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女儿掀开又担心女儿滚下去受伤,听到女儿痛叫连声,朱婶急的心只发颤,对玉翠破口大骂起来,骂的都没什么好话。
玉翠才不管她骂了什么,一口气挥下去四五十棍,这才住了手把玉花拉了起来,玉花被打的晕头晕脑,方才只是假哭,此时早就是真哭,头发乱了,衣衫被打皱,她哭的时候玉翠已经动手扯起她的衣衫来。
林姑爷方才被绊倒,起身后自己揉了半天疼处,也忘了去救妻子,见到玉翠要脱玉花的衣衫,那带子已经扯脱,眼看外衣就要被脱掉,里面的衣衫露出。
林姑爷急忙上前抱住玉花,对玉翠道:“你要嫁妆,我们拿给你回来就是,哪有动手脱起人的衣衫来的?”玉翠停下手瞧着林姑爷:“不光是她,你也要把衣衫给我脱下来,这两身衣衫全是我做的,是我的嫁妆,我就算拿了给狗,也不给你们穿。”
林姑爷一张脸已经红红白白,任由玉翠在那里说,对玉翠道:“既这样,还了你就是,只是不晓得要怎么抬来。”总算还有个晓点事的,玉翠把擀面杖重新收到袖子里,下巴往地上那几样银首饰点了点:“这么大个男人不知事吗?怎样抬去的就给我怎样抬回来。”
林姑爷应了一声,对玉花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出门,这动作让朱婶误解,急忙擦擦眼泪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林姑爷瞧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景象,头一个比两个还打,本是欢欢喜喜娶新娘,谁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瞧一瞧哭泣中的玉花,还有站在那里的玉翠,没娶了这个泼妇真是家门有幸,那些嫁妆虽然有些舍不得的,但还了回去也好此后再无瓜葛。不然有了这种亲戚,真是做梦都怕。
玉翠已经冰冷开口:“你放心,他只是回去找人抬嫁妆,并不会不要你女儿的。”朱婶心事被说破,手放开林姑爷的袖子,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舍不得。
虽然没了热闹看,但人群并没散去,都等着林姑爷把嫁妆抬回来。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林姑爷带着人来,四口箱子,一个梳妆匣。
玉翠把四口箱子全都打开,里面的东西清点一遍,从里面丢出两套衣衫:“这是玉花箱子里的那两套衣衫,我不似你家一样把东西全都昧下。”梳妆匣也打开瞧了瞧里面的首饰,玉翠这才把匣子盖好,把四口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折到一口里,瞧着朱婶道:“还有那二十亩田的地契。”
朱婶一张脸红了又红,嘴像被胶粘住,玉花瞧着那些东西全都被抬了来,心里虽心疼也有几分得意,过了明路,这个丈夫就再跑不了了,听到玉翠问起,低低叫了声娘。
朱婶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由不得自己了,转到房里取出地契,玉翠接过仔细瞧了瞧,收了地契起身对朱叔跪下:“叔叔五年养育之恩,侄女没齿难忘,此后侄女再不是朱家人,愿叔叔多多保重。”朱叔见玉翠临去还给自己磕头,又是愧又是悔,再说自己也没花什么钱,哥哥留下了三十亩田地,别说养这么个姑娘,就是自己一家也足够嚼裹了。
玉翠已经站起,唤了旁边瞧热闹的把那口箱子负起,自己抱起梳妆匣离开朱家,再不回头。看热闹的人一直送她到了岔路口,见她要拐上去往张家的路口,有人问道:“翠儿,你不姓朱了,难道要跟你娘姓?”玉翠瞧着通往张家的路口,眼一眯:“他们既把我嫁进张家,从此后我就姓张,不姓朱了。”
3、失夫 。。。
说完玉翠对众人团团行了一礼,径自而去,瞧着她的背影,有人发出叹息,还有人道:“翠儿这性子太过刚烈,也不知是好是坏?”
