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时,走廊上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种沉寂。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进病房,径直走到俞晓的面前要把带离病房。这是刘晓云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喊来的医护人员。
看着妻子在几个人的撕扯下尖叫着挣扎,康少南扒开几个人把妻子护在了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冲着几个人大吼:“滚!!滚出去!!”
“啊啊啊!!”俞晓在康少南的怀抱里不停的厮打着他的脸,抓他的头发,咬他的伤口。昨天晚上刚刚包扎好的枪伤,被她咬的鲜血淋漓。她的手,她的嘴落在她所有能够的着的地方。
脸上被她抓破了,伤口被她咬破了,就连衣服也被她撕破了。可是身体的疼痛,却不及心里疼痛的千万分之一,康少南紧紧的抱着她,似乎只有他的怀抱,才能给她最大的安全。可她依然在他的怀里,踢着,咬着,撕扯着……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刘晓云把几个人留下来,又带着他们回了病房,走到了康少南的身边:“儿子,晓晓她已经疯了,你还是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吧!”
“胡说八道!!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是我的妻子!你们谁也别想带她走!出去!!都给我出去!!”康少南猩红着双眸,扯着嗓子大吼。从来不曾流泪的他,此时抱着自己柔弱的妻子,泪水突然间落了下来,无限的自责与悔恨把他淹没,他抱着妻子痛哭出声。
安静雅在安安的陪同下,隔着玻璃门看着俞晓失控,康少南心碎痛哭的样子,瞬间泪流满面:“安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安安抱着姐姐,泪水也落了下来。
是呀!错了!错的很离谱!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俞晓的世界彻底凌乱了!
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
因为俞晓的特殊病情,医院里的医生来沟通过很多次,这里是个需要安静的地方,可俞晓的尖叫声已经严重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虽然大家都很心痛,但是听到院方的陈述后,也默然同意了对方的提议,把俞晓转到精神病院。
可是每一次,都被康少南给挡了回去。他是个军人,原本就脾气火爆,这种时候更是大的惊人,他紧紧的抱着俞晓,任谁也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把俞晓给扯出去。最后谁都不忍心再去劝他,康老爷子最后得到消息赶到医院,看着长孙和孙媳妇的一幕,亲自出面动用自己的关系,硬生生把俞晓留在了这家医院。但是医院还是提出了条件,如果俞晓一周之内无法好转,还是要离开这里。
当天下午,也午是挣扎了太长的时间,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俞晓的力气用尽,人在康少南的怀抱里渐渐地安静下来。任之萍带了些饭菜,走到两个人身边一点一点的喂她,但是俞晓张着嘴,吃进去的东西又全都吐了出来。最终,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进去。任之萍看着女儿默默的流泪,可最终也无可奈何。
连着三天,俞晓滴水未尽。也许是熟悉了康少南的怀抱,她就一直默默的缩在康少南的怀抱里,睁着大眼睛,两眼神的看着前方的某个点。康少南不停的在她耳边说话,嗓子哑了,喉咙干了,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刘晓云给儿子送饭,想让他吃一点,但他什么都没吃。
妻子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他又怎么能吃的下?
俞晓睡着的时候,有医生进来为康少南处理了伤口,又重新包扎了一下。康少南就这样一直抱了俞晓整整三天的时间。
第三天的晚上,四周一片沉寂,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康少南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热度,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激动的动了动唇角,嘶哑着喉咙低声喊她的名字:“晓晓……”
怀里的身子动了动,接着传来一个让人心碎的声音:“康少南……我是……二手货吗?”
三天的时间,她终于回到了这个世界,可是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她是如此的绝望……
“不是!不是!你不是!!你是我康少南的妻子!富子豪是骗你的,他是骗你的!!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她在他的怀里无助的摇了摇头:“他没骗我!康少南,我想起来了!小路,俊元哥哥,还有你,我们七年前……就认识……对吗?”
“对!我们七年前就认识,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晓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
“康少南……”俞晓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眼底深处是令人心碎的绝望在蔓延。
“嗯,我在!”
“我们……离婚吧……”
“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晓晓!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你感觉不到吗?”
“听我说……好吗?”
“好,只要你不说离婚,我听你说!”
“你是不是因为……七年前的事可怜我?才跟我结婚的?”
“不是!不是!晓晓,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既然不是,那就还给我一点尊严,我们离婚吧!”
