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几口气,反转身来。
苏俞几步走至桌前,掀开桌上锅盖,只见一盆热水中坐着一碗清粥、两碟小菜。苏俞抿唇笑了,将菜粥端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吃饱喝足之后,苏俞慢悠悠晃到院中,脚步蓦地顿住。她讶异地看见,石桌之前,成蓉挽着郝诚胳膊坐在一边,两人对面坐着迟歌,三人正含笑交谈。
成蓉看见苏俞眼睛一亮,冲着她直招手:“俞俞,快过来。”
迟歌与郝诚闻言都侧转头来,含笑看向苏俞。
苏俞走上前去,直直盯着成蓉挽在郝诚臂弯的手,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成蓉顺着苏俞视线看去,哈哈大笑起来,她拽着郝诚站起身:“俞俞,这是我哥哥。哥哥,这是苏俞,你就叫她俞俞好了。”
苏俞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哥哥哥-哥哥?”原来昨夜他是来找成蓉,结果误进到她的房间?
郝诚眼中笑意满满,按照成蓉之言改了称呼:“俞俞,昨夜睡得可好?”
成蓉疑道:“咦,你们两个认识?”
迟歌笑着解释:“蓉儿,昨夜俞俞误入陷井,郝公子见义勇为救了俞俞。”迟歌特意在“见义勇为”四字上加了重音,苏俞的脸立即红了。
蓉儿双手一拍:“呀,竟有这种事情,可见我们真是有缘!”
苏俞也跟着笑起来:“是呀,真是有缘。”心里却暗暗叫苦,终于明白过来迟歌昨夜那句“俞俞,你招惹的人物,可当真是越来越大了”究竟是何意思了。
苏俞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与三人交谈,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恨不得立即起身离开,去找萧君远问个清楚。
四人正说话间,星儿手里抓着一丛绿油油的小草走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苏俞猛地站起身来,眼睛一亮:“星儿,你手里拿的莫不是小芨菜?”
星儿向郝诚、成蓉、迟歌见礼之后,方转回身来回答苏俞的话:“俞俞姑娘,你也认识小芨菜?”
苏俞点头:“当然认识!这可是我最爱吃的一种野菜,不过近来在南阳这种野菜渐渐少见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发现过它了。况且这种野菜只在秋末生短短时日,一不留神就错过了。星儿,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星儿转过头去,郝诚微微颔首,星儿立即答应:“我就在后山上发现的,俞俞姑娘你想去?”
成蓉十分新奇,从星儿手中扯出几棵:“这个竟可以吃?俞俞,我也要去看看。”
苏俞牵过成蓉的手:“好,咱们一起去。”又反转头去:“郝公子、迟公子慢聊。”说罢便想开溜。
郝诚却站起身来:“眼下我们也无事,不如同你们一道去转转,迟公子你看怎样?”
迟歌笑着点头,五人便一齐往院外走去。
苏俞嘴里同成蓉说着话,眼角却不时瞥向郝诚,郝诚并不看她,一直与迟歌慢声交谈。
待到了目的地,苏俞大叫一声,拽着成蓉疾跑上前:“哇,这么多小芨菜。”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抖开一块绢帕摊在地上:“我要摘一点。”
成蓉十分欢喜,拉着星儿一起蹲下身摘起来,三人各自挑挑拣拣地循着长得鲜嫩的小芨菜一路摘过去,彼此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郝诚与迟歌静立在一旁,含笑看着三人。郝诚转回头来:“迟公子,前几日我与朋友下棋之时,因故剩了半盘棋局没有下完,不知迟公子可有兴趣替我了却残局?你也知道,半盘棋局留在脑中,感觉实在不妙。”
迟歌笑道:“郝公子既然开口,在下不免要献丑一试,请摆局。”
郝诚脚尖挑起块小石子,击向十几步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上,一根小树枝应声而断,“扑”地疾飞过来。郝诚右手疾动接住树枝,蹲下身来,手把树枝在地上哗哗划动。
画毕后,郝诚以树枝轻点地面:“这里,车、炮、将、马、马、士、士、卒、卒、车属蓝方,这里,马、炮、炮、车、马、士、帅属红方。红方子少多为攻,蓝方子多多为守,显是红方劣势,迟公子请选。”
“我选红方。”
郝诚双眉舒展,扔掉手中树枝:“这一步属红方落子,迟公子请。”
迟歌跟着站起身来:“车七退一。”
郝诚立即应道:“将四退一。”
迟歌:“车七平六。”郝诚:“士五进四。”
迟歌:“马七退八。”郝诚:“将四平五。”
迟歌:“炮一平五。”郝诚:“将五平六。”
迟歌:“马一进二。”郝诚:“将六退一。”
迟歌:“马二退三。”郝诚:“车一平七。”
迟歌:“炮三平四。”郝诚:“马六退五。”
迟歌:“马八进六。”郝诚:“将六进一。”
迟歌:“马六退上。”郝诚:“将六进一。”
迟歌深深看向郝诚:“郝公子可确定?”
