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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孙氏脸上终于有了松动，急忙忙又嘱咐起来，“婆婆让你上东别往西，婆婆叫你打狗别撵鸡，婆婆说啥都别还嘴。干活勤快点，家里的小叔子和小姑子也得伺候好…婆婆要是打你就忍着…”
方才她看见周氏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串钱呢，想必契书都好了，她也该走了。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着闺女，多看一眼是一眼，多嘱咐闺女几句没准就少挨几回打。
纵是有千般不舍得，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孙氏终是松了香草的手，深深的又看了她一眼，抹抹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给香草的，就是一个背影，一个脖子上套着草绳被柳牙侩牵走的凄凉背影。
看热闹的也走了，关门闭户，院子又是那个安静的院子了。
周氏用手理了理身上的藏蓝衣裙，点着小脚走到石桌边去，她还没仔细瞧那小丫头呢。
只见一个瘦小的丫头躺在那里，补丁太多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上还有点点血迹，身形单薄的很，看着没有他们说的七岁大。
头发枯黄，瘦瘦的小脸白的像纸，唯一出彩的也就那双眼睛，一对杏核眼因着人瘦显着特别大，黑葡萄似的眼珠透着澄澈。
香草也在看周氏，面前的妇人约摸三十多岁，不胖不瘦，一丝不乱的头发在头顶用银簪子固定成髻，一身没补丁的素色细麻布衣裙看着很利落。
细眉细眼，不同于村里女人又黄又黑的粗糙皮肤，眼前的人脸上有些细纹不过很白净，端正的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很严厉的样子。
第十一章 是俺媳妇儿，搁俺炕上！
迎接着周氏直直的注视，香草紧张的手心冒汗，她现在是童养媳呢，总该先开口讨好婆婆吧，说点什么呢？
陌生人真没得可说，只得哑着嗓子憋出一声“娘”。
“…嗯。”周氏轻声应了，脸上依旧冷冷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她扭头看向憨憨傻笑的大儿子，“大郎，把香草抱到俺那屋炕上去，以后她就是你二妹子，随着清荷喊你一声大哥。”
“娘，是俺媳妇儿，搁俺炕上！搁俺炕上！。。”
周氏说完转身迈着端正的步子走了，徒留赵大郎跺脚撅嘴在那喊，那模样就差眼泪往下掉了。
香草先前憧憬的有吃有喝好日子瞬间梦碎，这婆婆看着可不好伺候啊。
石桌子上挺凉也不能老这么躺着，她也听不了赵大郎傻气的闹，只得哄孩子似的道，“大哥，我…俺脑袋疼，快把俺放娘那屋去吧，到那儿屋脑袋就不疼了。”
赵大郎本来哽着脖子嚷，听到香草叫他倒是老实了，呆呆的愣了半晌脸上就笑成一朵花，伸胳膊抱起香草走的飞快，“找娘去，娘可本事了，俺肚子疼娘一揉就好了，也让她给你揉揉！”
香草叹了口气满脸黑线，肚子疼跟脑袋疼一样吗？
她本以为要去的地方就是东边第一间呢，可眼见着赵大郎穿过堂屋直奔后门，她就明白了，后院才是他们住的地方。
前院是一排四间青砖黑瓦的屋子，对着堂屋通向大门的是整齐的石板路，石板路两边有不少花草，看着打理的并不好，不过在农村这种是块儿土都要种庄稼的地方绝对算善心悦目了。
到了后院，她偷眼瞧了瞧，比前院要大。
依旧是一条石板路通向堂屋，路西是个挺大的菜园子，路东靠南是高粱杆儿圈起来养鸡鸭的地方，靠北还有两间小耳房。
走马观花瞟了瞟，她这心里更是疑惑不安起来。
这个村叫李家沟，百十来户人家能住上砖瓦房的也就五六户，老赵家不但住瓦房还是这么多间，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了，这么富裕的人家怎么会留下她这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
