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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理由（4）
第十三章（4）
在Seattle黑暗的房间里，我和那些人被关在了一起，无数只手伸向我，我害怕，我恐惧，可是我逃不出去。不管我怎么叫，怎么哭，都没有人来放我出去，直到最后我也成了她们中的一员。
直到我承认，我确实有病，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胡话，他们才大发慈悲地把我单独安置在另一间屋里。
铁窗，铁门。
定期的药物。
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个季度，日子久了，连我也觉得自己是有病的了。
因为我有病，所以这些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妈妈没有去世，我们还居住在梅城，我还在梅城上学，她昨天还给我做了寿司，我也还在死命学英语，因为妈妈准备带我移民去国外……
可是，妈妈为什么要带我移民呢？
哦，因为她要保护我，也要保护那个人。
保护我，也要保护那个人……
可是后来，她保护不了我了，于是，她为了保护那个人，就想让我消失……
再后来，她死了，我却没有消失……
……
我抬起头，视线里梅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这个城市，是我的爱，也是我的痛，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回到这里了，因为只有这里，我才能找寻到妈妈留下的痕迹，在这些痕迹飘散前，至少，让我再触摸它们一次。
曾经的温暖，最后的冰凉。
我始终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爱，才能让她如此的对待自己亲生的女儿，让她死，最后又让她活下去，只为了那个人能永远地记得她。
我，对她来说，到底算作什么呢？
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我的伤害，但惟独她和他不行。
不行……
我深呼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然后扬起嘴角对亦凡说：“如果你没有理由的话，那么，我要回去了。”
刺目的白色人行横道线从这头一直连接到宽阔的国道对面，直到延伸至F大复古式的校门前。
我踏出右脚，迈出。
“楚楚……”
脚尖落地。
“你到F大报道的那一天……他也在……”
左脚好重，我好像迈不出了。
“那一天，就在这里，”亦凡指了指人行横道旁的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他担心被你发现，不敢过去，只好掩在这棵梧桐后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托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进去，他就这样傻傻地在这里，从白天一直到傍晚，明明你们离得这样近，他却没办法过去认你……”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突然间蹦出个女儿，还是这样的故事，不论是谁恐怕都不能很快适应。没错，他退却过、也害怕过、但是最后他还是愿意面对的……可是，不管别的，他一旦只要站出来，那么最先受伤的必然是我妈，还有我……他们俩个即便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这么多年没有爱情也是有亲情的，爸爸他夹在中间太辛苦了……”
“爷爷用性命要挟他，后来又拿你威胁他，把爸爸软禁了，等他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怕爷爷对你不利，只能眼睁睁地同意他把你送出国……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爷爷是这样对你的……”
我转过身，“过去了的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还能怎么样呢？”
他没有管我，只是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后来你能够离开Seattle再回到梅城？……那是因为，他得了忧郁症，整天以为有人要害你……”
我愣住了。
“有一天，爸爸他突然开车出去说要救你，然后，在高速公路上出事了……”他表情淡淡，仿佛在说一个故事，“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天爷爷、妈妈、还有我都在场，他说不出话，迷迷糊糊中抓住爷爷的手不肯放，来来回回地在他掌心里比划着，直到我们都明白了他写的那两个字，妈妈哭了，爷爷摇着头被迫答应了，可是他还是不屈不挠地比划着，他已经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意识里依然牢牢地牵挂着你，即使要死也死不安……那两个字，你知道吗？他写得是女儿……”
心里有点酸痛，喉咙处像是含了一颗话梅一样酸溜溜地，卡在那里，上不去，也咽不下去。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楚楚……你知道报道的那天，他为什么不敢靠近你吗？不光是因为他怕你不原谅他，更是因为他没办法靠近你……”
我微张开嘴，“什么意思？”
“那天，是我推着轮椅，在这里陪他的……”
“他活下去了，却失去了一只腿……”
“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吗？……”
