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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梧和温公公五内俱焚,像两个白痴一样地盯着船舷,望着那处泰焱手中握着的少年身子。二人全不知该如何办,只得将眼光投往刘名处。
刘名微微皱眉,忽而朗声向船上喊道:“莫逼我。”
泰焱面无表情应道:“你敢出手?若你逼我杀了手上此人,纵使你是赫赫刘大堂官,也逃不出满门抄斩的下场。”
刘名愁眉难展道:“好教泰焱大人得知,若我任由你等将我家少爷带走,我也没命好活了。”接着却愉快笑道:“本官甚是无耻,若是我都没命好活,这九族十族的,死不死又有什么干系?”
他忽然拍额叹息道:“话说这春日景好,您自然是不肯罢手乖乖就擒,我为了自家性命,也是断不肯让你犯了我家少爷。这可怎生是好?不如我们先赏赏春色,斟酌一二?”
满身血渍的铁卫们围拢在泰焱的身后,列阵以待,听得这位朝中大员说话如此不三不四,不由愕然,只道他是故意装疯卖傻好拖延时间,等宫里好手来援。可他这番作态已是让林秋梧和温公公二人急火攻心,温公公看着皇帝被泰炎胁持,身子一动不动,不知可曾受伤,心里早已是又怒又急,喝斥道:“刘大人,你在这儿胡喷什么玩意儿?”
刘名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对船上一众凶人说道:“方才忽然想起我院中众人皆知的一句话。唐门师当年曾言,这红石疯三少,是那些贵妇人发髻上钏针,上面缀着浣纱珠花,看着赏心悦目。……但你莫要忘了,妇人发起疯来,往往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头上拔下钏子,往男的咽喉上刺下。”他摇头笑道:“可惜了哉,今日不得见。”
话还未完,泰焱又冷冷道:“原以为九月初九的刘大堂官是何等样角色,原来也只是会这些拖时间的末道。”他眼光向岸上扫去,心知不能再拖延,若宫中高手和巡城司的人手都赶过来,自己这一众人再无退路。看着本在远处凉棚里歇息的众多码头工人,被这边的打闹声吸引,渐渐地围了过来,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低声吩咐道:“强突,右前方,凉棚。”
其实泰焱此刻心中也有大疑惑——因为在岸上朝廷一方的人群里,他并没有看见何树言,而先前渔梭的忽然覆灭,更是让他有了丝不吉的预兆。但来不及考虑了,手中握着皇帝小子的命,这不是什么天下第一人的命,这是红石几万兄弟的命。
拿着皇帝了,朝廷还敢如何?
若不能带活的走……泰焱满脸煞气地想着,杀了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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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铁卫,疾如风穿林,烈如火烧山,如同一道血色充漫的洪流,直直向着岸边右侧杀去,十八个狂人,十八个凶人,十八个不要命,专要人命的疯子,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开山斧,顿时将花舫下围着的朝廷高手们杀出了一个大豁口。
豁口一开,前面便是生途。
因为前面是一群目瞪口呆的码头工人看客,人一多,乱局必现,谁敢断言能留下这些杀神?
林秋梧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刀气激起,不畏生死地向那些北阳反贼们胡乱劈去。他好恨,恨刘名大意,不肯让自己跟着皇上登船,恨温公公昏愦,竟连有反贼上船都没察觉,但他此时更恨那些看热闹的看客,若是让这些红石的反贼冲乱了人群,自己怎么追的上?他娘的,这中土人好凑热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温公公却是看得清楚,追是追不上了,按察院的人今天根本不经打,一击则溃……呸!这些红石直娘贼怎么可能知道今天皇上要来檀溪?若不是这般巧,怎么可能在京里被这些家伙得了手?凭咱家的功夫,若不是中了偷袭,还护不得主子爷安全?难道萧如那婊子也是红石的反贼?不对,萧如姑娘也是昨夜才知晓,断排不出这等局来……一想着皇帝居然被反贼劫持出京,他的心便开始沁凉沁凉的。不可以啊!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看着刘名,也只有寄希望在这位大堂官身上了。虽然现在他怎么都看不出挽救的法子,但刘大堂官可不是常人——平日不显山露水的人,不是把莫言那老杀才都整垮了吗?
