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尘航班在晚上,还有半天空余,他便提议要去探望如愿的病人。
“你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
“我是艾滋病亲善大使,去看艾滋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的病人很多都是末期病患,你真的不害怕么?”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陆云尘满不在乎地说:“不要觉得我是superstar就吃不了苦,我们拍戏有时候也很辛苦的。”
如愿没办法,只得带着他一起去。经纪人不愿意沾这些事情,说要在酒店里休息,只有如愿、陆云尘和摄影师三人同行。
因为如愿认识路,所以由如愿开车,陆云尘捂着嘴坐在副驾驶上,不断抱怨说:“非洲怎么这么臭。”
“现在都受不了,一会儿怎么办?”
“还能更臭?!”陆云尘目瞪口呆地问。
“超出你的想象。”
车子开到了坎帕拉的贫民区,这里的路又脏又破,一旁的房子也越来越残破不堪,路上甚至有无人看管的死人,陆云尘一脸的惊讶。
“怎么没人管?警察呢?”
“这里是坎帕拉。”如愿无奈地说。
“坎帕拉怎么了?”
如愿只得解释道:“在乌干达,警察只收钱,不管死人的事儿。”
陆云尘叹口气道:“还是祖国好。”
“哪里都没有祖国好。”
卡丽芭是如愿跟踪的一个艾滋病末期患者,这一家四口人,全部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母亲卡丽芭已经是艾滋病末期患者,发病一年,如今瘦的只剩下一个人干,身上到处都是肉瘤和烂疮,散发着阵阵恶臭,裹在又旧又脏的被褥里,已经不像是一个人。
如愿看了一眼陆云尘,他的脸都吓青了。
她拍拍他的肩,对他说:“你可以在车里等我。”
陆云尘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没关系,我在这里就好。”
“车里有我带来的食物,你去帮我搬进来吧,顺便透透气。”
陆云尘这一回没有拒绝,过了一会让他把粮食搬进来,还在箱子里塞了一点美金。
这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地面就是泥地,上面放了一张床褥,卡丽芭就躺在上面,瞪着圆圆的双眼。她两个大一点的女儿都出去工作了,家里只剩一个八岁的小女儿照顾她。卡丽芭疼得从床上摔下来,自己爬不上去,小女儿也搬不动她,只能那被褥给她垫在身下。
听到如愿的翻译,陆云尘立刻走过去抱起了卡丽芭,这个女人已经被折磨得不像样子,陆云尘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儿,而不是一个成年人,轻飘飘的,随时都对碎掉。
他把卡丽芭抱回了床上。如愿给陆云尘介绍着卡丽芭的情况。
在乌干达女性的地位非常低下,就算明知道自己的丈夫身患艾滋病,她们也没有资格拒绝丈夫与她们发生无保护措施性行为的权利,卡丽芭是一个少见的,敢于拒绝的女性,可是当身怀六甲的她被赶出家族之后,却还是很快被诊断为艾滋病毒携带者。
之后她独自一人来了坎帕拉,一直做着保姆的工作,参加了“支持艾滋病人”协会,成为了协会里的骨干,并且收养了协会里两个死去的艾滋病患者的女儿。可是两年前卡丽芭身体里的病毒爆发,发展成了艾滋病,她的健康便一落千丈。
如愿也跟卡丽芭解释了一下陆云尘的身份,卡丽芭知道陆云尘是联合国的艾滋病慈善大使非常高兴,向陆云尘伸出了手,希望他能让世界更加关心非洲女性的生存状况,不让她身上的悲剧反复的发生。
那是一只极其枯瘦的手,感觉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捏碎,手臂上还有暗疮,形容可怖,但是陆云尘没有犹豫,他也伸出手握住了卡丽芭的手。
如愿本来有些担心,怕陆云尘会不愿意,没想到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算他真的只是为了作秀,一般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如愿觉得,其实陆云尘这个人也还不错。
离开卡丽芭的家之后,陆云尘就在路边吐了,一路上都在对如愿道歉。
“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觉得艾滋病人恶心的意思,我真的是控制不住……”
“没关系,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是这样的。”如愿递给陆云尘一瓶水道:“她的情况很严重,应该也撑不了太久。”
又过了一会儿陆云尘才稍微缓过来一点,问:“你每天都跟这些事情打交道么?”
“差不多吧。”
“你怎么忍受的,我只不过来了几天就觉得压抑得受不了,每天看这些,我觉得我早晚要自杀。”
如愿笑起来道:“哪里那么夸张,你们大明星说话总是这么戏剧化吗?”
