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天地之间都被大片的雪渗透,我一个人的身影在这个雪白的世界里只显得寥落和孤寂,如若不是内心的强大支撑,世界的摧毁也是只在顷刻之间。
我是在佛罗海的崎岖山路上遇见进山的车队的,他们的车上飘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XX企业爱心捐赠”的字样。我站在路边挥舞着双手,请求司机将我捎进山里,司机看我身上的衣服,对着我的脸迟疑地笑笑,我拿出我的志愿者证证实我的身份,司机回头看一眼车上的横幅,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原来你就是报道中的志愿者。外界都传你们都失踪了。大篇幅的报道呢!”我的内心里涌过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匆匆忙忙地坐上了他的车。
我穿越茫茫雪海找到江公子的时候,就看见他正蹲在地上帮忙整理从山外的都市的爱心捐献里寄过来的大堆大堆的旧衣物,那些爱心衣物经过层层叠叠的运送和千里的颠簸路程,抵达这里的时候,只剩下了那些爱心所留下的余温。他精致的面容在阳光下被勾勒出世纪一般的安宁,温和的笑容里带着悲伤的怜悯,手下轻柔地帮那些孩子们穿衣服,我忍着眼中的泪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拿起地上的衣服,穿给下一个孩子的身上。
他猛地抬起头来,头顶的阳光一闪,刺目一般,让我心虚地想要后退。他手中的动作一定,然后抬起手来摸了摸我脸上的疤痕和血痕,声音略带颤抖地问:“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我嘿嘿地笑道,眼中渐渐泛出泪花,嗔他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们,人家可是翻越了千山万水呢!吃了好多苦。”
江公子骂了一句傻子,没有再说话。转过身来继续手中的动作。后面排队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因为穿上新衣服而欢欣雀跃,我看见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越发觉得今年辞职选择来这里是最正确的选择,它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
就在这时,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我们跟前喊道:“江哥哥,谢阿姨,你们帮我找找我爸爸,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我被她的称呼搞得七荤八素,正哭笑不得时,江公子敏感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问她:“你爸爸是谁?叫什么?”
当我听到C的名字时,身体本能地一僵,江公子握住我的手,将力量传过来,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抱起小姑娘道:“来,跟叔叔来。”
在那个小房间里,我因为连日奔波的身体加上C失踪的消息的沉重打击,一瞬间整个人眼前一黑,将要晕倒。江公子眼尖地扶住我,顺势将我一抱,放在了床上,我因为心里的紧张和绝望像一张网紧紧地网住了我,手紧紧地抓住江公子的衣服,苦苦地哀求他:“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江公子摸着我脸上的伤,然后手渐渐地往下,拨开我的领口看了看那里的伤,手紧紧地捏住了我的衣领,他脸上的肌肉紧绷,面无表情地失神看着我的脸,听到我的哀求,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应:“你放心,你放心。”
那一瞬间,我就仿佛看懂了我和江公子之间的结局。
我和你之间,永隔一江水。
江公子的手被我紧紧地握住,之后我陷入了长长的睡眠。在那个睡眠里,我梦见了一个模糊的场景,我在卧室里,关掉那盏MUJI家的台灯,整个房间陷入了浓郁的睡眠状态。我踩着一双平底鞋,安安静静地从房间里出走了。我要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作为一个上海大都市的过客,你会遇到很多想要留下的风景和眼泪。那些中山公园和闸北图书馆,那些虹口足球场和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中华艺术宫和偶尔经过的人群,他们每个人眼里都是诗,那些淡漠的眼神里流传出来的诗意,在某个冷漠的清晨,感受到那些情谊淡薄,只剩下刻骨的现实。
在无数个相同的清晨,在无数个在职场里打碎了牙齿含血吞下去的日子里,在无数个加班到深夜坐在出租车上疯狂流泪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有无数个对自己的疑问想要这个世界帮我解答,是否我真得需要身负重任成为那个被期待的人。是否需要在这个期待过程中让你收获那个暂时放弃掉的自己,然后在身心疲惫的时候看见已经捡拾不起的自我而自惭形秽。
我梦见那天,我从教堂出来,站在充满斑驳阳光的树下,眼前有无数的车子穿行而过,我的梦境仿佛被打碎,幻化成无数的碎片,去寻找那曾经失落的勇气,然而都渐渐被打败,在我彻底绝望的每个瞬间,我看见了他,我再一次看见了他,我确定那是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之前,我曾经确实见过他。
在这一个时刻。他出现在了我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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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7
