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无法,只能伸手接过电话。
“肖见诚,你什么意思?”
“过来陪我喝酒。”
“你疯了,我躺在床上,你让我过去陪你喝酒?”
“那我过来,陪你喝酒行不?”
“你别瞎吵,要吵找沈莹吵去!”
“找她干嘛?”
“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些。我对你就两个要求,第一,挂电话,第二,让我转院。”
“要求太少,再多提一点。”
“你什么意思?”
“我让你多提一点要求,这两点暂时满足不了,也许别的要求有可能。”
苏洛气结,挂了电话,递还给医生。
电话马上又响起来,医生不知如何是好,苏洛说:“你要么关机,要么不接,反正我是不会再说一句话。”
医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将电话调成静音,转身出了病房。
苏洛长叹一口气,在床上躺久了,人变得像一滩酸软的烂泥,她多么盼望能尽快好起来,走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她试着拨杨锐的号码,提示音依旧是无法接通。那座遥远的大山,那个孤独的人,她非常地想念他。今晚,希望能再做那个梦,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如果走快些,超过去,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定是杨锐。
想着想着,她昏沉沉睡去,果然,又来到那座山里,两边是杂草灌木,脚下是使不上劲的烂泥路,苏洛看见前面有个人,应该是杨锐,她想喊他,喊不出声,她拼命地走,想赶上他,却总差了两步……
突然一声响,苏洛直接从山路上跌落,吓到睁开眼。
肖见诚站在门口,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身酒气。
苏洛心里恐惧,默念七字口诀:冷静、克制、不理睬,看着他关上门,走到床前。
“陪我喝酒?”他居然还是那句话。
苏洛不答。
“我没睡,你怎么可以睡?我没挂电话,你怎么可以挂电话?我没生气,你怎么可以生气?”
苏洛不答。
“说话!说——话——”
苏洛依旧不答。
他用手撑在床边,俯身看着他,可能是醉得厉害,他的手肘一直不由自主地弯曲,所以,他的脸,离苏洛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岌岌可危。
“苏洛,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走开!”苏洛被他逼得开腔。
他笑了:“看来还是怕我?”
“谁怕你!”
“不怕吗?有本事你就当哑巴!”
“肖见诚,你一天到晚这么耍赖,有意思吗?”
“不耍赖,你会理我?”
“我理不理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的生活里,就这么点好玩的事儿。”
苏洛气起来,激他:“这么喜欢我?那好啊,跟我结婚啊,那我就天天陪你玩。”
他笑,看来醉得并不厉害:“激我?可以啊!结就结,跟谁结都一样。明天接你去登记,敢不敢?”
“你敢,我有什么不敢?”苏洛嘴硬。
肖见诚突然做势掀被子:“那好,今晚先试婚!”
苏洛猝不及防,下意识起身防备,伤口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一叫,倒是让肖见诚吓一跳,他赶紧直起身子。
“没事吧?”他问。
破裂的骨头在体内交织出尖锐的疼痛,苏洛皱着眉,忍受着。
这时,枕边,苏洛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杨锐的名字。
苏洛赶紧将电话拿过来,接通,放在耳边。
肖见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锐在电话里问:“苏洛,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打我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事。”
“哦,我过几天会回城里来,到时来看你。”
“好。”
“……你怎么了,没事吧?”杨锐听出一些端倪,追问道。
苏洛忽然下定了决心,她紧紧抓着手机,迎着肖见诚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对电话那头的杨锐说:“我没事,杨锐,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除了你,别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喜欢,永远都不会!”
☆、(二十九)
清晨,小秦披头散发,一脸焦急地冲进病房。
“苏洛,你还好吧?”
护士正在给苏洛重新扎针,苏洛转头答:“我没事。”
护士严肃地说:“别动别动,你血管细,很难扎中,平时一定要注意,这只手不要乱动,不然下次只能扎在脚上了。”
苏洛赶紧噤声,小秦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到护士离开,小秦这才开问:“你昨晚怎么啦?”
“昨晚……怎么怎么啦?”苏洛不知道她问什么,不敢贸然答。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不到六点,杨锐打电话给我,说你昨晚给他打电话,讲到一半,突然没声音,然后怎么也打不通,让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过来确认一下你的情况。”小秦拖张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用手猛拍胸口:“哎哟,我也打不通你电话,吓死了,以为你真的牺牲了。”
苏洛看她的样子,有些好笑。朋友的担心让人感到亲切。
小秦责怪地看着她:“你还笑?到底怎么回事,手机怎么了?”
苏洛转头看看床头柜,一个玻璃杯,半杯水,里面泡着她的手机。
小秦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叫起来:“你有病啊,怎么把手机扔在水里?”
苏洛该怎么回答呢?