“真的,你难道不会觉得特别压抑么?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如果我是你,一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如愿觉得这个陆云尘说话真是像个小孩子,笑起来无奈地说:“把这个当成一份普通工作就好了,不要把自己当成所有人的天使,就不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陆云尘似懂非懂,叹息一声道:“反正这种事情不适合女孩子做。”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的,总得有人做。”如愿语气平静地说。
总得有人做……
陆云尘想着如愿的话,看着如愿平和温柔的脸,忽然觉得心上一片宁静。
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却感到心上似乎溢出了一种温柔的感情,像是空酒杯里忽然溢出了美酒。
一开始他觉得如愿是故意装作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可现在他确定了,她就是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
陆云尘没什么文化,明星基本都没有什么文化,所以他想不出什么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如愿,他就觉得如愿很好,如愿简直就是天使。也许她不是所有人眼里的天使,但是却是他一个人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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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如愿的医院,陆云尘送她下来。
“我晚上就走了。”
“我知道啊。”
“你回国了记得找我。”
如愿大笑起来道:“你一个大明星,哪有空见我这种小人物啊。”
“你找我我就有空。”陆云尘认真地说:“真的,一定要联系我。”
“好,回去找你。”
陆云尘松一口气,笑起来。
如愿笑眯眯地看着陆云尘,等着他走,可是却半天没见着他动。
“你不是还要去赶飞机的吗?走吧,再见!”如愿挥着手道。
陆云尘看着如愿,半天不动,如愿正纳闷儿呢,他却忽然走上来,捧住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给你个粉丝福利。”陆云尘放开如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如愿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懵,点了点头。“谢……谢谢啊……”
“我走了,国内见。”
陆云尘上车走了,如愿转身准备回医院,却见到不远处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顾向阳。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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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注定要相逢就从容一些面对,既然注定要分开就温柔一些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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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只有到生命的尽头才知道一生所爱。但是和如愿在一起之后,顾向阳便觉得自己找到了心的归宿。虽然,他们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顾向阳一直都是一个自律谨慎、凡事讲规矩,现实严肃的人,但如愿跟他完全相反,如愿随心所欲、崇尚自由发展,多愁善感。
顾向阳从前最无奈的一点就是如愿是一个没什么时间观念的人,约会常常迟到。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一只野猫,硬是逗了半个多小时的猫才记起来要去见他,气得顾向阳半天没有理他。
如愿还总是丢三落四。有一回扔手里的垃圾,垃圾没扔,把手机扔了,走了半路才猛地想起来,顾向阳只得陪她回去翻垃圾桶。还有一回她蹲下来系鞋带,顺手把拿在手里的钱包放在地上,系好鞋带就把钱包给忘了,起身就走。幸好捡到钱包的人一直在原地等她。
迷迷糊糊的,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顾向阳觉得如愿能没缺胳膊少腿的活到现在完全是靠运气。动脑子的事情倒是能做得好,反而不用动脑子的事情做得一团糟。
如愿身上有许多地方是从前的顾向阳无法忍受的,跟她在一起,他必须得接受她总是不会把东西放回到原处,必须接受她总是丢三落四,必须接受她不喜欢带手机时常找不到人,必须接受她永远扫不干净地板,擦不干净浴缸。
但是即便如此,顾向阳仍然深爱着她,所有她做不好的事情他都愿意为她做,当她一辈子的骑士、保镖、仆人。
可是他忘了,她不只有一个骑士。
他看得懂那个男人的眼神,那个男人也喜欢如愿。
顾向阳不是没想过有一天如愿也会喜欢别人,交新的男朋友,嫁人生子。但是真的看到了这一幕,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有时候顾向阳觉得全世界没有其他男人比自己更爱如愿,可有的时候顾向阳又觉得全世界只有他最配不上如愿。因为他让如愿伤心过,流过泪,失去过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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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也躲不过的,她与顾向阳的这一面早晚要见。
其实仔细想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若是早两年在国内遇到他,自己可能根本就处理不好这么复杂的情绪。
来非洲的这三年,对很多事情如愿的看法都改变了。曾经幻想过很多重逢后的场景,自己要对他说的话,现在想想,都用不上,也不想用。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大的小的不幸,各种各样的劫难,更别说他们一个是疾控医生,一个是维和警察,能够在这战火纷飞、灾难肆意的时节里不缺胳膊断腿的重逢已经够不容易了。还是善良一点,既然注定要相逢就从容一些面对,既然注定要分开就温柔一些告别。
如愿对顾向阳笑了笑,点了点头。
顾向阳笔直地站在那里,凝望着如愿,眼里似乎有万千星辰。穆拉戈医院外人来人往,可顾向阳的世界仿佛静止了下来,只有如愿安安静静的微笑是活生生的。
如愿走到顾向阳面前问:“你找我有事儿?”
