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
她甩开了我的手,退后了两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回换做我笑了,笑得很涩。
被伤害的滋味很涩,涩在嘴里,涩在鼻子里,涩在眼睛里,涩在喉咙里,涩在心里。
我不相信,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
可是,我终究还是得面对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估计李铎的出现让你很吃惊吧……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吗?……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一通电话……你知道是谁打给他的吗?……呵呵……在门被打开的刹那,我听见了外面有人在喊‘报警了’‘警察来了’……可是警察明明就没有来,为什么会有人在没有警察的情况下、在没看清楚昏暗包厢里的情况下就这样喊呢?……我想除了一个解释没有其他的了——他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情……”
这回,她看了我一眼,却只是冷冷地回道:“倪安他真是多事……”
门外那个人的声音,我是忘不了的。其实早在那一霎那间,我就知道是谁了。
可是,此刻,她说的是‘多事’,只是‘多事’而已。
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物品,脏了就脏了,丢了就丢了呗。
我可悲地摇摇头,又摇摇头,再摇摇头。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哦,顺便问一下……我以前给李铎发的照片怎么样?他喜欢吗?……呵呵……”
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明明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我来了,既然来了,我和宁然就回不到过去了。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我踉跄了几步,转过身,如今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就这样吧,我累了,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等李铎了……
托着沉重的脚步,下了一层楼梯,又下了一层。
突然,一声突兀的‘叮——’响。
毫无防备地,身后忽然就冲上了一股力气,我被这股力量推进了电梯里。
“啊——”
我跌倒在地,惊吓了一大跳,“你在做什么?!”
“你觉得呢?”
我没有时间理会她,我要趁电梯关门前逃出去,我不能待在电梯里。
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可还没等我的重心扶稳,她又一次地推了我一把,这次我被推向了更里层。
我慌了,伸手想要够住电梯门,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
伸出去的手臂上狠狠地被她踢了一脚,可我顾不上疼痛了,门不能关,不能关……
“楚望,你是不是又在装天真了?你觉得我把你叫出来,真的只是跟你说说话而已吗?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往哪里跑?不过,你不用怕的,这次我们换个玩法哦……”
“宁然……你疯了!你疯了!——你放开我——”
我不顾一切地够向正在一点一点关上的电梯门,画面似乎在慢放,很慢很慢,可是我怎么也够不到,怎么也够不到。
通向黑暗的门,不要关上,放我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宁然……求求你……我不能……不能待在电梯里……”
她笑,“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是疯了么?那么,你难道就不疯吗?……哈哈哈……你难道就不疯吗……”
“……让我……让我出去……”
“楚望,你才是个疯子!”
在她的最后一句话音后,电梯门关上了,我的手垂下了,我的眼眸暗淡了,这个世界都疯狂了。
为什么我要过来……
为什么我没有听李铎的话……
为什么我不乖乖地待在家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呢……
……
如果明天可以到来(23)
第十六章(23)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颤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像是个严冬里被丢弃在垃圾箱旁的可怜弃婴。
然后,有一个人拉住了我,我就跟着那个人茫然的走了。
眼前的门牌号似乎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手指被抓住按在了一个泛着淡淡红光的缺口里,我想,这是个指纹机吧。
“苹果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我脑袋里什么概念都没有,只是机械性地答道:“Apple……”
然后,我听见了钢板的转动声,门开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家的门锁很神奇,除了需要主人的指纹外,还需要主人声音回答随机的一个问题。
譬如:今天星期几?
譬如:4+6等于几?
譬如:……
这么说来,我是回家了……
我回家了?!
脑海里的神经跳动的一下,我清醒了。
我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掉头快跑。
“别想跑——”宁然伸手攥住我,我转过头,她眼神深奥地让我害怕,像是传说中的黑洞,我看不见底。
原来一个人疯狂起来是这么的可怕,这个世界都已经不被她看在眼里了。
想跑,已经不可能了,我被别人推进了我自己的家里,这话听起来有点可笑。
大理石地砖磕得我好疼,骨头撞在上面,像是玻璃杯坠地一般的疼。
但这种疼,很快被另外一种情绪绝对性地压倒了,那种情绪叫做惊悚。
血红色!血红色!全是血红色!
