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晴望着她说:“母爱很伟大。”
魏淑子说:“是啊,毋庸置疑。”
苗晴说:“越是伟大执着的母爱,越容易让子女背上不孝的罪孽。”
魏淑子沉默了会儿,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苗晴叹口气,靠在沙发上剔指甲,她说:“抢你包的大元他并不是有意去做抢劫行为,而是下意识地重复临终前的举动,让自己在那种痛苦中不断轮回。”
苗晴说:大元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母亲寡居,拖着五个儿女,大元是长子,为了帮助母亲撑起整个家庭,他早早走上社会,对于没文化的人来说,工作难找,只能用劳力换取微薄的酬劳。在辛苦打拼期间,大元结识了一伙专在车站偷摸扒拿的地痞混混,从而走上了犯罪之路。
第一次作案,良心不安,尝到甜头之后再有二、有三,时间一久,得心应手,便成麻木的惯犯。几件案子做下来,大元有经验了,一次不偷多,就算被抓到,态度好点,扮扮可怜,通常被拘留个把月就能出来,而且团体作案有计划性,比单干更有保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团伙作案要分红,还必须抽成孝敬老大,像大元这种刚进组织的小弟一般是干最危险的活,拿最少的分红。所幸这个团体的老大阿冰很欣赏大元,知道他家里困难之后,每次都让他拿大头,多干多得,勤劳的鸟儿有食吃。所以大元对阿冰心怀感激,日后活动时也就更加卖力。
大元把偷抢得来的钱全部贴补家用,自己的生活始终拮据。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阿冰实际上是个表里不一的吝啬小人,他私底下找上大元的母亲,把大元在外所做的勾当悉数告知,目的是为了收取保护费。
阿冰的意思就是:你儿子加入了我们的组织,这个组织加进来就不能退,否则,找人打死他,你如果不想看你儿子坐牢,就按例交钱,你交钱,我们负责保你儿子,否则,以你儿子干的那些事,进去了肯定出不来,小心被枪毙!还有,不许在他面前多嘴,否则,你就等着给他收尸!
大元的母亲是典型的旧社会妇女,目不识丁,没文化也毫无法律意识,看阿冰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弟找上门,被他一唬就唬住了。于是大元拿钱回来,这些钱又全部回交到阿冰手里,只能多不能少,大元等于白干了,还因此使家里的生活更加窘迫。
老妈妈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让家里人多嘴,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元都被蒙在鼓里。由于操劳过度再加上担惊受怕,积久成灾,终于把大元的母亲逼垮了,就此一病不起,家里没钱上医院看病,大元只好向阿冰求助。这时的阿冰原形毕露,不仅不借钱,还把大元被当猴耍的事实说出来羞辱他。
大元怒极攻心,想要痛揍阿冰,却因人单力薄,反被打个半死抛到大街上。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大元又干起了老本行,想要抢一笔钱给老妈救急,他立下毒誓,下决心只抢最后一次,可就是这最后一次没能成功,彻底失败,当场被人抓住。大元是惯偷,车站里有很多人都认识他,在有心人士的煽动下,群情激愤,对大元拳打脚踢,竟将他给活活打死。
苗晴说:“得知儿子死后,老妈妈伤心欲绝,一口气没接上来,也跟着去了,大元犯了不孝的重罪,在悔恨和愧疚中死去,这种愧疚的负罪感和母亲临终前过深的思念把大元的灵魂束缚在希望和绝望的交界线上,无法解脱,也超度不了,只能慢慢在人世间消磨,直到魂飞魄散才能终结。”
魏淑子静静聆听,等苗晴把话说完才没心没肺地说道:“听起来,你很同情他?但是,没人逼他抢包犯罪,死得惨不是自找的吗?难道因为他惨,别人就活该受害?”
苗晴笑了起来,撑着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把大元会留在这里的原因告诉你,你家既然是算命的,那应该知道地气的作用,游戏厅后门地气强,有水路隔断天光,能使无法超脱的亡魂少受阳气侵损,不至于魂气消散。”
魏淑子问:“也就是说,这地方是死人乐园,你们是死人的守护神?敢情这是合法养龟?没想过阴气太重容易生怨,怨气太重就会变厉鬼吗?变成厉鬼就要害人,你们保护死的,就没想过活人会因此倒霉?”