众人的议论玉翠听不到,听到也不会放在心上,爹死之后婶婶几乎是用逼的,逼着自己的娘嫁人,为的不就是那三十亩的田地?摸一摸怀里揣着的地契,还真以为自己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朱家离张家不过两里来地,玉翠想的时候已经进了村,张家所在的村子比玉翠原来住的村子要小一些,总共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张家住在村子尾,三间瓦房,两间厢房,小院虽然干净,但没有庄户人家常见的鸡猪,显得有些冷清。
玉翠推开门,厢房里探出个人:“翠儿,回来了?”玉翠嗯了一声:“婆婆,相公他好些没有?”张母长叹一声:“好什么好,还不是那样。”扛箱子的小伙子一时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站在那里,玉翠示意他跟自己进了东边那间屋。
这屋瞧起来要光亮些,门前窗上贴着喜字,床上挂着红帐子,大红喜字下面一对龙凤烛还没扔掉。看起来和别的新房没什么两样,除了床上躺着个男人,脸色蜡黄闭着眼睛,让整间屋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伙子把箱子放下,忍不住往床上去瞧这男人,再和仪表堂堂的林姑爷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难怪朱婶要把这两个人换一下。小伙子还在想,玉翠已经拿过一口箱子,这口箱子就轻了很多,玉翠从枕头底下掏出个钱袋,从里面抓出几十个钱来:“劳烦你帮我送过来,这口箱子还请帮我送回去,我绝不沾那边一丝一毫的便宜。”
小伙子虽接过箱子,但没有拿玉翠手里那几十个钱:“翠姐姐不用了,我瞧姐夫这身子也不大好,这些钱就留着给他买药吧。”玉翠把钱塞到他手里:“给就拿着,也不缺这几十个钱。”
小伙子也没再推辞,玉翠把他送走后转身进了厨房,张母还在给张大郎熬药,听到玉翠的脚步声转过身:“翠儿,其实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说什么的。”玉翠坐到她身边,发黑似墨,面色雪白,和自己儿子那蜡黄的脸全不一样。
这样一支花样的姑娘,张母又开始感到心酸了,要不是老头子死了,或者自己儿子没有生病,也不会让朱家做出这样欺心的事来。张母又想叹气,玉翠已经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婆婆,你先去歇着吧,这些活我都能干。”
张母这次是真的叹气了:“翠儿,你嫁进我们这样人家,真是苦了你。”玉翠已经低头,淡淡地道:“花轿既进了张家,这也是我们的缘分,说什么苦不苦?”
时光流逝,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对玉翠来说并没什么改变,嫁进张家依旧像当日在朱家时一样内外的活都要忙碌。不过和在朱家不同,张母是个和气的老人,并不似朱婶一样时时尖刻地骂人。
玉翠也养了四五只鸡,一口猪在圈里,母鸡下的蛋给张大郎补身子,再加上玉翠变卖自己的首饰给张大郎瞧病,张大郎的身子虽没好起来,也没有糟糕下去。
张母已经在盘算,再照这样下去,等张大郎的身子再硬朗一些,就张罗着给他们圆房,若能度的个种,也好让张家不致绝后。
张家没有了男人,下地的活就要雇短工来干,张母为人和气,以前没少被人坑了工钱。玉翠既敢去讨嫁妆,这周遭都晓得她是个泼辣货,比不得张母好说话,自然不像以前那样狮子大开口。
犁好了地,把水放着养着田,等过几日插好秧苗,拔草施肥这些活女人也能干。玉翠把短工打发走了,心里在盘算着手里的钱还剩多少。看病吃药真像个无底洞似的,十二样金首饰已经变卖了六样,到现在都不见好。
玉翠的眉头微微蹙起,听说县城有个神医,不然等到过几日农闲了,就带上张大郎往县城里面去?耳边已经传来孩子的叫声:“嫂嫂,嫂嫂,你瞧我写的字怎么样?”玉翠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他叫念椿。
