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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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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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长街上的孩子已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处,将将围成一个数尺方圆的小圈,将江一草围在中心。而数柄极细的、泛着幽幽暗光的铁钎,已自孩子的身后伸了出来,狠狠地向他身上扎来!

江一草余光里瞧着那些本来满面慌张的行人,此时已是面容镇静,心知终究自己被这些人的演技瞒了过去。只是此时面前有凌厉剑光,身周是无数毒钎,却又哪来得及悔?

长街中暴出震天响的一喝。

江一草左脚反点青石,强一拧身,竟似陀螺般急速转了起来,嘶嘶乱响,夺命之钎终究只划破了他的衣裳。

他的人飘到了半空之上。

而夺命的剑,亦侵至他的脑后。

江一草不及回头,也不用回头。只见他左手收指拢拳,向后一拳打在刺客剑前半尺的空中,竟是不看对方剑路,不理对方手中利器,就这般击出,这般蛮不讲理地击出。

“嗡”的一声。

平淡无奇的一拳竟似在空中暴开,轰开层层气浪,让那剑光顿时散作点点碎片,夺命之剑,终究只能划开江一草结成一束的长发。

借此这一拳之力,他轻点街中一人头顶,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之极的弧线,险险避开身下根本瞧不清来路的森森铁钎,飘离这一众老少杀手的合围,落在街畔。

甫一落地,那些奇异的行人已将铁钎脱手作暗器掷来。

江一草强一滑步,只闻得街畔店铺门板上笃笃乱响,那些泛着寒光的铁钎刺入了店铺门面的木板里,竟是在密密麻麻地布成钎林一片。好厉害的手段!

饶是他这几年里被阿愁天天提耳训着,也禁不住这般诡秘的杀局,此时酒意上头,不由心中一乱。而此时那执着的刺客也如附骨之蛆般跟了来,剑意大敛,杀气反而大作,青刃作一线,死机聚一点直取后颈。

江一草平掌,掌缘泛出淡淡金光。生死之刻,心想:“杀人我也会。”

※※※

京中有处百娆会,会中有一女子名为萧如,善箫。而且是真的善奏箫。据闻其箫声清亢处,能破壁穿云,声如裂帛。

三河郡有三河同入海的奇观。据闻每当秋潮之时,便会听见那涛声大作,尤其是倒灌入细壶河床之时,便会发出哮声,有若海神发怒一般。

而今夜长街之上,一群奇异的杀手,天香楼正乱作一团的伙计,正反掌待击的江一草,都听见一个声音,箭啸之声。

啸声,不是箫声,也不是哮声。

但在那正欲取江一草性命的刺客耳中,这啸声比那萧如小姐的洞箫更清亢,比三河郡的海哮更夺魂。

因为一枝羽箭正挟着呼呼啸声向自己飞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理。唯有不理,方能杀得面前那要紧人物,然后再作打算。不料这箭,却不是如自己预料中的那般比耳中听得的啸声迟上分毫,竟似同时来到他面门之前。于是他返腕以剑相格,却有些悲哀地发现,这箭其实比声音来的更快,自己的剑刃只及在那箭梢处碰了一下。

这才想到要避,却已是避不开了。

街上众人只见刺客的右胸之上被一枝黑羽直贯而入,箭尖入肉处血花柔柔一迸,可那人的整个身子却如遭雷殛一般,颓然向后摔去。

尽皆骇然。

正准备围上来的那些老少杀手,在这瞬间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江一草敛去掌缘那抹淡淡光晕,喝道:“莫杀他!”

“是。”有人自他身旁掠过,应了声,然后一把黑剑缠住了刺客。

刺客右胸剧痛,眼中一片模糊,看着那耀着冷光的剑尖轻轻动了三下,极疾的三下。一剑破腕,一剑点肩,最后轻轻巧巧地搁在自己喉上,好生冰凉。

来人左手持剑,稳丝不动地搁在刺客咽喉之上,冷冷地盯着面前这群老少夹杂的杀手,寒声道:“谁上前一步,杀。”

堵在街中的人群并不惊慌,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只是此时被围在中间的几个孩子露出稍许惊惶之色,还有个全身上下罩着麻衣的汉子动了一动。

站在门檐下的江一草拍拍胸口,似在平伏心中慌乱,向着那方笑喊道:“冷五你怎么来了?”

