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自然也没有见过如愿,见到她蓬头垢面忽然找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
“姑娘,你需要什么吗?”老太太白发苍苍,目光柔和而悲悯,“要不要进来我家里坐坐,我刚做好了午饭,你进来陪着我吃一点。”
如愿摇摇头,低头一看自己,才意识到她现在多么的狼狈荒唐。
“我是住隔壁的……”许久没有跟人类说过话,如愿已经有些恍惚,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合适,只好木然地问:“我听到您家里在放音乐,想问一下您放的是什么。”
“要不你进来坐坐吧?”
“不用!”如愿有些羞愧,她身上又脏又臭的,而老太太家里纤尘不染,她不想把人家家里弄脏了,抱歉地说:“对不起,打扰您了,我回去了。”
“小姑娘,你等我一下。”
老太太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音乐声停了下来,老太太拿出一张cd递给如愿道:“我刚刚听的就是这一张。”
如愿眼里有泪水,她接过cd,看了看封面,是交响曲。
老太太忽然柔声道:“只要还活着,就没什么是最后不能原谅的。”
如愿一愣,有些惊讶,老太太似乎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如愿道:“年轻的时候啊,什么都浓烈,其实什么都还是淡淡的好,越是长长的路更要慢慢的走。下一回谈恋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着老太太关怀的目光,如愿一阵羞愧。
“这张cd送给你了,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去吃午饭了,你也快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吧。”
老太太关上了房门,如愿回到家,这才知道自己这几天过着怎样不人不鬼的日子,扑面而来的异味,满屋子的垃圾,脏兮兮的地板,蟑螂都忍受不了。
如愿把cd放进音响里,悲哀、庄严的乐声,有一种让人重生的生命力。
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咏叹着耶稣基督被背叛、逮捕、审判、钉上十字架,又被安葬,再重生的故事。
如愿开始收拾屋子,整整装了四个黑色大塑料袋子的垃圾。
通通扔掉,把思念、煎熬、痛苦,全都一起扔掉。
她跪在地上擦拭着地板,用尽全力地擦拭,擦得手臂酸痛,擦出了整整三桶黑水,直到地板又光洁如新。
屋子干净了,心就清静了。
她洗干净所有的盘子和碗,沥干,收到玻璃柜子里,再把冰箱和柜子里所有的酒都扔掉。
不要再麻醉自己,不要再妄图假装不痛。痛就痛啊,痛又怕什么,谁没痛过呢?难道不是我们从前的痛苦成全了我们后来的自己么?
她走进浴室里开始清洗自己,洗出来一地的黑水,再把打结的头发洗得柔顺,让浑浊的心再一次恢复天真。
她曾经下定决心,此生什么都不要再去爱了。可是凭什么?好好的一辈子,凭什么因为遇到了一个烂人,就要对一切感到失望?
等她洗干净自己,丢掉所有的垃圾,打开窗户,她一定可以再重新活一次。
如愿走出浴室,地板这时候已经干了,清新的空气从窗子里吹进来,窗上的风铃叮铃铃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给桌子铺上干净的桌布,把刚刚订购的鲜花□□花瓶里。
cd正好在这时候放到最后一声咏叹曲:
我们匍匐在地,
为墓中的你痛哭流泪:
请你安息吧,安息吧
安息吧,精疲力竭的躯体
这坟墓和这墓碑
将成为所有灵魂的休憩之地,
将温馨地抚慰
每一颗痛苦的心。
23岁这一年,如愿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有欢笑有泪水,去过天堂也见过地狱,每一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在疼痛里渐渐长大的。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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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都太会隐藏自己的悲伤,最心酸的泪水,最炙热的感情,都藏在心间,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对方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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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帕拉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再加上管理混乱,堵车的情况很严重,车子在路上堵了一小时,也没怎么移动过。
“要不就随便找一家吃吧。”如愿提议道。
“还是去那家华人餐厅吧,黑人开的餐厅我不放心,不卫生。”
“你不知道,坎帕拉一堵起来五六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那里有一家印度餐馆,去那儿吧!”
顾向阳拿如愿没有办法,只有把车泊到路边,临时换了一家印度餐厅。
等餐的时候两人一言不发,面面相觑,如愿很无奈地说:“不是你来找我的吗,为什么不说话?”
如愿不知道,不是顾向阳不想说,是他舍不得。虽然还是有期待,但是顾向阳心里知道,如愿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不想说话,怕说完就没得可以再说的了。
如愿晃了晃脑袋,大概是有蚊子,顾向阳立刻把袖子卷起来。
“得了吧,才不咬你呢,你的肉没有我的香。”
顾向阳又笑起来,说:“原来都是咬我的。”
“你变臭了呗!”