? 我尖叫着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我的手依旧紧紧地被握在江公子的手里,他趴在那里安静地睡着了。睫毛细长,整张脸和梦境里那张漂亮的脸重合,让我一时有些恍惚。江公子一张漂亮的正太脸,在他28岁的身体上,有一种让人错乱的契合美。我因为这种美而怦然心动。
一阵怪异的痒从我的足底渗出,我难忍地略略挪动腿脚,摸索着被褥想要把那种感觉消灭掉,可是我的蠕动最终惊醒了睡梦中的江公子,他猛地惊醒,抬起头来看我,有一瞬间似乎还在梦中。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随着我的身体往下看,然后掀开被子看见了我双脚的摩挲,我满面通红地垂下了头。
江公子缓慢地脱掉了我的袜子,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因为长时间在雪地里奔波又不懂得护理措施,我的脚过早地被雪水渗透,被冰冷刺骨,被寒气灼伤,脚上的皮肤部分已经有些溃烂,脓水渗透在袜子上,脱掉的时候疼痛感直接渗入皮肤。我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手紧紧地掐住江公子的胳膊,指甲嵌到他的皮肤里。
他很快地出去了,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手里还七七八八地拿了一些药膏和工具。然后拉过我的腿,将双脚搁在了他的腿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公子,因为这细腻的照顾而愧疚于心,内心深处因为这次任性地出来寻找他而带来的麻烦而感到不安,又不敢直面他的沉默与愤怒。
内心里惊惧与温柔煎熬,烧灼得内心如同焚烧,伤痛只觉铺天盖地。
江公子将我的双脚泡在了热水里。他蹲在地上,手通过热水里泛出的波光粼粼的纹理按摩我的双脚,女人的双脚就像是渗透天地灵气,与一个男人的身体肌肤的直接接触,能够带来心灵爱的直接传递,江公子蹲在地上,抬起头来朝我笑,就像是坐在河的小船里对着我烂漫的笑。
我听见内心悸动的声音。
两个人养足精力后,开始大面积地搜寻工作。C的失踪意外而离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通讯全部被切断,雪崩这场灾难依旧没有停歇,每个人都在灾难之中艰难地挣扎求安稳,也在艰难之下努力地寻找生机。
我因为担忧C的安全,已经整整两日马不停蹄地在进行搜寻工作,脸色枯萎蜡黄,是自己身体撑到极限的时刻。
江公子陪在我的身边,陪我熬过那些日夜。有时候他会忽然问我,找到C之后,是否会陪着他一直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山地。我知道江公子的好意,只是为了缓解我一直找不到C的紧张,可是我还是从这层紧张里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内心怦然。
我们是在第五天的傍晚时分联系上C的,彼时的他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苏州,正在凝视着这温润如春的江南,听着电话里我的哭声,如同坠落在云端。
我们的团队站在那里,齐声地开始哼唱那带着诗一样的歌,在如同云朵一样的歌声里,潺潺地传达出他们的挂牵之情,我拿着手机,紧紧地抓住江公子的手,脸上落满了泪,我问C:“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
那天的风有些凌乱,将我的哭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江公子冷静地从我手中接过电话,和电话那头的C说话,片刻之后,他的头略略地偏向我道:“他的母亲重病,所以不得已放弃这里,回去陪伴母亲走过最后的时日,如今母亲已去,他会很快回到这里,陪伴你。”
最后一句在风里再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我因为受惊与困惑而呆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江公子深邃的眼眸,忘记再多说一句话,再多流一滴泪。
那一批运送货物的司机第二天就要返程了,C回到老家不仅安置母亲,同时也再次借助媒体发动全国各地的群众力量,再一次集结了新一批的物资,已经在运往兰州的路上,这边江公子安排了司机前去接应,然后再把物资分散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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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8
? 随着C回来日期的临近,那一天起,我开始处在C和江公子之间游移不定,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江公子复杂的繁华世界,可我也不愿意去应对C那个枯燥乏味的人生,所谓的安稳不是放弃惊艳的时光偎依在一个平庸的人身边看短暂的人生天一天天黯淡下去,而是停留在一个会时刻心跳的人身边,每天陪着他像蹦极,连吃饭看剧都像是冒险,牵手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刺激。
这种人才配岁月温柔相对。
C抵达的那天,我最终牵了江公子的手,我不敢面对C的失望。他不知道,我也许不属于江公子的世界,可我是红尘中成长过来的女孩子,我贪恋世间万物,贪恋红尘滚滚,我的内心在这里再被浸染得纯洁,我也依旧需要回到滚滚红尘里,去继续那俗不可耐的人生。
我本俗人,从来没有清高的打算。也许江公子第一眼就将我看透,所以我才能成为他手中爱情的棋子,任由他为所欲为。
江公子受伤的消息最终传回到了上海集团本部,所有的项目计划也已经行进到了尾声,团队开始准备撤退事宜,我迟疑于这尴尬的生活,无法往前,无力后退,只能坐在寂静的深处发呆,凝视着一团糟的局面,无能为力。
