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怪异的是,自从龙女像破损后,晚上常能听见龙女殿上传出婴儿啼泣,刚开始以为是哪个香客把孩子给丢在殿里了,可是进去找了一圈,什么也找不到。婴儿哭声不止广静听到了,晚上来上香的香客也听见过。
为免影响扩大,相关部门对庵观开放时间做了调整,广静也不敢留下来过夜,到时间就关门走人。近来老街闹鬼传得沸沸扬扬,死的又是孕妇,如果香客知道这龙女庵出了古怪,难免会和闹鬼的事联系起来,到时影响了香火,大家都得受损失。广静被吩咐过不许乱说乱传,可总把秘密憋在心里不舒服,觉得心虚。
如果没人问也就罢了,现在有人主动提起,广静自然是一吐为快,说完后长呼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心理包袱。
张良再问防风庙的事,广静就真的不知道了,她在这儿也住了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附近有防风庙。如果龙女庵的前身真是防风庙,那肯定改建得很早,知道实情的人恐怕都死光了。把防风庙改成龙女庵这种事太耸人听闻,一旦曝光,香火钱可都别想要了。
和广静谈过以后,魏淑子几乎确定那座龙女庵就是以前的防风庙,她要翻墙进去寻找姚如意的灵魂。
张良没摸清魏淑子的思路:“丫头,我问你,为什么觉得姓姚的女人一定会去龙女庵?”
魏淑子只回两个字:“猜的。”
张良瞪她:“猜也得有个依据。”
魏淑子抓着头发说:“既然你跟了三天,那老街闹鬼的事情应该都听说过了吧,在姚如意之前死了三个孕妇,我招魂附体,在死者记忆里发现了一个共通点,她们都来过这间龙女庵,广静说晚上能听见婴儿哭声,这婴儿十有□就是姚如意肚子里的鬼胎,这鬼胎是从龙女庵里带回去的。”
灵魂是一种最原始的呈现形态,能反映出人的潜意识。姚如意心心念念要打胎,灵魂脱壳后也疑似抱着个小孩。恐怕是怨念太强烈,半夜灵魂出窍,想要把小鬼给送走,但颈后的系命带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走也走不远,只能在家门口转悠。
洪莲把姚如意的系命带给弄断,反倒是歪打正着救了她一命,因为当时鬼胎被姚如意的生魂带了出去,她肚子里的胎儿就成了一团死肉,没有鬼魂阴气缠身,才能顺利引产成功。姚如意的小魂失去束缚,很有可能会到龙女庵里。
张良听了魏淑子的推测,沉默半天,还是那句问话:“姚如意为什么会来龙女庵?”
魏淑子说:“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如果姚如意是从龙女庵把鬼胎带出去,那十有□还会再还回来。”
张良笑得不行,搓着魏淑子的头说:“好孩子,捡到钱了还知道要送还失主?该颁给她一张奖状,奖励她拾胎不昧。”
魏淑子拨开张良的手:“别笑,那鬼胎很有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阴差,最好姚如意能拾胎不寐,不然小鬼胎到处乱跑,大家都麻烦,先回去看看再说。”
张良惯常不听人话,牵着魏淑子往饭店里走。魏淑子早饭吃了一半,中饭没吃,一路上肚子叽里咕噜叫,张良听了多心疼,别人怎么样他不管,总之不能饿坏他家丫头。
魏淑子不想浪费时间,指着不远处的面点店说:“不用上饭店,去买几个包子路上吃就行了。”
张良顶着魏淑子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天:“雨已经停了,出了太阳,这会儿还早,找魂当然得晚上找。”
魏淑子拗不过他,想想说得也有道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也就罢了。来到土菜馆,开了个小包间,张良脱下湿衬衫擦头发和上身,展开挂在椅背上。魏淑子就没张良这么方便了,只能把布料揪起来拧拧干,好在长外套防水,内衣湿得不厉害,主要湿了裤腿。
张良对站在门边的魏淑子勾勾手:“过来。”
魏淑子警觉地瞪着张良,眼光集中在他的纹身上:“一不抱我,二不亲我,三不碰我,答应了我就过去。”张良从刚才起就总是做些暗示性意味强的动作,不是指头塞嘴就是大掌摸腰,别是发情期到了。
张良用手抹头发,满脸正直地说:“到饭店是为了填饱肚子,你这丫头怎么还是满脑歪心思?过来,我不碰你。”
魏淑子这才走过去,谁知张良出尔反尔,像拧小鸡一样把她拧到腿上坐着,捏起两颊就亲下去。服务小姐推门进来送茶水时看到这一幕刺激的吻戏,当下尴尬得半死,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只能夹在门中间当木桩子。
张良和魏淑子久别重逢,只是想亲热一下,没别的意思,贴唇亲了会儿,见有人进来就撒开手。小姐把茶水送上桌,递过菜单,结结巴巴地问:“先生,你是现在点菜,还是等会儿?”
