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卿笛笑意愈盛,将宣墨扶起,道:“本宫不请辞便是了。若是皇帝在这样用皇位要挟本宫,本宫怕是真的要另择明君。”宣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卿笛又转了话锋,“只是,如今这永顷还是这样小,委实是难立为君。皇帝还要在这位子上烦恼几年才好。”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卿笛转身回了自己的位子,将印鉴收好。
宣墨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卿笛的身上,食不知味。
好在直至宴席结束,傅书怡都还算是安分,抱着永顷在那里逗,不敢再有半分挑衅卿笛。宴席结束,卿笛却叫独孤紫嫣将傅书怡请到醉芷阁小坐。
这样晚,睡意侵袭。
今儿宴席结束的晚便留宿在醉芷阁一宿。瞧着这熟悉的景,此时还不是回来的时候。卿笛打发了伺候的宫女和嬷嬷,自己泡了茶,坐在亭子里赏月。大抵是这月亮害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藏到云里不出来。璀璨的星辰渲染了苍穹。集合起来的银纱铺在地上,地上的雪花儿泛出光芒。忽然,一只小白猫儿从干枯的院子中蹿出来,跳上卿笛的腿,卧在上面不肯离开。卿笛是哭笑不得,瞧着它这般舒服便也就没有动作。
“倒是不知,这殿下何时这般有怜惜之心,懂得这股这些牲畜。”傅书怡穿了一件正紫色的袄衣,衬得人儿愈加的娇艳。肌肤吹弹可破,青眉黛眼,是愈发的好看。头戴的金步摇还在晃动,垂到耳际的流苏缠绕住了发丝。
卿笛抚着猫背的动作愈加的轻柔,浅浅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急切,居然找了这样一副身体。倒是不怕你的灵气叫这凡人吸了去,来时你无法归位?”
傅书怡眼中惊恐一闪而过,唇角溢出一抹嘲讽,道:“你怎能证明本宫就是她?”
反手一束光芒打出,傅书怡下意识地躲开。卿笛笑笑,道:“还需要本宫说什么?”
傅书怡眼神凛冽,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卿笛的动作一停。她一起身,猫儿被惊住从她的腿上跳下去蹿进了枯木丛。她道:“傅书怡乃是傅老之女,昔年可是本宫钦点的德妃。这孩子的性子温和柔弱,可是半点皇妃的架子都没有。诞下永顷之后,她着实是有过逼宣墨加封永顷为太子的念头。只是,到底这孩子心底善良,没做的出来。自打本宫上一次被江殊挟持,后你又亲自出现在本宫的面前。再者,本宫放在宫中的眼线可不止一次同本宫说过皇后娘娘变了的事儿。本宫怎能不放在心上。委实,尊者,你太过心急了。”
傅书怡眼中出现几分警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她道:“你要做什么?”
卿笛又是一笑,分外温婉,道:“这身体束缚了你的灵术。若是本宫此刻想要取你的性命,你大抵也是躲不过的。”
“你?”一双美目圆如铜铃。傅书怡不断拉开二人的距离,终才发现不过是徒劳。
卿笛停住脚步,道:“你放心,本宫不会拿你怎样。若是你肯帮本宫做一件事,你便只是傅书怡,如何?尊者放心,本宫怎会叫尊者不赢?若是尊者肯与本宫合作,来时,这人间也是尊者的天下,区区琉璃族,怎会在话下。”
“什么事?”美目中警惕不减。
卿笛道:“如今宣岩的不臣之心人尽皆知。可若是除掉他,本宫怕失了人心。可若是他意外离世,便与我皇室无关。”
傅书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唇角的笑残忍而诡异。她上前在傅书怡的耳边低语。傅书怡的笑愈发的同卿笛相似。末了,她不屑地看着卿笛,道:“本宫还以为殿下十分仁慈,却不想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再怎样说,这宣岩可都是皇室之人。你就这样轻易地取了他的性命,你便是不怕来时到了黄泉路上,柳渊找你的麻烦。”
“怎会?”卿笛优雅转身,端起茶杯,啜了口茶,“若是仁慈,我怎能保住东程的江山?昔年,尊者不也是杀尽了那些背叛之人。血染红了琉璃族的大好河山,不知尊者可是还有印像?”
