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如意见红莲言辞恳切,知道她这样的青楼女子,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恩客很是不容易,自然想帮情郎把事情办好,自己又何必让她为难?于是点头说道:“好吧,我明晚或许有空,你让那位贵人就到二楼最里间的厢房等我即可。但是老规矩,我不见他,也不画脸,这一点要事先言明。”
“当然当然!只要你肯点头,什么都好说!”红莲笑着连声道谢,还硬是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橙黄的大橘子。
华如意从含香楼回华府的时候,半路上一辆马车差点撞到她,她慌忙躲闪,马车也已停住,车窗上的挂帘一掀,露出皇甫瑄冰寒的面容。
“上车,有话问你。”
她已习惯他这样命令自己,只是不知怎么总是这么巧,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马车的空间不算大,她坐在车上之后,膝盖几乎能碰到对面的皇甫瑄。
“殿下今天找我……”她本来想问是有什么事,忽然想到上次在御花园内他那样冷冰冰地反问自己,又改口道:“又是为了陛下遇刺的事情吗?我真的不知道任何线索,我们只是——”
“我有问你那件事吗?”皇甫瑄冷冷地看着她,“别让我觉得你像是在欲盖弥彰。”
她立刻闭上嘴,垂下头去。
“为什么上青楼?”
皇甫瑄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华如意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甫瑄盯着她,“该不是华府的小姐也要被逼卖身吧?”
“我……只是有事去办。”
“有事?什么事?”他继续追问。
华如意咬着唇,“不便和殿下说,请殿下……也不要强问,这是我个人的私隐。”
皇甫瑄深吸一口气,“好,敢在我面前说要保密私隐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但是我必须提醒你,青楼之地绝非你应该去的,我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从那里走出来。”
他凭什么这样威胁她?华如意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目光幽冷,像是十分震怒。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虽然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但想来只是太子殿下偶尔换换口味的一时冲动,自己既不敢蒙得他的眷宠,更不奢望能像丽姬那样有名有份的陪在他左右,她表现得已经够大方了,他又来这样强求她的一言一行,岂不显得太没道理?
可是,唉,谁让他是太子殿下,皇帝遇刺后伤重昏迷,也许日后他很快就要即位称帝,就算他有千万个没道理,只要在他头上挂上皇帝的冠冕,再多的没道理也就变成了有道理。
所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她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和他斗嘴,自寻死路。更何况他日理万机,今日应该只是巧遇,以后他也不会天天在青楼门口闲逛,自己的进出更不会被他看到。
于是她想了想,很痛快地说:“好。”
第5章(2)
皇甫瑄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华思宏是你的父亲?”
她一震,低头道:“是。”
“以前怎么都没听人说过他有个女儿?”他虽知晓此事,但却从没听其他人提过。
“父亲家规严谨,自小传艺于我的时候,怕我因为父女关系而偷懒,便要我称他为师父,久而久之,旁人都忘了他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只当我们是师徒。”
皇甫瑄讶异道:“你从师华思宏?可你上次说你‘也会画几笔’,该是谦辞吧?”
她依旧低垂着眼帘,“我的画功的确算不上多好。”
“是吗?若你画功不佳,为何要让你和华兰芝一起入宫,给我画像?”他不知何时听到她当初入宫的原因,此时问道:“我的画像呢?”
“那个……殿下知道,我们入宫作画是受惠贵妃所邀,现在她被打入冷宫,那画像不便再送殿下,所以……”
“我只问你,我的画像呢?”
她小声说:“带回了华府。”
“去拿来给我看。”
她扬起脸,“现在就拿?”
“嗯。”
她没办法推托拒绝,只能要求,“殿下可否不进府?您突然造访,府内上下肯定惊慌于迎接您的大驾。若追问起我和殿下是怎么相熟的,我不好解释……”
皇甫瑄悠然一笑,“怎么?是怕人知道什么?怕人知道你刚才从青楼出来,还是怕人知道我曾经在宫中亲了你?”
