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悲端起酒壶,目光深邃,对云无忌笑道:“叔父之命自有其深意,只是无忌你不知罢了。乱世尚武,实力为尊。都说文治武功,嘿,这文治已经落了下乘。君不见尊如齐王、贵如屈相均弃望都而走,在各州割据称雄。”
“可前不久你我在崇明阁,听闻平恩侯入京了,其子都封了镇北将军。”
云无悲举壶灌了一口酒,目含讥讽。
“镇北将军,哼!这镇北将军若出自我云氏,亦或燕王府,哪怕出自韩家都是情理之中,可偏偏是那王冲,怎能不让人生疑。平恩侯府世代从文,军中并无资历人望,再者说,大庆之北、幽州除了燕王府与我云氏哪里有兵?有将而无兵,岂不徒惹人笑尔?”
云无悲冷笑一声,也不多做解释。
只是那位陛下最善制衡,帝王心术远胜先帝。
大庆之内,豪族世家林立,其中以陇西士族为最。十余世家豪族彼此通婚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出了不少天子卓绝之辈,在整个大庆朝中一枝独秀。先帝未登龙御前,曾娶陇西豪族刘氏之女,依为后盾,借势一举扫平大庆诸王,定鼎乾坤。
百余年间,陇西豪族凭借其从龙之功,广受君恩。极盛时,大庆三公之位,陇西独占其二,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先帝退位前,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整个大庆之兵,三成归于陇西,隐隐与大庆皇室争雄。
武德元年,如今这位陛下初登大宝,请动数百载不问世事的皇族老祖,强迁河内豪族势力入司州。此后这位陛下拜河东公孙羽为大司马,以制衡陇西。先后数年间,极力打压陇西刘氏,一面却恩宠陇西许氏,引得两族恩怨不断,势成水火。
武德十二年,见时机成熟,果断抛出河内矿脉为饵,引动陇西势力祸起萧墙,内斗不止。
“这位陛下权谋之强,远非常人所知。那道圣旨若出自陛下,该是贬河东公孙氏,令公孙家入主虞州以代韩家,镇北将军却当是我云氏囊中之物。”云无悲提酒小酌,淡然笑道:“其实当日崇明阁中,族中长辈已有定论,这道御旨绝非出自陛下之手。”
说罢,想到如今幽州乱局,不禁蹙眉,当真是云波诡谲,剪不断,理还乱。
不知不觉,兄弟二人壶中美酒饮尽,云无忌招来暗处值夜的侍卫,干脆又寻了数坛陈酿。两人于这茫茫夜色、飞鹤亭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酒至半酣,云无悲带着醉意从怀中摸出一道虎符,抛掷给云无忌,忽正色道:“虎豹军中磨砺数载,但有大战,凭无忌你的修为本事,定可崭露头角。而今为兄却想让你与六弟无咎去东临卫中,帮衬为兄一二。”
此时云无忌酒醉,正侧卧于亭中,双臂抱着其剑齿虎硕大的脑袋,一阵蹂躏,听到云无悲话语,云无忌不作丝毫犹豫,推开蹬来的虎爪,接过虎符。
“兄长有命,安敢不从!何不将四哥五哥也一道唤来,我等兄弟一块岂不美哉。”
云无悲看着无忌与自己坐骑打闹嘻嘻,心中感慨良多,沉吟片刻,叹道。
“四弟五弟志不在此,强求反而不美。如此,无忌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带上无咎出发,持这枚虎符将东临卫暗中调回濮阳。切莫误了曾祖父定下的三日之期。”
送走云无忌,云无悲又信步转回飞鹤亭中,沿着拱栏,负手而立。
亭前碧溪环绕而过,一溪翠竹,两径青松。
恍惚间,云无悲想起了如今身在府中的那明媚女子,心念一动。那枚翠碧若滴的玉简自袍袖中飞起,浮于身前。
