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所向的胡秀才不是杀手中的秀才,是杀手中的状元——所以哪怕此时他将死了,任一细微处也会惊动他,而他的手指就按在那处点燃火药的机关上。
于是那把剑挪的很有耐心,很有讲究,就像琢玉数十年的老师傅一样稳定自然。秀剑迎光的一面略微向下,一丝反射出的微光都没有映到胡秀才的面庞。奄奄一息的胡秀才一无所觉,双眼失神地盯着屋内一道道的光线,全然不知一柄夺命的秀剑已来到自己颌下。
“嗤”。
没有多余的动作,秀剑轻轻一拉。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
胡秀才头一歪,倒在了轮椅上,指头也离开了椅手。
他的血已流的差不多了,颈上那道凄厉的伤口泛着恐怖的惨白腥红,只有一双固执的眼仍然睁着,看着那些在光线里飞来舞去的浮尘。
……
江一草心神一松,颓然坐下,正要倒在血泊之中,却被一个柔软的身子扶住。
全身黑衣的阿愁扶住他,从腰间掏出粒丸药,塞进他唇里,手指微颤,显见心中惶乱已极。江一草靠着她的肩头,感觉女子身上已然湿透,也不知她在这可怕的黑暗中屏息潜伏了多久,不由勉力微微一笑,以示宽籍。
这一对主仆相搀出门,书塾上空的漫天阴云忽然散开,一片阳光拂上八里庄四周的街巷。
江一草有些吃力地回头看着阴沉沉的书塾,黯然想着数十年前,胡秀才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师傅为了一箱黄金刺杀先生,为黄泉所斩,不料数十年后,胡秀才与自己对敌,却仍然是死于黄泉关门徒儿之手。
“一切皆是宿命……”
“叶子上有毒,你给燕七交待一声。后面那些孩子,让小丫……日后……”他抬头望天,空中却下起雨来,雨中混杂着小雪粒,扑面而至,他胸间忽然一闷,一口血吐在阿愁肩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是京师里最后一场雪吧?
※※※
世新十二年二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朦朦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过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京师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当年从镇上逃出来的三个少年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一下隐忍日久的轻狂,那将忘记的年少的轻狂。
只是如今他们已不再年少了。
※※※
〖写在后面的话:
昨夜重看平凡的世界,想到近十年前在成都的宿舍中,钻在被窝里品着孙少平和田晓霞的交往,喝一口凉水,抽一根翡翠牌香烟,偶尔还有一块极便宜,但极甜极滑美的巧克力。
那叫幸福。
所以想起了路遥,所以在最后一段用了他的文字。
还想起了一个叫做天照的,我并不认识的家伙。唯一一次和某人聊天,我劈头便问那个言辞最犀利的雾隐是谁。其实我知道,只是确认一下。
因为很久以前我就和媳妇儿说过,我喜欢天照的评论,将来我修了文,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给我写评论。
本来准备写一章,然后用铁衣来做章节名,但发现这有些矫情,毕竟这温嘟嘟的故事本来就没有铁甲映雪的雄壮,虽然不知以后有没有。
我潜水各处论坛很久了,识人无数,无人识我,不觉有憾,唯一有些不爽的是,没机会结识的人,为什么真的就再也没机会结识了呢?
