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
我轻笑了一下,“那阿姨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父亲和他们上一辈的人有些事情……的缘故……”
我笑开了,“阿姨,你在开玩笑吧?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你还是换一个笑话吧。”
北方南方,某个远方(16)
第十五章(16)
是谁说过的,生活就像坐过山车?那么我的生活似乎就是玩蹦极了。
所有事情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惜我不是一个喜欢探知别人秘密的人,因为我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尤其是月季城里的秘密。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我看着阿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楚楚……”她抬起头有点惊异地看着我,“你变了……和以前的你……如果是以前的你……”
我移开视线,说:“当然变了,你如何让一个被亲人伤害、深深憎恶过自己、又自杀过的人不改变呢?”
“楚楚……”阿姨抓住了我的手,害怕似的覆盖在我的手腕上,“楚楚……”
“阿姨,月季城真的不适合我,我虽然不一定有多单纯,但有一个人却说对了,我一直是个简单的人,别人对我好,我也对别人好,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族的背后都有秘密,我不知道谁对我好,也不知道该对谁好,好像只要一不留心随时都会掉进设计好的陷阱里一样,我只是希望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活,在梅城,和我所爱的人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而已……”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绳索一样,说:“那么,亦凡呢,亦凡呢?”
“阿姨,亦凡对我好,我也很想对他好,但这种好不是爱情,而亦凡对我……我想他其实也是明白的……他对我的也并非是爱情……”我转过头重新看进她的眼眸里,“亦凡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自私,让他为你而活,为了成全你的爱情……”
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点说出来,但我还是说出来了,身上被压的千斤重担也终于有了落脚点。
阿姨摇着头,跌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说对了,虽然残忍了。
她其实一直都爱着任偐秦的,因为爱着这个人,所以也爱着这个人的爱,甚至不惜把我和亦凡包裹进她的爱里面。
留下了我,在她看来,就留下了那个人心中残留的爱,即便每天都要面对我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也愿意。
爱情果真是伟大的,难怪妈妈能那样决绝地不后悔。
她不后悔,那么我也不想后悔。
“其实,究竟妈妈和他是怎么样的故事,对于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因为我遇到了对我重要的人,过去的不可能再回来,妈妈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所以眼前的人才该要好好珍惜,我会再次来到月季城,不是想要介入你们的生活,只是想再看看那个人……”
那个人,我的爸爸,妈妈深爱着的人,因为这次之后,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了,随后,老奶奶手上抱着一样东西进来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不过不趁着我还记得的时候,待会儿……哎……又要忘了……呵呵……人老了……”
“吴妈,什么事?”
“呵呵……就是这幅画,”老奶奶说着把手上的一幅画递过来,“之前偐秦少爷来休养时画的……回去的时候没找到……他都打电话来问过多次了……这次刚好收拾杂物室的时候找到了……老头子还让人给裱起来了……正好带回去……”
因为我离老奶奶最近,便伸手接过了。
她扶了扶眼镜,有些意外地盯着我,然后又摇了摇头,问我:“小澜小姐她还好吗?……”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又摇摇头,没有等我回答而是转身准备出去,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她说:“很好,她很好……”
“那就好,少爷好,小姐好,那就好……”老奶奶回头对我笑了笑,关上了门。
我点点头,低头看向手中的画。
指尖轻轻地触摸着画框的玻璃面,摸着摸着,我的眼里忽然有了温度。
我想,幸好这次我来了这里,不然我会错过很多东西。
我心里有他,而我的爸爸心里也是有我这个女儿的。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画里面,一个淘气的女儿坐在爸爸的肩头,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她抱着爸爸的头,笑嘻嘻地眯着眼睛,但爸爸侧着的脸被女儿的手挡住了,看不清,只有嘴角弯起的弧度泄露了他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画过我,一个是我妈妈,还有一个是我爸爸,而他们都在意了我耳垂上的那颗痣,那是我,楚望,不是别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意了我,才会在意了我耳垂上掩藏的这颗小到轻易便会忽略的痣,但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呢?又在干什么呢?又有没有想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李铎。
我抿了抿唇,对阿姨说:“这幅画,可以给我吗?”
