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斯背对着门外立在病床前,手牵着她的。明明输了血,呼吸机下的小脸还是苍白,她的手也是冰冷的,手指上夹着指脉测定器,心电监护仪上有她缓慢的心跳。
他抚着她冰冷的手尖,心底急剧作痛。那晚费尔法克斯告诉他,他向她求婚了,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他知道,他将失去她。他跟着她回伦敦,他知道她要去看婶婶,所以他不顾一切跟来了。他只想告诉她,可不可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
约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才终于得以松一口气,他一边脱下工作服一边说:“想不到你也有不理智的时候,难得!”
“不过今天你太鲁莽了,你这样做无疑是把她也置于危险的境地。自从你买了那三成的股份,你就该知道,你最应该提防的是什么。”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约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他坐到椅子上,“总算你那助手还算理智,知道打电话给我,也知道把你拉走。要不等媒体来,别说是等那边动手,就是这些报道,也足以把你活活逼死。还有她!”
“谢谢!”查理斯说。
“不用谢我,能救回来,是她命大!”约翰抽出医嘱,一边添上刚才的检查,一边说道。
欧阳琪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搬到了普通病房。又是春天了,正是花开得热闹的时候,窗前一株紫玉兰开得满枝头都是,硕大的花朵紫红紫红的,满树的喜气洋洋。
警察已经不止一次来问过她了,她只说不知道。再后来他们也就索性不问,把警戒也撤去了。
认识的友人都陆陆续续来看她,就连珍妮这样做贼心虚的人物,都偷偷乔装打扮来看过一次。
费尔法克斯是这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
约翰也每天都来,他是来给她检查。偶尔聊几句,总是能逗得人莞尔一笑。
却从未敢涉及查理斯,也未见他。有时候经常笑着笑着,欧阳琪便泪流满面,她渐渐明了,渐渐心灰意冷。
费尔法克斯的经常出现像一剂催化剂,渐渐填补了她那颗空虚的心。所以当他再次向她提起订婚的事,欧阳琪犹豫了,只是说:“……但是,我又不爱你。”
“我知道。”
“你也不爱我。”欧阳琪又说。
“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婚姻里要的,并不单是相处愉快。”
“我们需要相互倚靠,”他循循善诱,“像今天这样,你受伤了,我可以来陪你。我寂寞了,你也可以来陪我。”
欧阳琪笑,不小心扯动背部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费尔法克斯把她扶正些,又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欧阳琪说:“那不划算哦,我陪你,都是吃喝完乐。你陪我却是要端屎端尿。”
“没关系,等我老了,再换过来,反正我大你那么多岁,不愁你没有机会。”
“嗯,等你老了,我就弃卒保车,自己环游世界去!”说完欧阳琪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仿佛是听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连费尔法克斯都笑得眼睛眯了。
以前欧阳琪总骂珍妮拿婚姻当儿戏,现在她才渐渐明白命运的遥不可及。走过的路越多,人就会变得越懦弱。害怕失去,害怕孤独,越来越容易向命运妥协。
她和费尔法克斯的婚约,就是这么谈下来的。
也不觉得遗憾,以前她幻想过单膝下跪、空中表白、花瓣撒落……似乎此刻用到她和费尔法克斯的身上就特别可笑。大概是因为他们太熟了,熟得就像是自己的另一只手,反倒是觉得越简洁越好,恨不得就在手上套个戒指完事。
不过费尔法克斯还是搞了一个像样的订婚仪式,欧阳琪出院的时候,他小面积地聚了家里的一桌人。有赫斯特夫妇,有他祖父母,有他父母,唯独不见查理斯。
欧阳琪脸上略施粉黛,遮去面颊上的苍白。头发也是精心盘系过的,素裙丝带,镜子里的她清瘦是清瘦,却也娇美动人。
珍妮刚出去,赫斯特太太就进来了,她脸上笑意温暖,拥抱着她:“很高兴见到你又健健康康的。”她拍拍她的背,“都怪我,如果当时不是我叫查理送你,就不会遇上这样的事。不过我也谢谢你,救了查理。”
欧阳琪摇摇头:“不,我欠他更多。不过现在都好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着,“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嗯!”赫斯特太太点点头,眼里水光浮动,“原谅他不能来参加你的订婚礼,今早警察……把他带走了。”
欧阳琪一下蒙在那里,饶是颊上施了粉,也掩饰不住一刹那的惨白。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赫斯特太太说:“或许只是叫去问一问话,也许情况没那么坏。”
可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天下午这个消息就以爆炸性的速度传开,媒体纷纷轮番播报——歌手弗莱克疑在街头枪战引起骚乱被捕,或将面临两年刑期,星途尽毁!