傅书怡的脸色变得铁青。
☆、第伍拾章 了情之交易(2)
已经过去了数万年,往事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此刻被人提及,心中多少还是有了波澜。
傅书怡咬牙切齿地瞪着卿笛。她断然没有想过卿笛竟是会拿昔年的事情相要挟。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怕也不是这般容易了事。她恨恨地点了点头。忽然起了风,卷起地上残雪,傅书怡再将目光击中在方才卿笛的位子时,哪里还寻得到卿笛的身影。
几日后,宣岩的爵位再度被削,民间众说纷纭。
谁又会想得到,宣岩此刻便是在卿笛的醉芷阁,陪着卿笛谈天品茶。若是卿笛起了兴致,二人还会作画以试,若是分得出高低,输的人便是要受惩罚。几个回合下来,皆是宣岩惨败。被卿笛罚的吃了不少的酒,走起路来都有些打飘。卿笛浅笑,叫人将他扶进偏殿歇着。
独孤无崖百无聊赖,来这醉芷阁串门子。他瞧见这幅场景,委实是捉摸不透这卿笛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方才是你叫他醉的?”
卿笛笑容神秘,点了点头,道:“怎的了?”
独孤无崖蹙眉,道:“你为何要这样做?卿儿,莫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若非方才猛然想起,他大抵是要忘记卿笛要保住宣岩这般久的缘由。如今想来,却又是后怕。
“为何不想?昔年的事情乃是我亲眼所见。却因此叫夜将我软禁七千多年。”卿笛整了整心绪,“七千多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本是仅有的东西都烟消云散。王兄,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偶尔的梦中相聚也是那样的短暂。”
独孤无崖只是看着卿笛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卿笛眼中的情愫由哀戚转为残忍与坚定。
卿笛道:“都是这个时辰了,你来醉芷阁可是找本宫有何事?”
“若是我说没有,你是否连我这个兄长都不肯见?”
卿笛闻言,脸色一变,随即又重现笑颜,道:“怎会?若是王兄无事便是同我回一趟仙阁。我想去看看妖皇的毒是否解了。”
“也好,去别处看看兴许对你也是好的。”
如儿时那般,独孤无崖护着卿笛。二人不论走到哪里,皆是要无崖前去探路,卿笛才肯放心的走。只是这样多年都无人走在她的前面,竟是有些不大习惯了。卿笛一笑置之,跟在独孤无崖的身后,任由他在前方探路。
许多时候,留下的兴许不过是一个怀念。时辰宛若一条路,走出多远,你便遗失的越多。想要再回首去瞧,去捡,你都不再有机会。
卿笛攒紧了拳。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痛就像是一只无情的手揪住心脏。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才到麒麟仙阁。
仙阁中的侍婢见是卿笛回来,皆是小心翼翼地迎接,伺候。
卿笛此刻并不着急,带着独孤无崖将仙阁转了个遍。末了,独孤无崖还不忘调侃卿笛,道:“这仙阁比起昔年的王宫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阁主当真是极好的福气。”说着,还不忘给卿笛作揖。惹来跟在卿笛身后的几名侍女掩面轻笑。
卿笛轻佻秀眉,打趣道:“既然如此。无崖公子搬来可好?来时,本座再为公子选上几位佳人,叫公子在这仙阁中坐享齐人之福,可好?”
