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奴忤逆了主人,请主人责罚!但请听下奴一句,婆婆已经知道下奴是奴隶身份了,如果再隐瞒,她心里会发慌,会怕我们为求自保伤她,说不定会暗中去报官,那时候我们措不及防,处境更加危险。与其这样,不如一五一十相告,为的是换取相互间的信任。”阿正低眉道。
“你怎么知道婆婆已经知道你是奴隶了?”
“因为她来的时候,手里拐棍的位置处于右脚前三寸处,左脚退后三寸,是练武里防御的姿势,她昨日并未使用拐棍手脚也没问题,说明是不信任我们才拿来拐棍防身用的。而且刚刚她将将站在门口门沿以外,手放在够得着门栓的地方,大概是想若是我们有出格的举动,便马上关门将我们反锁在里面。”
白真真听得心惊肉跳,她如此大大咧咧,怎么注意到这些枝末细节?如果她刚刚继续隐瞒,老太太就愈加对她不信任,说不定真的会去报官。这样想来,还是阿正的做法更加妥当。看来阿正对她的忠心不是哈巴狗一般的摇头摆尾般的谄媚,而是真正能考虑到她实在利益的忠心,即使表面忤逆她惹她生气,也要保护她的利益,可惜这种耿直的忠诚王爷不懂,还将他视为祸害要折磨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天理。她可不是王爷这种人,忙忙道:“算我错怪你了,我这个人就是马虎一点,以后你看到这种情况要早点提醒我。还有你以后不要顺便下跪;你已经不是奴隶了,是老太太的乖孙子,要挺直胸脯做人。”
☆、愣头青间谈恋爱
看着阿正跪起来都有点摇晃的身体,她还是希望阿正能不通过别人帮助自己独立起来,她忍住心疼问:“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阿正颤颤悠悠站了起来,稳住沉重的身躯,低头恭谦道:“阿正在别人面前可以不是奴隶,在主人面前,永远是奴隶;下奴欠主人太多,愿终生为主人奴役,主人想要做任何事,下奴都愿意赴汤蹈火,鞠躬尽瘁,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阿正想暗示白真真,如果她有什么目的,他愿意全心全意为她完成,他也偷偷希望她对他赤诚以待,告诉他实情。
只是白真真对阿正哪里有想过利用二字,她连郑大人的话都不听,为的只是让阿正幸福。她压根子料不到阿正会这样想她,所以不可能会猜到这样模糊的暗示。她笑吟吟答道:“我知道了,你这么想报答我,那我就开要求啦。第一,阿正以后都不是奴隶,不可以下奴主人相称,也不能随便下跪;第二,阿正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笑,不可以愁眉苦脸;第三嘛,嗯……”白真真本来想提堂客的事儿,但实在是害羞说不出口,忙改口道,“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是,阿正知道了,只是阿正面部已经烧毁,不能再笑了……”
“笑话!什么叫不能笑,你竟然不相信我的医术?”白真真睁圆了杏眼,撅撅嘴道,“你的脸部虽然表面上还有破损,但里面的所有神经经脉已经修复好了,不信你笑笑试试?”
阿正愣了愣,努力挤动脸部肌肤,用带着斑驳烫伤的脸,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他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笑脸,眼中闪出泪花来。这一笑,春风扑面,三冬寒气尽消散,暖色消融,仿佛是灵魂的绝唱,仿佛腊梅怒放,咏唱着天地间的坚忍传奇。白真真看着入了迷,心中生出万分感慨。
阿正啊,我终于不用烽火戏诸侯才能逗你一笑了。
接下来几天,借着老太太孙子的身份,阿正体会了完全与以前不同的生活方式,遇到了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人群。他能每天睡在床上养伤,吃到正常人的食物,穿着老太太孙儿的衣物;他能被老太太每天嘘寒问暖,能听着白真真每天在耳边唧唧喳喳讲笑话,就像做梦一般,这辈子也没经历过如此幸福的日子。这几天,阿正脸上天天都带着笑意,连睡着了都会被自己笑醒。
老太太对阿正的奴隶身份丝毫不嫌弃,她是信佛之人,佛曰:“众生平等。”她笃信不疑,又有着慈悲普渡众生之志,对落难而来的白真真和阿正十分照顾,又觉得两人人品不错,就真像是对待自己孙子孙女一般疼爱。白真真和阿正也知道回报,将家务全部包完,做菜劈柴,拖地洗衣,样样做完。特别是阿正,负着满身的伤也要坚持完成家务,抢着让白真真少做一些。这让白真真骂个狗血淋头,说要是又弄破了伤口,这次死都不会给他治了。
阿正慢慢了解到,这个老太太的家是衰落的书香门第,原本住在杭州西湖旁;但因为家里遭受瘟疫劫难,他儿子媳妇均未逃过一死,家道逐渐不济,才卖了老宅,换得一些财物度日。老太太回到四川丰都老家,而他成年的孙子郑直是个秀才,他继续留在杭州求学,想考个功名再荣归故土。没想到却在西湖泛舟之时遇到抢匪,劫财烧船,生死未卜。所以,周围邻居都未见过郑直,再加老太太一介绍,大家也都自然成章把阿正当做了郑直。
