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调侃话音再次响起在耳边,宋安之才知自己竟是这般留恋的。
宋安之起身,走至她面前,道:"你终归还是放不下。"
"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的确,公主这个身份所拥的担子却是过重了些。"
紫阳清楚可见他眼里的心疼,嘴角微扬莞尔一笑,语气略带俏皮的道:"所以才派你这个宋大好人来替我分担些啊!"
宋安之摇头,目光含笑,"还会耍嘴皮子,看来一点都不累么,那本公子便就不命人先安排你去休息了。"
紫阳转身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语气颇为无奈道:"即便累,也是睡不着的。"而后又问道:"宋公子如今可有空,我们聊聊如何?"
宋安之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有何想问的?"
"攻打南京你现在有几分把握?"
"两只手。"宋安之答道。
紫阳一愣之后,不由惊讶道:"十分?"
宋安之点头。
紫阳不禁更为疑惑了:"可盛安……"
〃盛安秉性忠厚耿直,虽为人婿,心却是始终向着大岳的。〃
紫阳显然有些吃惊,〃莫非你与他暗地里有联系?〃
〃自盛安被授予将军印之日起,我等就已预备好了今日的局。所以三日决战之时,便是李嵩正命绝之日。〃
***
北平燕王府,一匹疾驰的快马在门口停下,马朝着门卫亮明了身份后,又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
人还未至书房,一声响亮了〃急报〃便先入了朱隶溪的耳。
朱隶溪低沉着嗓音喊了句,〃进来。〃
那人一入了房门,先拱手拜了拜,而后便道:〃盛安临阵反戈,南京城如今已被宋安之攻破。〃
朱隶溪黑沉的眸光一震,显是吃惊非常。稍许之后,才问道,〃那当今皇上呢?〃
〃还未有消息。〃
〃早晚是要回宫的。〃朱隶溪道,眸光深沉,而后一笑,语气间颇为怅然,〃本王终究是要做实了这反贼的名号了。〃
***
今日,艳阳分外明烈,燥热了整个紫禁城。可印染在石阶上殷红的血,却又平添了几分慑人的毛骨悚然。
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紫阳亲眼看着李嵩正被杀。
那刻,却是并无太多的畅快与释然。
李嵩正死了又如何,终究无法改变他与她的关系了。
宋安之走至紫阳身边,与她并排而立。
紫阳觉察到,却并不转过目光去看他,只开口问道:〃皇上呢?〃
〃已经回皇极殿了。〃
目光所及,是紫禁城恢宏的雕梁画栋,此地赋予了她身为公主的至高无上,也似一把无形的枷锁,困锁住了她的一身,让她为之倾尽一切。紫阳不由感慨,眸光却是晦暗,〃多少年的隐忍谋划,今日终究是结束了。〃
他懂她眸光里的黯然,结束也意味着开始。南燕之战,终于是要拉开新的帷幕了。可……若是可以不战,即便此只有一分的可能,为了她,他也要一试。于是,宋安之道:“臣觉得,借着此等机会,劝燕王投降,未尝不可。”
紫阳显是一愣,“你……”
宋安之一笑,云淡风轻,“自古不战而屈人之兵,与百姓而言才最为有益,所以其是为上策。微臣,定会尽力去做此事的。”
紫阳垂下眸光,含着失落,“我曾劝过他,可他不愿。”
“当时的时局可与如今不同了。”宋安之道,语气间带着几分鼓励人的自信。
紫阳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宋安之,我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的。”而你,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罢了。
宋安之一展手中扇,拂风摇了摇,自信满满道:“的确没那么简单,可本公子是谁?”
紫阳嘴角莞扬,被宋安之逗得一笑。
***
北平城,徐府。
“此次宋安之亲来北平,还奉上了皇上所赐的厚礼,名义上是为褒奖燕王清君侧,护驾有功,实则不过是来劝降罢了。”徐达开道。
“那以大人之见,我等该如何行事。”
徐达开眸光凌厉,“狡兔死还走狗烹呢,更何况我等这些狼呢?”
