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笛瞧见他们,道:“进来吧。”
自打见着卿笛的那一刻起,阮夫人便是处在呆滞的状态。方才那箫声戛然而止才将她的思绪唤回。看着卿笛,此刻的阮夫人心中情绪复杂。
卿笛道:“夫人,这是怎的了?”许是方才在曲中添了些灵气的缘故,叫她本就残破的灵体愈加的虚弱。放在*上,便是绝艳的脸庞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阮夫人道:“你不是?”
“本宫安好。”卿笛展颜。
阮夫人膝下本有一儿一女,一女名为阮潇,便是昔年东程皇柳渊之皇后。如今去了那里,在人间与过世无异。而一子阮景又是常年镇守边关,乃是东程国的镇国将军。年过半百,却无子嗣承欢膝下,这委实是叫卿笛有几分愧疚。面对阮夫人的惊诧,她也只能一下而过。
阮夫人自知失礼,福了福身子,道:“方才妾身失礼,公主恕罪。”眉宇间敛去同阮洪在一起的泼辣,卑谦有礼。
“夫人这是作甚。不知者不怪,倒是夫人今日怎会来别苑?委实是叫本宫惊讶。”卿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阮洪。
阮洪冲着卿笛讨好一笑。
瞧着这幅模样,卿笛便是猜到了个大概,道:“这些时日,本宫还在别苑中养病,还未回王宫。倒是幸苦了裴相和阮相来给本宫送折子。只是,本宫回东程,还是叫少些人知道才好。不知,夫人可是明白本宫意之所指?”
“自然是明白的。”
卿笛的笑恰到好处,既不骇人,也不做作,道:“多谢夫人体恤。”她唤来独孤紫嫣,“紫嫣,将夫人带去别苑中转转。待本宫同二位相爷商讨完后,再同夫人好生聊聊。”
阮夫人应了声便同独孤紫嫣一同去了。
竹亭中,伴随着三人的沉默,这气氛满满凝固。若是再未有人打破这宁静,怕是都会在此窒息。裴剑将带来的折子放在石桌上,道:“公主,请过目。”
继而,阮洪也将折子放在石桌上。二人的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卿笛收了玉箫,淡然一笑。翻看着桌上的折子。在她看来,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却是不知竟叫这名镇东程的二位相爷这般重视。她道:“本宫不在这几年里,看来东程委实是大不如前了。”
裴剑一惊,看着卿笛的笑颜,心中不免凉了几分,道:“公主?”
“不过是买官卖官这等小事也要本宫定夺?”话中带着几分冷冽,“这等废物,杀了便是了。”
裴剑道:“公主,这些事,事关皇族。臣委实是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同阮相商议再三还是决定叫公主定夺。”
皇族中人,就连身为皇亲国戚的阮相都不敢轻易动了去,更何况他裴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右相。没有卿笛在朝中做了明目的倚靠,裴剑在朝中的日子是如履薄冰。
这些年,裴剑在朝中的事情,卿笛虽不是全部知晓,却也是有所耳闻。她索性将折子丢在桌子上,啜一口茶水,道:“裴相,本宫明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裴相,这下可是明白了?”卿笛又将一枚小小的印鉴丢给裴剑,“这是本宫的印鉴,届时,这些便不是你裴相的意思。放心大胆地去做便是。”
“是。”印鉴的底部,镌刻着一个“笛”字。笔法苍劲而有力,大抵是卿笛的父亲所刻。
阮洪又指了指石桌上的那一沓子折子。卿笛笑笑,道:“这些,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阮相看着处理便是了。无需报于本宫知晓。”
卿笛的性子,却是不若前些年。阮洪眉头轻蹙,道:“殿下。”
“阮相。”卿笛的声音忽然大了些,止住阮洪接下来的话,“这天下,终不可能是本宫的。万事皆是要宣墨拿了主意才是,不是吗?”
在他们眼中宣墨不过是一个不成器的帝皇,卿笛才是这东*正的主宰者。裴剑道:“殿下,为何不肯称帝?”