乡村里民风淳朴,隔三差五都有人来送食物衣物来安慰老太太和阿正,纷纷宽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得此待遇,在于老太太平日里吃斋念佛,待人慈爱和善,常行善事,得道邻里的尊重和爱戴。老太太家里清贫,却保留着读书人的节气,家里再穷也窝着一箱箱书卷不卖,这些书,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医道经书,无所不有。
阿正开始以为是白真真在他昏迷不醒之时助他逃到这里,但看了日历盘算一番才大吃一惊:明明前几天还在辽东,却在几乎是一瞬间逃到四川丰都,这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他问白真真,白真真支支吾吾答道她也不知其所以然。然后提出,可能是那冰湖有黑洞,把他们卷进去了。并引出山海经有云,大海中央有一漩涡,是神开之黑洞,能调节世界浓淡水资源:黑洞将大海之水吸入地底,再将其净化送回长江黄河的起源头,不然,这天朝江河湖海之水每日奔流不息,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玩之理?同理可得,那冰湖底下,定然连通其他地方,所以才能将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四川。
阿正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其中奥妙,只得勉强点头相信了。
白真真笑道:“如此说来,是老天爷不舍得我们死,苍天能赐我们一命,定然有其用意,说不定有许多使命需要完成。”阿正和顺点头,嘴边漾起淡淡笑意,他的确有着许多梦想去完成,能留得余生,实在是谢天谢地。
可是这梦想,可曾包含娶面前的人为妻,相伴终生,共携手白头呢?
他这般粗鄙不堪,丑陋恶心,那配得上如此美好的女子?为何自己这几天会产生如此自私的妄念,要亵渎一个纯洁美丽的姑娘,这样的念头,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肮脏无比,他切要断去这样的欲念,不能利用她的善良天真来达到自己的私欲。
阿正拼命抑制自己的想法,而这几天老太太却偏偏缠着他不放,说这姑娘家常住这里,名节什么说不清楚,须得给她一个名分,他现在落魄受伤,面容尽毁,她却不离不弃好生照顾,这般心灵晶莹剔透,秀外慧中的女子,举世难求。况且老太太表示,她是快入土之人,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孙儿娶媳妇,也不违心愿。
但正因她的举世难求,阿正我就更不能委屈了她,真正能配得上她的,该是绝世无双,文武双全的英俊男子,能给她好高档的生活和安全的庇护;而不是像自己一样,不仅卑贱,还是个逃奴,以后甚至有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阿正频频向老太太摇头,老太太也不勉强,只是笑笑。
☆、我嫁给你好不好
一日,老太太去庙里拜佛,留得白真真和阿正在屋里。白真真正在为阿正换绷带上药,看到她纤细白皙的玉手轻柔地搭在他那粗糙丑陋的手臂上的伤口上,阿正心底冰凉,不想玷污了她的美好,他绷了绷身子,吸了吸鼻翼,有些酸楚往后一缩。
白真真注意到这微小的动作,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坐在床上的阿正,关心问:“你这几天伤口还很痛吗?”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她下定决心不去故意提起他伤痛,这一糊涂又问出来了,有时候疼痛这种事,不提还好,越提越痛;这还是次要的,要是每天把阿正当个三岁宝宝看待,让他觉得自己没用,一天需要别人来同情照顾,是很伤自尊的;阿正当了那么多年卑微的奴隶,自我轻贱严重,正需要鼓励来提高自信。
阿正穿着一身常服,宽大的长衣将身上的伤遮了个严严实实,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干净搭在后面。脸上的伤已经消肿了,只留下黑色的结痂。他逆光而坐,窗户后面的阳光投了进来,勾勒出一个消瘦的身影,他坐得挺直,全身反射着阳光的余温,这种姿势,生生带出一种似乎天生而来的贵气。他无意识低低垂着头,不想让她看出他的神情,道:“一点不痛,都好了。”有她在,即使再痛的伤,也变得无足轻重。
“做人要诚实,痛就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痛又不是坏事。阿正啊我告诉你,”白真真又翘翘眉头,眉飞色舞地欢乐讲了起来,“我当大夫的明白,疼痛这东西,能激发人的潜能,让人变得更聪明更清醒,长期疼痛呢,甚至能延年益寿,添智生慧,这还只是表面现象,最重要的是还能积累福气,以后大富大贵。哎呀,你知道以前那个头悬梁锥刺股的那个谁谁吗?”白真真没正规读过书,也就是个能把字认全能写的水平,这些历史在山上的时候也就是听师兄师姐说说而已,自然记不起名字等细节,“我听说他痛了十年,就当了六国宰相,可谓是风光无限啊;阿正你痛了二十年,你说你以后能有多威风?”