说道这玉简,那日云无悲着实吃了一惊。此世传世秘法堕入繁星,然而大多流于典籍之上,似玉简这等巧夺天工之物,极其罕见。
玉简内录有“西方皇天庚金剑”剑道**一篇。
只是这剑道**残缺不全,上中下三部之中,只余上部一卷。另有秘图一张,窥这秘图全貌,仍似有残缺。
抛却秘图不说,这“西方皇天庚金剑”当是云无悲梦寐以求的外道**。
夫庚金,带煞也。主宰天地肃杀的权柄,主人间兵革之变。在天是风刀霜剑,清冷肃杀。在地是金铁,铮铮铁骨,称为阳金。
云无悲因一身煞力,与其他法决不和,而这“西方皇天庚金剑”好似专为云无悲量身定做一般,以煞力催运此剑诀,如虎添翼,相得益彰。且看这剑法品质远胜云氏的丛云啸空决,修炼值繁琐亦非丛云啸空决能比。
寻常功法外道,只讲心法要诀,配有图录招式,以及经脉中法力运行路径。“西方皇天庚金剑”却另辟蹊径,巧夺天工。
这上部残篇中,“西方皇天庚金剑”分凝形、蕴灵、炼命、剑意、通神五阶。
第十四章 凝剑()
“西方皇天庚金剑”第一阶凝形,顾名思义,就是识海中魂力糅合神念凝聚剑胚,之后日日酝养锤炼,直到这剑胚凝而不散,可以出识海伤敌才算是大成。
凝形大成之后,识海剑胚有魂力神念为基,剑体介于虚实之间,不似以法凝器那般,须时刻分心把握法力输出尺度,更无虞争斗中法剑被震散。
若论威力,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寻常人魂力有限,于识海之中凝聚剑形尚且困难,遑论出识海伤敌。若想将这第一阶“凝剑”大成,没有三五年之功难有所成。
好在云无悲天生魂力雄厚,数月前,屠戮至真玄冥之体初成之后,魂力神念更被七星星力洗炼,想必这“西方皇天庚金剑”第一阶凝形对于其来说,应当容易之极。
当机立断,云无悲周身煞法大振,将酒气悉数散去,就在这飞鹤亭中盘膝而坐,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识海内,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细看之下,在平静的识海深处,不时有一团磅礴的墨色流转,忽而盘旋着冲天而起,忽而以万钧之势盖压而下,所过之处肉眼可见的魂力气旋自这墨色魂力中分解出来,悄无声息融入识海中。
几个月时间云无悲未入识海,莆一进入不禁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原本数十丈大小的时候,短短时间内竟然扩张了倍许。整个识海空间内魂力盈盈,不时有一股墨色冲入天际,而后四散炸开,恍若漫天墨色细雨,徐徐落下,蔚为壮观。
云无悲当即调动一抹胳膊粗细的魂力摄于空中,冥想出一柄宽为两指,三尺长的剑形,那一抹魂力随之拉长延展,盏茶时间,魂力剑成,云无悲左右观摩半晌,却摇摇头,挥袖将之散去。
云无悲心中之剑,当厚重凌厉,有男儿之风。
三尺青锋太过秀气,实乃文人配饰,登不得大雅之堂。
思及此,云无悲又射过一抹魂力,依照脑中印象,将那团魂力慢慢拉长,又复拓宽,凝成一柄长约六尺的无锋重剑。
旋即指尖轻点,一丝煞力打入重剑之内,霎时间,云无悲脑中一阵绞痛。只见那柄无锋重剑剑身在煞力涌入的瞬间炸起几道刺眼的电弧,剑身微颤,眨眼间剑身两侧魂力荡起黑雾,缓缓脱落。
不过片刻,无锋重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细长尖利,犹若针形。
云无悲见状,犹自不甘,再次用魂力凝出一柄重剑,灌之以煞力,结果却与之前一般无二。心念一动,以神念驱使这针形小剑,尖端徒然吐出一道渗人的寒光,在空中宛如活物,一闪即逝。