就算赵大郎傻，可人家家业在那呢，这么穷的地方，只要舍出去两亩地，想把闺女送来当童养媳的得排老长的队。
没等香草再想，已经被赵大郎放到临窗的大炕炕稍，半旧的炕席上铺了层褥子，她料定是先过来的周氏铺的。
“娘，这就是您给大哥买的媳妇儿？脑袋上脏糊糊的啥呀？也太瘦了，皮包骨头瞧着就不好养活！”屋里除了周氏，还有个八九岁模样的青衣小丫头，头上整齐的梳着两个发髻，细眉细眼白白嫩嫩，跟周氏有着几分像。
她见赵大郎抱了人进来好奇的凑过去瞧，一见香草那模样，眉头皱着很是嫌弃道。
“清荷！”周氏拉长声调有些愠怒，可脸上却是和颜悦色的很，她对闺女一样疼爱的很，“她叫香草，以后就是你妹妹，要有姐姐的样子才行。快去沏一碗红糖水给她喂下去。”
第十二章 蠢萌蠢萌的赵大郎
女儿嘟嘴走了，周氏又看向憨笑着逗香草玩儿的大儿子，“大郎，娘托你钱婶子去请了郎中，一会儿你去前院等着给郎中开门，人来了就带后边来。”
“娘，俺这就去！”赵大郎蹭的站了起来，甩开胳膊一溜烟就跑了。
周氏无奈的摇摇头，跟着往外走。
晌午了，她得去烧饭，小丫头太虚，打两个鸡蛋做碗香油鸡蛋茶吧。
“…谢谢…多谢…多谢娘…”
刚走出没两步，她就听背后的小丫头细声细气的道谢。
周氏没回头脚下也没停，“俺答应你娘的，你有个好娘。”，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调调。
香草郁闷了，这婆婆属于油盐不进的高冷型。
不过这人有一点说对了，她娘孙氏的确好，一个乡村妇人为了闺女什么都敢做，临走那会子功夫，还给她求来这么多。
有娘的孩子就是好啊，不像现代的她，亲妈在她十岁就病死了，那后妈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根本就不管她。
就算知道她死了，人家那一家三口也没什么影响吧。
想来想去她自嘲的笑了，这样也好，了无牵挂，到哪还不一个样。
…。
郎中是钱氏十二岁的儿子结实儿帮请来的，给香草清了伤处糊的草灰重新上了伤药，开了方子又嘱咐了几句那白胡子郎中就起身走了。
结实儿狼吞虎咽啃着新出锅的大白馒头又坐上了郎中的驴车，他得跟着回去抓药呢。
坐在驴车上，黑瘦的娃子止不住的乐，有馒头吃，有驴车坐，等药抓回来还有三个铜钱拿，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不禁觉得赵大郎是傻子真好，要赵大郎不傻，这请郎中抓药的事儿哪能轮到他啊。
送走了郎中，赵家的晌午饭也端上了桌，来喂香草的是乐呵呵的赵大郎。
他偏着身子坐在香草对面，一手端碗，一手用勺子舀了鸡蛋茶泡馒头张开嘴巴吹起来，吹凉了再小心翼翼放到香草嘴边去，“快吃，娘做的鸡蛋茶可香了。郎中说，你多吃饭脑袋上的口子就能长上！”
香草咧嘴就笑了，喂饭很简单的事儿这赵大郎做起来就跟很神圣似的，配上他那憨憨的笑，蠢萌蠢萌的。
“别傻乐，快吃！”赵大郎很难得的收了笑，一本正经的瞪起了眼睛。
那小孩子装深沉的样子看的香草实在受不了了，咯咯咯笑起来。
就是这身体实在太弱，她笑的身体颤了颤头跟着就开始晕，吓得她咬着嘴唇直抽气，手颤巍巍就摸上了自己脑袋。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这回赵大郎倒是看明白了，对着香草的脑袋就吹起来。
可惜的是，香草脑袋上裹了布，吹也没有用。
缓了缓，香草终于觉得眼前又亮了，她赶紧阻止赵大郎，“别吹了，不疼了。饿，快给俺吃。”
这人一个心眼，要是一直吹，又该看见金子了。
“嘿嘿，吃，快吃！”
赵大郎递过去勺子，又恢复了蠢萌的模样，这回香草是真不敢笑了，就当看不见专心吃饭。
第十三章 吃饱了歇会儿就饿
鸡蛋茶就是把开水倒到去壳鸡蛋上搅合成的鸡蛋汤，本算不得啥好吃的，可吃在香草嘴里身体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
对于这种想象，不费劲她就想通了，一来身体太虚，最重要的，这身体就没吃过好东西。