全世界哗然,偶像形象从巅峰跌入谷底,一时间许多粉丝痛心,人民唾骂。许多记者日夜蹲守在警察局门外。即使是公司出面公关,又动用了家族势力,仍不能将局势扭转。传闻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各个角落,直至无法收拾。
老爷子也因此气得大病了一场。
☆、第92章醉酒误事
欧阳琪在订婚礼后第二天便远赴荷兰。关上门的一刹那,她终于狠狠哭泣。瘫在地上像是终于卸下了那层硬硬的壳,只剩柔软的肉体,可以肆意发泄。
往后的日子都是忙碌,虽然她还有一个月的病假,但每天仍是到画廊里整理、装裱、上框,一样样忙到天昏地暗。
让人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史密斯竟找到她,她求她:“你却看一看他吧,或许他会见你。”她形容憔悴,果然是夫妻鹣鲽情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低着头:“他不肯见我,谁去他都不见。”
“怎么可能?”欧阳琪轻轻搅着面前的那杯咖啡,“他不会见我的。”
史密斯急切地握住她手:“会的,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爱他,”她泪光盈盈,“你去,他会见你的!”她眼里有着热切的企盼。
顿了一下她又失落地抽回手,神情黯然:“他这回是一落千丈了,我怕他受不了……所以,你去看一看他,只要他还好……”她哭泣起来,瘦俏的双肩不停抖动。
有时候太爱一个人,可以爱到成全,多么卑微。欧阳琪笑:“你是他未婚妻,他都不见,怎会见我一个不相关的人?更何况,我现在是他堂兄未婚妻,说出来人家都好笑。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起。”欧阳琪抽身离去。
年末的时候欧阳琪回伦敦出差。费尔法克斯也算是义气,未婚夫有未婚夫的样子,顿顿好酒好菜伺候着。有一次欧阳琪喝醉了问他,为什么要跟她订婚?
他说她多好啊,能喝又能侃,耍起酒疯来也比别人豪迈,一耍耍到监狱去!
“真丢人!”他一边喝酒,一边啧啧啧落井下石。
欧阳琪无言以对,是丢人。他去接她回来的时候,看大门的都把他数落一通。他那样一个威风八面的人,却是赔尽了小心、扮尽了笑脸,才能把她从他们眼皮底下拖回家。
直至这一刻,欧阳琪都还抬不起来头。
“醉酒误事!”
每次他一说,她就用这句话做总结。
至于他为什么要跟她订婚,据费尔法克斯半醉后的说词是:她失魂落魄的正好需要一个倚靠的地方,而他也正好厌倦了无休止的逼迫。与其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与一个自己熟悉的。
他这么说倒也有几分可信。她知道他是在帮她,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她的落魄,他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立足之地。
只是他不明白,什么都可以同情,唯有爱,不能。
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饭店里遇见艾伦和劳伦斯。明明是周末,费尔法克斯却一直滔滔不绝谈论业务,谈完业务又说股票,一直到他们吃完离去。
欧阳琪问:“你怎么了?”
他终于放下刀叉,手指微微颤抖着。
“此时不同往日,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欧阳琪郑重其事。
“我不知道。”他突然撕扯着头发,他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从来没有那样失态,“我对不起艾拉,我对不起她!”
“……她长得越来越像艾拉,我有时候甚至不敢看她。她微笑的面容,她抿起嘴的样子,我有时候甚至是分不清,到底是把她当成了艾拉,还是她自己。”
“你分得清的,”欧阳琪握住他手,“你把她保护得那么远。”
“我怕我母亲去伤害她。”
“那你为什么不怕你母亲伤害我?”
“你足够坚强,琪,其实我很脆弱。”他把脸埋进掌心里。
“那是你太过在意,所以你时时刻刻怕失去,越害怕就越不敢靠近……然后你用我,是在试探你母亲吗?”
“对不起!”他声音闷闷的。
欧阳琪哧一声笑:“看来我也用不着那么内疚了,本来抢了别人的所爱,是挺不厚道的。”
他不作声,只是一味埋着头。仿佛是别人终于触着了他的软肋,他久久恢复不来生机。
欧阳琪继续道:“你时时流连花丛,却又舍不得定下来,是在等她;你时时与我吃饭谈天,又是在避着她。所以,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连我这个旁人都看得清楚你的心,只是你自己不愿面对罢了。”
然后他们的婚约,到此也算画上了一个句号,就像游戏一场,名存实亡。
欧阳琪离开伦敦的最后一天又到了监狱外,不过还是没有勇气,之前闹得有点大,都下不来台。远远看着那个招待窗她就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走了。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查理斯出来为了不惊动媒体保罗都不来接。
保罗因为伺候过弗莱克这位巨星,如今一跃已经成为业内一等一的金牌经纪人,慕名请贤的明星不在少数。所以还是日理万机。
查理斯却意外地遇到了布德豪斯。他身陷囹圄的时候,布德豪斯就是他名义上的律师,所以许多事,他懂。
要离开的时候布德豪斯才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样做,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查理斯把行李甩上车后座。车子是前一天保罗派人开来的,为了隐蔽特意用了一辆他以前没用过的车。
关上车后座门查理斯转过身说:“谢谢!”