苗晴说:“这又不冲突,其实鬼就跟人一样,没有你想得那么恐怖,说白了,他们就是人脱离了躯壳之后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他们也有通常意义上的生与死,人死了还有灵魂,鬼死了那就真正什么也不剩了。”
魏淑子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没死过,不知道。”
苗晴笑了声,说道:“我说这个的目的不是要你认同什么,是希望你知道良哥和我们都没有恶意,而且我们不养鬼,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兼带维护这地方的秩序。”
“秩序,什么秩序?”
苗晴笑眯眯地说:“不瞒你讲,我们和你差不多,是从事阴阳行业的人,之所以聚集在此,是受黄半仙的委托,对了,你知道黄半仙吗?”
“听过,我们喊他黄教授,风水圈的镇圈大神,易学培训基地的校长,低调的牛人。”
苗晴被这一堆溜须拍马常用的形容给逗乐了,她轻咳两声,接着说:“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小镇地理环境较为特殊,地气易聚不易散,尤以这小百花巷一带为最,一到晚上人鬼混杂,如果没有专职人员盯着,就像你说的,容易出事,不是吗?”
“做这些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跟你一样,有人委托,我们做事拿报酬,很简单。”
“姓张的反应不简单。”
苗晴笑笑:“我说了你可能不信,良哥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是最重感情的,尤其是兄弟感情,而且还很感性。”
魏淑子浑身一抖,捂着胳膊搓了搓,苗晴当作没看见,继续说:“就是猫猫狗狗,哪怕一草一木,处久了还会舍不得,更别说是个有感情的灵魂,良哥经常见到大元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想帮又帮不上,人嘛,总是会对弱者抱有怜悯。”
魏淑子指了指颈上的伤:“为了一只经常见面的鬼就能下手杀活人,这是种什么样的情操?我是搞不懂。”
☆、白伏镇九
苗晴笑着说:“你不是还好好坐在这边吗?证明良哥没那种坏心,他就是拳头比脑子大,容易冲动,不是有心要把你怎么样。”
冲动杀人也是杀人,而且魏淑子并不觉得张良只是一时失控,插下钢钎时,他眼睛充血,嘴角带笑,在魏淑子看来,那副神情完全就是杀人狂在享受伤人的乐趣,看到别人惧怕就能得到快感,这绝对是种劣根性的表现。
魏淑子与苗晴谈不到一起,适时起身告辞,苗晴也不强留,仍然对她表示友好:“衣服送你了,以后要洗澡,就到我房间来。”
魏淑子点头说好,一拉开房门,就见张良端着膀子站在门口,他穿着背心短裤,脖子上挂毛巾,头发半湿,发尖还在滴水,应是刚洗过澡。
魏淑子拉长脸问:“你偷听?”
张良回得干脆:“听你放屁。”然后竖中指,用肩膀把她挤到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房,放声说,“大妹子,你房间有异味儿,找时间用杀虫剂熏熏,真他妈难闻。”
魏淑子头也不回,摔门走人。
苗晴哭笑不得地看向张良:“良哥,我说你怎么回事?一把年纪了都,有必要跟小孩儿计较成这样子?我还在她面前说你好话,你别急着让我自打嘴巴好哇!”
张良往床上一躺,双臂交叉枕在脑后,闭着眼睛说:“我就是看她不爽啊,有什么办法?”
苗晴噗嗤一笑:“你别说,她那小样,跟你还真有点像。”
张良不屑地哼了声。
苗晴又说:“也是个死脑筋,我们的事不能让她知道。”
张良问:“小商已经把她的资料给你了吧?”
苗晴说:“给了,也看过了,内容有限,那丫头是协警灵媒,目前在王同志的馆子里当班,主要负责还魂鬼的案子。”
张良闭着眼睛不说话。
苗晴提高声音问:“你知道还魂鬼这个名词吗?”
张良懒洋洋地掀开眼皮:“不就是借尸还魂的活老鬼?”
“听说那丫头的母亲死因蹊跷,很可能跟还魂鬼相关,她小时候也曾有过不好的经历。”
“那又怎样?”
