也没嗅到,直到最近才有了眉目,他心底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只要是活人,不论离得多远,他那很灵的鼻子就能嗅到,可一年多前,天地间竟没有风长澜的丝毫气息,他很害怕,怕那个人的死讯传来,他的小白姐姐恐怕也会郁郁而终。
他们两人情丝相牵、性命相系,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笑儿,你怎么知道……”关小白愕然。
“澜当家曾跟我说过这个地方,我到今日才想起个大概。”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君莫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笑儿!你没事吧?”
“姐姐,笑儿没事,快出门吧,要想见他就尽快。”
关小白担忧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快走吧。”君莫笑拿出最后的力气,把收拾好的包袱塞给她,推她出门。“城门快关了,快去。”
紧紧握住那张纸,关小白眼睛里像是要冲出一团火,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