附言似乎有离去的念头,但辩称是断网,我也不知真假,因此有所感。
想着年来身边的许多离离合合,又有所感。
他妈的,怎么这么多感,若我是那倾国倾城貌,便认这多愁多病也无妨,但我不是啊……
不知写什么来打他的板子,恰好某羊画了幅极恶的画,配上极幼稚的字,很是可爱,所以给附看看,虽然他已经看过了。
我写的文不是蛮好,态度也不是蛮认真,但我会努力吧,努力写的更好。做不出别的承诺,只敢承诺写完以后,一定会认认真真按照自己所以为不错的标准好好修改一下。
章节名注释:赵客,出自侠客行,随便挖李老头儿的用的,取其嚣张之意。【wWw。Zei8。Com电子书】
这一章里三个家伙果然很嚣张,刘名嚣张到敢以势诈易太极,江一草嚣张到敢单刀杀进伐府。
当然,还是傻刀最嚣张,虽然蒙着头,却敢在皇宫正门外一箭地内,当着神庙三巨头之一的面,潇潇洒洒地斫了两个还未出场便已嗝屁的所谓高手。
这章其实是伐府的末篇,但过两天后合过来,伐府之名不用,会用秀才的名字。
我实在是很喜欢胡秀才呀。
以上。〗
第十二章 班马
兰陵场上的碎木屑和破布片还在初春的寒风里轻轻滚动,八里庄已经迎来了暂时的平静。符言手下的一干青皮兄弟不停地敲着沿街的门窗,与里面探出头来的百姓交待着话,告诉诸位街坊,事情已妥,一应复常。
街上有两辆马车正缓缓向外行着。其中一辆车上软垫薰香,重帘隔寒,很是舒服,但车上的江一草却躺不安稳,身上十数道或深或浅的伤口此时还在往外渗着血,脸色有些发白,唇沿却有些乌乌的模样。易春风半蹲在车上,手指头轻轻揉着他右手的中食二指指节,低着脸看不清面上表情,只看见细细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将坠。
“哥太逞强了。”
“不碍的,我知道自己没事。”江一草服了粒阿愁的解毒丸子,胸腹里灼烧一片,止不住咳了几声。
“我们这是往哪儿?”
“先前你昏着的时候,符言来说,京兆尹领着巡城司要进八里庄拿人,刘名手下那两个主簿正堵在同和里口子上。”
“京兆尹还是那个曾公度吧?”
“嗯。”
“那些孩子是不是被闫河接走了?”
“嗯。”
“东都那边没过来人?”
春风有些不喜,看了他一眼生气道:“你躺着养神好了,管这些作甚?”
江一草叹了口气,问道:“冷五怎样了?”
春风欲言又止。
“还能动吗?”江一草再问。
“五哥拦在地道口那里,杀了七个伐府的人……但……但自己也受了伤,小腹上被捅了一刀,这时阿愁姐正在那里帮他看。”
“死不了。”江一草眼睛看着车顶,口中自言自语,“我这些兄弟应该在荒原草甸上纵马厮杀,不能死在京师这种局狭地方。”
春风看了他两眼,顿了顿又道:“符言手下死了四个。”
“嗯,知道了。”江一草面无表情,被春风握着的手指却抖了一下。
※※※
曾公度是世新三年的进士二甲第五名,从那年起,便攀着门师莫公这棵大树扶摇而上,年未及不惑,便升了京兆尹,今年已是他辖理京师的第三年。他和傍附于莫言身边的那些宵小之辈不同,颇有自己的一分打算,奈何朝局在这年末年尾交接处变的实在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作出何种应对。大年初一的下午,他还和按察院的刘名分立莫公左右二侧,与众官员笑语晏然,举杯相祝,谁能料到两个月没过,刘名便和莫公翻了脸。
这几天朝廷上面人心惶惶,众人看着太后似随意地罢黜着大臣,却恰到好处地损着莫言和太傅王簿的势力;看着刘名这几日里在京城诸方间游走,刑部尚书不知为何忽然去职;看着按察院里姬小野门下在讲武堂里内斗不止,东都世子又被太后打了一顿板子;原本一些游移于朝局之中,隔岸观火的诸臣们终于有些站不住了,纷纷向两边倒去。