这是两人自那日一吻之后,第一次当面说及此事,华如意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小声说道:“无论如何,请殿下成全。”
他看着她圆润白皙的那张脸,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把,“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吃什么?居然能把脸吃得又圆又亮,像个糯米团子似的。”
她咬着下唇,“我知道我长得太胖,殿下不必一直这样笑我,我也从未幻想过要成为丽姬那样的佳丽。”
皇甫瑄挑起眉梢,“你若拿自己和丽姬比,我倒觉得你太过妄自菲薄。都说她美艳动人,但我眼中的她与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推拿按摩的手法比其他人好些罢了。若论及头脑,说她是绣花枕头都只是客气了。”
她不解地问:“那殿下眼中的理想女人是什么样的?”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将她猛地搂入怀中,在她脸颊最圆鼓鼓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还好你没涂脂粉,我不喜欢那些香料的味道。”
他随后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上舔了一下,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我想要有头脑的女人,不要太笨,但也不要过于精明。最重要的是,能让我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他细细俯视着她的眉眼,再笑道:“就如你这样。”
华如意一下子软了手脚,一脸不可置信,傻望着他,以致于他吻上她的时候,她都忘了应该闭上眼睛。
华如意偷偷摸摸地一个人回到房间,拿出给皇甫瑄的画像,又悄悄地出了门,希望能不引人注目地把这件东西交出去,没想到刚出了院子就被人撞见。
只见华兰芝正和皇甫贞一起往外走,看到她时,华兰芝问道:“如意,你又出门去了?我刚才找你半天。咦,这手上的画是……”
“哦,是我帮灵台寺的主持画的新佛像的图纸,要赶着给人家送过去。”她胡乱编了个瞎话。
华兰芝也不疑有他,笑道:“三皇子特意来告诉我们,惠贵妃的事情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他已经在皇后面前为我们求过情了,也替我们说了好话。华府也不会受到牵连。”
“那真是太好了。”华如意惦记着府外的皇甫瑄,也不好多说话,便点点头往外走。
皇甫贞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这位堂妹平日少言寡语的,不知道画功如何?”
华兰芝虽然被父亲命令接下族长之位,但心中始终觉得对华如意有愧,此时便说道:“如意的画功其实相当了得,有些地方……我甚至不如她。”
“哦?她到外面卖过画吗?”
“怎么可能?我们华府历代都是宫廷画师,岂能作画外卖,自贬身价?!”华兰芝嗤之以鼻。
皇甫贞想了想,“可她刚才说给灵台寺的主持画什么佛像?”
“如意喜欢画佛像,时时会去外面画一些佛像,寺院里的人见她画功好,在做新像之前,都会请她帮忙设计图稿。”
“哦。”皇甫贞听了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她还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皇甫贞出华府的时候,正巧华如意从外面进来,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之后两人就擦肩而过。
皇甫贞明显感到渐渐远去的华如意神色古怪,抬头一看,便见一辆马车正要从华府门前驶离。
他一眼认出那马车,叫了一声:“大哥!”紧接着几步就窜上马车车厢。
“哈,真没想到大哥也会到这里来。那丫头刚才说什么给寺院主持送佛像图纸,其实是给大哥你送画吧?”皇甫贞看着皇甫瑄手中的画纸问道。
皇甫瑄神色冷淡,“父皇遇刺,你也不尽快查清刺客来历,还有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又来管我的闲事?”
“我怎么没查?”皇甫贞一听这话立刻激动起来,“我几乎没阖眼,你看我这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这才得空出来透透气,见个人,就要被大哥教训,我冤枉啊。”
皇甫瑄抱臂胸前,“既然如此,可以说说你的进展如何了吗?”
皇甫贞胀红脸道:“那刺客独自一人,来无影去无踪,要想查出底细,谈何容易?”
“这么说就是毫无进展。”
“也不能算是……”皇甫贞思量着,小心翼翼说道:“我若说了,大哥可不能急于发作,一定要按兵不动。”
皇甫瑄只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做出承诺。
皇甫贞见他这副表情,也不好隐瞒,只好说道:“我知道人人都说此事与武伯侯有关,我已派人查过。出事当晚,皇城内外大门紧锁,并无可疑之人进出,这刺客应该是早早潜伏在城内。出事之后,凡是出城的人都要严加盘查,那刺客依然杳无踪迹,有可能还未出城,这说明城内有人接应。此人武功极高,所用之箭又不像江湖之物,对宫廷路线极为熟悉,我怀疑,这刺客原本就与京中重臣有勾结,为武伯侯日后造反作内应。”
听了这一大番推论,皇甫瑄并未表示惊喜,“这又如何?这刺客现在在哪儿,你依旧不知,若猜到有人作他的内应,也就说明此人随时可以逃跑。”
皇甫贞笑道:“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你猜我今日到华府来做什么?我就是来查那个内应的。有人说那晚曾见一条黑影从皇宫中出来,转眼不见,我一路查下去,又有人在华府附近及东柳街的含香楼见过可疑人影,我怀疑华府与此事有牵涉,所以今天上门来打探一下。”
皇甫瑄眼波一沉,“有何凭据?”
“暂时还没查出可疑之处。华兰芝的确像是全不知情,她虽是一族之长,但实权其实在她父亲华思明手中。而华府与含香楼,好像还有个奇妙的联系。”
“什么联系?”