顾向阳还是笑,巴不得能每天都被如愿嫌弃一两句,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见到顾向阳这副模样如愿也是无可奈何,瞪他一样道:“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你还肯跟我说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骂我、怨我,都好。”
“我才不骂你呢……”如愿垂着眼,平静地说:“我仔细想了想,也没有那么值得生气,算了呗。想想你的职业,你骗我大概也是有苦衷的。”
如愿总是这样,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别人。她越是这样,顾向阳越是觉得对不起她。
“当年我在做卧底,沈云峰是我的化名,并不是想欺骗你,可是我们有纪律。”
如愿点点头道:“嗯,想到了。顾向阳也是化名吗?”
“不是,是真名。我现在不做卧底工作了。”
“挺好的,做卧底很危险。”如愿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跑来保护专家也没有多安全就是了……”
“也还好,目前为止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嗯,还是要小心点。”
顾向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来之前他想过许多如愿的反应,她哭了怎么办,她骂他怎么办,她恨他怎么办,她要他滚这辈子都不要见他怎么办……
但是如愿都没有,如愿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她越是这样子云淡风轻,他越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本来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她,可是真的坐到了她面前,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年……我并没有别人……只是我准备去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为了不让你以后成为犯罪分子的报复对象,所以才会跟你分手。”
千言万语,最后却落得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如愿准备说话,却噎了噎,停下来,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呢?”她的语调依旧平静,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我总不会不理解你吧……”
“我不能告诉组织外的人具体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那并不是执行完了就能安全的任务,那一伙罪犯报复心很重,我……我们有过很惨痛的教训。所以当时的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分开比较好,免得波及到你。”
“真是的……”如愿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来,开玩笑似的说:“这样一想我该多冤枉啊,白白为了没有的事情伤心了那么久……浪费我的感情。”
顾向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不起么?太轻薄了,再重的话也抵不上自己让人家受得苦。
如愿看到顾向阳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忍心,何必呢,都过去五年了,何必再彼此伤害一次呢?
“算了,没关系,其实我也能理解你当时为什么那样做。”如愿苦笑起来,无奈地说:“我从前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个性,面对感情又天真又幼稚,太炙热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哪里懂什么保全,退让,遗憾,无奈?你要是跟我实话实说,我百分之百是不会跟你分开的,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非得你使个大招让我死心才行。”如愿忍不住笑起来,自朝着说:“当年也真是个小孩子,凡事都要刨根究底,没意思。”
“你当年很好,现在也很好,怎么都是很好的。”顾向阳凝视着如愿,认真地说:“从前是我没有能力,不能保护你。”
如愿无声的叹息。“算了,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你不怪我?”
“我还是个讲道理的人的,站在你的角度看,你的行为无可厚非。我不知道你每天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从我自己的工作经验来看,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你们警察的工作我不清楚,只能想象,但是我相信肯定比我想象里的还要难得多。我相信你的人格,真的,即便当初你的人设是个小混混,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有一颗正直、真诚的灵魂,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卧底的工作应该很危险吧?按照你的个性,如果不是真的很险峻,你不会伤害我的。既然如此,我何必苦苦相逼呢?仔细一想,我们两个的工作性质,如今还能活生生地坐在一起吃饭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是啊,多少次刀尖舔血,徘徊在生死边缘,他真的想过可能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只是顾向阳还是有些惊讶与如愿的宽容和柔和,他知道如愿本性善良温柔,但是他是个罪人,并不配被这样宽容地对待。
“你现在真的变得了很多。”
“总不能永远当个小女孩儿吧!你也不要苦大仇深的,我都不怪你了。”如愿重重地叹一口气,笑起来,用打趣的口吻说道:“就这样吧,挺好的。以前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对我们来说都是个解脱。我也不用老是觉得我爱错了人,不用总是在半夜里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顾向阳觉得自己嘴里似乎含了一块黄连,苦得他说不出话来。
“哎呀,开玩笑的。”
“对不起……”顾向阳还是说。
“没关系。”如愿笑着说。
顾向阳凝视着如愿,她的样子和五年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可是神情已经不一样了。从前的她像是一只等待被猎人诱捕的小鹿,天真纯情,可现在她像是草原上的一只羚羊,冷静空灵。
他的小如愿已经长大了,不可避免的抛下了过往,也抛下了他。只有他,还活在回忆里,并将一生用那段回忆补给自己的生命。
如愿已经往前走了,所以她不恨他,不怪她,也不爱他。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但是顾向阳觉得自己是时候放手了,让她去,让她走,让她像一个最普通的朋友那般活在他的生命里。
也许如愿现在对他这样平静的态度才是最好的,虽然显得冷漠生疏了一些,但是情深不寿,越是激烈越容易被损毁。
他应该也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不让她知道他心里那卑微又汹涌的爱意,这样她兴许就不会觉得见他是一种麻烦,不会觉得他的感情太沉重让她感到辛苦。
这样,下一回他们还能像这一次这般若无其事的相见,甚至友好的拥抱彼此。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么?”顾向阳忍住胸口的苦涩问。
“当然可以啊,能再遇到本来就是缘分。”
这样最好,关上心上的闸口,浓烈的感情都藏在身体里,淡淡地,久久地,悄无声息地继续爱她,这样就好了。
服务员终于上了菜,如愿松了一口气,拿起叉子专心吃饭。这一家的菜意外的好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在尽力的克制。
终于吃完了饭,离开了餐厅。
外面已经不堵车了。如愿说:“我还约了人,就在这里等,你先走吧。”
“我陪你等吧。”顾向阳提议。
“不用,被看见了也不好。”
顾向阳一愣,想到白天见到的那个亲了如愿的男人。
如愿是在等他吧……
“好。”顾向阳忍住苦涩道。
“拜拜!”