曾公度便是站不住了的一人,但他和莫言的关系太深,没有别的方向可选,只有硬走到底。所以当他轻轻掀起轿帘,看见刘名手下那两个主簿拦住了自己手下巡城司的去路时,毫不犹豫地下令:“阻路者,格杀勿论。”
巡城司官兵听令,立枪于前,直指前方。
“大胆,本院奉皇差查案,谁敢放肆?”何树言喝道,钟淡言紧紧握住剑柄,二人身后那些彪悍的按察院府吏乱声喝斥了起来。
“大胆,本府乃京师首领衙门,一应城内治安均由本府治辖,何时轮到你们按察院多事?八里庄内暴徒作乱,本府领巡城司前来镇压,你们竟敢拦我去路,莫不是想造反?”曾公度阴渗渗的话语直逼对方。
正一触即发之际,从街里行来两辆马车,车后跟着一群青皮小子。
马车上跳下一个穿着小夹袄的姑娘,她走到何树言面前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何树言一脸温笑应着,旁边的钟淡言眉头皱了几下,呆了会儿从怀中掏出只短笛,嘀嘀吹了两声。街角四侧不知从哪钻出来了一百多个按察院的府官,清一色褐衣打扮,围拢在马车前方,声势看着煞是震骇。
巡城司人马此时方知按察院今日竟是下了重手,撒了这么多人马在这里,若是双方起了冲突,看着对方准备周密,只怕己方要吃大亏。
曾公度却是将自己的仕途官声早压了下去,牙齿轻轻咬着,吩咐道:“缉拿凶徒,阻者以谋逆论。”
巡城司毕竟是京师重兵,稍一惊惶,便稳住了阵脚,缓缓向前逼去。不料按察院的人却出人意料地毫不阻挡,反自一分为二,排了两列,毫不阻挡,反自沿着街角缓缓向外退着。
巡城司兵马见对方退却,自然不愿多事,径直往八里庄内推进,此时如林长枪所向……便只有那两辆马车。
曾公度看着那些青皮的江湖人物也随着按察院在往外撤,眉头一皱喝道:“这些人有凶嫌,一个也不能放了。”
手下依命欲动,不料对向那马车里传来一道有些惫乏无力的声音:“人都是我杀的。”
“阁下何人?”曾公度知道正主现身,一掀轿帘站了出来。
“边城司兵江一草。”
一个青年有些艰难地下了马车,穿夹袄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搀着,一个全身蒙着黑衣的瘦小身影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默默走到二人身后静静站立。
※※※
何树言领着按察院的人一会儿功夫便撤了出去,街上顿时成了两面,一面是巡城司如林般枪戟,一面是两辆黑漆马车,车上辕木之上印着个双飞燕的图画,燕喙点金,看着贵气,奈何却是孤伶伶地,颇有落寞之感。
江一草半倚在春风肩头,看了看对面的巡城司兵马,并不意外地发现当中有好些熟面孔,点头微笑致意。却有些意外,但又很高兴地没有看到莫矶的身影。他向着站在轿外的曾公度拱手道:“大人方才说暴徒作乱……”
话还未完,曾公度截道:“阁下既已自承杀人,不用多言,来呀,给我把这一干凶徒拿下。”
江一草摇摇头道:“不然,方才八里庄内确有暴徒作乱,卑职正是为此事而来。自承杀人,杀的便是暴徒,不知大人拿我等何事?”
曾公度大怒,呵道:“左右不用理会,拿下便是。”
江一草恭谨应道:“不是强辩,只是在下当年也曾是巡城司一兵,也是大人属下,试问怎敢行此恶事?”他眼光瞥了一眼站在轿旁面色难看的老魏,笑了笑,想他和阿愁离开京城前的两年里,便是一直随着老魏在巡城司里打混。
一直扶着他的春风忽然开口说道:“曾大人,此时巳时刚过,天日煌煌的,哪里有人敢在京师行凶。”停了停又道:“大人何等样的身份,带着一干兵马白日纵驰,且不论是否扰民。便是若不能善了,朝廷上的议论,您可曾想过?”
