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花木繁茂。枝桠绿叶肆意生长着,层层叠叠宛若巨伞般覆盖在大树枝干上。树下周围三张长椅,合抱住这株大树。外面枝叶伸不到的地方,种了一圈的茉莉花。处于花期中的茉莉花一朵又一朵点缀在翠叶中,清香四溢。
李素云已经隐隐猜到楚书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她本可以拒绝楚书的约见,可是她又很想看到楚书知道真相后的模样,到底是伤心,是痛苦,还是愤恨。然而心里是不安的,如果宁杨知道她见了楚书,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从此不理她?
就在两种情绪交织中,楚书已经到了。
李素云请她坐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宁杨深爱的女人,想看看她到底哪一点不如这个女人,竟然让她连怀了身孕都无法留住宁杨。
一眼看过去,楚书显然没有刻意妆扮过,脸色憔悴,眼下是淡淡的一层青晕,显然是睡眠不足的结果。她的神色惘然,在这周围的这片生意盎然中尤显得萧索。可是那份清雅的美丽,却并未损伤过一分一毫,萧索和憔悴也只会让她更加的我见犹怜。李素云出门前是细细打扮过的,即使是孕中,长发和衣饰和以往一样的一丝不苟,甚至更加的极重修饰。加上她自怀孕以来,肌肤更加的丰润,眉角眼梢间又平添了几分娇媚。有时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美态,也会顾影自怜一番。可今天一见到楚书,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被比下去了。
楚书并没有坐下,只是走到她旁边,随手摘下一朵茉莉花送到鼻端轻嗅,对她淡淡一笑:“这里环境很好,空气清新,确实适合孕妇多多走动。”
李素云低头抚摸着肚子,明知故问:“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楚书叹了叹气:“你爱宁杨吗?”
李素云听到这话,不由得愕然。她本来以为楚书肯定问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不是宁杨的,谁想楚书问的却是这样一句话。看来楚书对宁杨的爱并不如她一般刻骨铭心,所以到了这一步,楚书还能这般冷静自持。她终究跟楚书是不一样的,她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的。想到这,李素云内心涌起一股傲意,她张了张口,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爱!我当然爱他。”
楚书不解:“既然爱,为什么当初不去争取?”
李素云脸上满是酸涩:“我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创办公司,我就加入进去卖力地帮助他。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陪着他研究文件,两天两夜不合眼。为了能解决困难,守在公司里绞尽脑汁地一件一件去尝试方法,只为了能让他尽快地驱散愁云。我一直都那么地努力,以为总有一天他回过头来会看到我的。不过,你出现了,打碎了我的美梦。我想过要去争取的,可是我更加清醒地知道的是,他爱的人是你不是我,即使我争取又有什么用?”说到这里,她的脸涨得通红,似愤恨又似不甘:“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我明明那么爱他,我敢说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爱他,我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可是他爱你却不爱我。我不懂,也不甘心。”
楚书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见到我时,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敌意。我初时还不明白,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李素云说:“是啊!我本来是靠他最近的女人,每天和他一起工作,常常可以见到他。天长日久下,我和他终究是一对儿的。直到那一天,你平白无故地冒出来。我和他认识了多久,他和你又认识了多久?二十多年的情份居然就这样被你无故夺了去,我怎么能不恨!”
楚书摇摇头:“缘分这件事本来就难说,有些人一见钟情,有些人即使是天天捆在一起,也不一定能让他们产生男女之情,哪里是人力可以强求的?”
李素云咬咬牙,不甘心地说:“别人不强求,我偏要强求!看着他离我渐去渐远,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伤心。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也不愿意让自己这样伤心下去。”
楚书潸然泪下:“所以,你和他。。。。。。你为了不让他离你远去,所以你。。。。。。”她问不出口,却不得不问出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是他的?”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宁杨追问她的那些话,他问她如果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小孩,她会不会离开他。那时她只以为宁杨是看多了电视剧由感而发,现在才隐约地猜想到他说的就是他自己。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猜想到的事实,李素云却倏然一惊,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四周围溜了一圈。她忽然想起新闻上那些打小三的报导,害怕楚书会骤然对她发威伤到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应约出来见她的。但见楚书还算正常,并没有动手的打算,才稍微放下心来。她嗫嚅着说:“我,我并不想伤害你。”
楚书失笑,并不想伤害我?难道李素云觉得怀了她丈夫的小孩,对她的伤害还不够深吗?