“大人的意思是……即便我等投降,终归也逃不过一死?”
徐达开一笑,反问道:“将军觉得呢?”
***
李嵩正死了之后,宋安之极力促成不战而劝燕军投降的对策,故而便也才有了亲访燕军至险之地——北平这一遭。
他虽知此行凶险,故而也颇为小心。来自燕军反对投降一派的暗杀,大大小小统共他也已经历的三次,好在命很大的一丁点的伤都未曾受。
只是这次,相较于往昔,来了点大动静,也差点当真要了他的小命。
那日,徐府之内一行人议定之后,决定了一件事,便是绝对不能投降。既已决定了拼命一搏,那么他们自然是要为此干上一些事情,以来燕军逼入想投降也不能投降的境地,让士兵们知道不战就是死这一深刻的道理。
故而,当日阜城内,所有偷偷溜出北平前去投降的士兵,皆被杀害,无一生还。
而这一事件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便是,岳军士兵深刻而清楚的认识到了,投降了之后,自己所处的境地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作为鱼肉的自己已是手无缚鸡之力,是刀俎想宰便能宰了的。
经过此番一次说大不大的事件之后,士兵们从在投降与否之间摇摆不定变成了坚决的不投降。也的确是,自古以来,反贼若不反成功,几乎是没有一个还能活的。
所以,什么劝降的,都是狗屁。把自己手上的刀给忽悠走了后,下一步不定就是拿起那把刀来把自己给坎咯。
在几位将军大人的良苦用心之下,呵呵呵,所有岳军的思想层次终于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们甚为满意。却还是不够满意的,因为宋安之还没死。这块挡住他们谋反之路的又臭又硬的大石头,自然是处之而后快的。
可当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宋安之不现所居住的府邸之后,却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宋安之貌似长了翅膀,变成苍蝇,凭空消失了。
自然,宋安之不可能变成苍蝇,只不过是聪明如他,在闻得风声后就赶紧开溜了,且堪堪几个耳目又岂能困得住他。
只不过,聪明如他,某人也不是吃素的。世界很和谐的秉承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聪明人会遇到聪明对手的。
譬如宋安之在快马加鞭的逃跑路上,很是不恰巧的遇见了某人。
宋安之勒停了马,瞅瞅狭路之间,挡着他去路的两人——朱隶溪和郭墨,展了展手中扇,闲扯道:“燕王你真够意思,知晓本公子今日要走,竟还特意前来送别,宋某感激涕零。”
“本王,确是来送你的。”朱隶溪平静眸光似水,看不清情绪。
宋安之思揣摩了下他的话中之意,莫不是指送自己上……宋安之看看天。
“还想让你带句话给她。”朱隶溪接着道。
宋安之一愣,他口中的她当是朱紫阳吧!莫不是,真打算放自己走了……
“带什么话?”宋安之问道。
“我朱隶溪欠她的,要她永远都记着。”
宋安之一笑,问:“你欠她什么?”
“本王如今给不了她的东西,但终有一日本王可以做到。”
宋安之眉头皱了皱,“终有一日,王爷莫非指的是下辈子?”