“易二小姐这话就未免孩子气了。”曾公度黑着脸应道。他何尝不知今日带兵拿人闹的动静太大,日后朝廷上的申斥定是难免。但若伐府的事情闹将开去,为了朝廷脸面,定然要革除一大批官员,自己身为京兆尹,却连城内有如此所在都不清楚,太傅那方虽然难以指责自己纵匪,但肯定逃不脱一个失职的罪名。
“江一草,我知你身份,既然你不肯以易家少爷的名目出面,那本官也不会与你客气,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江一草不吭声,从怀里摸了块牌子向老魏扔了过去。
老魏抄手接住,看了他一眼,上前将牌子递给曾公度。曾公布轻轻念道:“刑部望江清吏司行捕江一草?”他抬头看着江一草冷声道:“身份再多又有何用?这里是京师,不是望江,小小一个行捕……”
“行捕,有越郡查缉之权。”江一草愈发恭谨,“大人身居京兆尹之位,官至三品,尤自亲力亲为前来擒贼,实令下官感佩莫名,想来……日后朝廷定对大人多有嘉勉。”
他这番话杂棍夹棒,谁听不出话外之音?试问曾公度如此人物,怎会为了区区蟊贼便亲自带队前来?
曾公度却不愿再与此人作口舌之争。他心里明白,今天若是动了手,在堂堂京师内厮杀,自然是物议汹汹,传至宫里太后耳中,自己京兆尹的位子只怕难保。但若不动手,怕只怕伐府里的账册之类流露于世,东都王爷和莫公为了撇清,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他正欲下令,不料打斜向里来了一人,满面堆笑走了过来。那人一身裘皮大衣,内里露出富贵绸的里子,穿的是奢华无比,顶上戴着个小帽,一双黑绒耳套紧紧捂住他的双耳。
“老鲍?”曾公度好生惊讶。
……
江一草看见与曾公度窃窃私语的那人,也是吃了一惊。春风轻声问道:“那是谁?”
“鲍掌柜,抱负楼的大掌柜。”江一草眯着眼道,心知事情又将有变。他原本就没打算和巡城司硬抗,想着若能用言语挤兑住自然最好。至不济呆会儿束手就擒,他曾公度身居高位,又是官府行事,谅他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对自己下手,最多便是舍了方才在书塾里搜到的伐府帐册。正因为怕符言手下人在衙门里有案底,连累了他们,才让他们先走一步……不料……东都那边还是来人了。
※※※
“城头变幻大王旗。”今日的八里庄便颇有这种感觉。不过半日功夫,京里的几个掌权衙门便轮换着在这里唱起戏来,只是戏码稍嫌重复了些。晨间是按察院围在了外围,符言的西城兄弟守在里层,然后桐尾巷的那几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着极险恶的事情。
此时的八里庄又被围住了,但围在最外层的换成了巡城司的兵马,街口是两辆马车,马车被抱负楼鲍大掌柜带来的一群人围着。
“鲍掌柜,两年不见,可还安好?”江一草看着他。
“阁下是?”鲍安看了他一眼。大掌柜只知此行对付的是易家的少爷和望江那面的紧要人物,但看此人开口似与自己有旧,不由有些疑惑。
江一草见远处已被巡城司实实堵住,面前众人面有杀意,心知今日还是脱不了一场厮杀,他见事已成定局,哈哈笑了两声,道:“现在只剩一只耳朵,何必还戴两个耳套?”
这番话一出,鲍安又瞧见他身后阿愁冷冷身影,顿时想起前年清江夜舟上的主仆二人来。
“是你们?”鲍安恚色大作。他那年被疯三少一刀削了只耳朵,自此引为奇耻大辱,最忌旁人提起,此时听着对方讥笑,心头大怒。
※※※
初春二月,京师西城八里庄口,两辆马车。江一草无力地靠在一辆车旁,另一辆车里冷五紧握着黑剑隔着车帘望着外面,双目炯炯。燕七回头看了一眼冷五,见他腹上鲜血渐渐渗出绷带,但神色若素,想来伐府剑上喂的毒没有发作,便稍稍放下心来。
他轻轻将车帘掀开条细缝,技惊天下的长弓未握,却拿了架短弩,阴险地对着满面富态、脸色惕然的鲍大掌柜。他准备在阿愁姑娘照顾不过来的时候,擒贼之王,然而没料到先出手的却另有其人。
这是燕七第一次看见春风姑娘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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