“这天下,本宫不想要。”卿笛看着二人,不禁哀叹一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翻开折子做了决定。不若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将折子丢给二人。脸色有了几分疲惫之意,道:“以后这样事情莫要再拿来烦本宫。”
裴剑和阮洪看着卿笛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好了,好了,你们去吧。今儿这别苑中的花开的甚是好。你们却去瞧瞧。”
“是。”裴剑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公主何时回朝?”
卿笛淡然一笑,道:“待时机成熟之时。”
☆、第肆拾壹章 繁华之过往(1)
02
这样的一笑,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又看到她的音容笑貌出现在眼前。回忆黯淡了裴剑的眼。垂首默立,他的一身悲戚感染了卿笛。看着裴剑的身影良久,她轻声叹息。不知不觉,亭中渐渐袭来凉意。随后,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为她挡去寒气的披风。慕容夜玄温柔地看着卿笛,卿笛的眉眼也是愈加的柔和。倚靠在慕容夜玄的怀中,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慕容夜玄将卿笛打横抱起,送去了她的闺房。
屋内的陈设甚是简单,瓷器不过三三两两。除去那梳妆台上摆放着几个簪子,倒是再找不出旁的女子的饰物。细心地为卿笛盖好被子,又从书架上取来一本书,又为自己沏上一杯茶。坐在佳人身旁,静待佳人醒来。
阮夫人本是想来同卿笛说上几句话,却是恰好瞧见这样一幅画面。她看着慕容夜玄,笑容暧昧。慕容夜玄回之一笑,叫独孤紫嫣给阮夫人搬来椅子。目光又是重新落回到书上。眨眼睛的功夫,书便落在了阮夫人的手中。
阮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慕容夜玄,道:“佳人在侧,公子倒是有这般好的雅兴读史书?”
慕容夜玄儒雅一笑,大抵是知道自己得不到宁静。随后,为阮夫人沏茶,道:“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倒是不知,公子能否听我说上几句?”
慕容夜玄淡然一笑,道:“洗耳恭听。”
“若是你不准备同卿儿长久地在一起,便现在抽身,还来得及。”阮夫人将史书掷在桌子上,眨眼的功夫,脸色一变,“你可知晓卿儿的生世?”
慕容夜玄想了想,点了点头。转念,又摇了摇头。
阮夫人看着卿笛的睡颜,起身又落座在床沿。她怜惜地为卿笛掖好被角,道:“卿儿贵为公主,却是生不由己。她六岁那一年,先皇撒手而去,将整个东程国丢给阮皇后。那时,整个皇族的人都对这个皇位虎视眈眈。卿儿却是亲自坐镇皇位,指挥天下。平定一场又一场叛乱。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继位,却是在诸位皇子中,卿儿挑中大行皇帝柳渊。却是二十二年前,先皇撒手而去,丢给卿儿一个烂摊子。若非她的镇定,东程大抵早已不在。皇族中人,不少都是丧命在卿儿的手下。何人会知晓,卿儿却也是最脆弱之人。”
支撑了太久,总是会累。更何况是昔年天下都压在卿笛的肩上,她不得松懈半刻。即便是夜里睡着,枕边都是一把软剑。
当年,卿笛突然丢下东程去南烈。众人皆是不解。阮夫人当时听闻消息时,只是对阮洪说道,若是不走,卿笛再也活不了多久。
东程皇族,大多是狼子野心。一十二年,卿笛应付的身心疲惫。她终究是应当是找一下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南烈传来卿笛过世的消息,阮洪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三日不曾踏出一步。阮夫人却是明白,若是她这般容易就去了,她便不是那个叫天下闻名而丧胆的柳卿笛。
今日一见,十年不见,佳人容貌未变,多了几分憔悴与世故罢了。叫人看了怎是不心疼。
慕容夜玄细细地听完阮夫人的一席话,手不知不觉地攒紧。昔年的命格是卿笛自己选的。却是同当年的琉璃族柳氏王储,何其相似。
“错过了太久。我这一世终不会再负了她。夫人放心便是。”
许是见慕容夜玄的话中是这般的笃定,阮夫人的心中忽然一轻。她又看了看卿笛,正欲转身离去,手腕被人牢牢地攥住。目光落在佳人脸上,佳人已是转醒。看着阮夫人,卿笛柔和一笑,道:“舅母,同我说说话可好?”
