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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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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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若说那边宫里隐着什么手段,倒也不出奇。”

他轻轻拍上刘名肩头,刘名赶紧微微低了低身子。

“值此微妙时局,君臣之间,无信何以成事?”皇帝缓缓道:“太后意思渐渐明朗,她已经不想留莫言了,只是不知这是在向朕示好,还是另有打算。”

“易家和望江的事情做的如何?”他望着刘名。

刘名应道:“伐府在京中的一门已除,剩下京外的祁连山人和守在文武巷的围田造海。那日宫门口处,莫公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高手……”

皇帝忽然眉头一皱:“那件事情是谁做的?虽说朕让你放手做事,但竟敢在皇宫正门杀人,实在是目无君长。日后事情定了,你给朕好生查一查。”

刘名微笑应道:“莫公是本朝有数的高手,能当着他的面杀了两个凶名在外的厉害人物,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望江半窗里的高手那日全都被堵在八里庄,出手的应该是易家翠红阁里的长老。”

“易家?”皇帝摇摇头,沉着脸道:“虽说朕要用她,但那妇人实在是太过放肆。这些天在京里名气大的很的江一草,好象也是易家的人?”

刘名低着头应道:“年末时候,圣上保了那个江司兵,不曾想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此人似乎只是易家的干亲,真实身份前些日子才露出来,原来他便是望江半窗里的江二。”

“望江郡果然出人才。”皇帝忽然一笑,“前日望江王妃入宫,陪太后很说了些望江山野逸事,朕在一旁听着也是好生有趣,天下若是太平,朕倒想有机会可以去望江看看。”

刘名暗生叹服,心道司云王妃不过入宫聊些家常话,便让皇帝对望江大生好感,如此手腕着实了得,转念道:“自空幽然大神官赴荒原传道,望江便与荒原蛮族休了战,这两年里休养生息,自然繁华热闹。只是皇上若要巡幸下郡,那便是国之大事,奈何路途遥远,路途不便,惟恐龙体……”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两眼:“你莫不是想学人来个曲谏?谏朕劳民伤财?哈哈哈……”笑声当中,刘名面有窘意。

皇帝微笑着道:“朕说的是天下太平以后,现今这天下能称太平吗?”轻轻一拍手掌,“罢罢,出不得远门,你陪朕在京里逛逛。太傅称病返邸,朕这个学生总要去看看。”

“不可。”刘名急急阻道。

“嗯?”皇帝皱眉看着有些失态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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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京里最近太不安静,臣身边并无太多得力高手,恐不能照顾周详。”刘名惶然应道。

“朕乃天子,何人敢犯?”

“不畏刀枪,但惧流矢。”刘名小心翼翼接道:“莫言虽然已经是没牙的老虎,易家自然也会小心侍侯圣驾,但望江和东都双方现今都有大批好手聚在京里,两方势若水火,万一起了冲突,惊了圣驾,臣万死不能赎。”

“其实你惧的何止这些?”皇帝带着丝奇怪的笑意看着刘名,“那反贼大概还有多少日能入京?”

刘名微微一惊,伏地奏道:“臣无能,疯三少刚过晴川郡,院里的探子就丢了他的行踪,依时间算,顶多还有十天,此人便能入京。”

“区区一个反贼。”皇帝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带着千军万马前来不成?”

刘名急急应道:“圣上一身安危系天下苍生,万不可稍有轻忽。”

“罢罢,且依你。”皇帝看着他的双眼缓缓问道:“那朕来问你,朕何时才不至于被一个反贼吓得不敢出宫?”

