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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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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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方出口,花舫顶上传来一声琴音。

“叮!”

一个灰衣老者破舱顶而落,右手抱琴,左手直袭那将领头顶。将领一拔腰刀,极利落地凌空三斩,怎料那灰色人影其形如魅,这连环三斩竟全斩在了空中。

灰色老者轻喝一声,右手食指在琴弦上一弹,弦脱琴而出,在那将领颈上绕作一圈,鲜血一迸,那将领的头颅竟被生生割了下来!

弩营众人一阵惊乱,举弩乱射,奈何那老者身法太过诡异,待弩箭将那灰色身影钉在船板后,众人才发现射中的只是件灰色衣衫,而那老者早已破窗而出。弩手们赶至舷旁,欲待发弩,却发现弩矢已尽,只好眼睁睁看着老者一手抱琴,踩着飘在檀溪上的尸首,极潇洒地踩水而行,落入孤伶伶停在河中的一艘花舫内。

“要追吗?”有人问道。

“不用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钟淡言轻轻将剑搁在他的咽喉上,按察院众人涌上花舫,围住已经没有了弩箭的弩营。

末章 闲琴

清晨的阳光洒在檀溪上,抱琴的老头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身为易家翠红阁的二供奉,刚刚经历了一次自百年前阁子建立后最惨重的打击,纵然朝阳拂身,又岂能暖他心肠?

他抱着自己的宝贝古琴,回身向舱里颇有礼地说道:“打扰萧如姑娘歇息了。”

舱内的萧如面色惶然,她想不到这场厮杀竟会波及到自己,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平静半晌后柔声回道:“老先生客气了,请进舱奉茶。”

老头左手在怀中古琴上随意一拂,叮叮如流水般的琴声笼罩全舫,他苦苦一笑道:“不敢打扰,还麻烦萧姑娘吩咐船家靠岸。”一阵河上微风拂面,他却觉得自己的后背生起一道凉意,心头一懔,缓缓转身,却没看见身后船上有人。

……抬头却见到一艘乌蓬小船正背着朝阳咿咿呀呀地摇了过来,船上蓬前站着一白衣人,看不清面目,只看得见腰侧有剑。

他眯了双眼看着那白衣人,有些枯干的双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易太极轻轻一点乌蓬船头掠起,飘飘白衣在朝阳下的空中仿似染上一道金边,人在空中,腰间静泉剑呛啷一声已出鞘口,寒刃破河风,向着立在花舫上的翠红阁二供奉劈了过来。

老头儿抱琴当胸,双掌一翻,古琴在他的双掌间奇异地快速翻滚着,琴弦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竟在晨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那宛自天外来的一剑地被这翻滚的古琴勉强挡住,剑尖自琴弦上滑过,奏出叮叮悦耳的琴音,却将这花舫上的诸人震的心头大乱。

易太极轻轻落在花舫上,侧身看着面色凝重的抱琴老头,静静道:“你能挡我几剑?”

抱琴老头左手三指在琴弦上一拂,看着他缓缓道:“扶风儿,离长盛十年了吧,名气涨了,胆子也涨了。”

易太极微微一笑,薄薄的双唇极俊美地微微翘着,“二爷爷,十年前阁子没能杀死我,你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

抱琴老头儿幽幽一叹道:“早知你有今天一身造诣,我易家当年何苦逐你出门户?”老人家似乎正在感今追昔,不料忽地指头一扣,一根琴弦如噬人毒蛇般脱琴而去,直刺易太极面门!

“铮!”易太极手腕极妙的一转,剑尖将琴弦弹开,身形一晃,便欺近抱琴老者三步之内,长剑挟着嘶嘶裂空之势,平斩。

抱琴老者不敢正面相挡,双掌操着古琴在身前疾舞,身子一缩向后遁去,却不料易太极如影随行,剑尖刺进他双掌间的古琴弦中一转,咯咯几声极难听的异响,浑圆防御的琴舞被挑动地露了一丝空隙。静泉剑似有灵性般觅隙而入,嗤的一声,抱琴老者左肩渗出鲜血,而易太极却像未出剑般静立于前。

