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对面那个人,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苏洛后悔了。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回旋,杨锐用平静的声音说:“你再考虑吧,明天学生返校,麻烦你帮忙送小秦去县城,他老公会在那里接她。”
苏洛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小秦已经倒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苏洛忍不住摇醒她:“你告诉我,杨锐和那个沈莹是怎么回事?”
小秦极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他们的事?”
“杨锐很爱她吗?”
“你说呢?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如果是你,你爱不爱?”
“那为什么又会分手?”
“杨锐凭什么跟她好嘛?没钱,没房子,连家人都没有!就算她答应,她家里人都不会答应啊!”
“家人都没有?”
“杨锐是孤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还号称暗恋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今天知道了,有点扫兴吧?”
“为什么扫兴?”
“这样的男人,虽然很伟大,但暗恋一下就算了,真正结婚,那还是不合适。”小秦边说边打呵欠。
苏洛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她问小秦:“我跟他表白,他拒绝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秦没有回答,她又睡着了。
夜更深了,远处隐隐传来狗吠,苏洛想着想着,渐渐睡去。
☆、(二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苏洛陪着小秦去县城,她们俩坐的,居然是老乡进城拉化肥的拖拉机。
山路坑坑洼洼,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老乡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叼着一根烟,加足马力,马达轰鸣。
苏洛和小秦坐在车斗的铁栏上,完全像在跳舞一般,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起落。
不仅如此,对面经常还有满载石头的运矿车飞驰而过,平添了几分惊险。
小秦死抓着铁栏,一脸惨白,都快哭了。苏洛虽然也很紧张,还得故做镇定地安慰她。
“没事的,很安全的,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你看,风景挺好。”
“这还好啊?太可怕了。”小秦带着哭腔。
突然前面的老乡发话了:“小姐,放心,我这个车很稳的,不会翻的,如果翻了,你赶快跳,跳下去就没事了。”
“我还要跳啊!”小秦大叫起来。
“不一定,我是说,如果翻了。”老乡赶紧解释:“上次我们村上有人翻了车,坐的人都跳出来了。”
“你们上次翻过啊?”小秦继续大叫。
老乡高声答:“翻过好多次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正好又有一部运矿车从对面急驰过来,拖拉机向路边避让,驶进一个大坑,重重落下去,又弹起来。苏洛和小秦两人不备,一屁股坐在车斗里。
小秦吓得高喊:“妈呀!”
老乡回头看一眼:“没事吧?路都被这些车压得稀巴烂了,你们干脆坐在里面好些。”
苏洛和小秦也发现这样坐着更稳当,索性不起来了。
小秦悲悲切切地看着苏洛问:“还有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苏洛,我不行了,如果我出了什么状况,你记得告诉我老公,我家存折密码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
“你瞎说什么呢?别瞎说。”
“我真的不行了,杨锐怎么让我们坐这个车啊?”
“他担心你坐小面包晕车。”
“这个……不是坐晕的,是震晕的!”
“总比那个好,起码你还记得银行密码。”
“你真的跟我回去吧,另外……找个工作,另外……找个男人!”
“我暂时不想回去。”
“没用的!我实话告诉你,杨锐心里很难接受别人。”小秦被颠得坦率起来。
苏洛笑笑:“那也没关系,我喜欢在这里和小孩子玩。”
老乡突然在前面插嘴:“我们村里好几个姑娘喜欢杨老师,你们城里妹子就别抢啦!”
苏洛和小秦面面相觑,苏洛赶紧大声回答:“没人抢,留给你们!”
“那就好,我女儿今年过年回来,我还想介绍给杨老师呢!”
“女儿多大了?”
“快十七了。”
“太小了吧?”
“不小了,乡下姑娘定亲定得早。”
“为什么?”
“有好伢子,得赶紧抢啊!”
“杨老师有什么好的?”
“他人好,长相也好,只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不会杀猪。”
“一定要会杀猪吗?”
“当然,是男人就要会杀猪!”
听得此言,苏洛和小秦忘记害怕,忍不住爆笑起来。
突然,又是一台运矿车,拖拉机又驶入路边的大坑,两人弹到半空中,小秦又大叫起来。
正当这拖拉机笑声叫声地驶上一个山头时,前面出现了上十部大型卡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山路上,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与刚才驶过的运矿车一个模样,只是斗中没有矿石。
老乡不得不停下拖拉机,抱怨道:“我就怕这里,每次都要堵好久。”
“这里哪里?”苏洛坐斗里站起来,问道。
“一个金矿,都在这里等着装矿石。”
“哗,金矿啊!有没有金子捡?”听到金子,小秦激动地站起来了。
“哪有?还要去炼,才有金子。”
小秦立马没了劲头,只问:“要多久啊,我老公已经在县城等我了。”
“不知道,这些运矿车很霸道,每次都不肯让路。”老乡无奈地说。
“离县城还有多远?”苏洛问。
“还有十里路。”
无法,三人只好等着。
车队一辆接一辆地走,又有空车一辆接一辆地来,没有人愿意让出通道。
等了许久,天暗下来,乌云开始聚集,小秦担忧地说:“老乡,你这敞蓬跑车,要是下起雨来,躲都没处躲啊!”