温公公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刘名身上,刘名就应了他心里的乞愿。他不是老天爷,但他做了一个在温公公眼里比天老爷还神奇的动作——他把右手举起来,轻轻打了个响指。
檀溪岸边杀伐不断,混乱不堪,嘈杂一片,但这轻轻的一声响指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里。在这一瞬间,似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温公公满是血污、恐怖无比的圆脸略抖了下,似是笑了。正在突围的泰焱遒劲无比的出手缓了下,似是惊了。
这一声响指似乎是一个引子,接着在檀溪岸边的大片凉棚里响起了一阵密密的咯嗒响声。先前还似乎被杀戮惊呆了的围观的百余码头工人,忽然从桌下,从身边的草堆里,从凉棚的顶上,抽出了兵刃,声势顿大,一下堵死了红石众人的去路。更可怖的是,人群当中又忽然站起来了几十个人,手上都捏着一把黑糊糊的玩意儿——弩!
弩声大作。
弩箭就像檀溪上空漂浮着的花香一样,浓密诱人地向正在杀伐突围的红石众人身上射去。花香无处可避,弩箭又有何处可避?
花香弩雨煞人魂。
再厉害的高手,再凶悍的杀志,在这般密集的弩箭攻击下,也只有逃命的份。十八铁卫的几个突围先锋不及躲闪,顿时被射成了箭团,鲜血一瞬间打湿了大片河岸。
红石儿郎果然不愧是蹈死猛士,在这般突然而致命地打击下,竟然稍一溃乱便杀声再起。于是乎,十几名悍不畏死的铁卫,百余名埋伏的按察院高手,便在这檀溪边上轰轰烈烈、舍生忘死地厮杀起来,无数声闷哼与惨呼便在一瞬间爆发,阵战惨烈,杀气冲天。
铁卫里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本是冲在突围人群里的第二波,逃过了万箭穿心之苦,却防不住大腿被两支弩箭射了个对穿,踉跄倒在地上,魁梧的身躯将岸上湿泥砸的乱溅。看着围了上来的按察院埋伏,大汉狂嚎一声奋勇站起,将手中一杆长棍舞得呼呼作响,棍上劲力十足,沾着的人立马被击飞。众人见他神勇,不敢上前硬拼,只好在旁游攻。几名弩手觑着空给了他两支阴的,弩箭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腰身,血肉都被箭杆带了出来。
大汉惨吼一声,吃痛之下双臂一振,竟将儿臂般粗细的长棍从中折断,左右互打,砰砰两声,将身边的两人击的额头破裂。不料其余人趁隙而进,数刀疾出,架棍横割,大汉棍法虽猛,但身后却无法全盘照拂,两把尖刀插入他的肋下,又带出一片血水。
背后偷袭的按察院府官迅疾退后,看那大汉惨叫倒地,不禁高声喊道:“反贼不行了,兄弟们杀了他!”恶战良久,终于重创凶敌,语气中带着一丝掩之不住的欣喜。
哪知这大汉竟似有野兽一般的战力,只见他惨声笑着,双臂猛挥,手中的两截断棍向前掷出,重伤之余出手力道竟不输疾箭。
这挟着最后杀气的两截残棍,恰好穿过满脸狰狞围上来的按察院诸人,直直飞向躲在众人身后的两名弩手。嗤嗤两声,两名弩手不及反应,下一刻心口便被半截长根戳穿,颓然倒在地上毙命。露在尸身外的木棍被这一掷之力震裂开来,尚热的鲜血不停涌着,沿着棍头的参差不齐的木茬子慢慢淌下。
正在围攻大汉的诸人毕竟是以训练严苛闻名的按察院高手,见到这般惨烈景象,也只是稍稍愣了下,便举起手上的刀剑,向已无兵器的大汉身上砍去,刀身入肉,将那大汉半个肩膀砍了开来,红的白的令人恶心的血肉绽着。
大汉痛嚎一声,却又惨笑一声:“你们这些娘儿们,欺负老子没带斧子!”——按察院的府官们有些怕,怕到有些麻然了,这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家伙,竟似比自己这些按察院府官们还要胆粗,怎么会他妈的这么不要命?——众人将箕坐于地的大汉有些骇人的临死痛笑全堵在耳外,咬牙挥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们面目狰狞地单调挥臂,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像在勤勉地犁地,用锋刃耀着血光的刀,在温厚结实的人身上犁着,直到把那大汉身上的肉都剁成了沫子,连血都没的溅了,方始罢手,方敢罢手。
泰焱此时在退。从弩机响起的那一瞬间,他便挟着掌中的少年天子往船上退,掌劈林秋梧,袖退温公公,趁着这两名高手投鼠忌器的心思,险险退到了花舫上,看见那大汉被刀光撕成碎片,不由心痛地低唤了一声:“阿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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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厮杀后,随他一道退回船上的,只剩下了五个人。
其余的人都被弩箭钉在了岸上,然后被一群按察院的疯狗围成了十几个人堆,人堆里面血气冲天,刀光频现,断肢乱飞。战况虽烈,却没有持续多久,不消一刻,岸上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无数血沫骨渣,断枪残刀。
在泰焱身旁的几个铁卫满身污血,看着岸边自己的兄弟们奋战惨死,不由高声咒骂起来,有人带着颤音狂吼道:“泰大,这本来就是个埋伏!”
