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子提要求:“人质睡着了,地砖冷,拿两床被子过来。”
黑袍女人转身就走,没多久,抬了毛毯被褥过来,又一言不发地离开。魏淑子铺好毛毯垫子,把张良推上去,被子盖好,张良只是咕哝两声,偏过头继续睡,手里还抓着魏淑子的外套。
!!!
张良的痊愈能力比常人强,不出多久,缺损的脑壳就长好了,只是摸上去还有些软,由于手脚被拷,做事不方便,除了出去上厕所时能得到短暂自由,在其他时间里,张良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出奇安静,也不做任何抵抗。
魏淑子替张良擦身换药,两人之间除了抱一抱,没有更多进展,张良只是想和魏淑子亲近,摸摸脸,撩撩毛,对她还没产生男人对女人的那种需求。魏淑子对张良当然更没有,在牢房里没那个风花雪月的情调,都各自想着心思,想着接下来是该肆无忌惮地大闹一场,还是索性接受拉拢。
查桑贡布老奸巨猾,把他们分散囚禁,相互牵制,相信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张良说被撕票就再撕回来,但他还能真不顾兄弟朋友吗?张良对情义最是看重,不可能不管他们。
魏淑子倒想松口,先答应加入鬼头教,再确认其他人的安危,等人汇齐以后还能从长计议,这时候光靠骨头硬成不了事,适当屈膝才能争取机会。可是小商再也没有露过面,鬼头教的其他成员也像消失了一样,只留下黑袍子把守,黑袍人不管通风报讯的事,只负责看守和满足人质生活上的需求,魏淑子和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完全没法沟通。
魏淑子尽心尽力照顾张良五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越处越像家人。到了第六天晚上,黑袍人把魏淑子带离密室,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装进笼子里抬了出去。
魏淑子被抬进一间殿堂里,这座殿堂宽敞得惊人,视野开阔,穹顶高深,四周堆满古董器物和佛像,靠中间的部位巨柱林立。殿堂四角站着等身高的天王护法像,形态动作和天王寺塔的壁画一模一样,手里也都捧着一个白玉盘。
魏淑子认出这座殿堂就是照片上用来囚禁叶卫军和李安民的地方,却没看到夫妻俩的身影。柱子上装有铁链镣铐,黑袍人把魏淑子铐了起来。没多久,装着田洋等人的笼子也被推进来,黑袍人把他们一个个拉出笼外。
出笼后,周坤挣开绑手的绳子,和黑袍人大打出手,她的体能和格斗技都远超常人,但力量有限,对上披着人皮的怪物显得拙手,加上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制服,田洋小队的成员无一例外,全被铐了起来。
镣铐和柱子之间有三米长的铁链相连,让他们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黑袍人忙进忙出,在柱子外摆放长桌、羊头骨等物品,在墙上贴符纸拉上五彩丝绦,看起来像是在布置祭祀场所。魏淑子大声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黑袍人用冰冷的爬虫类的目光看她,嘴角流出粘稠的口水。魏淑子觉得他们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块即将到口的肥肉,心里越来越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查桑贡布和巴图走进来,黑袍人立即分散在两边齐齐站好,查桑贡布巡视一圈,似乎是满意了,对巴图点点头。
巴图捧着两个宝箱,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五面开启寺塔密道的铜镜,他把四面铜镜嵌合在白玉盘上,最后一面铜镜吸在正中的墙壁上,点燃烛台上的香烛,镜面受光后,冲射出柱状的光芒,五面镜子的光柱相接,形成一个横卧的金字塔形状。奇迹出现了,在金字塔围成的空间内浮现出一排排闪光的梵字,地砖朝四面推开,露出一个圆形洞口。
脚底震动,轰鸣声响起,一座八臂双身金刚像从地底缓慢升起,直到佛像底座把圆形洞口填满。
