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起敛眉,扫了一眼四周夺目的大红,点头。
“太子妃万安。”
内监们扭送“二何”刚出了承庆宫,正要将人送去慎刑司,却遇见迎面走来的夏氏。夏氏和张沅在张凤起的安排下,分开两拨回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太子妃万安。”请安的除了内监,还有慢了一步的何昌平,何昌安此时在听到“斩”字时已经吓晕过去。
夏氏平安回宫,看到“二何”如今沦为阶下囚,便晓得一切尽在掌握,露出几分得意。只是这得意在看到何昌平之后,她又有了几分可惜,这样漂亮的人,到底要命绝于此了。
夏氏欲走,何昌平却忽然出言:“听闻太子妃素爱翡翠,我身上常佩有一枚红翡,若太子妃不弃,愿解玉配佳人。”
他桃眸微睐,俊秀已极容貌忽然微蕴笑意,话说得如同神旨一般,一刹那夏氏竟有些被镇住。夏氏挑起眉,她早非无知少女,也不爱珠玉翡翠,但何昌平的声音和面容却仿若有一股魔力。
终于,夏氏还是不舍得翡翠蒙尘,轻声下令:“找人替了他。”
内监几个面面相觑,并非不解其意,而是惊讶夏氏的大胆,“太子妃,这是陛下所下之令,只怕……”
“左右就这几日的功夫,你们都瞒不下?”夏氏斜眉,有些不悦。
内监瞬时明白内里深意,略一思索,竟都大着胆子点了头。想来比起将死之人的话,他们也明白还是活人的话更重要。
月光穿过小巷高高的围墙撒在了狭窄的石板路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冬夜的月色夹着雪光,清冷又潮寒,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总是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
远处小巷中摇摇晃晃地来出现了一顶宝蓝色的轿子,那轿子前引路的灯笼在水气中泛着朦胧的光芒就是鬼火一般若隐若现。
坐在轿子中的中书令杨而行,和姚相一般,实有相权,被尊为杨相。不知是因为喜宴酒喝多了,还是这轿子摇晃得厉害,他竟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奉贤公主的喜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杨而行告病近一年,但这次大婚竟然亲自登门。他非魏王和太子一系的近臣,这样略显突兀。好在杨而行身居高位,在官场交际得滑不丢手,也就没人注意到一小点奇怪。反正借机来逢迎恭维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差不多要让整个长安空巷。
以杨而行这样的身份更多的人会选择乘坐平稳而又快捷马车,但他却选择了轿子还刻意避开了大道转走小道。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起轿帘,杨而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喃喃自语道:“真冷。”
杨而行心里异常的清楚,今晚无疑将是一个冷血的夜晚,这些被牺牲人当中有不少是自己曾经的同僚。但他卧病了一年,劝自己也劝芮王养精蓄锐,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何况,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周正统。总会要有些牺牲的,他决不能放任一个那个妖妇和文家再这样不断的败坏朝纲!
想到这儿杨而行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比起那个唯唯诺诺和文家联姻换取好处的张沅,还是芮亲王的态度更为坚决些,和文家泾渭分明,对门阀士族也尊重,还算记得前朝那班遗老遗少。
忽然轿子猛的停了下来,没有坐稳的杨而行查点儿就此摔了出去。于是他大声呵斥道:“怎么了?”
却听外面的轿夫回答道:“回老爷,前面有几个黑衣大汉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黑衣大汉?难道是自己人找错方向了?杨而行皱了皱眉头。
终于他决定下轿亲自解决这事儿,因为他和芮亲王商议的结果,是肃杀令。没有暗语的话,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长安的大街小巷。
果然此刻在轿子前后的小道上一字排开站着两队人马。约莫七、八个人将杨而行等人围在了中间。他们背对着月光并没有打灯笼,因此杨而行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于是他双手负背轻轻咳嗽了一声念了一句:“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只等对方回应下一句:“雪(血)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可让杨而行意想不到的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果断的拔出了长刀刺向了他身旁的侍从。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数杨而行还未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刀刺穿了他胸部。
杨而行瞪大着眼睛看着对方,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想明白究竟那一环节出了问题,只见他颤抖着指着对方不甘心的问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却听那男子冷冷的说道:“在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
说罢他猛的抽出了军刀。
杨而行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就此被抽出,还来不及去想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计,他已经重重的倒在了青石板上,寒风中他的热血很快便冷却了。
这样的情景此刻正在长安城各处不断的上演着。
白天还喜气洋洋的京城顿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到处是忽明忽灭的火光和刀光剑影。他们中除了拱卫司,还有留京的羽林军,甚至还有宫中亲卫。
他们按照事先的指示挨个在全城搜捕包括芮亲王在内的所有谋逆分子,不用审判也无需逮捕令。任何在名单上的人只要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泰安公主翻身过去,正准备将身侧那个年轻的男人抱进怀里,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的喧闹声。她皱起眉,正要呵斥,床幔中却挑进一柄寒剑。
泰安公主顿时呆住,她身为先帝的亲妹妹,虽然在女帝掌权后,宠爱不比以往,权势也落于同是公主的侄女镇国公主后,但并没被慢待过,更不要说这样的威逼。
她比镇国公主大不了几岁,但由于辈分的缘故,又因姓张的男性皇族差不多死绝了,所以她在张家宗室里是很有几分地位的。
骤然受惊,泰安公主口齿不清起来:“你……你们……大胆!”