“不行!我不同意!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几分钟之后,俞晓再次开口。
“我好累,想上床睡一会儿……”
“好!”康少南站起来,把她抱到床上躺下来。
“你也睡一会儿吧!”
“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康少南抬手捋捋她的头发,柔声回答。
“晚安!”
“晚安!”
四周,再次变得安静起来。俞晓闭上眼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在俞晓睡着没多长时间,康少南也趴在俞晓的床边睡着了。
俞晓精神失控的这三天里,康少南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生怕自己的一个疏忽,酿成什么大错。俞晓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可是听着她说的话,他的心再次被狠狠的撕碎了。紧紧的抱着她,想给她最大的勇气和安慰,想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对她的爱,从未变过。
看着她上床乖乖的睡抉,他的心里有了莫大的安慰。从俞晓失踪到现在的半蛤月里,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煎熬,身体疲惫不已,原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一闭眼,居然双着了。可他毕竟有心事,睡眠也是极浅,走廊上一点轻微的响声把他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郭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病床,他猛的跳起来,拉开门追了出去。
整条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康少南迅速的观察了一下,抬脚向着楼道里追了上去。一路上,他在心里不停的祈祷,希望妻子千万不会做出傻事,可当他推开顶楼的门时,他还是愣了一下,黑色的夜空下,俞晓站在台阶上,轻轻的伸直手臂,容不得多想,他拼尽全力跑了过去,在她的身体向前掉落的一瞬间迅速抱住了她柔弱的身子。
通往天堂的路上,伸出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重新留在了这个世界。
康少南把妻子小心翼翼的抱下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泪流满面的坐在了地上。
“我死了,我们就解脱了……”俞晓呆呆的看着前方,眼睛无力的轻眨着。
“你这个傻瓜……那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你这个傻瓜……”这个铁血男儿,在战场上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时面对孤单无助的妻子,哭的像个心碎的孩子,泣不成声。
“我们……离婚吧……”听着他的哭声,她的心像被尖刀,一次又一次划过,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他那么优秀,那么宽厚那么有责任心的男人,不应该有她这样的妻子!
离开,还他幸福和自由!也还自己一点尊严!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紧紧的抱着她,康少南第一次感到了无助。可是,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活着,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俞晓清醒过来的第二天,大家就都想跑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所有的人,被康少南拦在了门外。此时的她,需要安静,残酷的真相和十五年的记忆对她的冲击太大,她还来不及消化。
此时的她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份尊重与包容。
现在的她太敏感,每一个来看她的人,无论他们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全部都归结为怜悯与同情。因为她让人可怜的往事,大家都戴着有色的眼镜看她吧?她需要怜悯,需要同情,所以大家都来了!来的越多,她内心受的伤害就会越大,每见一个人,就要把伤口重新撕开一次,大家也许是好心,但就是这份好心,很可能会再一次把她逼上绝境。
在听到康少南一次又一次的恳求后,大家理解了他爱俞晓的那份心,留给俞晓一份安静,谁也没敢来打扰她。害怕俞晓会再次出事,康少南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好在俞晓虽然情绪波动很大,但也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他小心的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默默的吃饭,默默的洗漱,两三天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就连医生来包扎处理他的伤口,她都当作视而不见。似乎身边的康少南,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他不在意,只要她放弃轻生的念头,只要她还活着,人生,就还有希望。
清醒过来的俞晓,并没有急着出院。她用自己的方式慢慢适应清醒之后的生活,虽然她很少给康少南回应,也从不正视他一眼,但周围发生的一切,她看的清清楚楚!
她不是个傻子,康少南为她做的一切,她一清二楚!可他越是这样,她心里的愧疚也越来越多!身体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她还是在医院里住了一周。不是她太爱惜自己的身体,是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跟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从这里走出去,以后的人生路,就要一个人走下去了。没有了他的宠爱与包容,没有了他宽厚的胸膛作依靠,明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她还是要坚定的走下去。她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的人,没有别人的怜悯与同情,她一样,走的很好!
住院的第七天晚上,俞晓向康少南提出了出院的请求,也跟他再次提出了离婚这件事。
听着俞晓的话,康少南看着她淡淡的一笑:“好!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离婚我也同意,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知道离婚对我来说太突然,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所以你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以后,我跟你去办离婚手续!这六个月的时间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回康家,也不用回我们的房子,甚至不用把我当成你的丈夫……”康少南说到这里低头用力揉了揉眉心,明明哽咽的说不下去,抬头时硬是给了她一个笑容:“只要你给我六个月的适应期,半年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但这六个月里,你不能排斥我去看你或者……和你一起吃饭……可以吗?”