原来这五面铜镜不仅能打开寺塔密道,还是个光控布置,烛台和镜面的角度都经过精心设计,只要镜面射出的光柱能把刻满梵文的地方包围起来,光透进梵字里,就能开启机关,让本尊佛像升上来。
双身金刚像由两座佛像连体组成,大日如来的金身佛像和化身大黑天的忿怒黑像背靠背分脚站立,两尊由腰部相融,只有两条腿,却有八条胳膊,每只手上都紧握一个法器。塑像顶天立地,巨大无比,底座是个带火焰装饰纹的吉祥轮盘,两脚间还有座等人高的菩萨坐像,坐像通体橙黄,下半部分偏绿,是天然黄晶雕凿而成,这菩萨坐像保存完好,独独缺了个佛头,这缺失的佛头收存在桑耶寺,被格桑次仁盗走,献给了查桑贡布。
巴图打开另一个宝箱,箱内装的正是黄晶佛头,巴图对佛像拜了拜,托起佛头,小心翼翼地安在黄晶佛像颈部,来回转动,听到“咔”的一声响,佛头便接上了。吉祥轮盘上的火焰纹饰缓慢立起,旋转移动,宛如真火在佛像脚底燃烧。
火焰移开后,底座上露出一个开口,黑袍人抬来一口雕刻三佛双龙图纹的坐化缸,缸体巨大,目测来看,里面至少能装五十个人。查桑贡布仔细检查缸内,割破手指,先把血滴进缸里,再沾血在缸体表面划了几笔。
魏淑子看到缸口冒出白烟,往双身金刚像飘过去,像是被佛像吸收了一样。等白烟吐尽,巴图盖上宝珠顶盖,抹泥密封,将坐化缸推进底座里,取下黄晶佛头,底座自动封闭。佛像散出金光,光芒顺着地面上的符纹流窜,五彩丝绦无风自动,符纸上的红字逐渐晕开,把黄色纸面染得鲜红。
查桑贡布让巴图去门外把守,他自己坐在佛像前,对黑袍人打了个手势。
黑袍人接到示意后发出奇异的叫声,像犀牛叫又像马嘶,他们的嘴越张越大,嘴边皮肤撕裂,露出焦黄的利牙,粘稠的唾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不再模仿人的动作,全趴在地上朝柱子这边爬了过来。
魏淑子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是查桑贡布犒赏给手下的人肉祭品,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显然已经垂涎许久。在他们这些人当中,鲈鱼掌柜和管师傅的战斗力比普通人强不出多少,田洋和陶文虽然受过训练,但连日□下来,身体也极为虚弱,石田英司在大水中为救田洋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恢复。
魏淑子和周坤虽然能抗一抗,无奈活动范围有限,黑袍人数量众多,空手相博,怎么想也没胜算。
魏淑子冲着查桑贡布大喊:“你不是要我加入鬼头教吗?我答应!刺教标也好,干什么都行,对了,我也劝过张良,他说没问题!”这时候哪管什么面子尊严,保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查桑贡布笑着摇头:“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错过就再也不能回头。”
魏淑子直捶拳头,回头想想,真懊悔把镜子随随便便就留给陶文,本以为骨相镜的用处只有开启密道,没想到还是光控机关,查桑贡布果然是为镜子才让胡立工下水捞人,现在五面铜镜都到手了,她的死活也就不重要了。
生死存亡的关头,大批蛇群从门外涌入,游到柱廊里,排成长蛇阵,把魏淑子等人围在中间,每条毒蛇都把头部昂起,眼镜蛇颈部扩张,形成兜帽状,吞吐细长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示威讯号,只要黑袍人接近,立即发起攻击。
蛇灵是小商的忠实伙伴,除了小商没人能操纵它们,现在蛇群很明显在保护人质。查桑贡布也感到意外,他没让小商这么做,这座殿堂的确切位置和今天的仪式,其他鬼头教成员都不知情。
☆、塔怖二十八
查桑贡布本就不信任小商,说话做事都隔着一层,从来不曾把老底揭出来。之前没见小商有什么异常举动,考虑到他在黄半仙身边呆得久,学到很多不外传的玄学秘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也就留在身边当个把门的。
查桑贡布为小商和蛇灵立了灵堂灵碑,每日不间断地奉香火供奉,也允许小商吸食人的精气,自诩待他不薄,查桑贡布深知妖灵的本性,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跟自己对着干?
