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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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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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与东都抱负楼争斗不停,自然也让他这家天香楼与对门的水云居势如水火。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身为抱负楼身后东家的世子爷,今天会上自己楼来吃饭。由于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么麻烦,是以一直小意的很。不料这时见着豪奴嘴脸,却也生了气,心想反正那面也是莫家的公子,倒不如让你们自己去斗去。这老狐狸明知莫公与劳亲王交好,却也刻意不点明,存心想看这两家生些嫌隙,倒是有些赌气的有趣意思。

果不其然,他刚刚那句话一出口,便见着雅间门口的几个汉子面上霜色渐上。这几人听着长廊那头厢房内一声急胜一声的催酒声,心中大怒,暗道是哪家的醉鬼居然敢不把自家公子放在眼里?

宋纲使了个眼色,手下一个瘦高个扬声道:“那边房里的客人听着,我家公子瞧得起您的眼光,刚刚您要的酒我们这边留着了。多谢。”

停了晌,忽闻得那边厢房里响起来一个声音:“敢问是何方贵客?这般瞧得起我兄弟点的美酒。”声音不高,却透过木门让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而且并不刺耳,足见功力深厚淳正,光听声音觉着那人年纪不大,偏又极为沉稳。

宋纲抢先道:“东都世子属下教习宋纲,奉公子意,向阁下借酒。”

这句话一出,楼道间一片寂静,半晌那顶头前的厢房里再也没有片言只语传出。那瘦高个儿只道自家公子爷的名号报出,总能让世人忌惮三分,此时吓得那房里的客人不敢吱声倒也是理所当然,不由哼哼轻笑了声,伸手将那小厮手中的食案接了过来。

他手指刚刚拿稳食案的两角,便听着长廊那头的门轻轻被人推开。一抬头,见一个布衣遮膝的年轻人醉眼腥松地倚门望着自己。

下一刻便发觉手中的食案被一人捏住了另外两角。

眨眨眼,却赫然发现来人就是方才还远在长廊那头的布衣年轻人。数丈之地,不知如何竟是须臾而至,好快的身法!

宋纲自幼随劳亲王行走天下,后来被老王爷点为世子的贴身护侍,正是因为他不止武艺高强,更是见闻颇广。但此时见着这年轻人飘忽不定,如魅影般的身法,亦是止不住大骇,心道如此迅疾,偏又不沾一丝烟火之气,这是怎样练成的?如此高人,却忽然现身于此间,莫非是要对世子不利?一念及此,真气疾运布满全身,右掌微提,身子轻侧,以防此人暴而发难。

却见那年轻人轻轻地捏住食案两角,让那瘦高个儿动不得分毫。又见他缓缓低下头去,深嗅一口,满脸陶醉道:

“好香的黄田螺!”

不期此人露了一手漂亮至极的功夫后,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而此时尴尬拿着食案的瘦高个儿家将,有些尴尬地发现,来人很是轻视自己——而自己是堂堂东都来人,又岂能容人轻视?

于是化拳为虎哮,喷涌而出,直取那年轻人的额角。

一拳疾出,那年轻人恰巧似无意中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的看似平常,其实却是极为高明。若退的早了,这袭面一拳自会变招,退的晚了,只怕柔弱面部难免拳殴之痛。偏生他在那拳风将要及面时退了半步……如此一来,那家将的千钧拳力尽数击打在那年轻人面前尺寸的空中,全未来得及收力,不由胸中一闷,肩处一声闷响,竟是脱臼了!

这年轻人脚下的步法竟比那虎哮一般的出拳竟还要快上几分!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份眼光与时机的掌握,还有那山河溃亦难阻渔趣的定心。

年轻人再退半步,拉开二人距离,却把那放着美酒及黄田螺的食案留在了自己手上。待他看到自己身前那瘦高个儿托着右臂,脸上一片惨白,兀自恶狠狠盯着自己,无奈笑道:“何必大动干戈,酒让你们便是,菜却是要留下的。”

宋纲见此人出手挥洒自如,一招未出便让自己一手下吃了暗亏,心中大紧,他一心所想便是要护着自家公子的安危,此时忽然见平白无故冒出个怪异的年轻人,自然料想对方定有所谋,此时见他示弱,更是疑虑渐生,面上一寒,轻喝道:“上前,给我拿下!”