苏洛也觉得这不是办法,干脆跳下车去看个究竟。
只见巨无霸里,都坐着膀大腰圆的司机,无聊地听着收音机,嚼着槟榔,车子首尾相连,等着进矿里去运矿石。
忽然,前面的车队动了,苏洛见来了机会,赶紧示意拦在拖拉机车前的那位司机,请他稍等一下。
但那个司机似乎没有看到,一脚油门把车开动,再次把路封死。
苏洛气起来,跑去拍门,那司机也摇上车窗,完全不理睬。
老乡赶紧走上来,拉开她:“别惹这些人,他们很凶的。”
“怕什么?找他们矿上负责的人!怎么能这样阻碍交通。”苏洛是遇事则强的人,无名火已经在头顶盘旋。她冲着小秦高叫:“小秦,打电话报警!”
“报什么警?”小秦不明所以。
“报122,这里的车阻碍交通!”苏洛继续高叫。
“乡下有什么122?”小秦跳下车,跟过来。
“那就报110!”
老乡在旁边劝她:“没用的,警察不会管的,这里的派出所都收了保护费。”
“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我找负责人去!”苏洛沿着车队向矿里冲去。
没冲多远,有两个壮汉拦住她:“站住,找谁?”
“找你们老板。”
“什么事?”
“你们的运矿车堵住了路,麻烦你们指挥他们让开。”
“我们矿里不管这事,这些车都是私人的。”
“那你们就放这些车进去,不要摆在路上。”
“他们摆在哪里,我们管不了,我们只认放车进去装矿。”
苏洛见跟他们说不通,只说:“那请你们老板出来!”
“老板在陪客人,没时间。”
“如果你们老板不出来?”苏洛一边说,一边想该如何威胁他们,正看到一台装满矿石的车准备从矿里出去,她于是说:“如果你们老板不出来,我们就拦在这里,不让你们的车出去!”
说完,她居然真的站到了路中央,小秦和老乡准备阻止她,没来得及伸手。
此时,运矿车急刹,扬起一阵尘土。
苏洛只管站着,任由砂石落了一身。
看门的壮汉无法,只能向对讲机里讲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开出一台悍马,停在前方不远处。
车上下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脖子上的金项链像手指那么粗。
“干什么?你这个神经病堂客?”那小个子男人走过来,直接冲苏洛吼道。
苏洛毫不畏惧:“让你们的运矿车让开,我们的车过不去。”
那男人朝路边看了看:“过不去不会等一下吗?”
“为什么要我们等?我们应该优先通行!”
“什么狗屁优先,你再胡闹,小心我剁了你的手!”说完,那男人朝两个壮汉一示意,壮汉冲上来,将苏洛架到了路边。
运矿车马上轰鸣着加速向前驶去,当他停在路边的拖拉机时,车头有意无意地摆了一摆,拖拉机顿时像玩具一样,被带翻过去,滚下山谷。
小秦吓傻了,苏洛和老乡赶紧奔过去,探头一看,拖拉机滚落到旁边的崖下十几米的山洼里,扭成麻花。
老乡急得快哭了,站在崖边直跺脚:“这个可完了!这下可完了!”。
苏洛马上转回身,去找那个小个子男人,正见他的悍马准备掉头。
她冲上去,拦住车头,狠拍引擎盖:“下来!他妈的,给我下来!”她的眼中冒出怒火,
车停了,依稀能看见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但现在,坐十个男人,她也不会怕。
过了一会儿,两边的车门一起打开,两个男人一起走下车,其中一个是戴着金链子的小个子男人。
另一个,碰鬼了,居然又是肖见诚!
小秦发出惊叫:“肖总!”
苏洛死瞪着肖见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坏!
肖见诚走到她面前,仿佛听到她内心的怒吼,两手一摊:“不是我的主意!”
“要,赔!”苏洛低声挤出两个字。
肖见诚回头看看,无辜地说:“那你赶快去追那台肇事车!当然要赔!必须要赔!赶快追!”
“是,你,们,指,使,的!”
小个子男人冲过来:“有什么证据?你这个堂客,赶快让开,我们还要谈生意!”
“我不让,今天你们不赔,我就不让!”
小个子男人忍不住抬手威胁道:“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你动手啊!”苏洛扬起头,朝那男人吼回去,眼睛已瞄中路边一根粗木棍。
谁知肖见诚在旁边悠悠地道:“要打可以,不准……用武器!”