“虽然一直听闻这些年来你未尝一败,但我始终不信你是如何厉害,毕竟当年你在大供奉手下没有走过五十招。我是翠红阁二供奉,今天我也想看你究竟能不能杀得了我。”老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琴,看着他静静说道。

易太极眉梢微动,极平静地笑了笑:“当时我年纪小。”

话音一落,出剑。

花舫之上响起一阵琴音,没有一般手指抚弦时的柔媚,却多了分金戈相交的惨烈,铮铮响声震人心魄。琴声时起时歇,疾时如骤雨打林,疏时如滴露上荷,最后一道极密集的琴声连绵响起,正在似乎永无停歇之时,偏偏嘎然而止。

“你比大爷爷差的太远。”易太极横剑平眉,唇角微动,轻声说道。

抱琴老头十指稳稳抓着古琴下缘,胸口急剧起伏着,身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浅浅伤口正不断往外渗着血丝,沙哑着声音道:“你如今既为剑客,当知一战未毕,胜负未分。”他轻轻用虎口托住古琴,将手指摁上微微颤动的琴弦,八指齐发,古琴上的七根琴弦全部脱琴而出,如同怒发一般直刺易太极。

易太极却忽然面色一宁,低肘收剑,在自己身前画出一道极完美的圆弧,剑光如水,静谧如泉。

七根本该柔顺,此时却坚锐如铁的琴弦,碰上了一柄本该杀气惊天,此时却柔顺如水的静泉剑。天下至强至柔,在此时似乎转换了彼此的角色。

如同利箭般的七根琴弦在碰到那层如水剑幕后,颓然垂下。而那道光幕也在这一瞬间略微一滞。

便是这一滞,抱琴翁厉啸一声,指尖乱弹,七根本已颓势毕现的琴弦忽又被贯入真气,嚣张无比又灵巧无比地层层缠上易太极手中的静泉剑。

易太极眉梢一挑,似有些意外。世上没人愿意在与他对敌的时候,缚住他手上的剑,因为这反而会给这位天下第一剑施展斩梅三式的机会。

抱琴翁盯着他的双眼,唇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老人感觉手指一紧,便知道易太极要破弦了,渗出血的指头捏住琴尾往回一扯,却趁着二人相持之机,觅着斩梅三式出手前的那一刹那空当,右手化掌悄无声息地自琴下偷袭易太极的胸腹。

“当”的一声脆响。

易太极两手空空飘至一丈之后。

抱琴翁右手插着半截断剑,咽喉被静泉剑的半截剑尖生生穿透,他带着不解的眼神看着易太极空空的双手,慢慢跪在花舫粽色的船板上。

“砰”地一声,琴弦乱乱纠作一团的古琴摔到地上。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二人真力相抗,易太极竟舍了斩梅三式不出!静泉剑没能抗住琴弦之力,从中断作两截,接着易太极出手如电,用断剑穿抱琴翁右掌,再用左手的两根手指捏住半截剑尖,像鬼魅一般,送入他的咽喉!

易太极平伏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半晌后冷冷道:“想不到我会舍了这把静泉剑?”

抱琴翁口中不停往外吐着鲜血,花白的发端被染的污糟糟的,他望着易太极困难地摇了摇头,颤抖着左手捏住自己咽喉外的残剑,一声惨叫拔了出来,含糊不清嗬嗬道:“……想不……到……”一言未毕,便向前倾倒在已发不出声音的古琴上。

翠红阁二供奉想不到的是,骄傲如易太极怎会甘心让自己剑刃被缚。斩梅斩梅,连少时情怀亦要斩去的剑客,怎能容忍他人羁绊自己利器?

若易太极方才执意破他琴弦而出,他便有机会毙其于掌下……但他却忘了,易太极甘愿静泉被缚也要借机杀他……为的,不正是那少时长盛城的往事吗?

※※※

易太极坐着乌蓬小船,将一剑一琴丢入檀溪深处,然后静静望着水面发了会儿呆,便上岸而行,路过一家刚开始做生意的茶铺时,看见了坐在桌旁的江一草主仆二人。

“听说前些天你在八里庄被胡秀才的门人伤了?”