皇甫贞诡谲一笑,“最近我听说含香楼出了一个画师,春宫图画得极佳,便差人去打听,希望那画师也给我画一幅。可那画师架子极大,不肯上府画图不说,平日还不肯见人,神神秘秘,甚至连她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子,身量不高,体形丰腴,楼内的姑娘都叫她——‘如意’。”
皇甫瑄的眸光如闪电划过,“你的意思是……你怀疑那人是华如意?”
“我曾当面询问,但她一口否认。也对,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承认?真是有辱门庭。但我找人反复询问过那女子的相貌身形,怎么想都是她才对。”皇甫贞从怀中掏出一条丝质手帕,“这是我找人拓画的春宫图之一。你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会是画这幅画的人吧?”
皇甫瑄看着那雪白手帕上香艳诱人的图案,再缓缓展开华如意交到自己手中的那卷画轴。
画上的他,站在一座悬崖之上,下方是滚滚江水,巨浪滔天,他负手而立,如御风之仙,神情凝重,却又透着一股坚若盘石的信念。
真想不到,画者能将他心中对这个国家的忧虑如此精准地展现在一幅画上,虽然他不是品画高手,也能看出这幅画画功精湛,绝非等闲之人可以完成。
他不认为那个他只见过几面且毫无印象的华兰芝能画出这样一幅画来。而那个华如意,总在远远的地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在他靠近时,又那样忐忑不安、谨慎小心地观察着他。在她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全是最纯净的关注。似乎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只因为她好奇他这个人。
所以,他宁愿相信,这幅画是由华如意主笔。
不过若真是如此,可就奇怪得有趣了。
不是说这幅画是华兰芝画的吗?若华家姐妹说了谎,她们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重大的秘密。
可华如意真不像心机如此深沉的人……之前一时冲动吻了她,以为她必然会找上门来想画办法拉近两人关系,没想到在青龙院等了她好些时日,却不见她前来。那日当面问她,是想探知她的心意,她却傻乎乎的说她没有任何事要找他,反而把他气得内伤。
那丫头,真的会有大事瞒着他?他思忖良久,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找出这个画师了?”
“我已经托人传话过去,说我愿意出五百两银子在含香楼画一幅春宫图,我相信对方不会拒绝我。只要我和那人碰了面,若她的确是那个画师,那我就可以把她抓起来审问清楚了。”皇甫贞得意扬扬的说道。
皇甫瑄微一沉吟,“抓人时,我要在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动她一根头发。”
第6章(1)
华如意好不容易才脱身从府里出来,在她临要出门的时候,伯父华思明忽然叫住她。华思明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但此刻却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如意,你今年多大了?”
她老老实实回答,“十八。”
“十八岁,是个好年纪,只比兰芝小一岁。你看一天到晚上门为兰芝提亲的人着实不少,你的爹娘都不在了,你的婚事当然应该由我这个做伯父的为你张罗了。”
她的心向下一沉,心知自己最最不愿听到的事,果然还是要发生了。
前日皇甫瑄在马车中的“表白”言犹在耳,但她还是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像丽姬那样,当他身边有名有分的女人?还是只要她做他的情人,或是一个可以帮他解决烦心事的帮手?
华思明见她心神不宁的,还以为她是羞于谈这件事,便笑道:“女孩子大了,嫁人这件事也不可避讳,本来我也一直想帮你寻觅一个好人家,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虽然你算不上才貌双全,但总是咱们华家的女儿,对方的门第家世都不能差了。巧了,今天正好就有一门亲事找上你来,还真算得上门当户对,对方家世人品都不错,男方你也认得,想来你也不会拒绝,我便替你答应了。”
华如意惊讶地问:“是谁?”
“就是琉璃斋的少东家,薛庭轩。”
听到薛庭轩这个名字,华如意的心中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该怎样响应。平心而论,薛庭轩的确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为人正直,待她从不像别人那样品头论足、冷嘲热讽。若不是凭空出现了一个皇甫瑄,听到这门亲事,她应该会暗自欣喜吧?
可为什么现在她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她呐呐地说:“这件事能否容我自己考虑一下?”
华思明立刻板起脸来。“怎么?你以为推了这门亲事,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别傻了!我已经答应了薛家,后天人家就来下聘,下个月你就过门。”
“伯父——”她压抑着低呼,“我虽然死了爹娘,但并非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吧?”
华思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在华府这样舒舒服服当大小姐?不就是因为你是我二弟的亲生女儿?我有义务要替他照顾好你。你爹在天有灵,知道我为他的女儿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也会感激我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意,人贵自知!”
华如意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伯父讲理,只好沉默离开。
含香楼因为天色晚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楼前一片喧哗,红莲在门口等着华如意,一脸焦急,见她姗姗来迟,急忙拉着她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总算来了,你今天要是失约,我这条命都要没了。”
“怎么?那位贵人威胁你了?”华如意挑起唇角,“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当然不会失约。”
红莲拉着她往后门走,“秋月阁给你准备好了,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