“巴图,别让任何人进来!”查桑贡布朝外大喊。
话刚喊完,巴图就像一枚肉炮弹,飞进殿堂里,轰一声撞在柱子上,重重摔倒在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窜了进来,是叶卫军,他上身□,两眼绿光莹然,一进来就撂倒三个黑袍子,直往查桑贡布扑去。
魏淑子从没看过叶卫军动手,但她看过巴图和周坤打斗,那时周坤几乎竭尽全力,巴图却没动真格,这样一个人,竟然被打飞出去,可见叶卫军的力量有多大。
而查桑贡布只不过是个奔五十的藏族老头子,怎么看也不像块能打的料,谁想到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动起手来,竟能和叶卫军势均力敌,打得不分上下。巴图也爬了起来,动动胳膊和腿,看样子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他把身子一低,又朝叶卫军冲去。
黑袍人正与蛇群纠缠,毒蛇的獠牙虽然不能穿破这些怪物坚硬的皮肤,却能缠住他们的脚。黑袍人不怕蛇灵的毒,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撕裂,但蛇群不以为惧,仍旧前赴后继地送死。
小商随后跑进来,趁黑袍人被困住的当口,替魏淑子等人打开镣铐,将没收的装备还给他们。
查桑贡布让巴图和叶卫军周旋,走到蛇阵外高声喝问:“小商,你做什么?”
“教授,你答应不对半仙的学生出手,给我时间,让我说服他们加入鬼头教,为什么失约?”
小商早前和查桑贡布定下协议,想叫他协助移魂和破坏白伏镇地下祭坛都可以,只是不能赶尽杀绝。照小商的话来说,他虽然对半仙有诸多不满,想得到自由,但也不能不念多年供香火的恩情。
查桑贡布当时答应得很爽快,因为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一切俱妥只欠东风,留着警方的人终究是个隐患。
“鬼头教不需要不能控制的成员。”
查桑贡布不仅给魏淑子刺教标,也在周坤身上做了同样的事,但窃耳膏肓虫还没爬进耳眼就化成一滩水,不受控制的人当然不能留。
小商让蛇群从旁掩护,带着魏淑子等人往外撤。众人虽然疑心重重,搞不懂小商怎么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雨,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但这会儿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只能把疑问吞在肚子里,先跟着撤退。
查桑贡布大吼一声扑上来,他的身体膨胀了一圈,黑发变红,皮肤发青,脸上鼓起一粒粒小疙瘩,衣服下凹凸不平,身体发生异变,连动作也变得不像人类,而像是一头正在扑食的猛兽。
魏淑子对小商的举动倒是没多意外,早就察觉他另有所图,但查桑贡布的变化却令人吃惊,这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谈吐文雅,行事沉稳,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吗?转念又一想,查桑贡布目前用的是黄半仙的身体,到底是黄半仙的身体有问题,还是查桑贡布原本就不是人?