刘名听着这话颇重,一咬牙应道:“祭天礼前,臣当可侍候皇上微服游京。”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少年天子轻声说道:“不要看莫言眼下被打的似毫无还手之力,你在京中还是小心些,再也莫像前日那般,一个人在梧院里对着刺客,你是朕的近臣,当惜命……惜命与朕一道做些事情。”

“臣当日轻狂。”刘名伏地应道,“不过太后若是肯早几日下旨令莫言辞官,只怕事情比较妥当。”

“你不明白那边宫里的心思。”皇帝幽幽叹道:“莫言是太后的一把刀,即便此时已钝,太后还是恨不得用这把刀再杀几个人。于她而言,此事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人死刀断,如此而已。”

“可朝廷上面太傅一方已然颓势大作,王簿大人也称病辞官,太后还留莫言何用?”刘名难得问的如此直接。

“望江,易家,这两边活的过于滋润,只怕会让老人家看着不舒服。”皇帝笑着应道:“不过只要不动心思到你身上,倒也无所谓。”

刘名却不这般想,脑子里盘算着旁的事情,脱口而出:“伐府京中一门已除,弩营被困在丰台,莫言还有何力可恃?莫非他要动用神庙之力?”

皇帝摇摇头:“万柳园里那座庵堂你又不是不知,知秋先贤既然一直在宫里静修,神庙那面莫言借不了什么力。”

刘名忽然心头一震,想到弩营之所以被困,全是因为罗瑞行领了太后的密旨暗调京营,若太后再颁一道密旨……想到此节,他额上细汗渐出。

皇帝见他面色,知他所想,淡淡道:“现在就看莫言是愿意拼着刀折也要为太后尽最后一份忠,还是看透世情,不再理会这些事情,安安稳稳坐在府里等着罢官的一日。”

刘名缩在袖中的手掌轻握成拳:“二月初九朝中清流上的那些折子若是落在实处,莫公只怕难以保全性命。”

皇帝摇头叹道:“奈何太后对故人仍有垂怜之情,若不是今次莫言私杀梁成,触着太后的忌讳,只怕太后还不会对他动手。那案子你查的如何?若能找到人证,坐实莫言指使,太后恐怕也再难保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刘名低头回道:“阴杀御史梁成一案停滞难前,望江那个江二把八里庄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文成国。”

“哦。”皇帝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

八里庄一役后,江一草没有回桐尾巷。他和冷五被春风和阿愁合力绑成了白布木偶,分躺在望江会馆的大炕两头,可怜地遥遥对望。二人白日里数窗外春树新枝,夜里对星烛口中念念有词,以粥碗互敬,高声痛骂在窗外大嚼猪蹄的燕七,好生无趣,好无生趣。总算三日已过,王妃松了口风,准他二人起床,这才有了机会舒展下腿脚,犒劳番腹肠。

二人伤势好了大半,最喜了春风小丫,口中诵神不已,却是愁煞了几日里趁二人行动不便在屋外捣乱不止的燕七。大厅里人声喧哗。江一草在厅内略一巡视,发现少了易三,便知他按自己吩咐做事去了,侧头向阿愁交待了两句,便进了内室。

“再也不能这般蛮干。”绛雪王妃静静望着他。

他跨步坐到椅上,叹道:“不蛮干又能如何?毕竟是一己私事,不好动用郡里太多人手,这次大哥遣了三旗过来助我,我就觉得有些不妥。春祭后,你还是把他们三个带回去。”

绛雪摇摇头笑道:“这是宋别的主意,我自然不好说什么。你在半窗行二,如果他们肯听你的,我自然愿意带回望江。好端端三员大将,却跟着你在京城里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传回郡里,只怕王府里的娘儿们要笑作一堆了。”语笑嫣然,却是将江一草所求尽数挡了回去。

江一草唇角微翘,望着面前淡若菊花的丽人,忽地撑颌笑道:“如果不算东都,与莫言翻脸,毕竟是我自己的私事,何况日后不知我还会和朝廷里哪位对上,让郡里跟着我下水,实在好没道理。”

绛雪盯着他的双眼,过了会儿幽幽叹道:“难道你的身份还是被宫里知道了?”

“嗯。”江一草仍然满面笑意,似并不在意,“两年前出京时露了一小脸,便没指望能瞒着天下人一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该如何办?莫言眼看着便要倒了,他若倒了,宫里自然不会再留你。”绛雪眉尖微蹙。

江一草忽然颇有意头地问道:“可有兴趣知道我的身份是被哪方抖出来的?”