阿正以前在痛苦中挣扎难熬,都是哀怨自怜,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这种开导,给阿正点起一丝亮色,他对未来燃起一丝希望和豪情壮志;然而他又想起什么,这亮色又瞬间熄灭,暗淡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苏秦,他最终结局凄惨,是被五马分尸死的。”
白真真忽然感觉到诡异,阿正一个奴隶竟然知道她都不知道的文化历史?或许是听谁说的吧,她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有些没面子,但是她天性不爱认输,硬着头皮也要把事情编下去:“他最后倒霉是自己命不好,谁叫他姓苏呢?那就是输家的意思,苏秦苏秦,自然就输给秦国了。人家嬴政姓赢最后就赢了。你看啊,这嬴政名字有一个正字,你名字也是一个正字,阿正你肯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没问题啦!”白真真觉得自己扯来扯去还是有点牵强,干脆问,“阿正啊,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正自然叫阿正。”阿正觉得她问得有些奇怪,隐约觉得她知道一些事情,莫非她背后的那个郑大人正是派她来找自己做什么事情的?
白真真扑朔这眼睛问道:“不对啦,我知道你三岁前可是王子,总有个正常的名字吧?”
阿正觉得有些晦涩,这个名字被埋葬了十七年,如果她今天不问,也许这个他所珍惜的名字会被永远埋葬。他的秘密,对她不想作隐瞒,他信任她,比信任自己还甚,他缓缓地,郑重地,像是交托重要信物般,一字一顿到:“赵世正,世界的世,正义的正。”
“这个名字太好了!”白真真一拍大腿,“那就是预兆着你会带给这个世界一股昂然正气!”
这句话,像是一点烛火,点燃了茫茫草原,这正是阿正最大的心愿,阿正原本浑浊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清澈透亮。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他希望人人能互相尊重以待,他希望有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时能有人挺身而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他希望人间充满正气。她竟然如此懂他,竟能知道这个卑微奴隶心中远大的梦想,想到这儿,阿正的眼眶有点湿了,眼前的白真真变得模糊,带着欣喜,用嘶哑感怀的声音,豪情万丈说道:“阿正好希望,能让天下人的心中都装一个正字。”
“那我就是第一个把阿正的正字装在心里的人,”说完,白真真拍手哈哈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她看着阿正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崇拜大哥哥的小妹妹,天真无邪而带着敬仰。
阿正啊阿正,经历多年寒霜怒雪,你依然心存理想和豪气,就像是我那天看到的傲雪红梅一般旖旎多姿,又充满勃勃生机。你是我白真真见过最坚强的病人,也是恢复力最快的一个,甚至不需要多少辅助,你一个人的力量也能突破万难。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只有你,阿正,那个天生带着正义使命的人,可以徜徉翱翔在于天地间,可以让死物复苏。我白真真想嫁给你,想靠着你的坚韧,想和你一起实现你的理想,一点不勉强,一点不委屈。
白真真定了定心,豪放问道:“阿正,我嫁给你好不好?”
☆、真真逼婚嫁阿正
白真真定了定心,豪放问道:“阿正,我嫁给你好不好?”
阿正一听,全身绷紧,吓得马上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一头:“下奴卑贱无比,不敢侮辱了主人。”
“你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是说好不下跪不叫主人吗?而且明明是你先向我表白的,你这算什么意思?”白真真急得跺脚,眉毛一横,使出一副娇蛮样子。
“下奴当时说这话是因为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时头昏脑乱,所以说了胡话,请主人恕罪。事后想来,下奴没有任何一点配得上主人,不敢亵渎侮辱主人清白,只愿终生为奴,侍奉左右。”阿正字字铿锵,毫不让步。
“那你说到底你哪一点配不上我?你说!”白真真插着腰,也不服气。
“下奴身份低贱。”
“一个王子血统的人跟我说身份低贱,那我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孽种不更低贱,是你在讽刺我吧”
阿正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这么深的秘密,他觉得心里很乱,对他来说,王子这个概念已经离他太远了。他早就不幻想王子这个头衔,这个位置本来和他就毫无关系。但是他不想为此辩别,毕竟是他心中的隐痛,“王子”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种侮辱,所以他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
“下奴一无所有。”
“你现在不是老太太的孙儿吗?有身份有地位,听说还是个秀才,那我算什么?一个跳大仙的,一出门就被人瞧不起,自卑的人是我才对。”白真真满脸不服气道。
“下奴丑陋不堪。”
“哈哈,你就不知道其中奥秘了吧,”白真真逗趣一笑,“我是修道人,你知道修道人通常是不能结婚的,但是有特例的。比如说诸葛亮和姜子牙,他们都是多么聪明的人,娶的都是天下最丑的老婆,那就是我们修炼人的楷模,是需要效仿追从的。找结婚对象呢,找丑的有助于修生养性,修炼内心的品性。而且夫妻间的感情要是浮于表面容貌,并不是真感情,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想要的,就是真正的感情。”白真真一边说,一边故意强调“真”“正”二字。
白真真蹲下靠近阿正,看见阿正低低垂着头,全身微微颤抖,双手扶着地,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再滚入地面被吸走。他哽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正想,他真的想娶白真真为妻,强烈的自卑感让他不敢说出一个字,他忍着期望和自己卑微而强烈的感情,他告诫自己,不能答应,不能答应。但这种忍耐似乎也达到了临界点,像是已经满了的瓶子但还在不断加水,汹涌澎湃的感情就快要溢了出来。
白真真看他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