郝诚点头:“落棋无悔。”
迟歌眸中笑意渐深:“炮四退五。”
郝诚身形微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迟歌:“这是?”
迟歌缓缓道:“逼走乌江。”
郝诚愣了一愣,忽而大笑起来:“妙极!妙极!迟公子非但身怀绝艺,于兵法之上竟也是如此通透,郝某失敬!”
迟歌含笑看向郝诚,一身青衫在山风之下轻扬浅落:“承让。”
郝诚朗声大笑,脸上如沐春风,丝毫没有战败者的沮丧。他转头看向正专注于野地中的三人:“迟公子,这种小芨菜当真能吃?”
迟歌笑着摇头:“我从未吃过。”
郝诚伸手拍了拍迟歌的肩膀,二人之间方才还有的一丝疏离客气之感消失怠尽:“咱们也过去看看。”
苏俞专心致志地掐着小芨菜最顶部的叶芯,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旁蹲下的迟歌。
迟歌忽然探过头去:“这个当真能吃?”
苏俞吓得手下一抖,猛地跳了起来,额头狠狠撞上郝诚的下巴。苏俞惨叫一声往后倒去,郝诚右手捞住她的腰,扶她站稳,好笑地看着她:“小心一点。”
苏俞揉着额头,看清眼前之人后方舒了口气:“当然能吃。”说着又蹲下身来,随便揪了一棵塞进嘴里:“你看,能吃吧?”
郝诚跟着蹲下,手没有收回来,仍然虚圈在苏俞腰间,苏俞仿佛也并未觉得有异,嘴里嚼着小芨菜,双目闪闪地看着迟歌。
迟歌回过神来,扔给苏俞一块绢帕:“擦一下汗。”手下却大失准头,绢帕竟落在离苏俞两步远处,苏俞探身去够绢帕,郝诚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郝诚笑看向苏俞:“如此,不如多摘些回去,我与迟公子也好尝尝鲜。”
苏俞看了眼迟歌,又看了眼郝诚,眼珠子咕噜乱转:“你们想吃?”
迟歌不明白苏俞眼珠为何转来转去:“不可以吗?”
苏俞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既然你们要吃,就得多摘点。”说着又急忙摘了起来。
迟歌看了眼地上堆着小芨菜的绢帕,又看向苏俞手下,疑道:“俞俞,我方才见你只掐叶芯,为何此番却连根掐起?”
苏俞看了二人一眼,认真道:“方才我并没有想吃呀,就想着随便摘些叶芯回去玩玩。既然你与郝公子都要吃,我当然要摘多一点,这种草是整棵都可以吃的。”
迟歌与郝诚恍然大悟,学着苏俞的样子将小芨菜连根掐起,不多会儿绢帕上便堆起了一座小山。
成蓉忽然发现没有人说话了,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目光搜寻一番落在郝、迟二人身上。
很多年后,成蓉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两位英俊不凡的男子蹲在草丛之中,认真地揪着小芨菜。微风轻拂,暖阳融照,二人神色竟皆是被衬得说不出来的专注――而虔诚。
苏俞摘一会儿看一眼两人,脸憋得通红。半晌后,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走至一棵树旁,手臂撑在树干上,脸埋在臂弯间,身子不住抖动。
迟歌与郝诚二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苏俞,正要说话,星儿一路摘了过来,拈起根绢帕上的小芨菜:“郝公子,迟公子,你们摘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迟歌茫然:“吃啊……”
星儿笑着解释:“你们这样摘可不行。在我们老家,小芨菜既可以吃,又可用来喂猪。一般人要吃的话,就只掐菜尖,给猪吃的话就连根掐起。”
迟歌与郝诚面面相觑,脸色都渐渐黑了起来。
苏俞听见这边对话,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尝鲜,哈哈哈……”苏俞看着二人阴沉脸色,蓦地闭嘴,使劲憋住笑,转身就走:“你们先摘着,我回去生火起炉做野菜饭!”说罢一溜烟往回跑去。
苏俞快到肃青院时才放缓脚步,一路笑得直打跌:“迟歌,让你说我是女鬼,郝诚,让你说出我抱着你哭的事情害我丢脸,两头大猪,哈哈哈……”
一只手猛地扶住苏俞胳膊,迫她站稳身形:“郝诚?”
苏俞一惊回头,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很开心,也很感动,并且深感佩服,亲们惊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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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苏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萧大哥?”
萧君远点头:“俞俞,你方才说的郝诚是谁?”
苏俞反手抓住萧君远的胳膊,拉着他闪至路边,又前后左右地张望了一番。
萧君远微讶:“俞俞?”
苏俞压低声音:“萧大哥,我正是来找你的,我问你,蓉儿有几个哥哥?”
萧君远眸色微凛,探询地看着苏俞:“一个。”
“一个?”苏俞双眼大睁,放开萧君远的手,失力般靠在墙上:“一个……这下惹大麻烦了……”
萧君远拽起苏俞:“俞俞,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俞愣住:“你也知道昨晚发生事情了?”