别说加了香油的鸡蛋茶，就是白水煮鸡蛋长到七岁都没吃过两回。
“咕噜噜…”
香草正吃的香，就听身边传来很大声的肚子叫。
她挑眉瞧了瞧赵大郎，这人愣愣的一手捂着肚子，有些害羞的看向她。当发现香草也在看他，赵大郎立马把手从肚子上拿开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俺…俺不饿…。你饿…快吃…”
香草想笑又不敢，差点憋出内伤。
她真的不觉得赵大郎傻，那天然的呆萌简直太逗了。可以预想，她以后的日子肚皮肯定受罪，跟这么个人在一起不得天天乐疯了。
“快吃…快吃…要凉了…”
赵大郎有点着急了，眼睛瞪的老大。
“…你先吃饭去，等吃饱了再来喂。…。嗯…俺现在吃累了要歇会儿。”香草没再接他的饭，装着很真诚的说道。
应该也吃了有半碗了，再加上郎中来之前那碗浓浓的红糖水，她现在倒也不咋饿。
瞧赵大郎这体格肯定饭量不小，让他饿着巴巴的喂饭，香草着实有点不忍心。
赵大郎盯着香草的脸仔细瞧了瞧，又想了想终于麻利的把碗放到炕上，微黑的大脸上笑的很是灿烂，两个厚实的大手啪的拍到一处，“俺得吃五个馒头呢，等俺吃饱了你就又饿了！”
外屋饭桌边，九岁的赵清荷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碗筷抬头对着周氏嘟嚷起来，“娘，那个香草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的？吃累了那肯定是饱了，她倒好，歇够了还吃！”
里外屋，她们这屋里又静，大哥和那小丫头说啥她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食不言寝不语，平常咋教你的！”周氏端坐着，眼皮都没抬，只是那声音里有了严厉。
赵清荷撅了嘴，也晓得不该吃饭时候说话，只得重新端起碗筷。啥啊？她得伺候喝红糖水，大哥抢着去喂饭，那赖了吧唧的病秧子一来，他们家的人都成下人了！
小翠婶子不是说童养媳都可听话了，成天的就知道干活，她家这个为啥跟个姑奶奶似的还得供着？
赵大郎撩帘子到外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馒头大口咬起来，越吃越美，他终于是忘了周氏教训过他无数次的吃饭规矩，哈哈笑着看向自己娘，“娘，媳妇儿跟俺一样，吃饱了歇会儿就饿…。”
周氏严厉的看向大儿子，“不是媳妇儿是妹子，记住了，以后你管她叫香草。”眼瞅着赵大郎又要张嘴，周氏率先拦住了，“‘食不言寝不语’，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都就着饭吃肚子里去了！”
赵大郎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第二个馒头抓到手里突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他吃慢点，媳妇儿就能多歇会儿，那不就更饿啦。
想到这里，他吃的更慢了，小口小口的咬，筷子伸向菜盘子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第十四章 不是就这么死了吧？
饭桌上安静了，可周氏心里有些不平静。
小丫头才七岁呢，早半晌差点磕锄头上死了，这又离了娘来了陌生人家，不说哭闹不休也得心惊胆战吧？
咋会没事人似的跟儿子有说有笑？
也是傻子吗？
不可能！
小丫头说话很正常，正常到她有一霎那竟感觉这人根本不是小娃娃。
最起码，她觉得七岁的香草比她九岁的清荷会说话。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穷人的娃娃早当家’。
小丫头家穷，又早早没了爹，奶奶也不待见，生活不易，让她早早的学会了看人眼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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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清荷。。。。你来，香草要上茅房！”