他虽笑着,实则心中难定。燕七神箭已发,冷五黑剑已现,可他三人此时所面对的,并不是细柳镇上那按察院的蓝衣社,而是……

“如果自己没有料错,应该是伐府中人。”

伐府十年前出于莫公之手,一向司暗杀之责,若不是江一草有极蹊跷的门路,也断不会知晓堂堂按察院中竟然会有这样一个见不得天日的组织存在。今日见这些人行事,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妇孺都用来作掩饰,手段好生卑鄙。只是江一草清楚,在这世上,卑鄙就是力量,如此看来,伐府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他想着待会儿若对上这些人不顾手段的杀伐,不由有些头痛。

好在听到了身后的脚步阵阵。

燕七笑着看了他一眼,向后努努嘴。只见从天香楼侧后,大街前向,朱雀大道的那头,几个路口同时涌出人流,不多时汇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群,煞气十足地站在这长街之上,江一草身后。

布衣,小帽,正是西城的兄弟。

双方对峙少许,伐府众人中一个看着极普通的老汉咳了一声,人群渐渐动了起来。

从四周涌来的西城人马见与自己对峙的人群中竟是老的少的都有,却能让前些日在自家赌坊中威风凛凛的那位司兵不敢动弹,不免觉得诡异。只是符老大有令,众人只得强抑着紧张站在江一草身后,此时见对方动了,不由轻哄一声,怯意渐生。

那老汉看模样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他见对方来了大路人马,虽然心中清楚,来人都是些道上的混混,论起手段,实力,难与己方抗衡,但毕竟此时是在京师皇城,天子脚下,虽已夜深,他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只见他半低着头,一摆手,伐府中人慢慢地向后退去。这时江一草没有发话,冷五自然没有动作,西城的人也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地瞧着这群人抱起孩子,鸦雀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巷角。

只有燕七眼尖,看见那老汉最后离开时嘴巴扁了扁。虽然说老人家没牙而带来的不便,往往都是用上下努嘴来代替,但这老汉毕竟不是在那乡野之地曝日的村翁,而是按察院阴森伐府中的头目。这一幕落在他的眼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逐渐没入夜色中的伐府众人的末端,有一个麻衣汉。

在众人环峙中,麻衣汉停住了离去的步伐,将手从衣下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剑。那份自然的神态,就似这剑天生就长在他手上一般。

剑甫现于众人眼前,便奇幻无比地杀了过来。出手如此之快,却没有刻意之感,一切发生的竟是那样的自然,剑身之上似附着一层与这暗杀之举毫不相配的高洁之意,单是那份挥洒自如、淡看天下的感觉,就足以让观者动容。

挥动杀人之剑,就如那舞者之舞,方家之笔,河上艄公手中轻点着竹蒿。这般剑法,天下能有几人习?

※※※

若此时麻衣汉剑光所向乃是江一草,他可能会选择疾退。因为他觉得来人出剑太疾,需暂避其锋,而他对自己那套独步天下的身法很有信心。

若此时剑光所向的是疯三少,或许他会一侧身让来剑生生插入自己胸口,然后趁这一刹拨出碧落刀来,把来人的脑袋劈下。因为来剑太飘逸,他只得用自己那股天生的疯劲压住。

如果将面对这道剑意的人,换作那位跑到荒原上传道的空大神官,他会如何?大概是心不动乱念,玉指徐发,于光芒一片中觅那持剑之腕。西陵少神慧眼,自能看清那熟悉剑光里的根本。

而若对着的,是望江郡里那位郡王呢?

即便是这些天下顶尖的人物,若真对着这柔美中透着凛洌的剑意,谁敢与之抢先?