没时间考虑了,查桑贡布跑得飞快,眨眼间就逼到身后,叶卫军三番五次把巴图打趴在地,可无论怎么打,他都能再爬起来纠缠上前,从蛇群中脱身的黑袍人也加入围攻,叶卫军根本是□乏术。
小商吹起蛇管,蛇群全都朝查桑贡布游去。查桑贡布张开嘴,喷出一股黄烟,带有刺鼻的焦糊味,像是生肉烤焦的那种难闻气味,凡是接触到黄烟的毒蛇,全都痛苦地在地上扭动,蛇皮大面积剥落,蛇体溃烂成糜。黄烟里带有一股硫磺味,连小商也受了影响,跪在地上起不了身。
魏淑子背起小商朝外撤,周坤回头抵挡。查桑贡布的双手变成灰色的大爪子,这爪子形似鹰爪,却有五趾,每一趾上都长有黑色尖锐的指甲。周坤不敢和他硬碰硬,只能在闪躲间趁隙攻击。查桑贡布身上坚硬如铁,他也不做防守,只像猛兽捕猎一样扑击周坤。
陶文见周坤应付得吃力,跑回去帮忙,小商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查桑贡布一下子就捏住陶文的双肩,把他举过头顶,往两边一拉,将陶文的两条手臂连着肩胛骨生生从躯干撕扯下来,锁骨胸骨随之断裂。
查桑贡布扔掉手臂,一手掐在陶文胸口,另一手抓住他的大腿,膝盖顶在后腰上,两手往下一使力,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凄厉的惨叫带着回声在殿堂上方盘旋。
查桑贡布手一丢,陶文折叠成两段的身体也随之倒落在地上,鲜血从关节断裂处漫溢出来,珊瑚手串断了,珠子散落在血泊里,最后一刻,卓乃温柔的面庞浮现在他眼前。
“每见一面,就送一粒珊瑚珠,把美好的感情寄托在珠子上,陪伴心上人到天涯海角……”
陶文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静悄悄地咽了气。
小队成员都呆掉了,亲眼看见同伴被活生生折成两段那是种什么感觉?田洋他们还好,鲈鱼掌柜双腿发颤,一下就跪了下来,管师傅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一片惨白,小商催他们赶紧撤,他们却连动也动不了。
杀死陶文后,查桑贡布停了下来,颤抖着抬起变成爪子的双手,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念着:“不可能……怎么会变了?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忽然抬头瞪向小商,怒吼,“是你!你说在三阳入庚期间埋金借犊能让身躯保持人形,永不腐坏,是在骗我?都是在骗我!”
小商催不动管师傅和鲈鱼,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只能趴在魏淑子肩上和查桑贡布对话:“是你自己太依赖于借犊,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魏淑子问小商:“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商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多目鼍,是种川泽水怪,又称拘魂蜚,是个有神无形,只靠借犊不断霸占别人身体的棘手老妖。”
多目鼍和拘魂蜚这两名字魏淑子还都不陌生。
多目鼍是中国古祭祀神庙的压脊兽,形似鳄鱼,龙尾鸟爪,最早见于周代防洪墙的墙头,后被引入祭祀八神的禘司堂,成为镇水兽,常被塑于飞檐上或照墙后,后来禘司堂分裂,祭祀系统取消,只保留了供奉八神的堂位,这些堂位慢慢演变成今时今日的三官庙、城隍庙等地方神庙宇,多目鼍也逐渐被螭吻、囚牛等变种龙所取代。
拘魂蜚是三江疟鬼水妖榜上排行第二的妖怪,排行第一的是与尾魃齐名的疫魔首夔。
原来这两种妖怪是同一种?魏淑子是闻所未闻。
趁着田洋疏导管、鲈两人,小商对查桑贡布的来历做了个简短说明:拘魂蜚早在三江□时被消灭,留下一缕幽魂和鼍怪融合,成了后来的多目鼍。多目鼍是种很狡猾的妖怪,和黄怪、地古牛等被收服的小水怪不同,他是自愿归顺,在禘司堂得到镇水兽的镇兽位,饱受人间香火,等元气恢复后悄悄脱出禁锢。
拘魂蜚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能和人融合,不是附体,而是融合,成为生命能源的一部分,很难辨认得出来,而且人的灵魂也被他拘着,就算能狠心下手,把原主人的灵魂给驱散,也伤不到拘魂蜚,他还能继续找下家。
不过一般人的身体和妖灵很难相融,被寄生的人通常活不久,长则十来年,短则三五年。拘魂蜚只能不停换身体,不断在人体内转生。为了能延续每一次转生的寿命,拘魂蜚会挑选身体素质强的人寄生,使用时间最长的一具身体就是查桑贡布的身体,足足用了有十五年。
黄半仙和查桑贡布是旧识,查桑贡布本来是个书呆子型的学术研究人员,很少交际应酬,十五年前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对古玩器物狂热起来,通过一切途径搜集古董,关注各地奇闻怪谈,热衷于考察工作,只要有空闲就四处跑动。
当黄半仙发现鬼头教和查桑贡布有牵扯之后,就开始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