北方南方,某个远方(17)
第十五章(17)
那天晚上我没有和阿姨一起回到东城的随园,而是自己留在郊外的这座老房子里住了一晚,睡在妈妈曾经的房间里想了很多事,也忽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老奶奶做的冻豆腐很好吃,是我在梅城时从没有吃过的美味,她说只有月季城零下十多度的自然环境里才能冻出劲道来。
她还说一方水土产一方美食,不是就不能勉强。
后来第二天下起了大雪,北方厚厚的鹅毛大雪漫天铺地而来,不多时便覆盖住了所有的景致,天地间白茫茫地连成了一片,白色忽然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了。
我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雪景好久好久,久到让我站着的脚都麻痹了,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打算回去了……”我在电话里对亦凡说。
他愣了一下,问:“回去?”
“嗯,是的。”
“程晟的生日怎么办?”
“替我祝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是否要去,但现在我不会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因为如果去了的话,聚光灯下的我就真的没有后退的路了。
任家,对我来说,并没有梅城的那个家重要,我不是妈妈,我不需要去做她。
“画展呢?”
提到的画展倒是让我迟疑了稍许,片刻后我还是回道:“最后的那幅画,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有机会的话,总是会看见的……”
“你们俩究竟说了什么?妈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没什么……就是……一些、一些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不能这样任性,再待几天,到时我们一起回去。”
“不行,我……真的得回去了……”
“不管如何,至少参加完程晟的生日再回去。”
因为知晓他的脾气,我便也不再多说,问道:“亦凡,待会雪停了,你来这边一趟好吗?”
“我会去接你的。”
对于他的误解,我也没解释,只是说:“带点烟花爆竹吧,我们一起放放……”
“好,你待在屋里不要外出乱跑。”
“嗯,待会儿见。”
我终止了和他的通话,然后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顾师兄?我是楚望……”
……
傍晚之前大雪终于停下了,被封锁的郊区道路也终于可以行车了,只是这路估计不太好驶,因为亦凡到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这样的时间刚好合适。
他吃了老奶奶在白天里包的元宵,肚子填饱后我就把他拉到了屋外。
“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危险?”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然后用怀疑的眼光质疑我道。
“雪地、繁星、烟花……”我笑着说,“怎么都不能缺少屋顶的……”
话毕,我就小心地顺着从杂物室里找到的古老木梯往上爬去,在‘咯吱咯吱’的不安声音中到达了屋顶。一只脚刚踏上去,一块雪团便吃重地滚了下去,我稳了稳双脚,然后对下面喊道:“哎,你快点上来,屋顶上视野很好的,不骗你,快点快点……”
他扶着木梯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拎着装有烟花的袋子上来了。
我笑了,朝他招招手。
他走过来,我随即把他拽到了正中央,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坐下。”
“你要做什么?”
“你先坐下。”
“干什么?”
我干脆直接拉他坐下,“你先坐下……”
在我的坚持下,他还是坐下了。
我满意地低头看看他,然后用手指横扫四方一圈,大声说道:“你看,你的眼前就是整个世界,而你就坐在这个世界的最中心……”
眼前的景色是,被雪覆盖的广袤田野以及尽头处的绵延山脉,因为这里是荒无人烟的郊区。
被黑夜包围住的山脉,被山脉包围住的田野,又被田野包围住的老房子,就处在了这样一个世界的最中心里。
“确实有点像……”他说。
我咧开嘴笑了,“呵呵……放烟花、放烟花……”
他起来想帮我,却被我拦住了,“你坐着,我来、我来就可以了……”
这次,他没有多说什么,坐在那儿安静地看我捣鼓。
我把纸袋里的烟花拿出来,围着屋顶排开一圈,然后细心地把它们的引火线首尾相连,如此一来便变成了多米诺骨牌。
有时只需一个小小的火点,就能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我要点火了……”我转头看看他,说。
他点点头。
我笑笑,低下头,空出的手捂上一只耳朵,手指微扣,打火机的火光便在黑夜里一闪而过,随即一声嚓响冲上了天空。
惊吓了一下,我赶紧闪开。
火花在天际的尽头撒开了,像是流星划过,看不清的流星,也数不清的流星。
“好美……”我来到亦凡身旁,坐下,然后躺下了。
被雪清洗过后的天空在我眼前铺展开,像是研磨好的上等墨汁,却细腻得又犹如极品蚕丝纺织而成一匹绸锦。
这一刻,景色,太美了,让我有点舍不得。
又一声响,天女散花,彩色渲染了墨黑的天空,再黑的夜晚也是可以拥有色彩的,而烟花则是只有黑的夜才拥有的美景,不属于白昼,不属于其他,是只属于黑夜的美。
烟花照亮了他的面容,紫色红色蓝色黄色绿色橙色,不断地闪现,也不断地变换。
“不看烟花,盯着我看干什么?”