朱隶溪一笑,“反正宋公子你没机会了。”
宋安之脸色沉了沉,很难看,冷起声调,语气略带质问,“朱隶溪,若非本公子,你们能够在一起。”
朱隶溪脸色和缓,弯身拱手朝宋安之行了礼,“大恩不言谢。”
宋安之甩头,不屑。
朱隶溪一笑,接着道:“阿紫日后还需宋公子好生照看,只是告诉她,不许喜欢上你。”
宋安之眉头接着皱,这燕王什么逻辑!而后扬出一个折尽春风的笑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本公子定会如王爷所托好生照看我家阿紫。只是……喜不喜欢么,可不是在下能够说了算的。”
朱隶溪点了点头,“看来是我多虑了,的确你说了不算。”
第六十五章 劝降
夜色撩拨树影,蝉鸣阵阵,聒噪了整个夜色。
一袭青衣乘夜而来,似若一记晚风,瞬间平复了紫阳烦躁的心情。
“我听得消息,好在你无事。”紫阳迎上前道,眸光间洋溢着欣喜。
“让你放心便好,我宋安之既然敢去,就必定能够全身而退的。”
见状,紫阳板起脸色训诫道:“你就这嘴皮子猖狂,真该让你吃些教训,让你学会收敛几分才可以。”
宋安之却受下了,收敛起玩笑表情,诚恳道:“公主教训的在理,臣知罪。”
紫阳摇头,而后邀道:“我准备了酒,你们共饮几杯,可好?”
“你鲜少请我喝酒,自是不敢不从的。”
微风寥寥,月色空寂。紫阳和宋安之坐在湖畔的拂香亭内,凭湖而望,共饮一壶薄酒。
“此番去却未能成事,教你失望了。宋某以此酒赔罪。”宋安之举起手中酒,对着紫阳道。
“此事本就怪不得你,你又何须赔罪。”
宋安之垂眸一笑,许久之后才道:“我回来途中,遇见朱隶溪了。他不仅放了我,还让我带话给你。”
“他让你带什么话?”
“他今生所欠,让你记得。一些他给不了你的东西,终有一日他可以做到。”
紫阳茫然,“给不了,却又终有一日?此话又是为何意?”
“当今形势之下,燕军若战,多数是要败了的。”
紫阳眸光一震,惊道:“以你之意,他口中所指的……”说到此处,紫阳却说不下去了,似是不信的摇了摇头,而后才不敢置信的问道:“他,他终有一日可以给我的,是他的命?”
***
宋安之回京的第三日,北方就传来消息,朱隶溪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南军重兵驻守的沧州发起了进攻,南军惨败死伤数万,大将李德凯被俘。
这个消息,显然让宋安之吃了一惊,他虽知朱隶溪必会趁着时局还未稳的当晌,朝岳军发起一番猛攻,只是不曾想他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宋安之此番孤身一人深入北平,一则劝降,二则也是在拖延时间,以让岳军有足够的时间从宫变的动荡局势里恢复稳定,三则便是窥探他们的动静,可深入敌营腹地那么久,他竟未曾察觉到朱隶溪有丝毫出兵迹象。总总而言,终归是他再次轻敌失算大意了。
密报传至南京的当日,宋安之便立马被授予统帅之职,前往沧州等地抗击燕军。而后,南军的惨败之势才得以稍稍缓解,两军僵持三月之后,因河北、山西一带的南军将领出击偷袭燕军老巢北平,朱隶溪为保大本营,于是不得不收兵回城。
就此,南北之战的烟火,又归于平息。
***
北平城,燕王府邸,朱隶溪负手立在一幅美人图前。沉潭般的黑眸之上,剑眉深蹙。
“王爷。”郭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朱隶溪转身道。
郭墨推门而入,而后关上门,走近了才道:“王爷,公主来了。”
朱隶溪眸光显然一震,含着几分怒意,问道:“她现在何处?”
