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趁机说:“要不你别自己开车了,坐我的车吧。”
她不肯,“被公司里的人看见了怎么办?”
他气结,“你马上就是我老婆了还搞地下情?难道我是你老公很丢人不成?”
她不理他,顾左右而言他,“上班要迟到了,我去刷牙洗脸。”
他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走去厨房准备早餐,他从小到大也没自己做过几次早餐,但现在有她在身边,便觉得做这些似乎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情。看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幸福感,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一边掰着吐司放进嘴里,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他,“今天星期几?”
他答:“四。”
“啊?”她突然一跳而起,嘴里叫着:“糟了糟了,我还以为才礼拜三呢。”
“怎么了?”
她匆忙喝了几口牛奶,急急的冲向玄关处换鞋,一边换一边说:“今天有份计划书要交,前几天还剩最后一点没做完扔在家里了,我得赶紧回去拿了早点去公司把剩下的做完。”又叫,“啊,我的包我的包,帮我拿一下。”
他把包拿过去给她,“开车小心点。”
她已经冲到电梯口,像一只灵敏的小兔子,摁了向下键回头朝他摇手,“知道啦。”
(3)
电梯“叮”的一声,七楼到了,谨纾一边往外走一边低着头从包里掏钥匙准备开门,所有的动作却在看到靠在门口的那个人时一下子僵住。
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看到她时眼睛里似乎还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冲她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在等你。”
谨纾哦了一声,说:“有什么事吗?”
他却忽然没了声音,只是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看着某样遥远至无法企及的东西。他听见自己清晰而微微发颤的声音,“你结婚了?”
她也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说:“还没有,不过快了。”
她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谨纾说:“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还要去上班,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她停滞了几秒,没有说下去,往前走了几步,把钥匙□匙孔,在她打开门踏进玄关的刹那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
她的羽绒服上还有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珠,贴在他的脸上,但并不感觉冷,因为他在外面站了一夜,整个人几乎都已经被冻僵了,而她的身躯很软也很暖。已经四年零五个月,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可她还是他的晗晗,是他记忆里的晗晗。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蒙住了,过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样子才开始挣扎,他根本不放手,反而更加紧紧的搂着她,仿佛想把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身体里。她去掰他的手,却在触上他冰凉的皮肤时愣住了。
他的手非常的冷,甚至比那次在医院时更加的冷,她还记得他的手一直是很暖和的,很久以前的冬天,她跟他出去,总喜欢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他就在口袋里紧捏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把掌心的暖热传递给她。
他的声音宛若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一般,激沉而深闷,“晗晗,不要嫁给别人。”带着几乎孤注一掷的绝望,“原谅我,我爱你。”
有一种痛楚朝她心上刺进来,仿佛是被野兽的利齿在那上面狠狠啃噬,她几乎无力自持,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震栗。
而他只是抱着她,死死的勒着她,仿佛怕一放手她就会无故消失,像在他的无数次梦境里,“晗晗,我知道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不管用什么都弥补不了。那次出车祸的时候,在晕过去之前其实我想到了很多事情,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样子,想起在教堂里你穿着婚纱走向我时候的样子,想起我每一次半夜醒来看见你沉沉睡在我身边时候的样子。我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什么都没办法偿还给你,可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少恨我一点?那次我以为我是真的死了,可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听见你在叫我,我感觉到你在握着我的手,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你。”
她寸步难移,眼眶酸涩。
“我以前一直想着,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就好,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在别人身边,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人。”他的声音凄迷似冰雨,“对不起,晗晗,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冰凉的唇吻在她的耳畔,声音渐渐低下去,喃喃如同小孩子的梦语,“原谅我,晗晗,我爱你。”
像是有一张布满尘垢的皮纸闷裹着她的心,她感觉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而心底深处有一丝莫名的情感在扭绞着她的神经,她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十指屈拗,勒勒作响。最后她终于狠命把他推开,慌急之下几乎口不择言,“你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可以,像四年前对我爸爸一样拿把手铐把我丈夫拷走,只要你有本事让他犯罪。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他被关进牢里,我也会等他,他坐多少年我就等多少年,除非你让他像我爸爸一样死在牢里!”