“无论你拖再长的时间,我们……都不可能了!”俞晓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底深处透着坚定。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既然我们不可能,那你还怕这半年的时间吗?”他点点头,恳求的看着她,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连这最后一线希望也不给他。
俞晓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几秒钟,最终酸涩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嗯,我知道!”听她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我睡了……”她在床上躺下来,轻轻的闭上眼睛。
“晓晓,明天出院后我送你去明叔那里好吗?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你想在那里住多久都行,你现在不适合工作,就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好吗?”现在的她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给她理解与包容,让她慢慢的适应周围的一切,并能积极面对以后的生活。
明叔的茶园,是最好的地方。
俞晓轻轻的睁开眼睛看着他:“明天就走吗?”
不得不说,康少南真的看透了她,其实从这里离开,她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明叔的茶园。那里没有世俗的纷纷扰扰,可以让人暂时忘掉周围的一切。最主要的,是她对明叔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与亲切感。
“嗯,明天吃过早饭,我就送你过去,好吗?”康少南微笑的点点头。
“好……”微微地点头,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夜,越来越深了。
康少南紧握住俞晓的手,进入了梦乡。这是自从她那次轻生之后,他睡觉时的一个习惯,握着她的手,他才能感觉到她是安全的。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缓缓的扭头看着他。看他的眉,他直挺的鼻梁,他紧闭的双眼和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泪水,再一次悄然滑落……
第二天出院的时候,俞晓换上了康少南给她拿来的一件粉色连衣裙,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束了一个宽松马尾,穿了一双休闲的凉鞋,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很多。把一切收拾妥当,俞晓跟着康少南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俞晓今天出院,但是康少南谁也没让来送她。对她来说,过多的关注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两个人上了车,康少南发动了车子,驶出了医院,向着明叔的茶园驶去。
去茶园的路有些漫长,俞晓沉默的坐在康少南的身边,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的一切。康少南原本想放点音乐,可是打开一首就是感伤的曲子,连着换了几首歌,没有一首是合适的,最后他干脆关了音响,沉默的开车。
因为这段时间身体太疲惫,肩膀上又接连中了两次枪伤,康少南这次并没有把车开的很快,中间甚至停车休息了几次。俞晓一直默然的看着前方,对他的任何动作都不给予回应。其实,她很清楚他肩膀上的伤,也知道他这段时间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但是再多的情结,她也只能放在心底。把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彻底的无视。
每一个人,面对爱情时,都希望拿出自己全部的爱。
而对她来说,离开康少南的世界,还他幸福与自由,才是她爱他的方式。
没有了自己的牵绊与拖累,他才不会活的这么委屈!
康少南,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路再远,几个小时的时间还是赶到了。车子在明叔房前停下来的时候,明叔笑着走到了车边,看着俞晓从车子里跳下来,流着泪向他跑过来,他伸开双臂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爸……”此时的她,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亲人,靠在明叔的怀里哭的泪流满面。
“晓丫头,听说你要来,明叔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觉!”明叔和蔼的笑笑,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在欢迎一个迷路回家的孩子。
康少南冲明叔点点头无声的打了招呼,从后备箱里拿出俞晓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走进了明叔的房子。
俞晓在明叔的怀里哭了一会儿,抬手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
“傻丫头,明叔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就是把明叔的房顶掀下来明叔都不介意,知道吗?”
俞晓被明叔的话逗笑了,心情放松了很多。
明叔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微笑的看着她:“明叔前两天在旁边的山上抓了几只山鸡,今天给你炖了一锅山鸡肉,走吧,去尝尝!”
“嗯。”俞晓点点头,跟着明叔一起进了屋。
虽然来的路上康少南和俞晓也在路边的饭店里吃了点,但是两个人全都是食不知味,谁也没吃下多少东西。看着明叔做的一大桌好吃的菜,还真是饿了。康少南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拿了瓶白酒跟明叔边吃边喝起来。一会儿康少南聊聊军队上的事,一会儿明叔聊聊茶园里的事,对这次的绑架,全都只字未提。俞晓一个人默默的吃着,这些天她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用过一次餐,这顿下午餐她吃的格外香。
吃完饭,明叔原本想让俞晓去睡一觉,但她坚持要去山上的茶园里看一看,明叔答应下来,带着她出了门,康少南则留在家里收拾碗筷,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好,这才出了门向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