萧君远叹了口气,牵了苏俞便走:“你自己去听听。”
萧君远带着苏俞径自出了武威山庄,进到一家酒馆里,拣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苏俞不解,萧君远示意她安坐,又冲着正进门而来的一位年轻男子微微颔首。
年轻男子在一处空位上坐下:“各位,在下来得晚了,我是不是错过什么趣事了?惭愧,在下平日就爱凑个热闹,诸位若肯再讲上一讲,此桌茶水酒钱全挂在下帐上。”
与他同桌的一位中年男子笑着接话:“小事,此番倒真是有件热闹。这位小兄弟,秦少庄主和迟公子,你知道么?”
年轻男子笑道:“秦少庄主自然无人不知,这位迟公子如今也算是声名大躁哪!能得盟主钦点直接进入最后比试的,除他之外也可谓是前后无人。”
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昨夜,迟公子身边的丫头抱着秦少庄主痛哭,沈小姐醋意大发,在秦少庄主走后便绑了她而去。迟公子匆匆赶到,与秦少庄主、沈小姐理论,不想那丫头却反过来拼力维护秦少庄主,据闻迟公子脸都气青了。”
年轻男子奇道:“那迟公子为何脸都气青了?”
中年男子嘿嘿笑道:“年轻人连这个弯都拐不过来?自然是吃醋呀。你可知那丫头是谁?便是之前当众夺下秦少庄主酒杯、不准他喝沈小姐敬酒的那人。据说,昨夜这几人面对面碰到一起,迟公子话里话外可是酸意满满。哈哈,此届武林大会当真是热闹,如今众人都等着一场好戏呢。”
年轻男子又问:“什么好戏?”
中年男子道:“小兄弟,你想想看,大会之上若是秦少庄主最后胜出,那么这两人便要正面交锋……”
苏俞不想再听下去,“刷”地站起身,径自出门而去。
萧君远匆匆甩下些银子,追上苏俞,抓住她的胳膊:“俞俞。”
苏俞站住脚步:“萧大哥,庙堂江湖交从过密,历来为皇家大忌,对么?”
萧君远点头:“自然如此。朝中之人若与江湖势力勾结,对于皇上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苏俞微眯起被风吹得有些刺痛的眼睛,怔怔看向前方。她总算是明白了,难怪迟歌与秦然在人前总是一副陌不相识模样,难怪一向从容淡然的迟歌昨夜与秦然说话时语气中竟诡异地透出一股酸气,难怪昨夜秦然竟然完全无视于她、只一力维护着沈若云……原来这些都是演给众人、抑或是只演给郝诚看的一场把戏。
苏俞并不相信昨夜之事是有人精心策划所致,然而突发状况竟也能被迟歌利用得如此完美,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苏芜的样子乍然跳进脑海,苏俞不由有些嫉妒她了。迟歌与秦然,一个进入朝廷,一个把持江湖,两位优秀卓绝的男子,此般种种翻云覆雨动作,竟不过是源于迟歌给苏芜的一个承诺。
苏俞忽觉胳膊一痛,她回过神来:“萧大哥……”
萧君远微微松了些手下力道:“俞俞,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苏俞脸上笑意渐收,目色复杂地看着萧君远,曾经唯一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心事之人,也离她越来越远了。苏俞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在笑自己昨夜的一个可笑想法。”她一定是之前被吓昏了头,才竟然会以为迟歌有点不高兴她与秦然过于亲密。
她想起自己昨夜与郝诚开玩笑时的莫名欣喜心情,有些自嘲地笑了。
萧君远沉声道:“你不想说,那么我来问你,郝诚是谁?还有,你为何会突然问起成蓉的哥哥?”
苏俞想了想,终是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君远。萧君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沉默半晌方道:“你……猜出郝诚的身份了?”
苏俞小脸刷白,咬唇点头。
萧君远察觉到苏俞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不免叹气:“没有关系,俞俞,他若不说,你只将他视作常人,自然相处便可。”
苏俞再次点头:“嗯。”
萧君远抬手将苏俞颊边散发拨至耳后,专注看她:“俞俞,为何要抱着郝诚,不,应该说是秦然,为何要抱着秦然痛哭?”
苏俞没想到萧君远竟会问这个,一时间反倒愣住了,她呆呆看着萧君远,眼里满是惶然。
萧君远眸中划过一丝痛色,他轻轻将苏俞揽入怀中:“俞俞,别怕,不管怎样,往后……万事有我。”
苏俞心里微震,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反应激烈地挣开萧君远。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然而在此惊惶时刻,她完全无力拒绝这个温暖、且又过份熟悉的怀抱。
苏俞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了萧君远胸前。
萧君远心里涌上狂喜,他蓦地收紧胳膊,用力将苏俞压向自己怀中:“俞俞……”
“俞俞。”一个声音与萧君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苏俞清醒过来,猛地推开萧君远,视线越过萧君远的肩膀往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