可是顾向阳还是站着不动,如愿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你快走吧,他要来了。”
这么害怕那个人误会么?顾向阳自嘲地笑起来,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吃醋呢,他又不是不了解如愿,如愿爱起来总是义无反顾的。
“好,我走了,有机会再见。”
顾向阳转身准备走。
“哦,对了……”如愿叫住顾向阳,笑眯眯地说:“作为朋友呢,给你一个建议。以后谈恋爱啊,别再做这种自我牺牲、保护对方的事情了。你保护不了我,谁都保护不了我,谁都保护不了任何人。”
顾向阳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些道理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年轻的时候总是愚昧又自大。
“我知道了。”
“嗯,拜拜!”
“再见。”
如愿笑眯眯地跟顾向阳道别,直到他的车子开出去了好远,她才脱力一般地蹲在了地上,颓然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让眼泪从指缝间溢出……
也许我们都太会隐藏自己的悲伤,最心酸的泪水,最炙热的感情,都藏在心间,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对方知晓。
最冷酷的人最温柔。他见不到如愿流泪的样子,因为只有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如愿才敢哭。
最无情的人最深情。她见不到顾向阳最爱她的样子,因为只有在如愿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敢爱她。
有情人总是最笨拙,最无辜,最冤枉。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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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治病救人了,也不出生入死了,我们就做两个世上多余的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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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吉普车在如愿面前停下,一个瘦高的男人坐在驾驶位上,他长了一张阴狠的脸,手臂纹了一只蝎子图案的花臂,习惯性地机警地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蝎哥……”如愿走到车边,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接我。”
“没事儿,上车。”
乌干达没什么公共交通,大晚上的私人的小巴又不安全,哥哥是绝对不让她坐的,所以如愿只得打电话叫蝎子来接他。
“今天怎么没开车。”
“跟朋友吃饭……就没开车。”
“什么朋友这么不靠谱,把你一个女孩子扔马路上。”
如愿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不怪他,是我要他走的……”
看如愿这个模样蝎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问:“你哥哥是跟我说你最近交了个男朋友,要我盯着点,就是这个吧?”
“不是男朋友……”
“分手了?”
如愿懒得解释。“算是吧。”
蝎子忍不住笑起来,如愿不满地问:“你笑什么劲儿?”
蝎子立刻又严肃起来,道:“我觉得你哥哥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
“我都28岁了,又不是18岁……”如愿嘟囔道。
“在你哥心里,你永远都只有8岁。”
如愿心里一酸,沉默起来。
他们的父母过世的那一年如愿刚好就是8岁,从那个时候开始,哥哥对于如愿来说就既是兄长,又是父母。
木如夜大如愿八岁,他们的父母都是吸毒人员,死于艾滋病。这对兄妹从小就受尽白眼和欺辱,尤其是如愿,她的童年过得非常糟糕。所以木如夜对她总有一种补偿心理,永远把如愿当做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儿。
其实不是如愿没有长大,是哥哥从来都不愿意她长大,这样子木如夜才能偿还16岁时无法保护自己小妹的情感缺失。
如愿心里一直都知道,所以在哥哥面前,她愿意做一个小孩子。
“我哥最近又去忙什么了啊?这半年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影……”如愿从来不当面问哥哥他自己的事情,总是通过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