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就算俺不给县城老赵家把产业送回去，过阵子人家听到这些个风言风语，要是怕赵家的钱财被你们讹去先一步上门来收房收地可咋整？就算把家业收回去他们也不能饿死俺们，总得给俺们一口饭吃，可到时你们不是一个子都得不着？”周氏顿了顿又慢悠悠说道。
她破财可以，可绝对不想名声上跟这几个人有啥牵连。这几个泼皮无恶不作，跟他们连到一起，再好的人也就完了，她自己好说，她的儿女们呢？
二郎有了一帮这样的叔叔，那秀才就不用考了，就算考下来也抬不起头啊！还有清荷，好人家谁会要有这样子叔叔的闺女啊！
周氏此话一出，孙家四个脸上都难掩喜色，他们就为求财，那去败坏啥名声纯属气话。就是有那份功夫睡会好不好，他们哪有闲心找人瞎编排那些。
“你能给俺多少？要是少了俺们可不干。”在三个哥哥注视的目光中，孙八虎想了想就说道。
周氏原本紧张的心就放了回去，晓得这是成了，欢喜她也不能表露，只得绷着脸继续，“一年八担麦子、十担荞麦、八担高粱，再加三千斤红苕。你们心里也应该有数，均背拉的俺家一半的租子也就这些，俺不管荒年丰年都给你这些。俺别的不图，就图你们到外边别瞎说。要是让俺听到啥，打那时候起粮食就不给了。”
孙八虎摸着乱糟糟的一撮胡子想了想，就道，“粮食俺也不多要了，就这些。另外的，八月节跟过年这两个节口你得另给俺们四只鸡鸭，反正你后院喂了不老少也不用买。”
他家没地可租子咋收他晓得，周氏给的确不少了，算算也够吃饱肚子的。
周氏揉着额头装着心疼道，“这鸡鸭可是俺一点点喂起来的，可没少费粮食啊。…。算了，给你们吧，给你们抓大个的。可你们得说话算话，往外啥都不能说。”
孙八虎也满意的很，拍着胸脯保证起来，“你放心，俺们哥几个可没功夫嚼那舌根子。俺们老孙家跟你们赵家啥干系没有，等出了这个门，要是外头有人问俺们，俺们就说找错门认错亲了！就算有人说俺娘是你男人亲娘俺们都不带承认的。”
周氏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松快的不得了。心道，香草这丫头胆子大不说，小不点的心眼还多，听她一说不想跟这几个人吃上干系就出了这主意。
周氏让孙家几兄弟再三保证过，孙家几兄弟又确认了好几次每年给的东西，一人拎上一只鸡兴冲冲的走了。黑灯瞎火进鸡窝抓鸡那利索劲儿一般人可比不了，一看就是个熟手。
当然那一包袱布和杂七杂八的也没能幸免，到嘴的东西吐出去就不是他们了。
粮食太扎眼，说好的，过几天风声过了李木生套车先给送一趟，往后每隔三个月送一回。
“老赵家真不赖，俺们找错门了还那么闹，人家都没恼，临走还给俺们几只鸡呢！”
“不赖！不赖！”
…。
一堆人跟着孙家四兄弟出去，听着那几个对着外边没走的乡邻夸他们，心里终于有了点安慰。
至少这会子这些人说话是算数的。
晚上静，屋里吵嚷外边的人听见的可不少，商量给粮食那段儿声小听不见，可孙家几兄弟那大嗓门骂街能听出挺远去。这会子这几个泼皮和颜悦色兴高采烈的出来，人们都是一头雾水。
这四虎名声在外，谁也不想沾染上他们，自然的他们说啥也没人搭茬，就那么看着他们走了。
那几个走的稍远点了，一堆人两眼放光的就去围周氏几口人，七嘴八舌开始刨根问底。周氏一口咬定了就是找错门了，再有嘴皮子利落的冯氏帮腔，这帮人一会子就刨不下去了。
即便好多人心里有着疑惑，可赵家人水泼不进，这些八卦乡邻也只能各回各家。
人散净了，冯氏惦记家里的一双儿女，没跟着回屋就拉着李木生回家去。
关门闭户，赵家这几口人虚脱似的往后院走。一会阴一会晴的，忽忽悠悠，就跟做梦似的。
尤其是香草，刚才脑袋绷着一根弦呢，这回松下来，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身体虚，真经不起折腾啊。