独孤紫嫣最为泼辣的一面忽然出现在独孤无崖的脑海中,吓得他额角直冒冷汗。详装被吓住了,连连摆手。
惹得卿笛大笑。随即,卿笛屏退左右,将独孤无崖带去了云阁。
院子中,一个儒雅的男子坐在石椅上赏花,他唇角含笑足以醉倒万千少女。手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碗,里面大抵是汤药。从里屋走出来两个明艳的女子,皆是身着青色襦裙,仅仅只用一枚银簪绾住三千青丝。二人说说笑笑朝男子走来,几人笑着攀谈了几句。女子看着男子将药喝下才放心离去。其中一个甚是不放心,又忍不住返回来交代了几句才拿着碗离开。
卿笛推开院子的门,看着男子,淡然一笑,道:“你到底还是醒过来了。”
夙淮今儿身着白衣,正如那一年他们初见时的那一身雪白的毛。他亦是淡淡一笑,道:“托阁主的福,夙淮已无大碍。不知几时能够痊愈,还得在这仙阁多叨扰几日。”冷淡且疏离,叫卿笛接下来的话在口中却又不得而出。
独孤无崖上前,对夙淮拱了拱手,道:“妖皇在此好生歇息便是。若是缺什么同这里的丫头说就是了。阁主今儿得了空闲前来瞧瞧妖皇恢复的如何,如今这般,阁主也算是放心了。阁主还有事便是不多在这里停歇。我等先行告辞了。”
夙淮眼中隐忍着的波动,拱手告辞。
出了麒麟仙阁,卿笛便是想方设法地将独孤无崖甩开。这跟随可算是费劲了心思。却叫独孤无崖没有想到,卿笛竟是去了琉璃谷。开了机关,进了谷中。轻车熟路地找了琉璃宫。瞧着这满室的奢华,卿笛坐在琉璃宫的大门前出神。
不敢去打扰,独孤无崖默默地选了一处离卿笛还算是近的地方将自己藏好,护着她的周全。二人这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独孤紫嫣带着消息来得时候,独孤无崖的腿已经麻了。独孤紫嫣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独孤无崖搀扶起来。思量了许久才将手里的密信给独孤无崖看。这叫独孤无崖大惊失色。他顾不得卿笛的心绪,冲上前去将密信塞到卿笛的手中,道:“回锦绣,若是再晚些,你的江山怕是就不在了。”
☆、第伍拾章 了情之了结(1)
04
定定地看着独孤无崖手中的密信,许久,许久。卿笛从他手里拿过,那信在她的手中被撕得粉碎。卿笛转身进了大殿内。独孤紫嫣甚是焦急,正欲追进去便叫独孤无崖给拦住。他的目光落在方才卿笛离开的方向,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不过一个时辰,她定是会回东程的,这点,你莫要担心。”
独孤紫嫣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独孤无崖轻车熟路地将独孤紫嫣带去后花园歇着。
独孤紫嫣的心事都展现在脸上,看着琉璃宫的上空,神色焦灼不安。待瞧见卿笛驾着祥云离开琉璃宫时,她的心才放了下来,转头,看着正在为她斟茶的俊朗男子,道:“哥哥,你怎是知道阁主会去?”
男子抬头,目光温柔,道:“阁主的性子,相处了几千年了,怎会不晓得?”
独孤紫嫣迎上他目光的那一瞬间沉溺在其中。赶忙别开目光,心中乱作一团。她扯了一个借口便要离开。独孤无崖上前拦住,刚一触碰到独孤紫嫣的手,独孤紫嫣的手猛然收回,避之如瘟疫。少女咬着唇,道了声抱歉匆匆离开。
站在原地,独孤无崖笑的如一个孩子般的欢喜。
锦绣城。
皇宫。
灯火通明。正月,是锦绣城银装素裹之日,夜半飘下轻如鹅毛的雪,愈下愈大,大抵是要用白色将整个城装点。卿笛仰望天空,寻不到天空最初的湛蓝。清浅一笑,瞧见不远处匆匆前来迎接之人。那人身穿粉色的的宫装袄衣,一双灵动的眸子叫人分外喜欢。见了卿笛匆匆一拜,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笑意吟吟,没有半分急切之神色。迎上卿笛凛冽的双眸才敛去眼中的笑意。
卿笛敛去眼中的情愫,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带路。
七拐八拐,来的竟是醉芷阁。
冬意萧条,地上积雪极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卿笛抬手阻了众人上前的脚步,又示意人将宣墨拦住,她静静地看着宣岩,这个离开皇城不过五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俊逸的少年人。执掌一方政权,百姓称赞。眉宇间依稀可以找到柳渊年轻时的影子。
宣岩许是被卿笛盯得心里发毛,他站在井边上,搓着手御寒。倾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久,许久,当所有人都快冻成冰时,她才开口,道:“冷吗?”
宣岩木讷地点了点头,道:“姑姑。”呵出热气,倒吸了一口冷气叫宣岩牙齿打颤。
卿笛唇角微扬,道:“既然冷,又为何要在这里呆着?你自小性子就倔强,倒是在封地也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宣岩眼中愈是不甘,道:“姑姑,侄儿究竟哪里不若皇兄?”