小秦赶紧走上来,把苏洛往旁边拉:“算了,苏洛!你别逞能了!”
苏洛哪肯,她索性弯腰捡起木棍,冲着肖见诚和那男人说:“谁说不能用武器,我用!你们也可以用!”
小个子男人估计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姑娘,进退两难。
肖见诚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骇笑:“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小秦忙说:“肖总,你别欺负我们,好歹都是熟人。”
“熟人?”小个子男人疑惑地问。
肖见诚忙答:“认识而已。别理这些疯婆子,我们走进去,让她们在这里闹!”说完,他揽着那男人往里走去。
苏洛想追,被小秦死死抱住:“苏洛,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别冲动。我们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车已经跑了!”
“这里全是黑社会,你还打架?想死啊!”小秦低声吼道。
正当苏洛和小秦争气拉扯之际,肖见诚和那男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此时,雷声轰隆隆从远而近,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两人四处寻找躲雨之处,一台卡车上的司机摇下车窗,轻浮地说:“美女,上来,哥哥收留你们。”
苏洛气极,把手中的木棍向他扔去,打在车门上。那人赶紧摇上车窗。
小秦安抚她:“算了算了,我们等警察来。”
雨越下越大,苏洛和小秦也不躲了,干脆走到了老乡身边,三人站在雨里,守着翻倒在山洼里的车。
苏洛忽然想起什么,她抹抹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开始照相。
小秦不解:“你现在照什么相?手机会被淋坏的!”
“我要留下证据,不然呆会儿车散了,怎么证明他们堵塞交通?”苏洛为了照到全景,边说边往后退,想寻找一个更佳的角度,但是,她忘了她站在崖边。
苏洛最后的记忆,是四周翻滚的山坡、泥地和灌木丛。
对了,好像还有人摇晃她,抱着她往前走,喊她的名字。
而山路那么长,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二十三)
苏洛是被疼醒的。
有人在搬动她的腿,令她剧痛,睁开眼,看见有几个医生站在她身边,正在摆弄她的腿。
“疼……”她大声叫:“住手!”
但是,没有人听见,那些医生继续打开绷带,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
苏洛想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特别沉重,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也不能完全打开。
她就像被缠在破布里,全是束缚。
她只能继续大声喊道:“我很疼,别碰我!走开,别碰我!”
终于有人听见了,凑过来说:“姐,你醒了?” 是苏杰。
“你怎么来了?”苏洛问。
“姐,你要说话吗?”苏杰凑得更近,疑惑地看着她。
“让他们走开,我很疼!”苏洛说。
“什么?你想说什么?”苏杰完全听不到,他转回身对医生说:“医生,我姐醒了,好像想说话。”
一个医生回头看了看她,对护士说:“估计是疼醒的,加一点麻药。”
苏洛不愿意,她说:“别打麻药,我不要,你们别碰我的腿。”
护士过来,苏杰让开。
然后,面前的景色融化开来,仿佛稀薄的牛奶,或者云层。
苏洛觉得自己在飞,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方向和角度都可以任意调节。只可惜,周围没有人,没有景物,没有声音,只有稀薄的乳白色。
也许我死了,苏洛想。原来死就是这样,真无趣,连个神仙都没有。
可惜,她又被疼醒了,这次是额角上刺痛。
“哎呀!”她大叫。
终于有人听见。
小秦的声音:“苏洛,苏洛,你醒了吗?”
苏洛张开眼睛,很多人围在她床边,低头观赏她。
有小秦,有小秦的丈夫,有妈妈,有弟弟,有喻秘书长,有基金会的几个同事,还有一个严肃的护士,正用棉签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她抬起手,想拂开那个棉签,发现手上有很多管子。
“疼……疼……”她说。
小秦把耳朵凑上来,听见了,安慰道:“护士在给你换药,你忍耐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七针,愈合得不好可就惨了。”
喻秘书长推开小秦,凑过来说:“苏洛,我代表基金会向你表示慰问,感谢你为贫困山区支教付出的努力,你好好养病……那个……那个……”他挠挠头上稀疏的几根毛:“基金会等着你回去工作,继续为慈善事业贡献力量嘛!”
苏洛答:“我不回去了。”
小秦问:“你想说什么?”
喻秘书长没打算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在苏洛枕头下:“这是基金会的领导和同事们,给你的一点慰问金,小小心意。”说完,他象征性地抓着苏洛的手握了握,同事赶紧拿出照相机拍照,闪光灯滋滋拉拉。
苏洛的眼睛被强光闪得不舒服,只好闭上眼睛,听得一众人将喻秘书长送出病房。
再睁开眼,却是肖见诚站在床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苏洛吓一跳。
“怕我?”肖见诚问。
苏洛不想答,把视线移开。
“讨厌我?”
苏洛心里想:知道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