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捏我的脸颊,“突然长大了嘛……”
“啊~痛……松手……”
“……哈哈……”
“松手啊……”
“不松……够得着就来咬啊……”
“啊?……”
“哈哈……”
……
如果明天可以到来(14)
第十六章(14)
然而,就在此刻的我以为一切都回归到了正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有些事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西郊里的壁画,我再也没能来得及完成……
……
“我想单独见你一面。”
……
他能找到我,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接到他的电话,我还是不得不感到吃惊的。
“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李铎不会知道……”
他是他的外公,他想要见我,我没有理由拒绝,同样也不想拒绝,有些事情说清楚了比较好。
……
当我按照时间到达约定的地点时,他似乎早就到了,因为桌上茶壶里的茶水已经退下了一半。
“你来了……”
“您好。”
我们都知晓对方是谁,这样的开场已经足够了。
他一边示意我坐下,一边让服务生重新上了一壶新茶。
透明的茶杯渐渐被浅黄色填满,我也抬起了视线。
他在微笑,这多少让我提起的心安稳了些。
“春节在月季城待的几天感觉如何?”
我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提醒我什么吗?是要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吗?还是……
他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抿了一口茶,说道:“你不用紧张,我也只是听说你去那儿了,觉得你一个南方女孩去北方总是会有点感想的吧?是不是?”
我没有回话。
他笑,“看来我这个老头的开场很失败,竟然冷场了……”
我也朝他笑了笑,回道:“不是的,只是待的时间比较短,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怎么深刻,若是要说感受的话,那个城市要比梅城冷多了,也干燥多了……”
“确实,还有吗?”
“道路比梅城要宽敞,大厦要高,闹市区也多……”
“还有吗?”
我想了想,又道:“有的,元宵竟然有韭菜馅的,烧卖里面竟然全是肉,春卷竟然是豆沙馅的,油菜竟然是青菜,小笼包竟然就是缩小版的包子……”
“哈哈……哈哈……”这位老人家似乎有点被我逗乐了,“……哈哈……还有吗?……继续……”
“还有一个,”我点了点头,“梅城的山芋被他们称作地瓜,那么我们那个白色的地瓜他们又叫做什么呢?”
“哦?”他好像也思索了一下,“你说的该不会是白地瓜吧,脆甜而水分很浓的,可以生吃的,对吗?”
“哎,对对对……原来是这样哦……”
他又笑了笑,可我却怎么也不能在他的笑容里找到李铎的影子。
“会觉得奇怪吗?”他问我。
我实事求是地回答道:“奇怪,觉得很奇怪。”
他点点头,“当年李铎他父母出车祸去世后,我把他接了回去,那个时候他也跟你一个样,对这些都很奇怪,但很快他就不再说奇怪了,我以为他在慢慢的接受,然而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北方生活的时候,某一天,他却突然对我说他要求回到梅城……我就问他为什么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说,他可以觉得不再奇怪,他可以学着接受,但是他永远不能习惯,他不想勉强自己……”
我笑了一下,“他那个时候还很小吧?”
“就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后来他不就回梅城读书了么?我对他说,我不会阻拦你回梅城,但是如果回梅城的话,没有人能够照顾到你,你需要自立,可如果留在月季城则不一样,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他说到这里,眉目间有点失望,但也有一份得意,“结果……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梅城……这么多年都是……他还真办到了……哈哈……真的办到了……”
我点点头,“您该是为他骄傲的……”
“是啊,那是当然……”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李铎果真是她的儿子,他母亲,也就是我女儿,当年不顾我的反对,竟然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义无反顾地嫁到了这里来……这些,李铎有跟你提过吧?”
我点点头。
“他爸爸……也就一个普通的写字楼的职员……我虽然很不喜欢,不过现在想想,他也还是有不错的地方的,譬如他为了缓和我和李铎母亲的关系,让李铎跟了母姓……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这么意外地走了……到最后我和他母亲也没能和解……或许在李铎的心里,多少都是记恨我的……”
“不是的……”我赶紧说道,“在他心里,他一直是感激的,如果没有您在他最困难时候的帮助,李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了……”
他朝我摆了摆手,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摆弄茶盏一边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他确实还是记恨我的,因为我以前做了一些事情……”
我懵住了。“是……关于他母亲的吗?”