张良把菜单打开,凑到魏淑子面前:“想吃什么尽管点。”
魏淑子随便点了几道热菜,把小姐打发走,瞪向张良,咬着牙说:“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张良悠哉地翘起二郎腿:“跟你学的。”
魏淑子一下就被噎住了,算他有理。又缓缓坐下来,趴在桌上,盯着茶杯不说话。张良戳她微鼓的脸颊:“怎么?这就生气了?以咱俩的关系,亲亲抱抱还不正常,还是害臊?”
魏淑子捧茶喝了口,斜着眼瞄张良:“我没生气,也不害臊,害臊的是你,你看你,耳朵都红了,明明是个老处男,装什么风流?”
她不说还好,一捅出来,张良真的困窘了,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这丫头的嘴贱绝对属于英雄本色,张良中指屈起,差点就忍不住敲上去。但现在再看魏淑子的脸,总能想起那张被泥土覆盖的稚嫩面孔,别说轻轻一敲,连平常牵手摸头也怕力气大弄疼她。
魏淑子看张良脸红,也觉得不自在,就说:“不是不让亲,是要分地点场合,我现在任务没完成,真没心情干别的事,快吃快结束,我要去找姚如意。”
张良又露出那种轻蔑的笑:“也就你自己把什么事都当任务来做,告诉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到晚上哪能找到鬼影子,再说那条小魂也不一定就在龙女庵,先别管其他人,把你自己的胃给我管管好。”
等小姐把菜上齐,魏淑子就闷头吃起来,张良不停塞肉给她吃,每道菜来了都先往她碗里夹。魏淑子奇了,心说张良以前是这么体贴的男人吗?他到底哪根线接错了?
☆、第二十七章
魏淑子被张良殷勤伺候,不免想起在技术局里是怎么苛待他的,心里直发虚,胃口也变差了,一块肉在嘴里咕唧半天才咽下去。她喝了口茶冲冲油腻,用筷子戳着米饭问:“你真一点也不怪我?”
张良心下好笑,他不计较,这丫头倒自己计较起来,也好,让她多计较计较,这心虚发汗的小样多可爱,于是没正经地问:“我说怪你,你就愿意挂在我腰上?”
魏淑子戳起一团饭塞嘴里,想也不想就回:“不愿意。”
张良这回没发火,伸手把她一缕湿头发从碗里拣出来:“丫头,我本来没来打算跟那些把我当畜生的人和解,我们在羊头峡后面落了脚,已经扎下根,外面没人能进得来,真要卯上,吃亏的是那些混账玩意儿。”
魏淑子也不觉得张良这么轻松简单就愿意了账,他报复心强烈,不睚眦必报就不是他了:“那你打什么算盘?”
张良歪头去亲她被饭团撑嘟起来的嘴,亲了一下又一下:“跟着我吧,别呆在那该死的猪圈里了,现在连老狐狸也管不了我,跟我走,我带你去我老窝到处玩,最近那儿已经打理得有模有样,你去了什么也不用管,只管住只管玩,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以后不找麻烦。”
魏淑子一口回绝:“不可能,我不想当地鼠,没太阳怎么过日子?不见天日的生活我不想过,还有你别拿其他东西来当要挟,你把总部基地砸烂了也威胁不了我,我们就这样谈着不好吗?干嘛非要一起去当地鼠,远香近臭,粘久了没准就相看两厌了。”
塔怖空间鬼怪交杂,根本就不是人类能长久居住的环境,魏淑子清醒得很,白敏仲说的种群矛盾她早就考虑过,两人的寿命体质差距太大,等到她老得头发花白、发疏齿落,再被酷帅依旧的张良叫小丫头,这不是叫心酸的吗?