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天花板上,墙面上,家具上,地面上……
铺天盖地的血红,像是血浴过后的战场,触目惊心地让人由内而外的惊悚……
“这不是我家……这不是我家……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宁然这是哪里?……”
她朝前走了两步,在我面前蹲下了身,用手指蘸了蘸地面,然后抹在了我身上。
“这是哪里?……呵呵……这是你家啊……”
我摇头,死命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
“你疯了……你疯了……宁然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离我远点……”我用手肘撑着地面,努力地想要后退,努力地想要离开她。
可是,她步步逼近,用着不急不慢的步调。
一米七四的她,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山,我怎么也无法翻越。
她明明在笑,可她精致的面容却没有笑。
“楚望?你以为你的事情能瞒住所有人吗?怎么可能呢?……你就是一个疯子,你妈妈也是一个疯子……你看看,这个家难道不就是证明吗?你们都是疯子……”
我摇着头,喘着气,“不是……不是……我家不是这样的……是你……是你……”
“呵呵……如果你不是疯子,那么……Seattle的MZhospital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心惊住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楚澜,我妈妈,她的死可以很容易查到,也容易查到我就是她的女儿。然而,如果再深一步去查的话,宁然她还没有这个能力办到。
任家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她不可能查到。
“回答我,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倾下身子,勾起了我的下颚,笑笑。
“不要激动,我知道的可多了……我还知道……伊甸园里面有一颗罪恶的果实,而你,楚望,你的存在比那颗果实还要罪恶……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恶心,难道你不恶心吗?……”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忘了。
“乱伦!!!那是罪恶,那是罪恶,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家都是罪恶,你是,你妈妈是,幸好你妈妈明智地死了,但是你怎么不去死呢?多脏啊?你的血液,你的皮肤,你浑身上下都是肮脏的!!!你这么脏的人还装作这样一幅委屈的模样,让我看着都恶心!像你这样的人还需要我来弄脏吗?你本来就是脏的!你是肮脏的,你妈妈是肮脏的,你爸爸,哦,应该是你舅舅,也是肮脏的——”
“闭嘴!!!你闭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哈哈……不是这样的?那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肮脏的,我妈妈不是,我爸爸也不是……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懂……你不知道……你不要乱说……啊——”
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的额头磕在了地砖上。
“你刚才让我闭嘴?你敢跟我这样说?善良的好女孩楚望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楚楚,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的哦。”
她说着,又扇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硬生生地被打向了另一面。
“算了,打你我都嫌脏,看你把我的手弄脏的!!!”
我颤巍巍地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擦干净。“……宁然……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弄错了……你听我说……”
“你还能说话啊?”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对准了我的右手,笑着问:“我来想想看哦,对于画家来说,什么最重要呢?楚楚你知道吗?知道要告诉我哦……”
我仿佛看懂了她的下一步,眉心在颤抖,像是半夜里被噩梦缠身,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底线也没有边界……
我恐惧地看着她,颤抖着,连声音都颤抖了,“……不要……不要……宁然……不要啊——”
“……啊————”
眼前漆黑一片,十指连心万箭穿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疼痛,痛到好像再也没有痛了。
我哭着,嚷着,叫着……
好痛、好痛、好痛,哪里都痛……
在三月微暖的天气里,我却汗如雨下,仿佛正在如火骄阳下经历一场大汗淋漓的竞赛,而这场耗尽我所有力气的比赛,我注定败北。
我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吵死了!闭嘴!”她揪起我被汗水浸泡过的头发,把我拉起来,“你的头发太讨厌了,越看越讨厌,我帮你剪了吧,剪了吧……”
她说着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刃露出的刹那,让我恍惚地想起了泛白的鱼肚子,那是死亡的召唤。