他似乎被狠敲了一记闷棍般惊在原地,脸色灰白,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盯着她看,眼神惊痛而悲凉。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他的声音,语音沙哑而凄惶,他说:“晗晗,你这样恨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本能般的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爆发出来,她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她压抑了这么久,所有的一切,那些她连回忆都没有办法回忆的往事,此刻正在她的全身经络里疯狂的打着回旋。
她一口气骂下去,“我当然恨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你,你害死我爸爸,你骗了我那么多年,我曾经用尽了全力去爱你,可我得到了什么?你骗我的感情骗我的身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早就一刀捅死你了。”
他的瞳孔在急剧地收缩,望着她,仿佛是望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她只当做视而不见,指着门外,说:“你给我走,我不想见到你,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着反手关上门,他情急之下用手抓着门框,她没注意,他的手指被夹在门缝里,她几乎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慌忙松开手。他的指甲上已经是一片淤青,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眼神绝望到几乎令她下一秒就会心软,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再计较,只想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一场。
“对不起。”他说。
而她夷然不动,但那样痛,仿佛是身受凌迟炮烙、千刀万剐之刑。
他终于转身走掉,一直到电梯门合上,传来轻微的“叮”的一声响,她才蹲下身去,靠着门沿软软的滑溜下去,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她觉得冷,浑身冰冷,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她弯身环抱住自己,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的牙齿发颤,最后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牙齿嵌进皮肉里立刻现出很深的一圈牙齿血痕,非常非常的痛,她终于失声痛哭。
第二十五章
(1)
她一直蹲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云正临给她打电话,问她,“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
她说:“你是猪啊,才刚吃完早饭你就想着要吃午饭了?”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哭泣过后的沙哑,幸好隔着电话线并不明显。
他假意生气,“你现在是骂我骂上瘾了是不是?”
她扬起唇角想笑,眼泪却又滚下来,她怕会被他听出来,于是哄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中午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现在正忙着呢,等会再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她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拿了文件出门去上班,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并不拥堵。
等红灯,72秒,谨纾盯着十字路口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心中还是有些茫然,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副驾驶的车窗玻璃,她转过头,是一个穿大红羽绒服的年轻女人,手里举着一只很老式的手机在不停地比划,脸上的神情急得像是马上要哭出来,这样的雨雪天气,那女人没有打伞,脸上的皮肤都被风吹得裂开来,泛着粗糙的红点。谨纾被吓了一跳,忙按下车窗,那女子举着手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谨纾压根就没听懂。
信号灯已经转变,谨纾看那女人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是把车门打开让她先上了车,再开到路边停下。
谨纾耐心的听了两遍才把大意听明白,原来这个女人的丈夫两年前来到这里打工后就一直没消息,去年过年之前她带着她年迈的婆婆和她刚两岁大的儿子从老家来这里找她的丈夫,想一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却没想到找了这几个月都还是音讯全无。她在这里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端盘子赚钱养活她的婆婆和儿子,今天早上她刚到餐馆就接到了她婆婆托隔壁邻居打给她的电话,说是她儿子在家里忽然出红疹发高烧。她拦不到车,所以才冒昧来敲她的车窗,想让她把她送回家看儿子。
那女人眼睛里泛着泪光,不停的朝谨纾鞠躬,用生硬的普通话不停的恳求她,“求求你,谢谢你。”
看着那女人泫然欲泣的样子谨纾实在不忍心拒绝,问明了她的家庭住址后便在前方路口调头,那个地方颇为偏僻,到处都是破破旧旧的矮房子,而且那段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很不好开,一路都是颠簸,那女人似乎十分歉疚,一路上都对着她千恩万谢。
谨纾只是微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等会我再帮你把你儿子送到医院去,小孩子的免疫力差,很容易生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不要太着急了。”
前面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路中央,那条路本身就很窄,停了一辆车后就把所有的去路都堵住了,谨纾按了几下喇叭,但面包车里似乎没有人,一点反应都没给。
那女人急得不行,推门下车去看,她在面包车的车窗上敲了好几下,不停的朝里面挥手比划着手势,谨纾忍不住,按下车窗探出头去问,“里面有没有人?”