“有些话想对你说。”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也不好说话,我还有两小时下班,我们到时候再说吧。”
“我等你下班。”
“你可以找个地方逛逛或者坐坐,干等多无聊啊。”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你。”
现在再做出这副样子又有什么意思,要是从前兴许她还会心软,现在如愿已经很少被这种事情感动了。
“你爱等就等吧。”
如愿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继续工作。
疾控医生的工作不仅仅是给病人发药而已,他们要找到病人感染疾病的原因,追踪病人病情的发展,尤其是艾滋病人受到的歧视很严重,关注他们的心理问题也是疾控医生的一部分。总结各个地区感染的主要原因,疾病发展的趋势,都是他们的工作,所以每天也有许多文本上的事情要处理。
如愿写了一会儿,心里又忍不住惦记起站在医院外的人。那个人性格耿直,说站在那里等,绝对一步都不会挪。如愿忍不住一直看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走出医院顾向阳果然还是笔直地站在原地。
周围是熙来攘往的马路,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只有顾向阳像是一棵笔直的树,根牢牢地扎根在土地里,向着阳光,不疾不徐地生长。
如愿走到顾向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
以前她也总是让顾向阳等,每次都害怕他会生自己的气,总是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拍他的肩膀,想着他会皱着眉,或是有怒意,或是会怪罪她。可是每一次他的神情都那么温柔,没有一点不耐烦。
“我等你是应该的。”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顾向阳回过头来,见到是如愿,严肃的眉眼缓缓展开,柔和地微笑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时间道:“提前了十分钟。”
如愿知道顾向阳指的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吧……你开车来了么?我今天没开车。”
顾向阳点点头。
“去吃饭吧,上回没吃成的。”如愿自顾自往前走。
如愿越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顾向阳越是害怕,她愿意恨他还好些,现在这样客气,简直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如愿走了几步停住,回过头来有些尴尬地说:“怎么我走前门了,我不知道你的车子停在哪里呀……”
顾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是那个样子。
“没关系,你走得方向是对的。”
顾向阳愿意一直这样,她决定路往哪里走,自由的,无拘无束的,随心所欲的,而他跟在她身后,做她的保镖、家长、爱慕者,就这样一直守护着她。
上了车,如愿和顾向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地往约定的餐厅去。
当年分手的时候可没想过他们再见面能这样和平相处。如愿那时候觉得她一定会痛哭流涕、竭斯底里。爱得那么浓烈,怎么可能做得到云淡风轻?哪里能想到还能像个老朋友似的一起开车去吃饭?
毕竟她当初爱“沈云峰”爱得自己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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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沈云峰”分手之后,如愿整整两周都没有出门,用完了她的年假,又请了病假,躲在屋子里,不想跟这个世界再有什么牵连。冰箱里的东西吃完就吃泡面,泡面吃完了就吃外卖。家里到处都是肮脏的盘子和碗。窗帘从来不拉开,虫子就在地上爬,她像是一只夜行生物,活在阴沟和深渊里,跟蛆虫为伴。
如愿有时候想,她如果真的是一只动物就好了。如果她是一只狗就能咬烂家里所有的家具,能够狂吠一场。可她是一个人,一个人伤心愤怒的时候,就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能去街上随便咬人,只能沉默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杀死自己。
像是一种暗喻,如愿恨不得一枪射杀自己,用这种方式让沈云峰知道,他是怎样毁灭了她。
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如愿感觉自己在一点点腐烂。
在与沈云峰分手的第十五天,如愿终于无法忍受屋子里糟糕的空气,她拉开窗帘,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打开窗子,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她才觉得自己稍稍活过来一点。
她悲哀的发现,痛苦也杀不死自己,她是个悲哀的人,最终还是要被求生的本能所左右。
她转身想继续回沙发上躺着,可就在这时候一阵音乐声从窗外缓缓飘进来。
是哪里在放音乐……
恢弘的交响乐团,深沉、庄严的男低音,混声合唱队分离、交错,咏叹着人世的悲苦。
如愿突如其来地掉下泪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这段时间她没有再哭过,眼泪跟着她的心灵一起都荒芜了,她是干涸的,从情感到灵魂,又哪里来的泪水可以流呢?
可现在,她却毫无预兆地被这一段窗边飘来的音乐给弄哭了。
她听不懂唱词的意思,听起来好像是德文。但即便她什么都听不懂,却依旧从音乐声里感到了一种神性的温暖、慈爱和悲悯,感到了一种属于人的正义、热情和崇高。
她顺着音乐寻过去,敲开了邻居的房门。
邻居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如愿从前是一个不懂得怎么跟邻里交往的人,习惯回家就大门紧闭,所以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两边住着的是什么人。
老太太自然也没有见过如愿,见到她蓬头垢面忽然找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
“姑娘,你需要什么吗?”老太太白发苍苍,目光柔和而悲悯,“要不要进来我家里坐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