他娘是张大郎的堂房姑姑,十多年前他娘怀着他的时候他爹上京赶考去了,一去不回,外头什么传说都有,有说他爹已经死在路上了,还有说他爹高中后被大官招去做了乘龙快婿,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爹再没回来是事实。
念椿他娘生下他后本想千里上京寻夫,只是一来山高水长,二来没有盘缠,也只有苦哈哈地拉扯着孩子,张大郎的爹还活着的时候也常对这个堂妹帮衬些许。
念椿懂事地早,七八岁就靠给周围的人家喂牛赚些铜钱回家,但他每次见到同龄孩子背着书包去学堂念书时候眼里常发出渴望的光。玉翠见他聪明,得空时候常教他写几个字,一天教几个,到现在念椿已经会写七八百字了。
见到念椿,玉翠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不错,写的真规矩,这纸笔是从哪里来的?”念椿呵呵一笑:“刚才我去帮学堂先生跑腿,他写了不要的废纸和秃笔我问过先生就拿回来了。”
玉翠拍拍他的脑袋,真准备夸奖几句的时候,猛然后面跑过来几个小孩子,年纪和念椿差不多一样大,在脸上划着:“羞羞,你这个没了爹的私孩子,竟然偷先生的纸笔,真不害臊。”念椿虽然年纪小,气性不小,听了这话满脸都通红:“我没有偷,问过先生了。”
有个穿着好些的孩子嘴一撇:“呸,你又没在学堂读书,先生怎会给你纸笔?”念椿还来不及说话,有个小孩子已经推了他一下:“你这个私孩子,还有脸在我们跟前嚷,揍他。”
一个说着,另外一个就赶上来又是一拳,玉翠见他们扭打在一起,急忙喝道:“你们都没问清楚怎么就乱冤枉人?”说着上前把他们分开,一手一个扯着带头打架的孩子的耳朵:“走,我们去学堂问先生去。”那几个孩子哪肯跟她去,有一个在玉翠手上咬了一口,玉翠吃痛缩手,那几个孩子一溜烟就跑了,边跑还边说:“羞羞,你有本事就别躲在女人裙子后面。”
念椿满脸通红,又要冲上去打,玉翠忙拦住他:“椿弟,算了,这些人都不学好,还是跟嫂嫂回家,嫂嫂给你做好吃的。”念椿的眼里露出渴望,玉翠伸手牵住他的手,念椿抬头瞧着她:“嫂嫂,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长的这么好看,做吃的又做的那么好吃,还会读书写字,我们村里这么多的人,只有嫂嫂你一个女人会读书写字。”
玉翠的爹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玉翠降生的时候他还有些懊悔,没有个儿子来继承学业,谁知朝廷此时因卫国公主摄政,竟开了女科一例,诏书一传出,哄动的天下女子都以读书为荣。
玉翠的爹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玉翠五岁开始,他爹就以课女为乐,直到玉翠十一岁时候父亲去世,玉翠也读了几百本书在肚里,只是这样的学问,在小村庄哄哄人是够了,要去参加考试,那就跟往天上摘星一样的难。
这些话玉翠自然不会告诉念椿,两人走进张家院子,鸡叫猪鸣,张母正提着一桶猪食出来,玉翠急忙上前接过:“婆婆,还是我来吧。”念椿也很有眼色地上前拿起玉米篓去喂鸡。
喂好猪,拿起母鸡下在鸡窝里的蛋,玉翠正打算进厨房做饭就听见东屋的门被推开,很少起床的张大郎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玉翠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相公,外面风冷,你进屋躺着吧。”
张大郎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往玉翠站着的这边走,西下的阳光照在玉翠的脸上,让玉翠的容貌显得比平时还要美上三分。张大郎有些痴迷地望着妻子的脸,嘴里喃喃地道:“我的娘子长的这样出色,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来消受?”