赵大郎怀里抱着香草，大步流星往最西边的屋子奔，那声音老大的，弄得香草脸上一红衣白。
不好意思也没法子，赵大郎急吼吼的就不会小声，她觉得这人可能就不知道啥叫不好意思。
赵清荷正在练字，听到哥哥的喊声很是不耐烦的搁了笔，气冲冲到门口很是大力的开了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还得伺候到那臭烘烘的地方去！这才多会儿就又去，真是麻烦死人不偿命。”
说归说，她发泄过了还是直直奔茅厕那边走去，总不能让香草弄到裤子上。
赵大郎理解不了妹妹为啥生气，望天想了想还是不懂，香草着急上茅房，只得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
赵大郎终于回了魂，“尿尿…尿尿…去尿尿！”，蹭蹭的就奔去追妹妹。
香草已经这么上过一回茅房，赵大郎也是有经验的，他把人放到茅坑边就出去等着。
香草说了，清荷系的裤腰带好看，每回得让清荷扶着帮着系裤腰带。
“大哥…大哥…快来…”
功夫不长，赵大郎就听到妹妹惊恐的尖叫，他两三步就冲了进去。
妹妹正死命抱着香草的腰，小小的香草双手拽着裤子，闭着眼睛歪在妹妹身上不动了。
赵大郎炸着手麻爪了，这是咋了啊，香草咋在茅房睡着了？
“大哥你傻啦！抱她起来，快点！”满头冷汗的赵清荷嚷起来，那声音都带了颤音，她才九岁没经过啥事，好好的人突然就软了脖子，她怕啊。
这小丫头方才还好好的，还让扶她起来呢，咋突然就倒，要不是她使劲拽着，没准就扎到茅坑里去了。
不是就这么死了吧？
千万别啊！
“奥！”赵大郎力气大，一把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往外走，嘴里还傻呵呵的嘟囔着，“咱去炕上，去炕上！”
他早半晌看见的，香草在院子里流了好些血睡着了，后来搁到炕上就又睁眼了。
“这是咋了？…咋回事儿啊？”
在前院堂屋里的周氏听到后院里女儿叫岔了音，心急火燎的过来瞧，正好见着儿子抱着晕死过去的小丫头从茅房出来，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
“香草困了，把她抱到炕上睡觉去。”赵大郎生怕吵人好梦似的，对着自己娘压低声音道，说完话，美滋滋的走了。
“俺的小姐，你这是咋地了？”
第十五章 可别死在这院里头
周氏又不傻，他可不信大儿子的话，瞬间就腿软动不了了。
可这时候，她又听到身后的妇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她下意识的就抬了头。
闺女从茅房里木呆呆的慢慢挪出来，战战兢兢的，细看就能看出身上在哆嗦。
赵清荷看见自己娘在外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周氏怀里去，“娘。。。她本来好好的，一下子就软了往下出溜。…叫也不醒…她要是死了可咋办？”
周氏心里也乱的很，本来就腿软呢，闺女这死命的一扑弄得她一个踉跄，幸好身后的妇人扶住了她。
咋都是当娘的，眼见着闺女吓成那样她也不顾自己谎了，敛了敛神拍着闺女后背安抚起来，“没事儿…。郎中都说了她养一阵子就好…”
“夫人您别急，就算她没了也赖不到您和小姐头上，她奶奶。推她磕到锄头上可是好些人都瞧见的。”扶着周氏的妇人轻声劝慰着，可那松散的两道扫帚眉都要拧到一处去。
夫人就是太好心肠，岁数小干不来啥活计就算了，还病怏怏的，这样的童养媳别说花钱买，就是倒贴钱也没人要啊。
周氏猛的扭了头，嘴唇颤抖着急切道，“小翠，你快跟着到屋里瞧瞧，不行就让木生套车拉镇上找郎中去！…。可…可别死在这院子里！”
她现在后悔死了，就不该留下这小丫头。
香草娘给她磕头，那些乡亲帮着劝和，这些她根本没动心的，一边是旁不相干的人，一边是自己亲儿子的终身，她可不是那么拎不清的烂善人。
可就在她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