后院堂屋饭桌上的油灯还亮着，就是桌上的菜只剩了一盘子菜母子和一碗大酱，其他三间屋子也被翻的很乱，衣裳扔的满处是，可几个人谁都没出声抱怨。
劫后余生啊！
包子一个没剩都被那几个人吃了，周氏根本没心思再做饭，好在，箅子下边的禄豆粥那些人没发现，几个人就盛了粥坐到桌边慢慢的喝起来。
赵二郎打开从县城带回来的包袱就把物事一包包放到桌上，“娘，姥姥让捎回来的，您爱吃的糕点，还有大哥和清荷爱吃的松子糖和果脯，这个是给清荷的绒花。”
周氏打开糕点包就往香草面前推了推，脸上和煦的很，“来，挑挑，多吃点，脑袋好的快。”
她真的感谢香草，没这个小丫头，她们娘几个今个算是完了。
香草看的出来周氏的变化，道了谢就挑了块儿酥皮的点心吃起来。
赵二郎是个腼腆的少年，他动手打开了松子糖和果脯也推给香草，“吃吧，县城的糖好吃。”他不仅感激还很是佩服，他这个自认为的顶梁柱啥也做不了，还得让个小丫头解救。
不过他不想说一堆冠冕堂皇的感谢话，对一个小丫头来讲，吃糖比言语更好。
“杏干最好吃！”赵大郎最直接，伸手抓了自认为最好的就往香草嘴里送。他傻并不全明白前院的事，当然，也不晓得香草多值得感谢，他是打心眼里愿意给香草好吃的。
看着其他人也愿意给香草吃的，他就更欢喜了。实在的，他可不明白了，为啥娘和婶子那么爱骂香草。
“这两朵花给你戴，俺好些个呢，不稀罕了。”
比起别人充满感激和讨好意味的送东西，赵清荷这个就别扭许多了。看的香草直想笑，不过她憋住了，小丫头总是有些小心思的。
比起成天那傲娇大小姐的样子，这会子已经好太多了。
看完那些吃食，几个人又没话了，各自吃各自的饭。赵家饭桌规矩就是不许说话，再说今个他们也没心思多说啥。
香草低头嚼着香甜的松子糖心里满怀期待，今天救了这些人也算救了自己，安身之所还在，这些人咋地也得对她好点了吧。
这两天她都是拿个小凳做锅台边单独吃，这顿不仅被允许上桌还分到那些好吃的。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好日子来了，差点笑出声。
一家子都很是疲累，随便吃上几口，就分头洗洗睡下，就连最爱干净的周氏都破例没收拾那些碗筷。
第四十一章 松子糖
翌日一早，周氏做了一锅疙瘩汤，几个人闷头吃了，就开始收拾屋里，孙家四兄弟为了找房契地契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乱的都没法看了。
香草是病号得到优待，赵大郎归置东西太笨，这两个就又被打发到前院玩儿，美其名曰‘看门’。
不过这看门看的真是门，赵家平常除了李木生两口子基本没人来。今个又是八月节，香草觉得那容嬷嬷一家指定留在自家过节，应该不会过来的。
“草儿，吃糖。”闻着桂花香，憨憨的赵大郎拿了石桌上的松子糖就往香草嘴里送，他特地抓了一把带过来，他不吃，都要留给香草。
前院清净，除了赵大郎就没别人了，香草很是放松惬意，笑呵呵接了糖就咬。
“哎呦…。嘶…。”
松子糖是糖稀里加了松子的硬糖，香草这一口下去可是出大问题了，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上门牙硌掉了一颗。
拿出来一瞅，可不是嘛，就是一颗牙，还带着点血丝呢。
赵大郎瞅了瞅那牙，兴奋的拉了香草就走，“扔房顶上，使劲扔，娘说了，掉下来的牙扔房顶上，再长的牙就不歪！”
“真的假的啊？”这会子香草也想明白了，她这辈子刚七岁，可不就该开始替牙了呀。重新活一次，她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更关注起来，就连赵大郎传播给他的古代迷信她都有了几分兴致。