“公主,在下羽林军校尉胡朗,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请公主交代反贼下落。”底下的人一身绯色戎装,面无表情。
“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反贼……”泰安公主脸色惨白,咬牙道。
她虽然不比镇国公主有手段,但也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既然已经上了芮王的船,只要芮王还有一线生机,她也倒不了,何况,凭她的辈分……
“啊!”泰安公主眼前血色模糊,腿上传来剧痛,血瞬时就染红了床褥。
胡朗鄙夷的看着,若非奉贤公主交代要留她性命,只怕自己早就一刀了结。
“不要!”
眼看另一刀要落下,泰安公主终于再无一丝侥幸,嚅嗫道:“说……本宫都说……”
文延乐从公主府潜出,一路看了多场血光,若非他小心谨慎又是独自一人,只怕差点也要成为目标。终于到达长安城中某处院落时,他的脸色已经发寒,直接一脚踹进了开门男子的心窝。
“世子……”男子说时,血丝已经溢出嘴角,他身后数个黑衣人看到文延乐的脸色,立马都跪下来。
“一群废物!”文延乐声音难掩怒色:“你们不是已经刺探过了么,现在还要再跟我说这是芮亲王的把戏?”
就凭他在那些人中能看到羽林军,就知道这次事变事有蹊跷,这绝非芮王一己之力可做到。更何况,他所看到的几个被杀之人,皆是芮王一脉,甚至还有他魏王府下几个门人,却没有一个是太子的人。
“世子,当日刺探的确和徐大人所说无异,确为芮亲王联合泰安公主、杨相,利用京府尹曹合德的京卫血洗兵变。属下也依照世子所言,同右羽林军护卫魏王府臣子,隔岸观火。只是对方集结了拱卫司、左羽林军、亲卫三兵之力,属下实在难以维护,又怕牵连到魏王府……”为首的男子努力解释着。
“连亲卫也和太子的人联通一气?”文延乐眉宇间些微拢了一下,心中复杂万分。
他本以为亲卫会为“二何”所控,毕竟女帝时日无多,“二何”虽然一直被女帝压制,但好歹在宫中多年,这时候未必不能把握乾坤。而他们两人又出自芮亲王之手,要说这次兵变没“二何”的手笔,文延乐是不信的。
但这件事竟然被逆转,亲卫反为太子所控,这是他所料未及的。难道真的是他轻敌,小看了那个软弱无能的太子?
“世子,现在若不想出对策,只怕太子的人马会借诛杀反贼一并将咱们的朝中势力铲除。”家臣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其实都不需要铲除全部,只要杀掉门下几个紫袍……届时芮王党羽尽毁,太子一脉自然水涨船高。而魏王府不进则退,形势危矣。
文延乐沉着脸凝视着远处,流露出一种由骨子里面往外溢出的阴狠,冷冷道:“既如此,派几个好手潜入沅陵王府,助芮亲王一臂之力,勿留活口。”
家臣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目光闪亮:“世子杀伐果断,此计英明!”