李素云满心里都是酸楚,怔怔地流下泪来:“很多时候,我很恨我自己为什么生活在这个一夫一妻的现代,如果我是生活在古代,不求能做他的妻子,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哪怕是要我做最低下的一个侍妾,我也是满心欢愉的。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我什么都不争不抢。。。。。。”
她并没有明说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不是宁杨的,只是不断地倾诉着自己对宁杨的爱意。这些话,她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却一句也没有对人说起过,如今一旦说出口,就完全收不回来了。
李素云的每一句话,都透着刻骨的情意,可落在楚书耳朵里,却觉得每听多一句寒意便增加一分,即使是日头明晃晃的照耀在头顶,亦无法驱散其中一分一毫。她骇然后退一步,这个女人疯了吗?李素云还在喋喋不休,她却一句都听不下去,不得不打断李素云的话,质问李素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可是,无论她问多少次,李素云都只默默地垂泪,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李素云不肯说,楚书也拿她没有办法。她叹了叹气,举步缓缓离去。
李素云在身后叫住她,她回头,听李素云笑着对她说:“你相信吗?其实我比你更爱他。”
楚书点点头,凄然一笑:“我相信,可是你的爱真让人害怕。”她不明白,李素云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女人,深陷于情网后居然会意乱情迷得失去了自己。她的爱一向是带着克制的,自问做不到像李素云这般全然忘我地去爱一个人。这样如烈火一般的爱,不仅燃烧了自己,也灼伤了旁人。难道对女人来说,唯情最重吗?除了情爱,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其他更值得女人追求了吗?
她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
☆、第七十一章
一直看着楚书远去后,躲在远处偷窥的燕姑这才从花丛中走出来,走到李素云身边。李素云看到她,皱着眉头说:“妈,你怎么来了?”
燕姑却不答她的话,只问:“你告诉了她没有?”
李素云不耐烦地说:“告诉她什么?”
燕姑啧了一声,白了她一眼:“当然是告诉她,你肚子里面孩子父亲是谁的事!”
李素云刚想回口,忽地心中一凛,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姑:“妈,原来是你告诉了她。”她本来还奇怪宁杨做事一向小心,楚书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
燕姑扯着嘴角笑了笑:“当然是我告诉了她了。她不和宁杨离婚,哪里有你的份?你放心吧,妈决对要让宁杨娶了你。你快告诉妈,刚才到底有没有把真相告诉楚书?”
李素云以手抚额,跺跺脚恨怒着说:“妈,你别管我的事行吗?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找楚书,如果要让宁杨知道了,又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了。我可不想惹他生气!”就是因为不想惹宁杨生气,所以刚才她明明可以直接把孩子父亲的名字说出来,却一句都没说。
“你这个傻姑娘!你现在怀的是他的小孩,他能把你怎么地?他要生气,你把事都推到我身上不就成了吗?左右事实也是我在兴风作浪,我只要你有着数,什么事是不肯做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夫妻两离心,你才好趁虚而入啊!你听妈的话准没有错,我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会害你吗?你想,他们俩个如果离了婚,你又有他的孩子,难道他不娶你反而娶别人?”
李素云一听这话不错,便有点心动。她皱着眉头沉心想了半响,说:“妈,我再考虑考虑吧。”
这边楚书径直回了家,煮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几口就停住了筷子,心里发堵,再也吃不下去了。将余下来的面倒了,自己坐在沙发中发呆。
华灯初上,宁杨回来了。看到家里窗户暗沉沉的,以为楚书还没有回来,心里也跟着暗沉沉的,直到进了门开了灯,看到她坐在沙发上,才放下心来。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问她:“发什么呆呢?”
楚书淡淡一笑:“我在想杨梅园的事。今年杨梅收成的时候,杭大叔那边可拉走了不少我这边的客户呢。杭大叔一直都在为我做事,尽心尽力,我本来以为他决对不是那种不安份的人,不会做那些奸滑的事。可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终究还是看走眼了。”
宁杨心里沉了一沉,却还是强自稳下心来,握住她的手:“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楚书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过去的事情不想也罢。”
她的目光寒浸浸的,这样扫过来,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浑身冷得打颤,只听到她说:“但是今天,我听到一件可怕的事。相比起来,杭大叔做出的事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了。”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宁杨,你那么聪明,你猜一猜这件事是什么事?”
宁杨身上一阵阵发冷,强颜欢笑:“是什么事?”
楚书似笑非笑,一双清若寒潭秋水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今天去见了李素云,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宁杨惊得差点咬住了舌头,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楚书仰头看着他,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她说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你的。”
宁杨双眸煞时变得幽深莫名:“她真的这么跟你说了?”