那骇人的速度让云无悲惊愕不已,或许此剑针乃是自身魂力所凝,以神念驱使,竟是如臂使指,颇有几分“飞剑”的韵味。
要知道御使飞剑,需修为进阶金丹方可。
筑基修士以法凝器之术,所凝之兵器均不可离手,否则免不得要散去,化成法力。哪怕是筑基后期且寿数将尽的修士,所凝之兵也不过离手几丈而已,且威力随之大减,实乃鸡肋。
沉思许久,云无悲一咬牙,已有决断,驱使所有魂力往空中汇集。
识海内乍起波澜,好似风卷云涌,怒浪袭天。
浩瀚的魂力化作一团遮天蔽日的墨色巨球,于空中犹自旋转,发出的斥力几乎让整个识海天翻地覆。而后云无悲在魂力暴动的瞬息间,咬破舌尖,使尽浑身解数将之分解。
两个时辰之后,那团硕大的魂力,被云无悲分出足足三万六千团之多,密密麻麻的墨色魂力在识海内星罗棋布,旋转不停。
见此情形,云无悲不禁头皮发麻。只好耐着性子,逐一将魂力凝成无锋重剑,再灌输煞力。
如此周而复始,时间缓缓流失。
时至破晓,初晨之光划过天际,刺破一夜的黑暗,洒于飞鹤亭前那泓清溪之上,映出灼灼的光华。惊云卫首领****于云无悲寝殿苦守一夜,见他彻夜未归,便唤醒入定修持中的惊云卫众人,寻到了云府后园飞鹤亭前。
此时云无悲周身煞力散逸,热波迭起,一圈圈骇人的气浪自其体表窜起继而炸开,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闷响。
tian朝面含忧色,犹豫片刻,回身打了个手势,惊云卫诸人唱喏之后,将飞鹤亭空出百步距离,而后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云无悲识海内,成型的无锋重剑已经有了千余。
随着一柄柄魂力重剑成型,云无悲的速度愈发沉稳迅捷。以不拘泥于旁枝末节,一次摄取十余团魂力,而后煞力直灌那魂力而去,不需多久,数十柄重剑应运而生。
到了现在,识海内铸剑过程仿佛刻入灵魂深处一般,不需刻意操控,只需稍稍留神即可。按照云无悲估算,三万六千柄无锋重剑,依目前速度,尚需三五日之功。
巳时已过,云府诸多仆婢下人以及侍卫均已睡起,在府内各司其职。
期间凡经过后园的仆婢,远远望见飞鹤亭这边情形,匆忙跪地问安,而后疾步绕道而走。
吼——
突然,一声震天的虎吼自东方传来。一头巨虎咆哮着,吓退云府石路上的侍卫仆从,卷着阵风,扑到了亭前,从虎背上跳下两人,欲入亭中,却被惊云卫几人拦住。无奈之下,冲着亭中,高呼道。
“无忌、无咎见过兄长。”
云无悲双目微微睁开,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在眸中盘旋不定,许久才渐渐隐去,随后招手示意二人进去。
“昨夜酒酣,不知兄长所言是真是假。”云无忌轻轻搂过云无咎臂膀,转头对云无悲压低声音道:“先前去寻六哥时才想起,东临卫一直由烈空叔父掌管,视若禁脔,岂能容我等染指。”
云无咎上前拉住云无悲袍袖,患得患失的接口道:“是啊,兄长。此去,我与无忌凭白丢了颜面是小,只怕坏了兄长大事呢。”
听得此言,云无悲不由失笑。分出一丝心神于识海中铸剑凝形,手指微曲轻弹云无咎脑勺。
“六弟怎得学无忌这厮,拐弯儿抹角的,你们兄弟二人持我虎符去便是,烈空叔父那边为兄以安置妥当,断不会让你二人无功而返。”
二人闻言顿时大喜,云无咎终日里在府中无所事事。云无忌虽在虎豹军中,但只是历练,且军中长辈众多,以军中排资论辈的传统,其出头之日尚且遥遥无期,哪里比的在东临卫中。
若如自己兄长所言,说不得便可早早独领一军,握生杀大权。
临别之际,云无咎凑到云无悲耳边,沉声耳语道:“近日,兄长须小心为上。无天那厮回濮阳了,方才正好打了个照面。不知怎地,那厮如今修为晋阶练气十二重圆满,那趾高气昂的嘴脸,当真恼人!”