卿笛这一叫,阮夫人热泪盈眶。上一次,二人这样说话,还是二十三年前。彼时,太平盛世,卿笛虽是有着同同龄人不符的双眸,却也同她极亲。高处不甚寒,久了,也疏远了彼此。
“那你们说便好。有事叫我便好,我不走远。”慕容夜玄在卿笛耳边低声说道。
卿笛笑了笑,点点头。
慕容夜玄离去,还了屋子的一室寂静。
卿笛掀了被子,翻身落地。给阮夫人重新沏了茶,打开窗子,恰好可以看见满园的春色。叫人赏心悦目。她倚靠在窗边,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道:“舅母,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
“二十八年又三个月零一天。”阮夫人啜一口茶。一双美目在卿笛的身上流连。
卿笛的声音十分的轻,道:“是吗?舅母,可是怪过我?”
“此话怎讲?”阮夫人轻佻秀美,风韵十足。
卿笛转眼,似是瞧见那个三十多年前在金殿前请求她父亲赐婚的妙龄女子。虽是未有亲眼瞧见,却是可以想象那个时候朝堂之上男子的惊诧。她道:“表姐入宫,也是二十八年。表兄离开家去边关也是一十五年。十多年,未有子嗣承欢膝下,这样的哀,却是非一般人能够承受。本宫还是多谢舅母的体恤。”
阮夫人放下茶杯,温婉一笑,道:“却是还有公主不是吗?”一双眉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卿笛。那些难熬的岁月,阮皇后时不时地将柳卿笛带回阮府。阮夫人便也将卿笛视如己出。直到二十二年前,卿笛辅政,两家的来往才少了许多。
“多谢舅母体恤。父皇不在,大小叛乱接踵而至,本宫委实是不知道该信什么人。”倾城颜出现了一丝落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温柔的笑掩去身上的几分凛冽。
“皇后娘娘可曾同你说过先皇为何这般看重你?”这话脱口而出,说了才知道不应该。
卿笛淡然一笑,道:“因为本宫可以改变东程之命运。”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方才慕容夜玄看的那本史书上。
☆、第肆拾壹章 繁华之过往(2)
“此话怎讲?”
东程自开国以来,便是设立有巫师一职。倒是这样时日久了,皇帝大多都不再相信天命,巫师一职便也被撤去。如今,这皇帝便已是不再提及巫师之事,更莫要说相信命格之言。
卿笛轻轻地将书放回原处。看着阮夫人,俏皮一笑,道:“舅母可是觉着无聊?”
“有何事?”卿笛的笑意愈加的明朗,阮夫人就愈是觉着背后阴风阵阵。
卿笛道:“舅母,同卿儿下一局棋可好?若是舅母赢了,卿儿应了舅母一个要求可好?”
少女的笑宛若春风拂过心头,几分暖意,几分痒。阮夫人掩面轻笑,道:“你这孩子,明知舅母棋艺不精,却还是要出这样的难题。委实是难为舅母了。不过,看在你安全回来的份上,我便陪你下上一局可好?”
说话间,期盼已经落在木桌上。卿笛手执黑子落定,她目光一转,看着阮夫人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阮夫人看着神情调皮的卿笛,没好气地笑了笑,手执白子落定。一人在前悠闲走,一人紧追其后。棋盘上已是摆满了棋子,阮夫人看着冷汗涔涔,卿笛分外悠闲。最后一子落下,胜负已分。
“早已分下胜负,不是吗?”
阮夫人用娟帕拭去额角的冷汗,嗔道:“好你个丫头,都不晓得让让舅母。”
“舅母,如今的东程便是这白子,而南烈,西延与北罗便是这黑子。舅母,可是明白?”