昨晚,她的话还没说完,肖见诚铁青着脸,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扔进了玻璃杯里。
手机沉进水中的一刹那,依稀还传出杨锐的声音。
苏洛下意识伸手去救,肖见诚紧紧捉住她的手,那么用力,手背上的针头在皮肤下刺穿血管,带来刺痛。
“放手!”苏洛忍痛叫道。
“等一下。”肖见诚冷冷地说:“手机进水有个过程。”
苏洛使力想把手抽出来,但哪是他的对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手,苏洛感觉自己手背上的血液从血管破损处涌出。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肖见诚盯着那部手机:“那个杨锐,今晚会怎么想?他会以为你死了,还是以为你在发疯?他会赶来找你吗?如果他在明天早上赶到了医院,那他算是对你有意思。对了,我忘了他是穷小子,没车,那就放宽到明天下午吧。”
说到这,肖见诚回头看着苏洛,突然嘴角扯出轻蔑的微笑:“别以为你对别人表白,我就会很伤心。我只是……扫兴!你懂吗?扫兴!本来我还想着大家都开心点,好好玩一玩,是你太不识抬举了。”
他抬手指着门口:“苏洛,今晚我从这儿走出去,你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将来,别再厚着脸皮来找我。”
小秦不可置信地听着苏洛复述整个过程。
“然后呢?他说让你别厚着脸皮找他,你怎么答?”
“我没答。”
“他就走了?”
“走了。”
小秦赶紧从包里摸出手机,递给苏洛。
苏洛很奇怪:“干嘛?”
“你疯了!苏洛,你走了狗屎运,把一个黄金王老五迷成这样,你居然不懂得趁热打铁,跟他弄假成真,还在这里发神经,把别人一脚踢开。你以为你真有多美多有魅力!赶紧赶紧,给他打电话,说昨晚……就说你是药物反应,讲的是胡话。”
小秦边说,边把电话把她手上塞。
苏洛不接:“你以为肖见诚真的喜欢我?他说的话,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当过真?我原来得罪过他,他说那些话,绝对只是想引诱我,玩弄我,到时把我一脚踢开,这样就可以很爽很开心。”
小秦摇摇头:“苏洛,别的我不知道,这一次在湘西,他开那么远的车去找你,后来你摔伤,他想办法救你,那样子,我都亲眼看到,你说他对你完全没动真情,我可不信。”
“他那是怕我死了,良心受责备!小秦,你没见过他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全是年轻女孩,陪着他们这些公子哥玩,他跟我说过好几次,要给我一个月多少多少钱,包养我。”
“真的啊?”小秦突然来了兴趣:“一个月多少钱?”
“什么五万啊,有房有车之类的!”
小秦露出向往的表情:“妈的,五万,够我一年的工资!而且还是肖少爷那样的帅哥!怎么没人给我开这个价,哪怕是秃顶老男人也行,老娘我离婚都愿意!”
苏洛看她那样子,赶紧打断她的遐思:“行了!你别发神经了!我这也是没办法,自从遇到他就没顺过,乱七八糟出好多事,而且那个人不讲理,我只能这样,一了百了,以后估计他再也不会来烦我了。”
“那倒也是,一个大男人,大半夜跑来看你,你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表白,他只要是个人,都不会再来找你了。”小秦沉重地点点头:“但是,苏洛,你确定你不会厚着脸皮再去求他?”
“当然,我才不会呢,见到他,哪怕还有十丈远,我都要赶紧绕道!”苏洛赌咒发誓。
小秦看着她那副样子,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话不要说得太满,这两天没来看你,是因为我在顶着你那摊事,肖少爷答应兜底,由他一个人认捐上次拍卖会所有拍卖款,另外还加一些,一起凑个500万,在湘西建学校和留守儿童校舍。昨天我和他们公司的律师刚谈好细节,说好今天送收据,然后转款。另外,杨锐昨天也陪着县教育局,在和施工方谈合同,那个学校决定不拆了,重新翻修。哦,还有,那个摔坏的烂拖拉机,也说是一并出钱,让车主去买个新车,车主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是先买还是先领钱,我回答他先买,再把发票拿来报账,搞不好他今天已经把车买回家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报不报得了他的账……”
苏洛听傻了,她哪知道,当她躺在床上数着窗前树叶时,发生了这么多事。
小秦沉重地叹道:“妹妹,你要树贞洁牌坊,好歹跟我商量一下,等我们把这笔钱骗到手,你再高风亮节啊!”
“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苏洛虚弱地反驳:“而且,我是我,基金会是基金会,完全两码事,他既然跟你们都谈好了……”
“那你错了,他可是提出来前提条件是要让你负责这个项目,喻秘胸脯拍得呯呯响,说你一定会回去,而且还要给你升职。”
“他……我就算不回去,他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还是应该承担嘛!”