那女人转头朝她点头,“有人,但是他不理我。”
谨纾心头火起,也下车去,地上都是烂泥坑,她也顾不得许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面包车里果然有一个男人正悠闲的抽着烟,她刚伸手拍了两下车窗,后颈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谨纾在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刻转过头去,看到那个女人举着一根木棍站在身后看着她,眼光冰冷似利剪,然后在她软软倒下去的时候伸手扶了她一把。
谨纾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韧带那里很痛,她整个人仍是浑浑噩噩,下意识的想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竟然都被绳子绑着。她被吓了一跳,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晕过去之前的事情在她脑子里快速回放了一遍,她这才明白自己正经历着电影里的情节,被人绑架了。环顾了一遍四周,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一间类似废弃仓库的屋子里,地上散着几个瓶瓶罐罐,阴暗而潮湿,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着回忆自己到底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竟会出手绑架她?绑架的目的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寻仇,另一种则是求财。她并不认识那个女人,面包车里的那个男人她也从来没见过。
那么他们应该只是为了要钱。
这样一想,谨纾又镇定了一点,俗话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正当她冥神思索之际,仓库的大铁门忽然被推开了,隐约看见门外走进来两个人,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她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睛,但门很快被关上,谨纾认出走进来的那两个人正是那个女人和刚刚在面包车里抽烟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一副农民工的打扮,操着一口浓重的陕西口音,说:“呦,这么快就醒了?”说话间已经蹲到谨纾面前。
谨纾往后缩了缩,强自压下心底不断涌起的恐惧,“你们是谁?”
那男人笑得一脸猥琐相,伸手想摸谨纾的脸,被旁边那女人一巴掌打掉,拽开他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
那男人没再乱动,只是回头看着谨纾啧啧了两声,说:“这城里的姑娘就是漂亮,细皮嫩肉的。”
那女人淡淡的瞥了谨纾一眼,拿出手机递给那男人,说:“再给姓云的打个电话,问他钱准备的怎么样了,顺便让他听听这个女人的声音,让他知道人还活着。”想了想,又关照,“对了,还有什么……哦,通话时间不要太长,万一姓云的报了警,会被警察追踪到我们的位置。”
那男人一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边说边拨通了电话,并且刻意掐着自己的喉咙变换了声音,“云大董事长,钱准备的怎么样了……你放心,只要你别耍花样按时把钱准备好,我保证一根汗毛都不会碰她……你等等。”那男人蹲下身把手机放在谨纾耳边,谨纾一听到云正临叫她名字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哽咽着叫了声,“正临。”
他焦急的问她,“你有没有事?”
她刚答了声,“我没事。”手机就被那男人移开了,“赶快把钱准备好,我会再给你电话。”
(2)
谨纾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她已经从最初的惊惧渐渐开始变得平静甚至是麻木,但她也终于明白,这两个人绑架她并不是为了钱,至少说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因为从电话的只言片语中她可以听出来,云正临已经把钱全部准备好了,但是他们一直在以各种理由拖。这非常不合常理,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出现变故的机会就越大。
谨纾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而且绑架她的这一男一女应该只是被人花钱雇佣的,他们的身后另有一个主谋操控者。她很仔细的把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想了一遍,但始终想不出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到底是谁跟她有着这么大的仇恨,抑或他们并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云正临?
谨纾小心翼翼的套着那个女人的话,想从她口中知道些讯息,但无论她说什么,那个女人始终不发一言。只有有一次,谨纾提到了她丈夫,“你那天跟我说你一直在找你丈夫,现在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那个女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到她面前,狠狠一巴掌扇上来,谨纾被突如其来的那股力道掴得跌倒在地,头正好撞到墙上,顿时头晕眼花。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女人又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扯起来,另一只手死命掐住她的脖子。
她虽然身高比那个女人高,但力气还抵不过对方的一般,再加上双手双脚都被反绑着,连挣扎都不能挣扎。
谨纾被她掐的喘不过气,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眼前似乎有很多熟悉的人影在晃动。她忽然想起以前在某部电影或者是电视剧里听到过:如果一个人在临死前能够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那说明他是幸福的,因为他是带着回忆离开的,人最惨的不是分离,而是走的时候脑海一片空白。
她想她终究是幸福的,她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在花园里跟她玩捉迷藏,父亲蹲着高大的身躯藏在花丛中,被她找到了,她咯咯的笑着蹦上父亲宽大的背,两只小手各揪着他的一只耳朵,“爸爸输喽,爸爸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