方才泰焱退上船之前,与林温二人一番交手,颇是惊险,特别是林秋梧一刀险些劈中他后颈,虽然不中,却也割破了他的束发。此时满头花白长发乱乱披在身上,看着苍凉不堪,他望着平静站在岸边的刘名怒吼道:“刘名!你不管小皇帝死活了?”
岸下一阵惊呼。
泰焱狠狠将全身笼在袍子里的少年皇帝拎到了船外,一只铁掌牢牢扼住了皇帝的咽喉,少年瘦弱的身子无力悬在溪水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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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埋伏在茶棚那处的按察院府官和弩营并不知道,被红石反贼拿在手中的那个少年是谁。虽然隐约猜到是什么要紧人物,但也没想到竟是平日里仿佛在天边一样的九五至尊!
有一个弩手瞄准着花舫的船舷,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用弩箭干掉船舷旁探出头来的反贼……乍听得这话,平日里被锤磨到无比坚韧的神经忽地一震,食指微微一抖。
一枝弩箭破风而去,险险射穿泰焱袖角。
“找死!”温公公大骇,像疯子一样掠到按察院众人的面前,出手如风,劈面打掉弩手掌中的机括,又不分三七二十一,左右开弓给了那名弩手几个耳光,“操你祖奶奶!不要小命了!”
刘名看着船舷上的一身苍凉的泰焱,心头黯然一闪即过,冷冷道:“我数三下,放人,我保你活路,不放,受死。”温公公屁股冒烟地又纵了回来,指着他鼻子嘶吼道:“刘大人,你不要胡来!”
哪知刘名根本不看温公公恨不得活吞掉自己的可怖眼神,木然念道:“一,二,三。”不待众人反应,便摆手道:“放火。”这三声念的如此快,不仅出乎泰焱预料,连在岸上包围的朝廷侍卫们也是瞪目结舌,全未料到这位大堂官竟将皇帝的性命不当回事。
早有亲信准备《‘文’》好一干《‘人’》事物,向《‘书’》花舫上扔《‘屋’》去,一时间只见船上火头四起,浓烟渐升。
花舫上残余的几名铁卫满脸狠毒地望着岸上的包围,一人乱抹着身上的血污,看着身边渐渐燃起的火头,恶狠狠道:“泰大,看样子今天是逃不出去了,把这个狗皇帝杀了吧。”其余人也狂吼着呼应:“干掉这个皇帝小子,咱兄弟死的也算不冤了。”声音极大,传的极远。
“完了……”岸下的温公公一听不由哀叹道,嘴里不停诅骂着:“咱家真要杀千刀,真要杀千刀了。”
船上的泰焱听着身边兄弟怒吼,竟是没有言语,反而侧过头,将手中的那个瘦削少年放下地来,双眼失望地看着,一丝花白发丝垂落在他瘦削颊旁,看着凄凉无比。沉默半晌后,他终于微抖着有些枯干的双唇问道:“不是你?”