“你今天好象身边没带着剑。”

“不巧的很。”易太极说道。

江一草微笑着点点头:“细柳镇,天香楼,加上今日,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碰面了。”

易太极看着他身旁的阿愁,微微点头示意,道:“姑娘好剑法。”

“为何当日在天香楼外要杀我?”江一草微微翘唇,看着易太极,“胡秀才说你执意如此。”

“易家欲用之人,我皆欲杀,日后相见亦是如此。”易太极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江一草站起身来,回了一礼,便向檀溪岸边走去。易太极转过身来,微微皱眉说道:“已经无风景可看。”

江一草也不回头,摆摆手道:“说不定还能拣几把好剑去卖钱。”

易太极看着主仆二人背影,忽然说道:“对春风好些。”

※※※

江一草从怀里掏出块布帕垫在檀溪岸边林间的地上,让阿愁坐下。二人看着江上一片嘈乱,对岸穿着褐色冬衣的按察院人马正在忙乱着什么,下游有人已经拉起了粗绳,正在打捞着尸首。

“不知道春风妹妹知道……”阿愁抱着双膝,看着河面轻声说道。

江一草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语:“小丫首先是我妹妹,然后才是易家的二小姐。”

阿愁眼中闪过一丝迷蒙之色:“妹妹呀……”

有晨起的鸟儿在他们头顶上啾啾叫着。

“莫言已经疯了。”江一草静静道,“可怜他还以为太后会因为他疯子一样的行径,便会赏他根骨头。却哪里知道,既便他此刻能将易家连根拔起,太后也不会再容他了。”

阿愁看了他一眼,静静道:“我觉得那位刘大堂官确实厉害,眼看着易家攀着皇帝,斗倒了莫言,却不料被刘名轻轻松松地一转手,便损了翠红阁里这多好手。”

江一草看着在江面上飞扑而下捕鱼的鸟儿,沉默半晌后说道:“可是他死了一个兄弟,这是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

“也是。”阿愁轻声应道。

“记得入京前,在漩口镇外我和你说的话吗?”江一草问道。

阿愁点点头。

“我说我要坐在京里的险山恶水畔看风景。”江一草苦笑两声,“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阿愁静静地看着他。

“明日春祭?”

“嗯。”

“你说,太后她会弹琴吗?”

阿愁眉尖微皱,不解此语何意。

“小时候听舒大叔提过,翠红阁的二供奉弹的一手好琴。如今人已逝,这琴也沉到水底了。”江一草轻声说道:“愁,给我哼段听听。”

阿愁从怀里掏出一只纤小的竹笛,送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笛声悠扬,但在江一草的耳里,笛声却似被水面拂来的寒风渗的有些凄凉了。

是何人,将闲琴乱弹?还拈春花无语。乌篷梢荡,笛声残,桨影断。

(第三卷终)

血荷

开篇 人如故

世新十二年二月末,红花渡东面二十里地的无名小镇。

雨丝慢慢地飘了下来,飘过镇子上空漆黑一片的夜色,划过客栈外昏暗的灯光,慢慢地渗入泥地里。镇上的客栈很破旧,马厩里的拴马木桩上的树皮都没有剥去,厩前的雨蓬摇摇欲坠,雨蓬下拥挤的马儿们正张合着大鼻孔喷着白气,有些不适地摆着马头轻轻拉扯拴紧的缰绳,蹄儿微乱轻踏着。

屋子里有一群人正沉默地喝着碗中的酒,吃着盘中的肉,肉已有些凉了,上面凝着白花花的一层油腻,看着实在让人难以下咽,但这些人毫不在乎,夹起肉块便往嘴里塞着,间或抬起手背抹抹嘴唇。

这群人蓑衣未除,刀剑在腰,死一般的沉默,所坐的方位,却恰好牢牢拱卫住最里间的一张桌子。那桌上摆着盘花生米,放着两副碗筷,桌旁坐着两个人。

一人青衣白袜。

一人背门而坐,肩头看着瘦削,却并不觉着孱弱,反透出股铁铸般的味道。

“京里现在如何?”