太子子嗣单薄,若后继无人,就算魏王府势力大跌,太子一时半刻也不敢妄动……等再有了继承人,少不得数年的功夫,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谁人知晓。到时候魏王府只怕早已东山再起……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不对的哟亲╭(╯3╰)╮留评的是好孩子哟 =血=…又是欢快的礼拜五晚上啦~(≧▽≦)/~
☆、女帝崩
“太子,太子妃,陛下崩了。”
刘征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
而张沅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惊失色。
若不是夏氏扶住,张沅差点站立不稳,他求助的看向夏氏,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节哀!现在还仰仗太子主持大局呢……”一同来的还有首领太监,他虽然眼眶发红,一脸哀容,但声音却很稳。
夏氏有些赞赏的扫视了他一眼,倒是个识趣的。人走茶凉,总算知道伺候杯热茶。
“夫君。”夏氏沉声唤了一声,目光催促。
张沅却是一脸失措,只差落泪,夏氏的眼色他不敢接,心中已是恐惧万分。
张沅迟迟不给反应,夏氏脸上就很有些挂不住,刘征也不免提醒了一句:“太子节哀啊,逝者已逝,而今逢乱,还请太子为大计想。”
张沅咬死不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了命似的。夏氏恨铁不成钢,强压下怒火,也不指望他了,她高高挑起的眉梢道:“太子忧伤过度,本宫暂代太子处置事宜。”
张凤起一身厚重的玄色斗篷,面色冷然的站在神策门上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她脚下的神策门早已经血流成河了,占领神策门谋逆分子和等着谋逆的分子都已经就地正法。当然还包括芮亲王本人。
张凤起一想起那男人求饶的样子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太丢脸了,既然有胆量选择这一步,就要有死的觉悟才对。
而在张凤起的身后包括夏晋卿、薛川在内的太子近臣,也在看着城下的火光。
其他一些无关轻重的臣子也从城中各处以护卫为名请到神策门,随着杨相、曹合德等人的尸首一匹匹的抬过来。所有人的酒都已经醒了。
这些臣子一想到芮亲王等人的血洗和兵变就止不住的直冒冷汗,久在女帝铁腕统治下的他们绝没想到芮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但比起芮亲王等人的胆战心惊,但真正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张凤起的处理方式。
他们其中不乏有在张沅在位时当过差的,未必不了解张沅的为人处事。虽然张凤起手持太子玉印,是张沅的代言人,但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这等狠辣的计策会是出自张沅之手。
而作为执行者的张凤起却丝毫不介意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大开杀戒,甚至将计就计的利用起了她的大婚之日……这让众人心思有些复杂起来。
张凤起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大臣们,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血洗能兵变,也能镇压反叛者,更能威吓摇摆不定者。
“公主,芮王、杨而行、曹合德已经伏诛了,泰安公主被擒,京卫也已经控制得当。”徐达一身玄黑的衣袍,箭袖上密布银线缂白虎,回报道。
“尸首何在?”张凤起点了点头,又看向徐达身后一黑衣男子,他正指挥军士将尸身抬上来。
“你是?”张凤起侧着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将领。
“属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属下带人包围反贼时,反贼仗着人多想要反抗。无奈属下只好当场将他们诛杀了。”丁毅补充道:“这是从杨而行身上搜出的一份书信。请公主过目。”
说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张凤起。
“信?”张凤起疑惑着接过了那封沾着血迹的信。渐渐的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张凤起抬头将丁毅认真的看了一回,面容凡凡,肤色黝黑,目无表情。
很沉得住气,她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有几分意思。
看着张凤起诡异的笑容,一直沉默的姚相忍不住问道:“公主,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次的行动姚相也是在昨天夜里才得知一个大概,若非借箫崇伯和太子一系打好了关系,只怕他也要担惊受怕一夜。姚相也是经历过风浪的,对于张凤起这样的安排,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毕竟此事事关生死,姚相的心中依然有一丝的不安,他怕太子一系借机清除异己的过火,反而让朝中势力失了平衡。他年岁大了,再经不起清洗了。
“姚相,你看看吧。很有趣啊。”张凤起将那封信交给了姚相说道。
姚相疑惑的接过了信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颤声问道:“这,这,杨相实在大胆,芮王竟然敢……”
“姚相,本宫看这次芮王不仅是清除异己,连谋反的罪证也有了。”张凤起那起了信封冷冷的向众人宣布道:“这封信是芮王、泰安公主、中书令杨而行同“二何”所通的密信,他们串通对陛下投毒,同时血洗长安异己,谋夺皇位!”
张凤起的一席话引得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虽然对投毒之事难以置信,可眼前的证据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确凿。让人不得不相信这都是真的。
夏晋卿和薛川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两人此刻的眼睛都已经发亮了。薛川首先叫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理应五马分尸。”
“要暴尸示众!”夏晋卿紧随其后。
“对,对。还要撮骨扬灰!”
“诛其九族!”
薛川、夏晋卿这些太子一系的提议极大的调动了在场其他官员的想象力。他们极尽全力的想着各种变态的方式来羞辱死者威吓生者。张凤起发现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越讲越兴奋。仿佛杀的不是自己昔日的同僚而是自己十世的仇人,仿佛不这么说,自己也成了乱党一员。
张凤起略带鄙视的看了看这些人道:“诸位大人,关于如何处置两人尸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谈吧。如今大家应该尽快赶往宫中护驾才是。”
只是张凤起话音刚落,就听到城门下骏马嘶鸣的声音,内监的声音凄厉尖锐:“陛下驾崩!”
冬日寒风扑在面上,文延乐并不觉刺痛,但远处那座宅邸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似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火光仿佛要燃烧到他跟前。
“世子,属下带人去的时候,沅陵王府已经走水,世子和世子妃已死……”身穿灰衣的侍从回禀道。
文延乐心中一动,已经觉出不妥,当即冷笑道:“这恐怕不是芮王的手笔吧。”
侍从沉吟道:“世子英明,公主汇集三军剿灭京中芮王党羽,芮王、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