“真的，真的！”赵大郎一本正经的强调道，怕香草不信来咧开自己满嘴牙做证明，“俺的，俺都扔了，俺不歪！”
“…。哈哈哈。。”香草被赵大郎那萌萌的傻样笑疯了，样子萌，嘴咧的大大的说活腔调更搞笑。
赵大郎也笑的欢，即便他不晓得他为啥笑。
两个人，因为一颗牙，玩儿的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把牙扔到房顶去，两人正欢呼呢，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有昨晚上那四个泼皮大闹再先，俩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僵。
细听是冯氏那大嗓门，俩人拍拍胸口又乐了，快步走去开门。
门开了，冯氏挽着一个柳条编的大篮子就往里走，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李铁蛋和李苗儿。
三岁的李苗儿是个好奇宝宝，奔着石板路边开的正好的一片茉莉花就去了，李铁蛋还算称职的哥哥，瞧着自己个娘脚下生风的奔后院去了，他就停下看妹妹。
香草特意瞅了瞅，容嬷嬷黑眼圈老大的，肯定是担心这边担心的一宿没睡好，这一早就来了，是怕有啥变故吧。
反正也没啥事，前院几个小娃子多自在，她还是坚持跟赵大郎在前院躲清闲。桂花香的很，坐在树下心旷神怡。
“鸡子叫，狗子咬，童养媳，起来早，公婆茶汤要烧好，几房马桶轻巧倒。快到田间去锄草，转到水田扯秧苗。两个时辰转回家，一家早饭快快…。”
小娃娃都是没长性，把那茉莉花霍霍几朵，李苗儿就不在那了，蹦蹦哒哒往北来。铁蛋也就跟着走，瞧见坐在桂树下的小香草，他扯开嗓子就开喊，反正没有大人在，他可以随便冒坏水。
人越来越近，吵得香草烦得慌，她灵机一动，捏起一大块儿松子糖朝着皮猴似的铁蛋晃了晃。
这一招比预想的还管用，铁蛋瞧见糖比被老爹骂还管用，嘎登就不言语了。脚上更是麻利，三步并两步就奔了过去，眼睛直直的一眨都不眨盯着糖，生怕那糖跑了似的。
“俺要。”到了跟前，铁蛋吸吸鼻子，伸出了脏脏的小手。这样的糖她娘可舍不得给他买，以前吃过几次，都是从赵家吃的，可甜可香可好吃了。
香草一缩手就把那糖收了回去，连带着把石桌上剩下的三块儿也抓到手里，故意撇着嘴傲娇道，“哼，俺的糖干嘛给你吃，你吃了糖还不更有劲儿笑话俺！”
铁蛋眼睛盯在香草手上，口水都要下来了，他想也不想的保证起来，“你把糖给俺两个，俺往后再不说你了。你要不信，咱拉钩。”
松子糖对他的号召力那是无穷的。别说松子糖，就是最便宜的饴糖球，每回村里来了货郎，他都得求半天他娘，才能买个两文钱的。
香草也懒得再跟铁蛋耗，张手就给了他一块，又挑了最大的一个给了仰头渴望看着她的李苗儿，小丫头红红的脸蛋胖嘟嘟看着都耐人。
她上辈子是城里孩子，从小就干净娇气，炸一看古代乡村小孩那土里刨出来的脏样可受不了了。十天下来，可能现在的她就是如此，竟然看这样的孩子很习惯起来。
小丫头一点都不白嫩，衣裳有补丁还有土，甚至还沾了几片花叶子，她竟然都能看出可爱来。
不禁的，她心里无比感叹，人的适应能力当真强大。
“香草也吃。”
香草走神中，就被赵大郎带回来了。这家伙从香草手里抠出来一块糖就往香草嘴里塞。
香草叼着糖，把手里最后一块就喂给了赵大郎。她看出来了，这赵大郎孩子心性，也就五六岁小娃娃的智力，很是喜欢吃糖的。
一人一块儿糖，因为稀少都特珍惜，吃的特别慢，香草也学的他们那样，一时间四张脸上都是满足的笑。一糖泯恩仇，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吃完了糖几个人就成一伙的了。
赵大郎个头大可太傻，铁蛋八岁比香草大也高一些，很自豪的，铁蛋自认为他就是四个中的头头了。又不能出去野，他就带着几个人挖土攥鸡蛋玩儿。