楚书听到他这么一说,反而伏在沙发上低首轻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这一举一反常态,反而让宁杨莫名其妙,一时有些愕然。
楚书等笑够了,才抹去眼角的泪,重新端坐好,紧抿双唇,双目含着丝丝冷意:“那么说,这事情是真的了。”她本来还存着万一的希望,没想到一试就试出来了。他并没有否认,还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加清楚的呢?
宁杨一生之中从未像此时这么口拙过,心里仿佛堵着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也并不想听他分辩什么,轻轻叹息一声,静静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静静地往玄关处走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从客厅中消失,这才恍然惊觉,快步过去,那时她的手已经按到了大门把手上,正要打开大门。心狂跳,他惊问:“你去哪里?”
楚书背对着他:“我要回家了。”
他额上冷汗涔涔:“回什么家,这里就是你的家。”
楚书的声音里有着流泪后的濡湿凄惶:“这里曾经是我的家,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说着,不等他再说话,打开大门出去了。
那银色的大门缓缓移动,搭住锁扣发出冰冷的响声合上。
宁杨在她搭上电梯前追出,张开双臂从背后揽住她娇小的身躯。他滚烫的泪打落在她的发鬓,那双坚实有力的双臂如铁箍般桎梏着她,不容她逃走。他话不成音,翻来覆去的只有“不要走”三个字。
原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还祈望着能重新开始?
楚书低垂眼眸,唇边一抹苦涩的笑意。再也不可能了,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她只觉得深深的疲惫,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他。她没有力气跟他继续下去了,只要想到他和李素云之间的事,就觉得森寒刺骨。她不知道他跟李素云是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也不知道李素云什么时候珠胎暗结的,她也不想知道这些,她只要知道这些全部都是事实就够了。
她曾经那么热烈地去想象跟宁杨两个人未来的蓝图,可是想象中的那些事最终都没来得及做,但也只能这样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良久无人进入,沉重的钢铁门重又缓缓合上。
宁杨终于开口,急切地解释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因为喝醉酒才。。。。。。总之,我心中只有你一个,难道你不明白吗?”
然而楚书听着只觉得漠然:“我知道了。”
宁杨忐忑地声音落在她的头顶:“那、那你能原谅我吗?”
楚书眼睛里一片湿润,她想了想,才点了点头:“这不是你的错。”
宁杨欣喜:“你真的这样想?”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扳过她的双肩,让她与自己面对着面相互凝视。
楚书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怪你。只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祝福你和她。。。。。。”说到这里声音哽住,“你们能百年好合。”
宁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是想。。。。。。”他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他不敢说的话,楚书却毫不停顿地说了出来:“我们离婚吧。”
宁杨摇头:“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楚书苦笑:“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原谅你了。我愿意离婚,我愿意祝福你们,这样的原谅还不够吗?”
宁杨心里一阵抽痛,背上泛过阵阵寒意:“不,我不同意离婚。”
紧紧箍住她双肩的手背上暴出根根青筋,楚书肩上一痛,失声叫了出来,挣扎着要逃离他的桎梏。但她一个女子,怎么比得上一个比她强壮得多的男人的力气大,被他半抱半拖着仍回到公寓中。
待进了公寓,他才松开了楚书。楚书恨极,抓起他手腕送到嘴边狠狠一咬,直咬出到口中尝到一股腥咸的血性味,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抽回手去,只由得她狠咬。楚书本来就是个心肠软极的人,她只是想尽快结束她和宁杨的这段夫妻关系而已,本心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见咬得他皮肉伤着了,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自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遂放开了他的手,旋身回到沙发上枯坐。
宁杨叹了叹气,也跟着走过去,不发一言地坐到她身边。
楚书连忙避远一点:“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烦啊!”
宁杨神色哀伤:“我只不过是无心的过错,你当真就这么绝情?”
楚书冷笑:“无心的过错?那天我从你的衣袋里翻出李素云的孕检报告,不是你和她一同去的医院吗?她那么爱你,难道你就没有半点心动过吗?你是有的吧,不然怎么会陪同她去医院检验身体?如果是无心的过错,你为什么担心到陪着她去医院?宁杨,你是个男人,应该有所担当才是。怎么可以生出得陇望蜀的心思?难道你还想左右逢迎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才肯罢休?算了吧,即使你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奉陪。”
宁杨赔笑着说:“我怎么敢存这个心思?我如果存这个心思,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你放心好了,我对素云并没有男女之情,我心中所爱只有你一个啊!”
楚书本想说没有男女之情还能让人家有了身孕,这本事当真是了不起。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细听他的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她在吃醋,如果她再说出这句,更加让他坐定她吃醋的事实了。她这时深恨自己口拙嘴笨,明明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却叫人偏往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