“不是……”他瞧了我一眼,“不过,也无妨了。”
“什么意思?……”我揣着一颗不安的心,问。
他笑得一脸慈祥,放下茶杯,“我没想到楚澜的女儿会是这样一个不错的女孩,只是太可惜了……”
我握紧杯壁,浑身都在慌乱,却久久都没有出声。
“当年任偐秦的父亲,哦,不对,是楚澜的父亲,在他父亲的强硬手段下不得不和另一个女子结婚,那个女子的父亲一手把任家一步一步地拉了上来并继承了他的位置……可是,这个婚姻开始就是不幸的,如果后来能相敬如宾也好,只是可惜出现了楚澜这个私生女,而那个女子却一直未能有孩子……”
“后来,老爷子怕他儿子的这段婚姻维持不下去,就偷偷地抱来了一个男孩,也就是现在的任偐秦……然后再顺手把私生女楚澜领养回来,呵呵……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可好了,这个男孩不是任家的没关系,但这个女孩是任家的,所以以后只要他们俩人能够结婚,一切也就回归正轨了……”
“可是又有谁知道,当年被抱走孩子的那一家人竟然在几年后闹到任家要孩子,老爷子强行压下去了,但那家人的母亲竟然以死相威胁……呵呵……老爷子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受威胁呢,哪知道那母亲就真的死了,这件事越弄越大,老爷子知道在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他就发了一句话:该闭嘴的都闭嘴……”
“那一家人终于闭嘴了……”他说着,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些水,“说话多了,口都干了……”
“然后呢?……”我问。
“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那么多双的眼睛都在盯着,老爷子老了,终有无能为力的一天……他为了圆满一件错事,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又弄出了那么多的谎言……最后他终于明白了,能让这件事终结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做任偐秦就是他的孙子……既然如此,就不能有楚澜的存在……”
“真是报应……任偐秦和楚澜还真是应了他的期望,相恋了……这个不伦之恋的真相,他想说却又不能说……真是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再后来,这件事的真相已经不能说,只能这样乱下去……幸好楚澜离开了……可不幸的是,又出现了你,楚望……”
“你是继楚澜之后,又一个扳倒任家的□□……其实,话说回来,你母亲还真是个执着的人,她为了任家、为了任偐秦,也为了你,最后选择了那样的路从老爷子的手里换取你的存在……”
沉谧的茶社里回荡着缓慢的旋律,他像个说书人,我像个听书人,他说的很精彩,我听的也很安静。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半响后,我喝下一口温茶,再次抬起视线,说:
“故事,您说完了吗?如果是,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今天会来,其实也只是想告诉您,我是我,我不是楚澜,你们如果想要任家怎么样,请随意,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对妈妈也没有任何愧疚,她欠我的,她的死也都还我了,从此,我和她,我和任家,都没有任何关系,请您弄清楚这一点!”
“呵呵……看来我最后说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他又笑了,弯腰从桌下拿起一样物品推至我面前,“那个画展我去看了,觉得很不错,尤其是这幅画……但好像还没能画完……”
我打开包裹住的纸张,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啪——”
茶杯坠地的碎响。
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那么我的后悔到底要怎么办?
原来,真的是我,害死了妈妈……
……
如果明天可以到来(15)
第十六章(15)
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做恶梦了。
我只是很憎恶自己,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岁的人是如此的憎恶自己,而这些只因为我的存在就是所有的罪恶。
睡不着,吃不下饭,恶吐,高烧,时不时的去医院。
她给我找了一个心理医生,周叔叔。可我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因为我什么都不会配合他。
半个月前我又去医院了。
妈妈从医院里接我回来,一路上她什么都没说地走在前头,我们母女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我只要跟她说话,就会恶心。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公寓电梯,电梯门关上。
按下16楼。
电梯开始上升。
突然,她打开电梯控制箱,迅速地拔断所有电线。
‘轰隆’的声响里,电梯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我和她被困在里面了。
“你疯啦?”我朝她大吼道。
她笑,“你说话了?”