云无悲打发走无忌两人,盘坐于地陷入沉吟之中。
那无天自然不在云无悲考虑之列,区区练气十二重圆满,不足为虑。
他所忧虑的正是这东临卫。
东临卫本是常规卫戍军,旨在戍卫幽州之东,防虞州匪患入幽。想起数天之前韩露晨所言,幽州牧韩文忠,连同虞州韩家本族亲眷身陷囹圄,那么虞州军料来已经易主。
这种时候,命东临卫按兵不动方为上策。不论虞州匪患,或易主之后的虞州军,都需有所防范。
可这些日子,云无悲心中总有种莫名的危机之感挥之不去,而这种感觉在斩杀玄阴宗那十位筑基圣使之后,变得尤为浓烈。
族中掌控下的虎豹军等主力,早在多个月前,就开拔驻扎在幽州边关朔阳城内。如今正值濮阳本族空虚,暗调东临卫回归合情合理,也算是聊胜于无。
至于虞州,且让明台司镇抚使皇普景元等人头疼去吧。
第十五章 听云()
破晓时分,熹微的晨光揭去夜幕的轻纱,温柔的倾洒与凡尘万物之上,朝霞含羞未吐,雨露成荫。
寝殿前庭,云无悲一袭素色无袖曲裾深衣,静静的立于庭前樱树之下。
右臂微抬,掌心朝天,距离手掌七寸之处,一柄透着幽幽墨色的针形剑体浮于空中,晨光之下,反射着清冷的寒光。
云无悲闭目静神,随着腹部的起伏,绵长的气息从鼻中突出,带起一条丈许长龙。忽而,不见其有何动作,掌中突兀又起一道墨色光华,未几,那道光华一阵揉转,幻出又一柄针形剑体。
只见在第二柄针剑成型的刹那,一股似有若无的轻啸自掌中传出,两剑与云无悲身前盘旋嬉戏,卷起清风徐徐,下一刻骤然合二为一。
“成了。”
云无悲蓦地电目微张,五指一曲,身形矫若腾兔般跃起,化出数道幻影。
那柄胀大了足足倍许的针剑在其跃起瞬间,以摄至掌中,剑端挑刺,泛出道道森寒的剑气。
飘逸似仙的白色身影,在辗转飞腾间,轻声吟道。
“太白妙华天上来。”
随着语落,前庭气息猛然一窒,空中剑光若天女散花,于整个庭中洒出一道道滟滟的光华,所到之处发出“铮铮”的脆响,宛若剑刃风暴。
“斑竹细雨泪成殇“
又是一道空灵的吟声响起,漫天剑雨之中,云无悲足踏樱树树干,猛然发力,于空中划出一道轻灵的白影,瞬息掠至前庭正中。指尖连连轻点,剑雨恍惚间似被一只无形巨手收束,纷纷亮起刺目的荧光倒射而回,卷起漫天樱树花瓣,随着晨风摇曳飘零。
忽而,一片樱花飘飘摇摇,落于其青色云纹坎肩之上,云无悲微睁的双眸之内剑光突闪,开口轻吟道。
”金玉如蛟破沧海,云翻风卷戏长空“
掌中墨色针剑顿时华光大气,飞射至这漫天剑光之中,翻云覆雨,眨眼间于空中汇集成一道金灿灿的巨型长剑,将偌大的前庭印照的金碧辉煌。
此时“长空”两字刚刚落下,云无悲浑身法力大振,振臂挥向那道金色巨剑。巨剑似得臂助,带起刺耳的气爆之声,轰然砸向前方,只是堪堪射出十余丈,速度便锐减下来。
“果然还是欠缺了点火候。”
云无悲暗叹一声,挥袖打出一道法力,那道速度骤减的剑光骤然急转,直刺长空。几息之后,寝殿上空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四散而开。
许久,云无悲停下身形,立于庭前,暗忖道。
这西方皇天庚金剑果然非比寻常。
十八招剑式,剑剑丰繁耀目,精辟绝伦。以云无悲此时筑基初期顶峰的法力,堪堪能使出前四式。但只是这四式剑招配合识海中墨色针剑,便已有莫大威能。
若是当日那黑袍人在此,只需这四式剑招就可将之斩杀于剑下。
而今前三式剑招云无悲已经使得炉火纯青,只是这三式剑招乃为第四式聚势之用,每当云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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