巧的是,此时剑光所向乃是冷五。

天下第一快剑这五字虽然比那细柳镇外的白衣人多了一字,但好也就是好在这一字上。

冷五此时不避不拼,一剑抢先递了过去,竟是发之在后,出之在前。黑剑如狂风卷砾般刮散那绝妙剑法上的凛意,以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递到那麻衣汉的中胸。

可任谁也料想不到,麻衣汉的剑法竟是精妙如斯。只见他手腕轻抖,几朵干净的剑花温温柔柔地在二人之间绽开,身子奇妙无比地避开冷五那迅雷一剑,右手微动,手中青刃已是轻轻送入了先前身受箭伤,被冷五攥着的刺客身体里。

冷五提着那刺客尸体,看着倏忽之间滑退十步的麻衣汉,后颈处忽然觉着有些冷。即便当年初上荒原时,面对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蛮族士兵,他也未曾尝过这种滋味。

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挫败感。

他这一生凄苦,唯以剑为凭,不料今夜却被一使剑之麻衣汉子,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手上的人杀了。

这挫败感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三河郡里的地瓜,小镇上的酒家,破军寺里的血渍,茂县城墙根的泥渣。他轻轻放手,任那刺客尸体落在地上,看着静立于地的麻衣汉,横剑于胸,摊出那有些畸型的右掌说了句:“请。”

若想将这股挫败感自心头抹去,便需一场胜利。

“不用客气。”麻衣汉开口了,声音嘶哑,似是刻意憋出来的,然后摇摇头,向景阳门那方急急掠去,不知为何这高手竟是避战而退,似是有些忌惮冷五搏杀的神情。

又是“铮”的一响。

燕七挽弓,射向那麻衣汉退路必经的半空。他并非想出手暗算,只是要为自家骄傲的五哥留下人来。

谁知那麻衣汉亦是早有准备,向后之势竟是虚招,脚在街畔老树干上一蹬,斜斜地掠过正傻傻站着的西城诸人,如一只大鸟般划入夜空。此时江一草三人皆在相反的方向,与他中间离着一大堆人,只有眼睁睁看着麻衣晃动着在半空飞舞。

圆月当空,银辉相笼,一麻衣汉如巨鸟翱于其中。

下方的西城人群中抬头愕然。

毫无预兆地,人群中一人抽剑而起,在溶溶月光中向那一袭麻衣斩了下去。

好秀气的剑,好绝的出手时机。

若说麻衣汉剑走清幽,冷五的剑是快意难抑,那这暗伏杀机的秀剑却是带着份死寂之味,似已在冥河中洗淬千年一般。

只闻麻衣汉一声怒啸,两把绝世之剑终于会在了一处。

月下衣衫动,巨鸟投林急,奈何秀剑一现,乱羽四飞。

麻衣汉闷哼一声,左腿上的麻衣被割破,血花一现,染在里间的白袍上显得分外醒目。这绝世剑手并不恋战,在空中几个转身,迅即没入夜色不见。

持秀剑之人头顶小帽也被那无上剑意撕落,三千青丝如流水般泻上肩头。身子颓然坠下,落入以令人瞠目速度赶来的某人怀中。

十年来双泉剑首次相逢,未闻剑声,却已两败。

※※※

江一草轻轻托着怀中的阿愁,手指下意识地缠绕着那柔顺发梢,低声痛道:“不该出手。”

阿愁从他怀里离开,将肩上秀发拢了一拢,盈盈拜道:“公子过虑了。”

江一草无言一笑,回头看冷五面上落寞之色难掩,心中亦是一黯,接着喝道:“老七赶紧下弓,别被不相干的人瞧见了。”

他望着那麻衣汉子遁去的方向,心知今夜若不是阿愁三人赶了过来,而西城众人的到来也阻了伐府的计划,方才那人的精绝剑法,应该是会觅着某个未曾出现的良机送到自己身上,而不会是浪废在做香饵的刺客胸中。

一场无由而至的暗杀,就此告终。

江一草此时方知,原来是先前自己在天香楼里与东都世子家将冲突时,守在门外的那青皮以为要出事情,就赶回桐尾巷报知了老大符言。他听到此节,不由赞了一声机灵。

惊魂未定的朱掌柜此时终于挤了过来,躬着身子请罪,满面堆着苦笑叹道:“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难得聚在一处的四公子一下来了三位,这事儿若是放在平日,也算得上轰动……只是,只是万没料到少爷还险些被歹人所害。”

江一草想着方才那麻衣汉子,沉吟半响后笑着反问道:“真的只来了三个?”