我嗅嗅鼻子,“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不说话了。
我坐起来,拍拍后背的雪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所以多看看……”
“嗯?”他愣住了。
“因为你长得比烟花好看啊……”
“什么意思?”
我拿起纸袋里剩下的烟花棒,说:“夸你帅呢。”
“不是,前一句。”
我抬头看看,这次冲上天的紫色烟花像是清晨绽放的喇叭花,它张开了花苞,拥抱住了天空。
低下头,我又嗅了嗅鼻子,零下十几度的气温确实很冷。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点点头,“郊区很不方便,确实不应该再来了……”
“跟你说个故事。”
“嗯?”
“从前有一只小动物,它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留下了很重的伤口。当它见到别人健健康康的样子时,就非常悲伤,总是担心自己丑陋的伤疤会别人看见,会被别人嘲笑,所以它每悲伤一次,就会拔开伤口看看,而每看一次,它就多记住一次伤口的狰狞,再多悲伤一次,后来……”我停下来,呵了几口气暖暖手。
“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后来,这个小动物感染死掉了。”
他愣住了。
我撇撇嘴,说:“一次又一次揭伤疤,它是自己伤自己而死的……”
“楚楚……”他扳过我的肩膀,吃惊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明白了。
“以前看过一段话,是这样说的:我们不可能再有一个童年,不可能再有一个年少,更不可能再有以前的快乐、悲伤、幸福、痛楚、欢笑、泪水……过去了的,哪怕是前一秒的,通通都不可能再回来了,正因为不忘曾经,才更要学会珍惜现在,然后,期待未来……”
“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意思。”
“谁说的?”
“夏实言。”
“她是谁?”
我摇摇头,“她是谁不重要,而我想说的是,亦凡,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是这个小动物,我走不出妈妈的阴影,而你走不出我的阴影……”
“所不同的是,我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伤,而你则是因为你觉得你给我带来了伤……”
“其实,所有的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是妈妈一个人能影响结果的,那么,更不可能是你了……你不过是中间的一个环节,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已……而且这其中太复杂了……即便没有你,我想我最终还是会知道的……”
“所以,不要让内疚蒙蔽了你的心,不要因为内疚而想要给我一个家,”我笑了笑,“不要再背上这样的责任了,我放下了、要向前走了,所以,我批准你自由了,放过自己吧……”
他半响无语,然后语调冷冷地问我:“你说这么多,难道只是想告诉我,我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
我摇摇头,“不是,只是不希望你把内疚误解了。”
“这么说,你要走了,去找他吗?”
我转头看向远方,黑墨色的背景衬托下,烟花的色彩更加美丽夺目。
“高中的时候,你随我去了梅城读书,我很感激,感激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给我失去了的亲人温暖,那样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曾让我有一时的迷惘,分不清那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不是爱情的终究还不是爱情,我对你的不是,你对我的也不是……”
他没说话,而是轻笑一声。
“我想了很久,你之前说的没错,”我随手拿起一只烟花棒,“一直以来,我也只是感觉自己喜欢他而已,所谓喜欢的感情正如你说的那样,是太脆弱了,就像这烟花棒,一折便断,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我想我也未必真的那么非他不可……”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的事。从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是个很干净的男生,他身上所有的干净是我一直希望拥有的,然后我就惦念着这份奢望,等到从Seattle回来后再入学,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很迷茫、很彷徨、很不知所措,生与死对我来说也并无任何特别,所以我才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得知他还在梅城,他就在梅城的F大,为了再见一见他,我好像突然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了,于是这份奢想就成了我心中的支柱,支撑着我走过那一段时光,支撑着我重新找回自己……”
我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你知道吗?连我自己都没发觉,那样的感情其实已经生根发芽了,它不再是一个光秃秃的种子了,它想要生长,它想要开花,它想要结果……”
我看向亦凡,而他则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我。
片刻后,我点燃了手中的烟花棒,绚烂的小瀑布立即绽放而开。我又把放置在地上的烟花棒都捡了起来,点燃后握在了他的手里,说:
“所以,即便再脆弱的烟花棒,它们点燃后都是灿烂耀眼的。因为黑夜,才赋予了它们的美丽……亦凡,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我要回梅城了,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