布德豪斯听得出来,这一声“谢谢”,是发自内心。
“不用,”他说,“一直想还给你,所以,这是欠你的。”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了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想想还是问:“你为什么……以前没有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查理斯回头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上去,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车子终于缓缓向路面驶去……是啊,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终究起来还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她,所以他考验她、试探她,不肯告诉她真实的身份。不就是想试试她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还会不会那样爱他?
如今终于一语成籖!
☆、第93章
欧阳琪继续生活在忙碌里,偶尔回伦敦出差,也是来去匆匆。珍妮那儿子已经三岁了,跑起路来虎虎生风,明眸皓齿的,模样可爱得令人抓狂,每次一见到欧阳琪就亲得她满脸都是口水。
珍妮白天把他放进幼儿园里,也开始上一些零零碎碎的班。
欧阳琪也升职了,从一个打杂的升为一个小小的管理员,有自己的办公室。
工作却更忙了。经常忙到天昏地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每个月还要满世界地跑,看画展、看时势、拓展业务。
最近一次回伦敦是珍妮儿子四岁生日的时候,刚好这边有一项业务需要她过来接洽。
似乎她每次回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首先是在珍妮家混,然后当然又少不了去找费尔法克斯喝酒。
最近她喝酒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能喝到她自己嗝血。
连费尔法克斯都怕她那股不要命的劲。刚喝了几杯就把她杯子夺去。
欧阳琪索性也不抢,问他感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说:“我失去了一名得力干将。”
“然后呢?”
“然后我又得再找一名得力干将。”
“我是问艾伦!”欧阳琪有点火大。
“她叫我滚!”
“哦,那你也离死期差不多了。”欧阳琪厌厌趴在吧台上,两眼望着前方,空洞洞的,“人就是贱,好好的时候非要矫情,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要来折腾,早干嘛去了?”
“所以你也是活该。如果你不想再重蹈覆辙,就继续去那里给她喊滚,直到她累的那一天,你就功成名就了。”
“谢谢!”费尔法克斯望着茫茫灯幕,灌了一口酒。
欧阳琪把头靠在他胳膊上,“不用,你也对我很好。”
停了一会儿她又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们非亲非故,也没有任何可以给你利用的地方,更没有突出的才能,况且你又不喜欢我……”
费尔法克斯哧一声笑:“果然是一头白眼狼!”
他笑的时候胸腔微微颤着,欧阳琪靠在他胳膊上觉得很舒服。
他说:“我们两个多么相像啊,都隐藏得那么好,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明明很在意,却还要若无其事,明明很痛苦,却还要很坚强。”
“说到底还是同情。”
“嗯,说爱情就差远了,你那么刁蛮。”费尔法克斯继续补刀。
“要不你就干脆同情到底,收了我吧!”欧阳琪说着去挽他胳膊,身上的重量都靠过去,醉眼迷离。
费尔法克斯闷声喝酒,就由她靠着,也不理她。
过了一会儿他问:“还记得吗?那时你宁愿曲解自己,也要让我母亲形象高大……”
“那是你不知道,有母亲多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为你做这些坏事,但是她却心甘情愿为你当起了这个坏人。”
“所以欧阳琪,凡是与你靠近的人,才会那么喜欢你……查理斯听到我要向你求婚,才会方寸大乱……你去把他追回来,还来得及。”
欧阳琪不作声。一会儿费尔法克斯感觉胳膊上的衣服冰凉冰凉的。
沉默了一阵他又问:“明天我祖母生日,你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去。”欧阳琪哽咽着。
“没出息!”费尔法克斯骂她。
“我已经很累了,你就许我在你这里没出息一下,我已经累得没地方可躲……”欧阳琪鼻音浓浓,声音软软的,靠在他胳膊上,仿佛困倦得一下就要睡着。
其实欧阳琪已经见过费尔法克斯的祖母。在中午的时候,她们在画廊相见,然后一起吃了午餐。许多话欧阳琪回到酒店才有力气回想,她说:“你跟你母亲真像,都只吃那么一丁点儿。可那时候她肚子里还带着个你,自己不想吃,又要硬逼着自己吃,结果是边吃边吐。”
欧阳琪从来不知道,原来母亲走投无路的时候,那里也成了避难所。两代人阴差阳错都受了这一家人的庇护和恩惠。而她未能做到投桃报李,却使自己悔恨终身。
她说:“当初我以为你是跟查理斯在一起的,心里还在想,也算是老天有眼了,夺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又还了一样他最心爱的,这算不算是天意?”她看着她。
欧阳琪简直无法回答。
其实哪里来的天意?若是有,那也是天意弄人。
欧阳琪没有开灯,漆黑的夜,唯有那一床的白是清晰可辨轮廓的,白色床罩,白色枕头,被子也是白的。她坐在床沿缓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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