阮夫人斜了眼卿笛,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你这些朝廷中事。罢了罢了,便是告诉我,方才我同那公子的话,你听了几分便好。省的到最后,我成了冤死鬼。”
朱唇轻皿,卿笛莞尔,道:“全部。”
阮夫人起身,点点卿笛的额头,叉着腰,道:“好你个阴险的丫头,竟在舅母的面前耍花样。今儿,我可是要好生教训教训你才好。若是不然哪天被你这丫头算计了都不知道是怎的。”
二人在屋内嬉戏打闹。
屋外,三个男子站在一旁,一老一少眼底尽是宠溺。另外一名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悲戚与落寞。转身,对着那满园的春色叹息。疾步走到一株快要枯萎的花跟前,裴剑正欲将花摘下,身边响起一阵娇笑,惹得裴剑即刻收回了手。怒瞪方才惊了他的女子。
女子却是恍若未见。她怜惜地走上前将那花朵儿扶正,又反过来瞪了裴剑几眼。又如母鸡护小鸡那般挡在那朵枯花的面前。她道:“劳烦相爷惜花。”
这话中倒是带着几分不快,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瞧着她的这身打扮,大抵并非这锦绣别苑的侍女。乍一看,却也不像是官宦家的小姐。倒是想不出这丫头的来历。被她这一闹,对那枯花也失了兴致。裴剑转身欲走便瞧见身姿聘婷的卿笛,身后跟着阮夫人,阮洪以及慕容夜玄。
卿笛娇笑着拉过护花的少女,道:“瑾儿,这般毛躁。还不过来见过裴相。”
“殿下。”那名唤作瑾儿的女子正欲辩解,被卿笛一个冷眼看的身子微颤。不情不愿地给裴剑作揖,到了前。十分委屈地站在卿笛的身侧。时不时还有几分不甘心地瞪裴剑几眼。这般幼稚的举动叫裴剑忍俊不禁。
“本宫可是叫小雅教过你礼数?出了皇宫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倒是将那些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卿笛声严厉色的训斥,叫瑾儿万分委屈。抵不住卿笛的威严,瑾儿又给裴剑道了歉。
卿笛的余光落在裴剑的身上,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道:“裴相,何事这般好笑,倒是不妨说来听听。”
裴剑一听,立刻噤了笑声。憋住笑的那副痛苦的模样,委实是叫卿笛忍俊不禁。
“罢了,瑾儿,去吩咐小厨房可以开始准备晚膳了。瑾儿二位相爷和夫人便不回府中。多备些点心和酒菜。瑾儿,莫要这样。”甫一转身便瞧见瑾儿那咬牙切齿。若是再不将她支开怕是这裴剑要被她咬死。卿笛亦是忍着笑看着瑾儿捂着红彤彤的脸跑开。
阮洪的目光落在方才瑾儿护得花上。不过是一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枯花罢了,却也惹得那小丫头这样的上心。又想起瑾儿方才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过世的韵公主。阮洪道:“倒是不知殿下在何处寻来这般活泼的姑娘。很是有趣。性子有几分像那韵公主。”阮夫人一记警告的眼神叫阮洪止住接下去的话。
“瑾儿以前确实是在皇姐的身边呆过。本宫看她年纪小,便将她弄来这别苑。倒是数年不见,这丫头的性子是愈加的无法无天了。”指尖落在哪枯花的花瓣上。暗红色与鲜红色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轻轻一碰,干枯的地方落下,只愿化作泥土可更加的护花。
“卿儿。”只怕心中哀痛一出,又扰了那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灵体。慕容夜玄轻唤,惊了卿笛。卿笛猛然回身,收回手拢在袖中道:“你们且先去吧。本宫同裴相有要事相商,随后便来。”
满园寂静,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枯叶。落在卿笛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枯叶放在土壤旁。甫一起身,头晕目眩。裴剑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卿笛。他厉声道:“可是能小心些。”
卿笛却是反手给了裴剑一巴掌,声严厉色道:“裴相,你看清楚,本宫不是韵皇姐。”她一脚踢在裴剑的膝盖。裴剑被迫跪在地上,“你乃是本宫一手提拔起来的右相。如今却是连一点小小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本宫要你何用。”一脚揣在裴剑胸口。
“微臣不才。”裴剑捂着胸口猛咳。
卿笛道:“你看这瑾儿是否像极了皇姐?”
“是有几分同公主相似。”
“将她许给你做夫人可好?”
裴剑心下一惊,道:“臣惶恐。”
“还是知晓惶恐,莫要叫本宫再见今日这样的事情。否则,你死一万次都不够。以后少接近瑾儿,如若不然,本宫定要裴氏一族为你的愚蠢做陪葬。”卿笛冷嗤一笑。
“是。”
方才那一脚委实是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