“……停下来……不要……住手……不要这样……宁然……”
我叫嚷着挣扎着推着她,掌心的血染满了双手,染在了我的身上,也染在了她的身上,和这间房子里的色彩有着极其诡异的搭调。
推搡之间她忽然拽起了我,刀被塞进了我颤抖的手里。
“楚楚……你冷静点,冷静点……我不是故意知道你秘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妈妈和她亲弟弟乱伦……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世……我不知道你曾在Seattle的MZHospital治过病……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你在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不知道宁然在说什么,我只是知道不能让这把刀刺进我,我只是知道我要活下去,我只是知道我要回去,我只是知道李铎在等我……
宁然又一次推了我一把,我握着刀跌向了门口,然后,我怎么也没想到门口会有人。
然后,那把刀就这样带着我的体重刺了进去……
鲜红的血液迸出,比我手上身上的血液还要多,血液呲在了我的脸上,滑在了我的嘴边,好咸,还混有有铁的味道,我分不清这是她的血还是我自己嘴里的血。
血、血、血……到处都是血……
她苍白痛苦的面容是我最后的记忆,以及旁边另一人的呼喊——
“陆静言——”
像是折了翼的海鸟,在海之澜最浩瀚的上空中笔直地坠落进深海里,它再也飞不到希望的彼岸了,明明那么的努力了,明明那么的近了,可是闪电一瞬之间无情地夺走了它的翼……
我们都倒下了。
……
如果明天可以到来(24)
第十六章(24)
“你们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处在了一个陌生而苍白的空间里,两个神情淡漠的人出现在了我的床前。
“我是医生,因为你病了,所以不能出去。”自称是医生的女子坐在倚在上目不斜视地回答道。
“你是医生,那他是谁?”我指的是此刻正在束缚我行动的高大男子。
“他是负责不让你出去的人。”
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似乎被囚禁了?
“那好,我不管你们是谁!我要出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女子看了我一眼,说:“为了你骨折的手臂和受伤的右手着想,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的确,我的整个右手臂都被石膏和夹板包裹住了,手上裹住的纱布跟馒头一样。
不是疼,而是没有知觉,这点让我觉得很恐怖。
“我不管,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医院里,你们让我出去,我要回家……”
“你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让我出去……”
“你们……”
就在我拼命地想要挣扎着下地、想要挣扎着冲向门口却不得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我看清了进来的人,像是看见了曙光一样欣喜朝他喊道:“亦凡!太好了,你来了,这两个人很奇怪,还不让我离开,你快跟他们说让我离开,我可以回去养伤的,我不喜欢医院,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有点忧郁,像是一汪秋水聚集在水塘里一般,只需少许的瑟风吹过便会皱起整片。他朝那个女子点了点头,于是女子示意了一下束缚着我的人,他们俩离开了,留下了亦凡和我。
见他们出了门,我跌跌撞撞地下地,冲到门口,却听见了‘嗒—’的锁门声响。
用仅能挥动的左手,我使劲地拍打着门框,“锁门?为什么要锁门?你们为什么要锁门?开门啊……我要出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
“出去……”
我无力地跪倒在门口,继续地拍着那一扇我似乎再也跨不出去的病房门。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求求你们了……”
亦凡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起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碰我的伤处,“楚楚,医生说你胳膊要注意,估计以后不能使太大的劲,还有……你的手,可能……”
我推开他,惯性使得我靠墙壁倚去,他又尝试着过来扶我,“小心你的胳膊和手,难道你不想要了吗?”
“我不管……我不管这些……我只想要出去……让我出去……”
“哦,对了,我带来了清和园的骨头汤,听说吃什么好像就能补什么,趁现在还热着,你赶快吃点……”他说着打开了带来的外卖盒,一股香气便飘满了整个病房。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亦凡,你在做什么?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
“这家骨头汤已经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了,听说当年还是宫廷钦点的菜肴……你尝尝……”他把汤端到我面前递给我。
我毫不犹豫地挥手打掉,看着汤汁翻倒在地面,光滑的油渍顺着地面流淌而下,在苍白墙面的反射下,竟然有着七色的光彩。
“我要出去,你听见了吗?我要出去……”我看着地面流淌的汤汁,说。
他从柜子里翻出纸巾递给我。
“你听见了没有?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不让出去!——”
他看着我,片刻后语调忽然悲哀地说:“……为什么?因为是陆静言,因为你刺伤了陆静言,因为她现在还昏迷不醒……”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