我稳住了身子,想要站起来去按紧急按钮。
却被她狠狠地一把推开,我又重新跌倒在电梯里,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内壁上。
我捂着头,再次站起来试着去按紧急按钮。
结果又被她推倒。
如此来回了几次,我只得倚着内壁、抱着头、喘着气。
她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异常的诡异。
狭小的空间里越来越压抑,我也感觉越来越无法呼吸。
我知道氧气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消耗。
“你……要干什么?”我问。
“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你猜我要干什么?”
我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子……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既然你每天都过得不好,那不如妈妈来帮你解脱?”
“你要干什……啊……”
脖子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
她的一双手一直是我所羡慕的,纤细而灵巧,不仅能够作出出彩的油画,还会给我做美食,会给我折纸,会给我缝纽扣,会抚摸我的头,会牵着我的手……
而如今,我羡慕的这双手正卡住我的脖子上,像是坚固的铁链,冰凉得让我透不过气。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你不应该存在的……你为什么要存在……你不用存在……”
泪水顺势涌了出来,原来在她的心里,我是这样的,我是这样的不重要,说不要就可以被抛弃的。
“我……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
我哭着,挣扎的,叫不出声,无法呼吸,没有人会救我……
在电梯的黑暗里,我深深地坠入。
……
直到一道光线射入,电梯的铁门被撬开了。
“快快快!门开了!”
“快来救人!”
“你们没事吧?”
……
我抓住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光线处奔去……
她追出来,伸手拽了我一下。
疲惫的身体在拉力下,像是失去线的木偶一般无法再控制,我脚下打滑,就这样重心向后倒去……
该死,不知道是谁家装潢遗留下来还未处理的玻璃堆。
惊呼声,叫喊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就这样直直地跌倒在里面,像是突然被射杀的飞鸟。
“啊!——”
夏日的气候,轻薄的衣衫……
巨大的疼痛从后背传来,源源不断地传来……
“血……”
“啊……血……”
“救护车——”
“快啊——”
……
于是,我刚从医院回来还未踏入家门,又再次住回了医院,这次我再也记不清是第几次住院了。
做了手术,移植了皮肤,缝了线,又拆了线。
但是那两条交汇的丑陋伤痕永远在我背上留下了……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我是个被自己母亲憎恶的人,她要我消失,她要我消失……
那么,从一开始,我又为什么要存在?
为什么要存在?
如果不存在的话……
……
妈妈推门进来了,我躺在床上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双手上还蘸有颜料。
多可笑,她的女儿都这样了,她还在画她的油画。
心酸,果真,果真,我连这些油画都不及。
“我为什么会存在?”我问。
她愣了一下,“我伸手拉住你的时候……我没想到那些玻璃会……”
“我为什么会存在?”我问。
她沉默了,然后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不必了……”我笑了,却笑得很凄凉。
她连这个答案都不愿意给我,其实我又何必问呢?我明明就是知道的。
她爱一个人爱疯了,她不能得到他,道德伦理不允许她得到他,那么她至少也要留一样东西来纪念她的爱。
我就是那个东西,可能出生时就死了,也可能是个怪物的存在,但是上天却让我好好的活着了,像所有正常的人一样活着。
我该感谢呢?还是悲哀呢?
但现在,我这个东西碍事了,所以我要消失……
我手中触及到的湿意,正在一点一点地在扩大,麻痹感也渐渐地浮现了。
可是,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连死都不可怕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笑着,微微抬起左手臂,手腕伤口处的血汨汨地涌出,鲜红的血顺着我的手臂流淌而下,有点像是后现代的油画的微妙。
“楚楚!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冲过来,随手拿起床单慌张地给我擦血,可是手腕处的血擦了还有,怎么都擦不干,怎么都擦不掉……
我笑了,她是在为我紧张吗?她在害怕吗?
“楚楚……救护车……对!救护车……我去叫救护车……不要慌……没事的……不能慌……”
我伸手一把抓住她,不让她离开,掌心里红色的血液连接了我和她。
这是我身上流淌的血,也是她的血。
“楚楚快松手,我去打电话,你不会有事的……救护车就来……”
我干干地笑了一下,“……妈妈,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存在?……好痛苦,好痛苦……如果没有我,是不是大家都会很好……如果是,那么我消失就好……可是……我又想了很久……为什么我要消失?……”
我努力地呼入了一大口气,“为什么我要消失?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消失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
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脱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颤巍巍地拨开我紧抓的手,“……我、我去打电话……我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