北平城,最富盛名的茶楼内,朱隶溪走入一间厢房。那抹熟悉身影映入眼帘,瘦弱的身姿背他而立,几稀单薄。
“阿紫。”朱隶溪唤道。
紫阳闻言转身,嘴角莞尔含笑,眼中却含着泪水,“不曾想,今生你我还能再见。”
朱隶溪眸光冷然,瞧着紫阳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想你死。”
朱隶溪嘴角微勾,反问道:“谁说本王会死。”
“朱隶溪,当今局势,燕军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朱隶溪打断道:“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断言最后一刻的结局。”
“你,不知好歹!”紫阳骂道。
“嗯,本王就是了。”朱隶溪点头道。
紫阳气急,于是拿出杀手锏道:“你若是死了,我就嫁给宋安之。”
朱隶溪眸光瞬间冷似刀锋,“朱紫阳,你敢。”
紫阳冷哼一声,扯出一个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朱隶溪眸光依旧冷冽,一步步朝着紫阳逼近,紫阳也不躲,正了正身姿腰板挺得笔直,眸光也直愣愣与之对视。
朱隶溪头稍低,与紫阳的面庞几近咫尺想贴,而后抬手挑起紫阳的下巴,唇靠近她的嘴角,吐字道:“阿紫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紫阳瞪了朱隶溪一眼,伸手便要打掉她遏制住自己下巴的手,怎奈手刚抬,就被朱隶溪一把抓住了。而后还来不及反应,唇就被朱隶溪含进了嘴里。
这个吻吻得热烈,丝毫不给字紫阳吐息的空间。且下巴又被捏着,紫阳只觉头朝后挪挪,就被捏的生疼。
紫阳无奈,只得闭眼生生受下。心跳之快又呼吸不畅,紫阳只觉顿时脑袋昏昏的发沉,身子软的发虚,本能的用另一只空置的手箍上他的脖颈,以来支撑住自己几近欲倒的身子。就在此时,朱隶溪很是贴心的将紫阳打横抱起,柔声的问道:“累么?”
紫阳深深呼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才稍事回神的点点脑袋,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的确是很累了。
“那我们去休息。”朱隶溪道。
紫阳疑惑,“你要带我去哪里。”
朱隶溪不答,朝着房正中的一扇门走去,脚踢开门,便是一座画有竹影仙鹤图屏风。紫阳刚想夸上一句,好风雅。却听得门啪一声立马的被朱隶溪用脚关上了,然后一个转身便出了屏风,而后便见漫天的绿纱从房梁倾泻而下。虽是漂亮,可未免有些……情调的过了头了。
不是过了头了,而是此地就是用来调情的。因绿纱半隐半现间,紫阳竟见一张床榻依稀可辨。
而朱隶溪不急不缓的行着步子,稳稳穿过绿纱,目标很是明确的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将紫阳放下后,朱隶溪居高临下瞅着紫阳道:“这里可好?”
好是好,只是……紫阳闭上眼睛,疲倦的声音懒洋洋的,“唔,本公主两天未曾合眼,此地睡觉正好。”
“好就好。”朱隶溪仿若只听得了紫阳话中的那个好字,很是满意她能够满意的答了句。
紫阳闭着眼睛要去拉被子,却抓住了某人的手,而后被他握紧在了手里头。
紫阳不得不从睡意朦胧间又重新睁开眼睛,讶然的神色对上的是他温柔含笑的眸子。
“阿紫,我好想你。”他此时的声音,吸人心魂,紫阳只觉心跳奇怪的突突快跳了起来,眸光再无法他的眼,只定定的这般望着。
望着望着,唇上传来暖暖味道才将紫阳迷离的心神稍稍拉回几分。
“阿紫,想我吗?”朱隶溪抬起头,睁着眼望着,素来似若冷潭的眸光,此刻却似春风化尽的春水,痒痒的甚是瘙挠人心。
“想。”紫阳鬼使神差般的应了句,出口才知后悔,刚想用其他话语辩驳过去,可之后朱隶溪却再未给她重新开口的机会。
***
待到紫阳再次醒转,已是第二日午时。
眼中不见了漫天凤舞的调情绿纱,而是一应俱全的家具所用,不是过分奢华,倒也精致。
开了门,便见郭解远远立着,通过郭解紫阳知道朱隶溪已经走了。更重要的是,他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紫阳倚窗坐下,回忆一番昨日细节,除却……她与他所说之话统共也超不过十来句。她怎么可以睡着呢!且一直睡至今日午时,中间还未曾醒转过来一次。
紫阳懊恼的叹息了声,便对着郭解道:“本公主耐心不佳,最多能在屋里头闷上一日,就一定要去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