而且感情始终是生活的调剂,不能拿来当主食吃。张良早就知道魏淑子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打算逼太紧,至少在解决一些关键性问题之前,他确实是有心无力,毕竟不是学医的,对脑缺损束手无策。张良不想再看到照片上那张泥印斑驳的苍白睡脸,他要的是一个会动会跳会耍赖的鲜活丫头。
两人草草吃了顿饭,又回到龙女庵,手脚利落地爬树上墙,进了大院,这座龙女庵规模不大,绕过照壁就是殿堂,正中一间供奉龙女的正殿,左右两边分别是龙王殿和魁星阁,三间殿堂并列,都是坐西朝东。
龙女殿的门没锁,打着电筒推门进入,只见正殿中央有一座彩塑龙女坐像,这龙女像十分精巧,背靠一株唐柏,坐在浪潮上,脚下踏着八叶莲花座。人像和景物是连体打造而成,整个场景栩栩如生。
两人绕到龙女像背后,登上莲座察看,果然在唐柏和龙女坐像的接合处发现一道裂口,这道裂口不像是自然开裂,倒像是地鼠挖出来的洞。凑到近处能闻到一股腥膻味。
张良从洞口往里看,发洞深处埋着一件反光的东西,他自己手太大,伸不进去,就把魏淑子让到身前:“掏掏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魏淑子手往裂缝里一送,整条小臂都能塞进去,塑像里是空心的,上下捞摸,忽然觉得掌心一凉,像是触碰到某种金属物。魏淑子把手贴在物体表面摩挲,边摸边说:“是铁器?铜器?表面有锈迹,这是鼻子……还有嘴巴,是张人脸?”
魏淑子背脊发凉,来回摸索了好几遍,确实是人脸,而且不止一张脸,目前能摸到的有三张脸,并列成一排,每张脸只有巴掌大小,而且脸部五官分布很奇怪,有一只眼睛的,有三只眼的,还有没鼻子的,额上生角的,倒不像人脸,像是妖怪的脸。
“塑像里面包着一件镶人脸的金属器物,可能就是你说的鬼母铜像,你知道那铜像什么样?”魏淑子问。
张良也没见过鬼母铜像。两人在龙女殿转了一圈,又去其他殿堂搜查,连个鬼影子也没找到,显然姚如意的小魂没来过庵里,或者说就算来过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淑子回到龙女殿,往龙女像上一拍,琢磨起来:“你说姚如意是不是已经把那小怪胎给送了回来,就在这鬼母铜像里?”
张良问:“是又怎么样?”
魏淑子说:“把他给招出来问个清楚。”
张良走到龙女像前,轻轻拍了拍:“就算小鬼回到鬼母铜像里,也未必知道姚如意的去向,你要招他,就不怕破坏了封印,连鬼子母一起招出来?”
魏淑子还觉得把妖怪当成神仙来拜太危险:“那鬼子母留着也是祸害,正好良哥你在这儿,招出来了一次双杀,也省得以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张良说:“鬼子母这妖怪比较特殊,能自生阴阳,有她存在的必要性,如果能杀,也不会封到现在。”
说归这么说,倒确实有兴趣见识一下,他解下伞筒,打开筒盖,从里面掏出一块片状物体。
“这是什么?”魏淑子凑近细看,这片状物呈灰白色,有巴掌大小,看形状,像是某种动物的肩胛骨,表面阴刻符字,沟槽里涂满暗红色的墨迹。
“是阴司的收魂骨牌,专门用来收存地方鬼的元神,寺庙里的小鬼塑像在建成时只是空壳子,走无常代差的会根据需要把小鬼元神封进去,小鬼在寺庙里托了身,受了香火,才算是一方地方鬼。”
张良晃了晃骨牌,一团青光从牌面上冒出来,飞到空中绕了几圈,落在地上,化成一只蛙头人身的妖怪。魏淑子对这头身比例不协调的怪物印象深刻,不就是住在三里铺的老古同志吗?