C愤怒地撞开我的门并且朝我怒吼着的时刻,我正坐在房间的镜子前凝视镜子里那一张已经带了点岁月痕迹的脸,尽管它一如既往的年轻并且才25岁,可是我忽然觉得25岁何其漫长,漫长到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日后岁月苍老。
回过头来,我的脸上满是泪痕。C在那一刻有些发呆,然而那一秒的呆楞却并没有阻止他上前来对我的质问。他说:“告诉我,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
我震惊于这一刻自己内心的寂静,也尝试着这一刻的不知所措和无能为力。我仿佛是看见那曾经被吟诵着诗篇的青春在这一刻开始枯萎,我感觉到C的手掌掠过我锁骨上的大动脉然后拼尽力气地掐住了我的脖子,那冰冷的手指渗透出来的寒意,让我既清醒又绝望地看见那适可而止的帮助里,看见也许我永生会挚爱的小镇里被那帮助我泅渡的野生男人们涂抹上漆黑的颜色,再也不能有干净的明天。
那还是那段漫长的路途,在我寻找江公子的未知路途上,我已经蓬头垢面地在雪地里徒步了半个月,我碰见过水草地碰见过山丘,我碰见过最美的风景和最恶劣的天气,如果不曾有内心里那毫不妥协地坚持,也许我在某一个时刻就已经彻底颓废倒在那层失去他的绝望里,他不曾爱我,也不会喜欢我,我却能为了某一个看不见光的理由去坚持那一种叫□□的东西。
我在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时刻遇见那个车队的,和那些被文艺青年隐蔽在文字深处的遭遇一样,我一样遭遇到了常年在外的男人对于看见一个女性的身体渴求,也遇到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在某一个时刻,在我的眼睛绝望地凝视着天空,在我的眼泪渗入到这片大地的时候,是否,我早早就预见了某种结局。那个我们永远在不了一起的结局。
我从一开始身份上的卑微,走到了最后身体上的卑微。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彻底失去了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的爱情。它再也不能是我25岁对前对后所有衍生出来的梦境。
它并不比江公子怀里藏着的那个热热的红薯更好吃、可口与美味。
晨曦亮起,我从C的怀里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门口身体僵掉的江公子,他尴尬而生硬地朝我笑笑。我也朝他笑笑,一瞬间,太阳升起,这是时隔半个月,这里第一次出现太阳。
我想起来在我被压在灾难之下,江公子陪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说尽了这辈子最好听的甜言蜜语。他说这个项目本来没有他的,可是那天你站在我的车窗玻璃前流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我就很想知道,你到了这里,究竟能做出什么,我很期待你,也期待能够站在你身边的自己。他用手指在空中圈出了一个虚空的圆,就像是圈出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说愿意给我一个安稳的大厦,用来盛放我全部不切实际的梦想。
在我最躁动的25岁。
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预感到了离别的隐痛,而有些人在你习惯之后对你说了再见。
如果把所有的美好停留在这一刻,这一辈子是否已经足够?
一路走来,多少荒唐岁月。每一次。都独自将自己置于异域黑暗。不麻烦任何人。也从未想过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在光降临前。每一夜,寂静的宣泄。但都过去了,幸好它们都过去了。
在寂静的岁月里。搁置过,你那些遥不可及回首的前半生。也幸好,这些荒唐岁月。再潦草度过与遇见,那些,他们也都是不具任何力量的回忆了。
命运太薄,于是在暗灰地狱度过三分之一生命的岁月。没有快乐。不懂幸福。欲念太重,牵绊过杂。而阅历太浅,摔倒惨重。
就像你曾经希望过的,那些时刻,那些眼神,能如暗夜行路的火把,长长地照着自己去度过陌生的不知走向的河流,去走到彼岸对方的内心深处。
就像你曾经害怕的,那些短暂的光亮,还来不及让自己走到彼岸就已经熄灭,把自己永远地隔绝在了黑暗的水中。
然而,总算是一路所走。流淌而过。沾湿过裤脚。和温和肌肤。被荆棘刺伤。被草丛埋没。笑声飞过云端。最后摔碎在泥潭。就像承诺过的终止从来没有兑现。
然而,还是在了此刻。别了,曾经的荒唐岁月。想问天问大地,或者只是迷信地问问宿命。
于是坎坷走过15—24岁这个颠沛流离荒诞不经不像正常姑娘走过的路程之后,我怕死了,诚心希望迎来下一个阶段的拥有俏丽娇媚、顺畅安好、笑推开命运之门的柔美岁月。
岁月厚待我。长长。
就好像在做梦。总要饮到那杯茶。
那么闭上眼,先享受吧。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也曾开心饮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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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9
? 在青海玉树最好的晴空里,我们背着行囊离开了这个边陲小镇。我青春寄予的仓促里,留下这青春最好的惦念。
那些在山村里不切实际的梦,在我们回到那个繁华的都市里,一瞬间彼此都被打回原形。我后来再没有见过江公子,据说他回去之后因为这次项目的巨大成功,他为江家赢得了无数的荣誉,有一阵,连媒体都跟风似的到处报道关于他们家的新闻。行业内更有传江氏企业上市的风潮。
我回到了我的工作岗位上,所有绮丽的梦境之后,我再次回归我平凡的人生中,继续我那含着牙齿和血吞的职场竞争中,为一个并不明确的未来而努力奋斗,争取赢到一个不算难看的普通人生。
那些曾经,就仿佛红尘悲剧里的一幕戏,他留给了我一个无言的结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