只见狭窄长廊之间,拳风大作,数人分从两侧而上,踏板蹬墙,出手简炼却又配合默契,化为数条灰影自各方向那年轻人袭去。

那年轻人站在廊中,身周俱是拳风衣影,面容却并不惊慌。

只见他一手端着食案,一手却如抚琴般懒散无比地在自己身旁拂弹着。动作虽看着缓慢,却是妙到毫巅地将来袭的拳脚逐一接下。看似胡乱击打的手指微屈而伸,竟在如隙中过驹般的时光内清清楚楚地点在了众人的手腕脚踝之上。

只闻得嗤嗤数响,围攻他的诸人便被弹了回去颓然落地。众人脚踏上了楼板,却仍是抗不住腕间踝上那股劲力侵袭,身子向后便倒,强自伸脚撑着,只听着蹬蹬一阵乱响,竟是颇为狼狈地齐齐退了五步。

宋纲面色更寒,冷冷从牙间憋出股声音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年轻人咧嘴一笑无语。

宋纲正待发作,却听着身后传来自家公子温和的声音:“出了何事?”

※※※

长廊两头的厢房几乎是同时被推开。

莫矶推门便见着两方对峙,不由一愣,然后看见对面那房内走出来了两个老熟人……

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一身便服的莫稗将,若有所思的谢侍郎——名动京华的四公子,此时却有三位出现在这天香楼里。

“莫大少?”贵公子似有些惊喜,向着这面招呼道。

莫矶一笑,揖手道:“世子。”又向谢仲歌一点头道:“侍郎大人也在,今日真是巧了。”

谢仲歌万没料到会在此间看见按察院那位老公爷的公子,尤其是在这天香楼里,尤其是在自己与东都世子同行的时候。不过当他看见走廊中段那个端着食案,却似乎想打呵欠的年轻人时,更是吃惊。

“江司兵?”

江一草也是没想到会在这处看见这位侍郎大人,笑着应道:“谢大人好。”

谢仲歌心想东都世子在一旁,刚刚还提到望江走盐一事,也不好与他细谈,只好温温一笑。

那贵公子似乎不知场中发生了何事,也不好开口,只在听得谢仲歌那声江司兵后,似无意间看了江一草几眼。半晌后,从宋纲处听着方才的事情,镇静道:“原来如此。本爵属下行事有亏,还望莫兄勿怪才好。”向着莫矶拱拱手。

莫矶打了个招呼,便待喊江一草回房继续做那桌上厮杀。此时见向来以骄冷闻名的东都世子宋离,竟是说话这般客气,却不知如何应答了。

气氛一时好生尴尬。

贵公子干笑数声,道:“既已无酒趣,那我就先行一步,莫兄尽可续战。”转眼看了谢仲歌两眼,轻声道:“侍郎大人要不要一路走?”

谢仲歌不知想着何事正在出神,过了会儿方醒过神来,道:“世子先行一步,我自回家好了。”

贵公子温温一笑,点点头,便带着一干家将下楼而去。走在楼道口处,余光中却见着手下人面上都是忿忿不平之色,心知这还是方才在别人手中吃了亏,却没有找回场子,有些不服。他不禁摇摇头,似无意间回头问道:“敢问这位江司兵,可是尊讳一草二字?”

江一草一笑点头。

那些东都家将见他应承自己身份,却是面色一震,露出几丝敬畏之色,再不似方才那般骄横模样,老老实实地随着世子爷下了楼道。

江一草一愣,听得楼下那东都世子教训属下的声音传了上来:

“这下知道何为人外有人了吧?”

“江兄数日前在西城力敌神庙高手,此事在京中已是传开。试问本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却有如此神妙的本领,一只手便废了那如神龙般神出鬼没的西陵神官一臂,谁人不惊?谁人不惧?”谢仲歌笑着说道。

江一草摇摇头,心想原来是此事余波。莫矶在一边道:“谢大人既然不急着回家,不若来与我二人共饮数杯?”