绛雪摇摇头。

“红石疯三少。”江一草轻笑道:“当年的废太子如今也是奔着不惑去的中年人了,年华渐尽,自然急着起事,眼看着朝廷一日稳胜一日,自然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变因全抛出来。”

绛雪轻轻闭上眼,叹道:“世上总有些人太过执着。”

“非常人,自然非常执着。”江一草叹道:“这天下英雄人物,若无一颗非常执着心,又如何成事?……不过我并非忧心于此,反而有些担心皇上的想法。”

“皇上的想法?”绛雪随口应道:“前天夜里进宫,陪太后用餐时也见着那少年天子,倒没觉哪里出奇。”

江一草摇摇头:“明宗皇帝的孙子怎会是庸钝之辈,最近京里这些事情虽说都是在太后的掌控之下,但他小小年纪便锋芒渐露,怎看也不是个善主儿。”

“你忧心何事?”

江一草看着绛雪,过了会儿轻声说道:“兰若寺。”

绛雪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低头喃喃道:“那岂不是要反天了。”忽地神色一懔,道:“京城毕竟不是安乐所,我们再如何也不能占着主导。待莫言的事情一了,我们马上回望江,到那时我还不信天下有谁敢如何!”

江一草看着这女子英挺眉梢,微微一笑,心想这位当王妃这么多年,却还是脱不了当年在花嫁轿里灌烈酒的洒脱性子。

※※※

南城大街上莫府的后花园里分外清静,一条石子路从尚未新生的枯黄草叶里现了出来,直通向水池旁的一方小榭,水池边种着些树,水面上飘着几片叶子。亭上瓦片有些残破,亭下有一个棋子散布的棋盘,棋盘旁坐着一人,亭边站着一人。

莫言拈了枚黑子道:“我没找到文成国。”

负手于后的易太极头也未回,双眼看着花园内的事物,应道:“刑部已经发了海捕文书,只是若对方有心,你恐怕是找不到了。”

莫言轻轻将黑子放下,道:“山雨已来,寒意扑面……易家准备十年,这一次出手又得望江之助,果然动静不小。”

“刚不能守。”易太极转过身来,望着他静静道:“师尊让我给你传话,要你放手。”

莫言眼角微动,道:“我决定把莫矶送到东都时,便知道必须要放手了。只是知秋师让我如此安静下台,未免惨淡了些吧。”

“这是庙里的决定。”易太极看着他道:“我答应替你最后杀一个人,抱歉没有做到,知秋师令我不得再出手。”

莫言不应,半晌后道:“我在想,前日在兰陵场上那使刀的高手是谁?你向来沉迷武道,何不帮我找出此人,我担保他会是你平生未见的对手。”

“祭天礼后,我在兰若寺外与一人有约。”易太极应道,“恕不能再助你寻那刀客。”

莫言食中二指轻轻夹着一枚白子,手悬在棋盘上方,始终未能放下,“我身边已经没人了,你真的不肯留下?”

易太极走下台阶,伸出手指轻轻拂着树间新生的嫩芽,淡淡道:“当年我被易家翠红阁追杀,你救我一命,我自然感恩。但这些年里我为你杀人不少,这债,也应该是还清了。”

……

“斩梅,斩梅。”莫言轻轻念着,“可怜梅子本无心。”捏着白子的手指一顿,嗤的一声弹了出去。

易太极剑出鞘口三分,三分寒光便足以映照小榭。

白色棋子像是豆腐做的一般,从剑刃上一破为二,迅疾飞开……“喀喇”两声,园内两株老梅从中折断,颓然倒下。

“呛啷”一声,易太极收剑而退。

※※※

莫言看着那两株梅树白生生的断口,静立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成国在自己背后捅了一刀,皇甫平暗中投了长盛,自己的门人走的走,散的散,吉祥如意就死在自己面前,胡秀才满门皆丧,刚才易太极斩梅而去……只留下了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孤伶伶地对着这个园子发呆。

丰台来信,他接过看了一眼,眼角止不住又抽搐了几下,京营不知为何退出河西,转而沿牛山布阵,自己掌控下的弩营终于活泛了起来。

只是……这只是她让自己,让已将孤立无援的自己再抓根救命稻草吧……一草焉能救己?你心里的打算……难道跟在你身边十六年的我会不知道?