小秦撇撇嘴:“我看……困难。就像他说的,关键是,你让他扫——兴——了。这些有钱人,要的不是个兴致吗?”
话说到这儿,小秦的手机响,她接通,那边说了几句什么。小秦答:“好的,我马上回办公室,向领导报告后,再和你们沟通。”
挂掉电话,她摆出先知的派头:“你看,说准了吧。刚才律师打电话来说,最近公司资金紧张,捐款的事摆一摆——肖少爷没兴致了。”
苏洛急了:“你怎么没和他们签个协议?”
“现在这个社会,协议有屁用,人情才有用!”小秦站起来,轻轻拍拍苏洛的肩:“好了,你也别急了,这事也不怪你!凡事讲缘份,你和肖见诚没缘份,我们和这笔钱没缘份,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吧。我得走了,喻秘估计现在已经炸了。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小秦急匆匆走了,病房安静下来,苏洛静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觉得四周极空旷。
药水通过静脉渗入她的身体,从指尖,到心脏,都感到寒冷。
她做错了吗?她不过是单纯地想捍卫自己的感情,摆脱混乱的局面,但她扫了某人的兴致,而那兴致,后面居然还连带这么多人这么多事。
肖见诚临走时,那冷酷的表情,又浮现在她面前。
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苏洛没有告诉小秦,他说:“苏洛,早晚,你会死在我手里。”
☆、(三十)
下午,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单子,表情有些尴尬。
“这个……你必须要交钱了,入院交的两万元已经用完了。”
“两万?交了两万?”苏洛难以置信:“就用完了?”
“……是的。让家属再交钱吧,起码要交一万。”
“我可以转院吗?”苏洛试探着问。
医生更窘:“上次……我本来是说不行的,但是今天……我想……还是可以的。”
苏洛长舒一口气,看来也有好消息。
医生继续说:“其实你的病情,回家也是可以的。”
“是吗?”苏洛简直不敢相信:“我快好了?”
“你没有其他大问题,只是骨折,回家静养就可以了。”
“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以前……”医生把口边的话咽回去:“反正,病情也是不断变化的嘛。”
苏洛见他如此,也知答案,痛快地说:“我会跟家里人说,争取尽早办出院手续的。”
医生转身出病房,正与一人撞上,那人问:“请问,苏洛住哪个病房?”
苏洛没见到人,那声音,却再熟悉不过,杨锐来了。
某人说:宽限到下午,如果杨锐来了,就说明他对你有意思。——苏洛此时只恨不能让那人亲眼看见这一幕,杨锐果然赶来,他走进病房,依旧背着那个破烂的登山包,裤脚星星点点沾着泥,外套皱皱的,头发有些零乱,面带倦容,但他的目光急切地寻找着苏洛,当他看见苏洛躺在床上,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时,焦急的表情在刹那间放松了下来。
伤病算什么?手机算什么?捐款算什么?苏洛从没有如此欣慰。
“苏洛,你没事吧?”他走到床前,关切地问道。
“没事。”
“那就好!”他将登山包轻轻地卸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十个鸡蛋。“这是满老师托我带给你的土鸡蛋。”
苏洛轻声说:“谢谢!”她看着他,甜蜜的笑容漫出来,挡也挡不住。
杨锐有些不好意思,转头找凳子坐下来,突然看见泡在水里的那个手机。
“这是怎么搞的?”他问。
“没事。”苏洛不答。
“昨晚突然手机打不通,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
“发生什么事?”
“真的没事。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可以回家休息了,不用住院了。”
“是吗?”
“是,医生刚告诉我的。”
“那说明你的伤不是特别严重?”
“是的。”
“那太好了。”杨锐由衷地说。
“借我电话用一下,我要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出院。”苏洛伸出手,杨锐赶紧把电话递给她。一部磨损严重的诺基亚,依旧带着他的温度,令苏洛感到温暖。
电话通了许久,终于有人接了,妈妈在那边,大嗓门地说:“喂,谁啊?”
“妈,是我啊!”
“小洛啊,我正要找你,你电话打不通,这可怎么办啊?”妈妈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妈?”
“我昨天接到派出所通知,过来接你弟,但现在派出所又说不能接,说是上次他和你爸打架时,把什么监视设备打坏了,要赔钱,不然就要判刑!”
“什么……判刑?要赔多少?”
“要赔15万。”
“15万?哪里要那么多钱?”
“是啊,我现在去哪里筹这么多钱?那个死老头,小杰不如干脆把他打死算了!”
“爸呢?”
“他找派出所求情,别人说不关他的事,是公司的事。他现在去求老板去了……哎呀,所长出来了,我去找他去了!”
电话挂了。
苏洛也傻了。
杨锐赶紧问:“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赔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