这样的话让玉翠心里一惊,张母已经上前来扶住张大郎:“儿,你先进屋躺着去。”张大郎把张母的手推开,猛然发出剧烈的咳嗽,玉翠手里的鸡蛋已经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心疼就要上前去扶张大郎。
不等玉翠的手到,张大郎的咳嗽声变的更加剧烈,随之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念椿惊的忘记发出声音,张大郎已经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眼还是紧紧地瞧着玉翠的脸。
4、被逐 。。。
周围声音喧嚣,僧人的念诵声,旁人的安慰声,还有来往进出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身上的孝服,玉翠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灵位之上写的是丈夫的名字,这个从无一夕之好的丈夫,那日在自己面前倒下后就再没起来,拖延了两天后就撒手西去。
有只小手拉了拉玉翠的袖子,玉翠低头,对上的是念椿担忧的眼:“嫂嫂,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两个大馒头。抬头,玉翠对上的是念椿娘温和的眼,自从丈夫倒下再到现在,玉翠也没有合眼,再加上还要安慰婆婆,操办丧事,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玉翠接过念椿手里的馒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咬起来,念椿娘又端过一碗热水:“来,先喝口热水吧,这个家,全靠你操持,你再倒下去?”
说着念椿娘就叹气,这是这几日玉翠听过的最温暖的话了,丈夫一去,婆婆就像被抽走了魂,已经倒在了床上。棺木衣服坟地,什么都要玉翠操持,忙倒也罢了,偶尔玉翠还能听到那些来吊唁的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议论自己克夫,不然怎么自己没进门前还好好的,进了门后才一年丈夫就没了?
玉翠想和人嚷骂两句,却觉得喉干舌短,就算嚷出个所以然又如何?还不是让那些长舌妇白白看场好戏?
不知不觉两个馒头已经吃完,水也喝完,念椿不等他娘出声,又去给玉翠倒了碗水。玉翠刚接过碗就有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接着有不满的声音:“我说侄媳妇,这外头都忙成一团了,你倒在这里坐着偷懒,死的可是你的丈夫,你们主家就这样,还叫我们别人干什么?”
念椿娘已经站起身:“三嫂嫂,翠儿是我叫进来歇一歇的,你瞧她眼睛都熬抠了,现在二嫂还躺在床上,她再倒下去,这家就真没人了。”被称作三嫂的人把念椿娘的手一甩,念椿的爹久去不回,念椿的娘在族里也是身份尴尬,这名义上嫁出去的姑娘还在族里,总是有那么几个人看念椿的娘眼神不对头,这位张三婶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把念椿娘的手甩开时候张三婶的嘴已经一撇:“哎呦,这说的,就像我们都不心疼侄媳妇,就妹妹你一个人心疼,只是我们也是忙张家的事,妹妹你也不是张家人,自然不着急也是有的。”
念椿娘被这番话说的脸色苍白,她性格温和,历来不肯和人口出恶言的,父母死的时候族里长辈做主,家里那些田地房舍都被分给嗣子,她不过就得了三间草房栖身,她娘的嫁妆也被人占了去,只得了几件首饰衣物。
吃了那么大亏,若是别人怎么也要找上门去嚷骂一番,再让嗣子养活自己,她却只抱了三岁的念椿,收拾起东西到那草房去了。亏得她还有一手好针线活计,每日做些针线买些柴米,又在屋边种了半亩菜地,母子两人也就紧巴巴过下来。
此时被张三婶说了,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半个字都回答不了。玉翠已经跨前一步道:“三婶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小姑姑也是好心,况且她既姓张,又怎么不是张家人了?”
张三婶还要再说,但见玉翠虽然面容憔悴,那眼却是不甘示弱的,面前这可比不得好欺负的念椿娘,能在吃了那么个大亏之后打上娘家的还是少惹为妙。把心头的怨气咽下去,张三婶手一拍:“啊也,我们也是好心,总要把大侄子风风光光地葬掉了,也才好一总歇着,侄媳妇,说到这里,方才有人来瞧过了,大侄子的衣衫棺木都薄了些,你们做了这一年的夫妻,这些事也该从厚才是。”
难怪开口就训人,原来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玉翠冷冷看着张三婶:“三婶子,那日本是托了三叔四叔买的棺木,拿去二十两银子,还问过三叔够不够,三叔连连道尽够了,还说我们这样人家能睡二十两银子的棺木已是顶了天了,现在薄了,三婶子怎么怪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