从事发时直至现在,将面目藏在袍子里一直死般沉默的少年终于颤抖着开了口。
“不是我。”
泰焱一愣,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直至将胸中悲郁都笑成了眼角的水珠,才喘气道:“真是上了天大的一当啊!”
第六章
美丽的檀溪岸边,无数的血污尸体把这林水相依之地打扮的分外诡异,风景不复旧时。萧如姑娘的花舫已经慢慢燃了起来,不知落在这位京师最红清倌人的眼里,这黑烟可算袅袅?
泰焱将衣衫下摆撕掉,紧紧捆住自己胸肋间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静静说道:“趁机入水走,能走几个,便是几个。”杀气盈身的红石铁卫们,正准备将皇帝杀死后轰轰烈烈地战一场,忽听此言,不由愣了一愣。
泰焱一声闷哼,右手化掌为爪,深深插入燃着火苗的船舷板上,功力疾出,竟生生将那一长块木板生生掀了起来,右臂一振,便把这块火苗吞吐的木板向岸上掷去。
呼呼风声中,船舷板横横向岸上飞去,数丈长的木板带着肆虐的火苗,又带着晴川怒龙毕生功力,破空风响,火苗如同乱发直刺四方,哪里有人敢来阻挡,顿时,岸上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更出人意料的,他竟紧接着将手中的少年向岸上远远掷去,少年被笼在袍子里的身子在空中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引得岸上众人一片哗然,惊呼者有之,欲施轻功跃救者有之,暗自祈祷的人更多……包围圈乱象顿现。
岸上两个人影忽地冲天而起,闪电般向皇帝冲去,险险把皇帝抱在了怀里。
“走!”
泰焱劈手夺下身边一个铁卫手中的长竹杆,咯喇一声从中断开,丢下一个字,下一刻人已掠到了岸上的空地,脚尖一点,不作丝毫停留,身形便如苍龙般纵至半空,竟浑不顾下方大内侍卫的兵刃在自己身上划下深深伤口,双手上下紧握竹条,举至身后,带着这势不可挡的气势,向着躲在人后的刘名当头打去!
此时林秋梧与温老公正在天上抱着安然无恙的少年人满心欢喜,哪里有空理刘名死活。而原本列阵以待的包围圈也因先前的变故变得混乱,才给了泰焱近刘名身的机会,敌我混杂,弩手也不敢放弩了。
刘名身后的几个贴身高手正欲上前,却被他冷冷拦住。只见一只板凳被一只脚勾至半空,与那夺命一棍一触即散,木屑四溅,便阻得这一刹,一个黑影便如疯虎一般拔剑而上,在空中与泰焱奇快无比地交起手来,正是钟淡言。
而原本在船上的那几名铁卫,早已虎泪如倾,狂叫一声,从船上跳入檀溪之中。
四周的弩手最为冷静,虽被泰焱掷出的船板逼的有些散乱,却仍是最先醒过神来,铁青着脸快步赶到岸边,举弩乱发,此时也顾不得准头了。只闻弩箭破水之声突突大作,过不多时,水面上浮起一团一团的红水。不知借水遁的这几名铁卫,是谁能逃出按察院的这个局,又是谁在水底不能瞑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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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劈啪啪的一阵骤响,泰焱和钟淡言在半空中不知过了几招,剑锋与竹棍击打之声直震人心,甫一落地,钟淡言手腕一扭,剑尖又极怪异地刺向泰焱面门,泰焱左手一捺,棍头一翘,将剑尖磕开,横棒便打……电光火石间,两个人出手如风,险像环生,泰焱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钟淡言胫骨也着了一棍。
不知谁闷哼一声,正在急速游走的身影忽然静了下来,这极动而至极静,大耗内力,钟淡言终究不如晴川怒龙功力深厚,剑势不由一绌,重伤之余的泰焱却似毫不刻意地一棍递出。
就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泰焱在这番快战后淡然使出,却是显得如此的轻描淡写,挥洒自如,让人生出无法御下的感觉。身处局中的钟淡言脸色一白,腕松剑垂,左手握住剑尖,险险用宽不足二寸的剑刃挡住了这挟着充沛真气的一棍。
竹棍如锤,一下便把那柄窄剑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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