……
耳垂（1）
第十四章（1）
我搅搅面前刚续满的一杯奶茶，发呆。
对面坐着的李铎忽然把头移开笔记本电脑，问我道：“望望，考完后有没有空？”
“嗯？”
张茜听见了也抬起脑袋来，用一支笔低着下巴，喃喃道：“在如炼狱般的考试周里，每当听见‘考完’这两个字，我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受……”
“红烧肉……你什么时候变文艺了？”
“没办法，学新闻的苦逼孩子考试除了写新闻就是写新闻还是写新闻……码字码字码字再码字……”张茜把笔往桌上一丢，“这稿子我都修改了五遍，累死了，满脑子都是字，要疯了……我们还是来聊聊天吧？啊？……”
考试周里的图书馆空位紧张，自习室里暖气又不好使，聪明的张茜同学一大早便来Isabella占了个桌子。
有空调，有背景音乐，有续杯热饮，还有免费的无线网……于是，李铎和林硕听闻后也跟着过来了。
我抿了一口奶茶，水温太烫，一不留心竟被呛到了，“咳咳……咳咳……咳咳……”
“望望你……”李铎无奈地过来拍拍我的背，递给我纸巾擦擦。
张茜大笑，“哈哈……解放日即将要来了，楚楚你也是激动的吧！”
我拍拍胸口吱声不了，喝口水也被噎到了，我深感丢脸。
“等这周最后一门考完，我就要迈向春运的大军中了……小白，你考完后也立即回去吗？”
“回去，不过因为要实习，所以过完春节就回来。”
“李铎呢？”
“傻了吧你，李铎不就是梅城的嘛，春运与他无关……真羡慕啊……”
“哦，对哦，跟楚楚一样……”
李铎回到位置上坐下，说：“不过，除了春节中的几天，H&L可是不放假的……”
“看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张茜评价完又转过脸对我说，“这样看来，我们四人中最幸运的就是楚楚你啦！不用春运，又可以放大假……”
我干笑两声，“呵呵……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哦……辛苦你们了……”
“我嫉妒你！”
我笑，“放马过来吧。”
“望望……”李铎喊了我一声。
我转回头，“嗯？”
他扫了笔记本屏幕一眼，问：“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考完后有什么安排吗？”
“哦……”我握住桌上的奶茶，拨了拨奶茶勺，有点小心地回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你有什么事吗？”
他的余光似乎又瞥了一眼笔记本屏幕，然后合上了它，说道：“考完后的那个周末，没什么事情的话，就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张茜似乎比较激动，“约会？去哪里？！”
“去买单……”林硕立即接话道，顺手拿书敲了敲张茜的脑袋，“你考完不就走了么，去哪儿都带不上你……”
“切～”她不好气地撇撇眼，“你当我是电灯泡啊？”
“你当然不是电灯泡喽，”林硕说着便站起身，“因为你是红烧肉嘛……”
“无聊。”
林硕指指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对她说：“该去吃午饭了，要不要打包一份甜点带走？要就跟我去买单，不要就拉倒。”
张茜嘴上发着牢骚，但看在甜点的份上，还是双眼闪光地跟过去了。
“楚楚，”她站在甜品前选了好一会后回头喊我，“你要不要也打包一份？”
我朝她摆摆手，“我就不用了，你给灵灵和越南带一份吧，她俩今天要考一整天，我们也慰问慰问。”
“OK。”
我笑笑，转回头问李铎：“刚才你说要我陪你去个地方，去哪里的？”
他着手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并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简单地回道：“先考试，一切等考完再说。”
语气和平常一样，可又不一样。
我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握着奶茶杯的手也颤了一下。
去哪里？
又要说什么？
耳垂（2）
第十四章（2）
年味，不仅仅是感觉，也是一种视觉与嗅觉——
我坐在公交车上，透过玻璃窗看向街边上红火的店铺时，这样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了脑海里。
公交内有暖气，阳光又透过玻璃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可是我却不太舒服，因为……心里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
譬如，现在。
我看向坐在我旁边的李铎，他双眼闭上，似乎也很惬意于阳光的温暖。
又一站到了，公交车停下，下了几位乘客，又上来了几位，然后车又开动了。
但是李铎他还是没有动静。
我忍不住了，推推他，“李铎？你别睡着了？到站了吗？没坐过站吗？”
他睁开了眼睛，扭头往窗外看看，“嗯，就快到了……”
“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去哪里呀？”
“望望，已经到这里了，你还没看出吗？”
“咦？是哪里？”我又再次看向窗外。
他指了指公交车刚驶过的一家店铺，“你看，那家‘陈罐西式茶点铺’至今还是这么有人气……”
我愣了一下，这名字好像是有那么点的熟悉感……
是哪里的？
急速转动的脑袋里有一个答案倏然闪现了。
不会吧？！
可我惊喜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臂上一紧，“快，下车了！”
他拉着我抢在车门关闭前一秒钟迅速地下了车。
公交车站正对面的地方，不是别住，正是我曾经的中学校区，当然，也是李铎的。
初中校区在前方，穿过它便是高中校区了。有名的梅城第一初级中学，以及，梅城第一高级中学。