江一草笑着将手上的食案掂了掂,道:“这话不差,可是好酒好食啊。”

他与这谢仲歌虽只在边城见过一面,不过倒也挺喜欢这人赤诚之性,而且向来闻说此人处身颇正,加之莫矶似乎与此人稔熟,也不忌与他共饮一番。

不料谢仲歌婉言谢绝,接着面上无来由一紧,顿了良久方讷讷问道:“敢问江司兵,不知边城中……边城中,那位身着黑衣的……噢……令仆可有随您来京?”

江一草一愣,寻思半天才知道此人问的是阿愁,不由好生疑惑,心想这堂堂侍郎怎么别的不问,倒问起阿愁来,应道:“确是一路同回。”

谢仲歌喜色一现,道:“那便好……那便好……嗯,嗯……今夜无事,噢,有事……来日定当去拜访……嗯……拜访阁下。”不知是何等喜事,竟让这位当年登闻鼓院的铁嘴御史,如今的礼部侍郎,竟是有些口齿不清了。

江一草全然摸不清头尾,只好嗯嗯应着,看着他下楼而去。

莫矶酒已有些多,从他怀里接过酒壶,便仰喉接着一饮而光,直把江一草心疼的半死。

他满面醉意地问着:“你可知刚刚与你争斗的,是何人的属下?”

江一草笑笑,道:“这自然是清楚的,东都劳亲王的二子,宋离。”

莫矶道:“我这倒是白问了。虽不知你与望江郡究竟有何瓜葛,但想来对于望江郡王那个恨他入骨的弟弟有所了解才对。”

“岂止是恨之入骨,他东都亲王府里的人,谁不想将那个十年前强娶后母,惹得东都成了天下笑话的不孝逆子宋别斩于刀下。”江一草半带嘲弄之色说道。

“既然如此,他既然知道你与望江有关连,只怕倒要对你不利。”

“莫矶。”

“嗯。”

“酒可好喝?”

莫矶摇摇手中酒壶,忽地开颜笑道:“平日在军中不准饮酒,我也管的自己紧,这时拼命求一醉,倒发现这玩意儿真是好东西。”醺意渐上,也不觉江一草此问有些突然。

“既然好喝,我们就继续喝好了,管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此言有理。”

“果然有理?”

“当真有理。”

※※※

天香楼下停着东都世子府的马车,车前垂帘是一大片纹金黑布。

黑幔遮住了天香楼上映下来的灯光,贵公子嘴角的微笑也化作了如岩石般的冷峻。

“杀了他。”

宋纲身为世子的贴身护卫,忽然听得这一句,半天没回过神来。应道:“此事不妥,在这热闹处杀人,京中的大臣们又有话说了。”

“自然不能是我们动手。”贵公子翘翘唇角,冷冷道:“按察院这些天一直没动静,虽说明知易家不可能与莫府联手,但他们这般拖延,却不知何意。去找那人,就说是老先生的意思。当此京中角力,无人敢动。我倒要趁着这别人以为不可能出事的时节,整出些事情来。那小司兵既然敢在边城坏我的大事,也就莫怨我拿他开刀。”

“这……”宋纲想着,总觉着有些疑问:“那江一草据闻一身武艺很是惊人,只怕倒不好得手。”

“高手?”贵公子想了想笑了。

※※※

“小人拜见少爷。”

天香楼的朱掌柜见东都世子一群人退走了,赶紧过来重新给江一草行礼:“小人不知方才是阿草少爷来了,多有怠慢,还望少爷莫嫌小的愚钝。”

江一草哪里受得了这些,急忙温言将他劝了下去。

又归雅间,与莫矶痛饮数壶,痛诉别后之事,边城之苦……只至眼见夜渐深,座上二客将醉,这才抹抹嘴,与那颇沉的莫大少相携下楼。

朱掌柜早已吩咐下人要了辆车,在楼门口那石阶处侯着。

江一草低声吩咐了几句,让掌柜的派了个机灵的小厮跟着上车,便吩咐车夫开路。不料马车甫动,却被某人唤住了。

“阿草,过来。”

江一草上前,见莫矶倚坐在车中,带着倦意——只是倦意,而无一丝本该有的醉意的双眼望着自己。

“桐尾巷是不是从今天起就拒绝我的造访?”