“原来阴差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外借的,还是老板娘只对你一人破例?”地古牛是土地庙里的打杂工,算是知名度较广的阴司鬼差。
魏淑子是正经在问话,张良却听出了酸味,凑到她面前问:“这是吃醋?”
“没啊。”魏淑子推开张良的脸,扫向老古,“你把这货弄出来有什么用?”
老古听得刺耳:“什么这货?你这小姑娘说话还是忒难听!”
张良说:“老古当过勾魂使,只要是封魂的犊,他都能自由进出,地古牛的族群特点就是胆儿小实用性大,要不怎么分布那么广泛呢?就是因为好□。”
这话可比魏淑子说的话刻薄多了,老古一个闷屁也不敢放。
张良把缩头缩脑的老古唤到面前,吩咐说:“在不破坏封印的前提下,把鬼子母的元神引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老古脸色本来就是绿的,听了张良的话后更是绿中带紫:“不破封印就没法把元神引出来,但是那老母鬼精,我可惹不起,如果只是显个形倒能试试。”
魏淑子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不引出元神就能显形?”
老古脸色为难,眼巴巴瞅着张良,这阴司内部的讯息不方便透露啊。
张良抬抬下巴:“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说。”
老古只得老实回答:“元神是根,精魄是形,像我们这些地方鬼早就失去了血肉之躯,之所以有形体,是因为精魄还在的原因,精魄是精元塑造成的躯壳,可实可虚,咱的元神虽被封在犊里,精魄却能在外面办事,说简单点,人和动物有躯体,咱们妖怪妖灵有精魄,通常来说,这元神和精魄是分不开的,就像人的灵魂和肉体,除非用特殊手段强行分离。”
说到这里,老古小声咕哝了一句:“那些特殊手段有不少是你们这些缺德的人研究出来的。”
魏淑子对阴司的事了解不多,既然有鬼差在阳间办事,那肯定是要借着人的手来铸造封住元神的犊,走无常大概就是为着这种需要才出现的。这些属于机密,毕竟阴阳相隔,各自有各自的独立领域,就算是阴司代差,也只知道部分内情,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掌握,更别说其他人。
张良只想和鬼子母打个照面确认一下真伪,不需要动到元神。老古这才化成光团进入龙女像,没两分钟就慌慌张张飞了出来,擦把汗说:“还在睡着,里面阴煞气太重,让我歇会儿。”
“只有鬼子母?没别的东西?她儿子乌岐在不在?”魏淑子最关心姚如意的下落,急需找到新的线索。
老古的答案让魏淑子失望了,铜犊里只有鬼子母的元神精魄,没有乌岐也没有其他任何灵体。
魏淑子后脑阵阵抽痛,又把记录死者记忆的那几张纸掏出来反复翻看,生怕遗漏了哪个关节。在魏淑子查找记录的过程中,老古又进了趟龙女像,把鬼子母的精魄成功引了出来。
魏淑子本以为鬼子母以“母”为名,至少该有个女人的人形,民间传说里的鬼姑神大多是女性形象,就算有变化,也只是在女人的人体上增加异形怪兽的元素。
但老古引出来的这只鬼子母根本就不成人形,而是一条巨大的软体虫,这巨虫足有三米多长,通体呈半透明的青绿色,皮表生有须状长绒毛,虫身分为多节,腹部长有吸盘似的短小肉脚,整体形态近似红斑粉蝶的幼虫,只不过普通幼虫没这么大。
巨虫头部是一个褐色扁球体,球体朝前的那面凸出一张锅底大小的怪脸,五官分布类似于人,分开看却各有其他动物的特色,眼睛像蛇眼,没有眼睑覆盖。鼻子像狮鼻,宽而扁。嘴唇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