第五章 傻刀

在京师北城常侍庙旁,有一个院子,墙外梧影,墙内竹风,木门留痕淡,石阶生苔绿,说不出的清幽可意。今日这清幽梧院中与往常有些别样,院后书阁里那些长年不见阳光的老吏们都走到了前院,带着几分敬畏地瞧着当中太师椅上的莫公爷。

莫言伸出手指在那册子边上来回摩娑一番,看着面前那些神情委顿,眼中带血的书吏,微笑道:“连着十数日不眠不休,倒是辛苦大家了。”那些人闻得此言,立马隐去面上委顿之色,应道:“为朝廷出力,属下理所应当。”只是这十来日赶着将那两本小册子拆开、补实、重分、归拢,实在繁琐难当,众人身子都有些虚,回应之声也是显得有些无力。

莫言将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了声,看着堂间这些面色倦然的书吏,拿起手边那薄薄两本卷宗,对着身旁的季恒说道:“你可知这两本小册子,花了刘名和书阁多少时间和精力?”

季恒恭谨道:“大堂官行事,卑职向来敬佩。”

正在给莫言倒茶的刘名闻言笑了笑,瞄了眼公爷手中的小册子摇头道:“那日公爷将这册子拿了回来,便在后院书阁慢慢查着,我这几日忙,没顾得上理一下。”说罢回头瞧了何树言一眼。

按察院情司之责一向由刘名管着,他怎会不知这梧院后方那些书阁之中的老吏们的毒眼铁手?心知经过这些院中老吏的连夜筛选,今日这两册与当日那两册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今日莫公坐镇梧院,他自然不肯多言一句,但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不禁对他与莫公之间的关系生了几丝疑惑。

何树言年将而立,自刘名接了按察院大堂官后,他便一直守着书阁。此时对着这按察院的大老板还有大堂官,他没有半句废话,开口便道:“与该人相关记载,共四百八十六款。起于高唐郡边茂县城内的一次街头斗殴之事,最后一椿记录,是在三日之前的天香楼外。”

莫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该人于世新七年,进巡察司茂县外围。第二年因犯下命案,遁回京城,入巡城司。世新十年春,因茂县命案事发,持兵部路引,往安康西营,任边城司兵。世新十二年初,回京城。任职的记录并无蹊跷,只可说本分而已。”

“其人姓江名一草,生年不详,约摸在二十三四岁左右;有一义妹易春风,即长盛易夫人之女;有一仆名阿愁,左手指上有一枚黑指环,据察,与小东山中那老人门下标记相吻合;与他同行入京的有三人,应是望江郡王麾下的三面旗;杨不言传回的消息,安康西营大帅舒不屈也识得此人,当日新市封城,便是西营密发给苗贺龄的帅令;另据姬堂官所言,此人与红石贼人前任晴川郡州守泰焱,曾在边城某房内密谈半个时辰;另外,他曾经与空大神官在清江上见过面;再则……”说到此处,何树言忽地看了一眼莫公。

莫言双眼微闭点点头。

“再则,他与莫大少同僚数年,交情匪浅,两年前遁出京师,便是借大少之力。观其接触之人,皆非等闲之辈。”

刘名笑着打岔道:“若一个小人物结识的都是这般人物,倒也有些骇人了。”

何树言续道:“其人武功不详。只知大年初一曾以单拳破杨七玄惊涛一掌。前日天香楼外一场厮杀,也只见得其身法。细柳镇杀局,因为我院出手之人全数丧命,因此不得细节,不作判断。”

莫言看了看季恒,冷冷道:“你这一臂便是断在那主仆手上,你说说。”

季恒小心应道:“未见江一草出手,只知那仆人剑法高明,属下万不是对手。”生怕公爷震怒,不由好生惴然。

莫言轻轻敲了敲椅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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