而那家陈罐西式茶点铺则是中学那段时光里，最让同学们解馋的零食店，老板是个笑眯眯地白胖子，很可爱。
“李铎……”我回头看向他。
他笑笑，“一直都想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回来看看的……”
在这一方校区上，虽然我有一年的空缺，但也是完完整整的三年初中加上三年高中，共是六年的时间。
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有六年的时间，我和李铎都是待在这里的。
初一迈进去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孩子；高三迈出的时候，我们都已怀揣梦想长大了。
六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却又是那么的铭记于心。
此刻站在校门前，一种飞鸟归巢的感受油然而深，真让人怀念。
不知道多少年后当我们再站在F大校门前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我想那个时候应该会有人笑，当然，也有人哭吧。
时间过得太快，就让我们拭目等待那天的到来吧。
李铎过来牵住我的手，“望望，我们去学校看看吧……”
我的心悸动了一下，低下头看见了我和他牵在一起的左手，这只手被他牵过很多次，可是此时却是我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嗯……”我应了一声，却故作挠头又不露痕迹地缩回了手。
牵手的动作，包含了太多的意蕴。
掌心相握，珍重相伴
小指相扣，心中有你
大手握小手，我只在花你
……
妈妈说，十指相扣，下一句就该是一生相守了。
可她没有等到承诺的兑现。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希望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承诺，但最大的悲哀也同样是如此。
如果当初便没有那样的希望，或许故事又会不一样了。
可谁又知道呢……
耳垂（3）
第十四章（3）
当看见操场周围光秃秃的树枝时，我顿时觉得好可惜好可惜，因为记忆里那些伴随了我整个中学、在夏初和夏末里散发着幽香的栀子花丛，在这个季节里我是看不见的了。
一中出名的不光是中考、高考的金榜，也同样是校园里的这些白色精灵。
李铎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对那些枯枝的注视，问我道：“是不是很喜欢学校里的栀子花？”
我点点头。
其实，他不知道，我之所以会对这些花朵有眷恋，全是因为他的原因。
我第一次看见李铎是在夏末的季节里，那个时候，我们都聚集在操场上参加开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于是，在栀子花的淡香里，我记下了这个干净而出众的小男生。
后来，我常常躲在人群里看他在操场上打篮球，他的身影在栀子花影里忽隐忽现，我便会忍不住在心里为他投入了一球而欢呼，又为他失去了一球而遗憾。
再然后，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似乎总会带来一阵清风，风里好像就有栀子花淡淡的味道……
这些感觉，让此刻的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里。
暗恋是可悲的，但也是可爱的。
我转过头对他说：“总感觉它们跟你很像……”
他愣了一下，笑了，回道：“我倒是觉得跟你很像。”
“嗯？”我有点奇怪了，“和我？为什么？”
他伸出手指了指操场旁边如今已光秃秃的林荫小道，说：“那里，在那条路上，你还记得吗？”
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在那里，我们相遇过很多次，可是你每次都是装作不认识我，避之唯恐不及地匆匆离开……”
我知晓他的所指，赶紧解释道：“那还不就是因为……”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
他转过身，面对操场。“望望，那时候的你总是躲躲避避，不轻易接近别人，也不轻易展露真实的自己，即使离你再近，也仿佛触摸不到真正的你……”
“李铎……你……说什么？……”我心里惊了一下，伸手想去拽他，但他突然的转身，让我只抓住了一手空气。
蔫蔫地收回了手。
“是不是很像栀子花？”李铎朝我笑笑，露出一排牙齿，“望望，我们去教室看看吧……”
“哦……”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已经放假的校区里显得空空荡荡，一片枯叶吹落在了我的脚边，踩上去，脆响声后碎成了几瓣。
充满蓬勃朝气的地方竟也有这样冷清的一面，真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夏天快点到来。
因为春暖花开时，这里又会恢复生气了。
在高中部望北楼处的一间教室前，李铎停下了，而教室的门已经锁上了，我们并不能进去，他透过窗玻璃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忽然转头问我：“望望，这间教室你还记得吗？”
我抬头又看了看门牌，高一（七）班，这不是我的班级也不是他的班级。
我挠挠脸颊，无知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铎只是微笑，把我拉到玻璃前，指了指靠里窗的第四个位置和第五个位置，然后平静地说：
“同学，我的水笔没水了，可以借我一支吗？”
耳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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