“王簿已经称病辞官,莫言下面的人也被宫里清的差不多了,估计春祭后太后便会下旨让他荣老。”

背门而坐的那人叹了口气,瞧不见他面容,却能从这声叹里闻到些许心灰意冷的感觉:“老太婆又赢了。”忽然又道:“那个叫江一草的小家伙,难道真准备等着被老太婆收拾掉?”

“阿草毕竟年轻,不知道此中深浅。”

“这次京中群狗争食,不知谁会捡着老太婆丢的骨头啃着,想必这时正乐的合不拢嘴吧。”此人言谈中竟将这些朝廷争权的大事看的如此可笑。

“依目前走势看,应当是按察院的大堂官刘名从中获利最大。”

“我记得这人,前年姬小野杀我不成后便提过。”他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却是杀意渐起,“那个叫刘名的小子门下唤作九月初九。”

“朝廷上面虽说正在清洗老臣,提用新人,但萧梁门人基本上是置身事外,没有受什么波连,只是……”青衣白袜的那人接着说道:“太后为何要任皇帝对莫言下手?属于下始终猜不透。”

“深宫重重,住在那里面的人整日里便寻思着防人害人,老太婆这是不放心她的乖乖孙儿亲政,怕朝里的老狗们不听使唤,正挑唆着斗狗,还一路辛苦拔着老树蔓藤,哼哼,”那人冷笑两声,“只是小皇帝的老子还被关着,我倒要看小皇帝领不领这个情。”

“这些事暂莫提。我看此行入京太过行险,京中高手众多,禁卫森严……”那青衣人看了一眼围坐着自己二人的十八蓑衣汉,叹口气接道:“朝廷一日稳胜一日,京中当前虽乱,但正因此防卫更为小心,您何苦以千金之体轻涉险地?”

“你没说错,伐府虽然实力大损,但易家翠红阁,望江半窗,宫里的侍卫,巡城司,九门禁军……虽然与我多有瓜葛,但只要知道我进京,朝廷一声令下,只怕都会出手吧,毕竟这是砍我脑袋的无上良机。”这位前朝的废太子,当今天下的头号反贼吃吃笑道:“只是已经没退路了……入京,本就是我最后一条路。”

※※※

述明元年九月初九,一举子挟红石大营反,那举子不是旁人,正是前朝废太子,一个行三的李姓年轻人。从此中土北地烟尘滚滚,杀声四起。朝廷讨逆数年而未得寸功,直至世新元年,红石之势方始稍缓,二年又收晴川怒龙泰焱于北阳城,与朝廷纠缠不休直至当今。他本是当年被御医诊为有癔病的太子,是被神庙大贤叶知秋掐指算出活不过十六岁的太子,现如今,也是个知天命的中年人了。

可惜没有皇位,没有权力,没有天下,他提心吊胆地活过了十六岁,却发现自己没有死,但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于是起兵,于是造反,于是杀人,于是被人追杀,于是带着兵将在中土的北方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于是在红石险山深林里黯淡地煎熬着,人渐老了,头渐白了,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还是拿不回来。

红石兵多将广,地势险峻,唯一薄弱的命脉在于盐粮,这十来年里,红石方面暗中向东都购着盐,向易家买粮……但在年末,京中却显出乱像来,偏又乱的有些蹊跷……远在红石的他恍然之后继而愕然。大乱之后必然大定,易家若成功辅佐新皇登基,必弃红石如敝履,小皇帝大权在握,东都一面也只剩下噤若寒蝉一途。若太后仍将权力牢牢掌在手中,易家不知死活地要为映秀翻案,自然逃不得元气大伤的下场……红石的生存本就寄望着天下诸方的角力,若京里终于分了胜负,无论胜负如何,朝廷上下终将扎成铁桶一只,盐粮断绝,这一干背着反名的红石儿郎,又还有何退路?

若坐看京中安定,则是颓然迎着红石的死期;若去,只怕仍是死路一条,顶多是死的爽利些。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京中乱局就这般收场,水既然已浑了,自然要再去搅两棍子,让那些平日沉在水底的泥渣泛起来……而冥冥中似乎也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召唤着自己回到幼时最厌憎的重重宫墙旁,回到那记忆中青青的万柳园里,所以天下没人会料到他敢入京,他还是来了,大军不动,只带着手底下最凶悍的十八铁卫往京师来了。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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