江一草无语,面上的笑容渐渐黯淡。

莫矶笑笑,笑容颇苦,慢慢道:“你可还记得此时所站的石阶?两年前我们就是坐在这里,而你,你对我说过一句话,让我等三年,结果……”声音渐哑,半晌后方将声音压的极低道:“院里准备对你动手了,自己小心。”

一声叹息,马车缓缓开动,碾着那青石板路渐行渐远。

今夜有月,只是任那银晕极坚定地笼着长街,也终止不住马车慢慢溶入夜色之中。江一草看着眼前景象,听着那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令人心悸的车轮作响,不由想起两年前那个春日,自己也是站在这相同的地方,看着相同的人离开。

只是人依旧。

世事却变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像两年前那样,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躬身。

※※※

抬起头,江一草发现身旁不知为何突然热闹起来。

热闹?时值半夜……好诡异的热闹。

没有卖妆粉的小贩,却有面露犹疑之色的小姑娘。热气蒸腾的粥铺未开,却有手持钵碗的苦哈哈。那些平空出现在深夜长街上的行人面上为何满是警惕之意?那些满面愁色的人们为何慢慢从四面八方走出,向我行了过来?还有身边这些嬉戏的孩子——日头还在山的那面,你们为何要打着呵欠围在我的身旁?

天香楼正准备歇息,一干伙计扛着那传说中百余斤的大门板,见着面前的景象也呆了,竟似不觉手中的重量。而朱掌柜第一个念头,便是把自家的少爷拉回楼里来,只是……只是人群已围住了江一草,而在人群的正中央,是几个满面困意,却强自扮出天真状的孩子。

江一草半垂着眼睑,双手背在身后,在这数十人形成的人流中慢慢挪着。人流如水,却自有其所向,他只觉身前较松,身后却是被那几个孩子挤着向东而去。

“此局何意?身旁围着的这数十人面色不定,显然不是那等擅于伪装的杀手,倒看着似平常百姓,只是不知为何被人操纵,赶到了这里。主使的人意欲何为?”他一面想着,一面被人群裹着向东挪了十来步,来到了景阳门前。

景阳门下,曾死过多少风流人物?此时冷月当空,更是映得那门柱上的夜叉鬼神的面貌愈发狰狞。

果然凶地。

江一草被奇异的人群裹着走到离景阳门十步开外时,忽地抬头向那门上望去。门上有人,气息平稳,全无一丝出手前的紊乱之意。

“不知是谁设的局,却是颇了解我的性子。刻意用一群人围住自己,偏又要让我知道围着的并非相干之人,只是受胁迫的百姓,以此迫我不能纵性出手。再让杀手伏于暗处,伺机出招。”这般想着,江一草缓缓将投在景阳门上的目光收回,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嘴角却是挂上了一丝嘲弄之意。

月光如水。

夺命之剑宛若自天外而来。

剑光大作,杀意四起,瞬息之间罩住他的面门,竟是不顾他身旁那些小孩子的死活。

江一草双袖一挥,只见身旁的孩子如同被春风拂过一般,缓缓向后倒去。他的身子平空生生弹起,赶在剑光落在人群之前,伸出指头,弹在那如毒蛇般的剑尖上。

“铮。”

剑刃如琴弦般轻脆一响,刺客怪叫一声,身形一顿向后飘去。

江一草双袖虚按,轻轻扬扬地落回原处,却见那刺客脚尖在景阳门梁上一点,竟是蹂身再回!

此时江一草身周的孩子距他已有些距离,他自然不怕,左脚轻移向前,分指为钳,直取那刺客腕上……可当他精神尽在此人身上时,胸腹间却觉着一阵寒意,大寒!

不知何时,长街上的孩子已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处,将将围成一个数尺方圆的小圈,将江一草围在中心。而数柄极细的、泛着幽幽暗光的铁钎,已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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