刨坑用湿湿的泥土攥泥球，越大越好，没有玩具的农村，这就是娃娃们最爱的游戏。其他三个玩的欢实，香草可不爱这个，不过，她发现了一个大好处，铁蛋话多，跟着这小子能晓得不少村里娃娃好玩的事儿。
啥村西有块地里种了蚕豆，偷了煮煮可好吃了；河里有嘎鱼，噶手老疼了；夏天偷瓜被抓，主家罚他们瓜皮都吃下去；李三奶奶看院子的杏太严他们下不了手，为了泄愤，找了一窝刺猬给人塞柴火垛里…。。
第四十二章 那丫头忒妖了是不是？
时不时冒出一个，可把香草新鲜的不得了，要是周氏让她出去，她真想跟村里娃娃一起淘气去。别说上辈子的她，就是土生土长的这小身板都没这机会呢，原来的香草可是乖宝宝，除了带弟弟铁柱就是帮娘孙氏干活，苦哈哈的日子让她玩儿的功夫都没有。
前边院子里几个娃娃欢声笑语，后院东屋可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有冯氏帮着收拾，屋里屋外终于是恢复原样，周氏就在炕上摆上绣架子，接着绣那绣了一大半的枕头套。她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针不顺手，连着在头皮上蹭了好几下终是叹了口气，“小翠啊，你觉没觉出来，香草那丫头太精了些？就昨晚上那事，谁家七岁的娃子能干出来？”
昨个夜里头，听着炕梢小丫头均匀的呼吸声，她可是辗转反侧好久都睡不着。香草站在椅子上手握剪子那一幕一遍遍在她脑袋里出现，还有她吓退那几个泼皮一针见血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她吃惊的睡不着。
七岁的娃娃再懂事能懂多少？咋也不会比他们几个老的还看的透彻吧。
冯氏就盘腿坐在旁边帮着分线，她停了手里的动作，嘬着牙花子也泛起了愁，“还别说，光看昨晚上那一出，那丫头是心眼子多的吓人。要不是她嚷着您要把家产给赵家送回去，那俩个可就抬腿出去了，门口那些个人围着，他们胡咧咧几句，那可就毁透了。”
周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咱们这岁数可是白活了，连豆大的娃娃都不如。”，顿了顿又挑眉追问道，“俺没经过啥事，也没咋出去过，你可是东家长李家短最好热闹，凭良心说，你见过这么神道的娃娃吗？”
冯氏手指头搅着一绺线陷入思考，过了好半天才，紧抿的嘴唇才又张开，可眉头去拧成个死疙瘩，“咱村那些泥娃子到没听说有这么心灵的，七岁八岁人嫌狗不待见，成天的可不就疯折傻闹。有心眼，也就是偷瓜摸枣的吃心眼，真遇见啥事儿，除了往家跑找爹找娘，旁的可就没新鲜的了。”
“你也觉着香草那丫头忒妖了是不是？”周氏手一抖，针就掉到了裙摆上，她的声音都增加了几分，细眉细眼的恬静的脸上更是增加了几分惊恐。“前些天到没啥特殊的，就昨晚上那样，俺觉着吧，她像是黄皮子上身了！”
冯氏点点头又摇头，她心里也没个准，见夫人提到啥黄皮子她倒痴痴笑了起来，“俺地夫人呐，别的不敢说，她那可绝不是黄大仙上身！要真是黄大仙来了，香草那单薄样哪托的住？枣林村那神婆就会那个，每回接一回黄大仙，她都得躺上两天呢。”
“…。不是黄大仙那是啥？要说是鬼附身，可当时那屋里有亮呢，鬼不是得在黑地方才能待着吗？”周氏还是疑惑难耐，一双眼睛满怀期待的盯着冯氏脸上。嘴唇紧咬着，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
她昨晚上净胡思乱想了，想到小时候听到那些神鬼故事，可是把她吓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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