眉梢轻扬,卿笛道:“何人说你不如你皇兄。同为皇家子嗣,哪里有什么强弱之分?”
“侄儿不服。为何,为何皇兄是帝皇,而我的爵位却一再被剥夺?”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卿笛声音平静极了,叫宣岩身子打了个激灵,“你不服本宫的决定,所以揭竿起义,要反叛东程;你不服本宫的决定便勾结旁人给你皇兄出难题;你不服本宫的决定,所以今日以性命相要挟?宣岩,这些年,尹太妃究竟是怎样教养你的?来人呐,将尹太妃给本宫带过来,本宫要好生问一问她,都教了皇子一些什么。”
又听闻身后雪被踩住的声音。
“不用了,本宫已在此等候殿下多时。”
旋身,是一抹紫色的身影,白色的雪花点缀着紫色的锦袍。莲步款款,即便岁月在容颜上刻下了痕迹,即便身份不若以前那般尊贵,身上的那一份从容,是那一份优雅从不曾变过。含着得体的笑意,到卿笛身旁作揖,道:“殿下万安。”
卿笛不笑不怒,道:“尹太妃,本宫方才正欲叫人去请太妃。”
“殿下不过是想知道妾都教了皇子些什么,妾告诉殿下便是了。”尹太妃起身,吟吟一笑,“只有二字,那便是公平。”
卿笛秀美轻佻。
尹太妃继续道:“皇子天资聪颖,可为何爵位一再被剥夺,殿下却是可不辞辛苦地辅佐皇上这样多年。岩儿在封地的作为,殿下可是看到了?不过是小小的错误罢了,岩儿失去了多少?如今这东程乃是殿下所执掌,妾不过是一个妇人,岩儿不过是庶子。我等怎能求殿下青睐。妾如今别无所求,只求殿下绕过岩儿一命。”
尹太妃屈身下跪,磕头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血。
“既然是妇人,又何必干预朝政。若是要本宫饶过宣岩一命,也不是不可。”卿笛上前亲自将尹太妃扶起,将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她的手中,“你死,我便放了宣岩,可好?”
匕首刺进肌肤,流出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的白雪,暖了冰冷的地。卿笛扬手将匕首打落,又亲自给尹太妃包扎。将她交给一旁宫人照看着。目光再度落在宣岩的身上,那些记忆,来之排山倒海,侵蚀了你每一根骨头。
直到这一场大雪停歇,直到东方即白,卿笛才动了动身子,指甲嵌入掌心唤起她的意识,道:“皇家,何有公平可言?”
声音中参杂着愤怒,令众人为之一震。皆是一惊,跪下身来三呼“惶恐”。
卿笛继续道:“自古以来,皇储立嫡不立长,若是无嫡子便是长子为储,本宫错了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宣墨乃是后继之君乃是先皇与先皇后临终之托,本宫不过是公主罢了,本宫也只是人。若是废帝,我东程如何?若是废帝,我皇室如何?若是废帝,本宫如何?皇子宣岩,举兵叛变,本宫已是念在旧情饶过他,如今,为权势竟以性命要挟本宫。”唇角逸出一抹笑,冷艳而残忍,“下次是不是就得同本宫兵戎相见?”
“婢子惶恐。”
卿笛轻轻扬手,宣岩还未察觉便被人从井边拉了下来,牢牢地钳制住。
☆、第伍拾章 了情之了结(2)
“皇子宣岩,先帝渊之次子也。先引叛军入皇城,本宫念其年幼无知,遂饶其命也。又上书求赦免江殊父子,扰乱帝墨之判断。后,又同墨作对。几度不曾反思。三其以性命相要于本宫,以求所谓平衡。本宫为我皇族秩序,为东程安好,遂夺皇子岩封号,降其为庶民。再赐白绫三尺。字,镇国卿笛也。”
宣岩静静地听着独孤无崖宣读完旨意,接过懿旨,再三道谢。
姜翊已被赐下鸩酒,自尽。
空旷的襄安殿,北风吹进,牵动宣岩的衣角,吹老了他的容颜。不过几日,黑发中白发丛生。眼中早已没了初进锦绣城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