式微式微胡不归?

家山归不得,那便不归。什么狗屎神庙,什么狗屎知秋,什么狗屎易家,不理你是望江气盛郡王还是东都老辣贼子……哪怕你是当年映秀镇上一言天下惊的那人,管你们如何炫目,如何热闹,就如那烟火……终将散去,而烟火散去后的夜空,永远悬在上面的,是月亮,是那月亮呀。

莫言斜乜着眼望着北面皇城的所在。随便你怎么整吧,当年的壮志早就消磨在官场上的来往里,末道颓凉的惨淡也早被这最后一封信化作了歇斯底里的绝望……随便吧,谁叫我这一生都是那个对着月亮狂吠的狗儿呢?

※※※

刑部天牢,东条四号房。

没人能想到按察院当年七名笔,莫公爷手下第一师爷,盲叟文成国就躲在这里,就躲在一心为映秀翻案的御史梁成住了十年的监牢旁边。没人能想到,正月二十二日文成国用黄纸闷死梁成后,便在这黑狱里住了下来。

他摸摸自己日见消瘦的脸颊,以指为梳胡乱理了两下头上长发,轻轻拍拍自己身边一人,沙着嗓子道:“彭老夫子,饭来了。”

黑暗的牢房里有一人悉悉索索地坐起身来,坐了会儿,走到牢门前取回一钵清水和一个馒头,又走回文成国身边,将馒头一撕为二,递了一半给那瞎子,嘴里咒骂道:“不得好死的死瞎子……烂眼瞎子!”

“我眼睛早就烂了。”文成国眨眨深凹的双眼,纵在黑暗之中似乎也能感觉到眼皮下的惨白,“如果是死瞎子,你管我是好死还是歹死。”

这两个老头子已经颇为奇特地在这牢房里共存了许多天。不知为何,文成国留了彭御韬一命。而彭御韬也始终拿不出杀身之勇,当着他的面向狱卒求救……彭老夫子一生耿介,这些日子里恨不能发,只好污言秽语的损着文成国的双耳,整日老贼瞎子的喊着。但骂了这多天,彭御韬也渐渐惫懒下来,提不起几丝骂人的兴致。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道:“我说那老贼瞎子,你准备把我和你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文成国把馒头小心收在怀里,伸出手掌慢慢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一根稻草,送到嘴里轻轻嚼着,说道:“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的。”

彭御韬大怒,一口把馒头吐到手掌上,骂道:“本官当年官居雍州布政使,正二品,你一个小小按察院五品主簿居然说我不懂官场上的事情!”

文成国冷冷应道:“如果你懂的话,也不会因为修了座破坟就被逮到京城来了。”

彭御韬一时语结。他确实不懂官场经营,是以在朝廷上树敌颇多,当年便因为祖母移墓,占了神庙半分土地,便被索拿下狱……一想到此节,便想到自己因此事被按察院逮拿进京,路上又为疯三少所劫,末了好不容易在北阳城骑了匹瘦驴回了京师,度过两年黑狱岁月,去年末被圣上秘旨贬到国史馆做了个终生不上名册的编修,却不料在看望难友梁成时,不知如何,被身边这瞎子的手下打晕……再然后便是又被关在了天牢里。

彭御韬想到这些过往,即伤友人之逝,更因自身遭逢而痛,胸腹中怒气大升,双手捏拳便胡乱向文成国身上捶去。

文成国身有武功,自然不理会这文臣柔弱无力的拳脚,任他砰砰捶着,嘴里还轻轻嚼着稻草,过了会儿轻声说道:“彭老夫子,你每次打完我,自己手掌都要痛半天,这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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