“你别忘了胖子他们也是通过借尸还魂才能活下来,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如果被那丫头知道真相,你说她会善罢甘休吗?别到时惹来一身腥。”
胖子、瘦皮猴那几个兄弟是死后还魂的人,事实上他们已经死了,但还维持部□体机能,有思想能活动,体力过人,只是稍有不慎就会被阴气夺去神智,变成只会掠食的行尸走肉。
张良当时接手这桩生意,照黄半仙的意思,本来是要帮胖子等人超生,偏偏张良不按常理出牌,反而把他们几个收进门来当小弟。黄半仙知道张良的脾性,在发生事故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张良不屑一笑:“我会怕那丫头?真敢惹上来,直接包成馄饨存冰柜里。”
苗晴走到床边,在张良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张良被这一下拍得弹坐起来,捂着被打的地方嚷嚷:“卧槽,手轻点,你那断掌,拍一下得死多少小虫子?你自己打自己试试看!”
苗晴没好气地说:“我打你尽说胡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想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张良举起双手,说:“得,也不是我先惹上她的,你要是能把她□好,我代后院那些好兄弟们说谢谢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折腾大元的?先泼阴血把魂气给凝住,再用三根涂了雄鸡血的钢钎强钉三魂,然后拿喷火机去烧人下巴,你说她跟人大元有多大仇,怎么残她怎么来!敢情疼得不是她自己,下手那么残!”
苗晴倒是颇能理解:“良哥,你要搞清楚一点,对我们来说,大元好歹算个邻里,对她来说,大概连畜生也不如,你杀鸡宰鸭时什么心态,她对大元就什么心态。”
张良眼光闪烁,脸色阴沉了下来。
!!!
魏淑子在鬼博彩游戏厅住了下来,除了张良,与其他人相处和睦。
在一个云朗风清的周末,苗晴约魏淑子去逛街,同行还有李安民和她的两个死党。两人的相貌特征很好认,一个脸庞饱满、珠圆玉润,长得有点像87红楼梦电视剧里的薛宝钗,名叫高涵。另一个纤细柔弱,看起来风一刮就会跟着跑,就是林黛玉了,林妹妹名叫赵小薇。
姑娘们上午逛商场,下午游街看电影,吃完晚饭后,又去曲月桥广场看夜景,刚走到一家KTV门口就被三名男子拦住。
这三人都剃青皮头,穿背心,身上有刺青,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苗晴和李安民似乎认识他们,见了面,二话不说,一个拉死党,一个拉魏淑子,掉脸就走。
三人当中一个叼烟的青年跑到苗晴身前挡住,三角眼直往她领口瞄去,色迷迷的说:“这不是苗姐嘛?这么晚了还出来逛街?”
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李安民、高涵和赵小薇夹在中间。
苗晴冷着脸问:“小高,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称作小高的男青年咧嘴邪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姐妹们去KTV唱几首歌,联络联络感情。”
李安民把高涵和赵小薇护在身后,不客气地说:“想联络感情,欢迎去游戏厅照顾生意,你们赵老板和我们叶老板有约,一个在新城,一个在旧城,井水不犯河水,别找事。”
小高显然没把李安民放在眼里,瞪了她一眼,坏笑着说:“不找事,不就是玩玩,吃顿饭吗?你高哥请客,别不赏脸。”说完以后,腆着脸往苗晴面前凑,大毛爪子一张,就要抓她的小嫩手。
魏淑子横身挡在前面,把小高的猪蹄子打开,指着他说:“当街耍流氓?我数一二三,立马给我滚!一……”
苗晴忙捂住魏淑子的嘴,在她耳边小声说:“别理他们,我们走我们的。”
可是小高哪肯放人,摸着手背吆喝:“小丫头,你手还挺重的嘛?怎么,有姓张的撑腰就牛起来啦?他大哥叶卫军见了咱赵哥还不是要低下头,恭恭敬敬喊声赵老板,嘿,别忘了你们站在哪家地盘上,我今天还就当定地主了!马天、三牙!带她们上楼去包间!”
苗晴见马天三牙要去抓李安民,立即变脸,喊了声:“你们敢动她试试看!”
小高吐掉烟头,推开魏淑子,一把拽住苗晴的胳膊,邪笑着说:“不动她可以,只要你陪就行,怎么样?你留下来,我让她们走。”
没等苗晴回话,魏淑子抓住小高的手腕用劲一扭,迫使他松手,然后屈膝顶上他的裆部。小高痛嚎一声,捂住裆部弯下腰来,魏淑子顺势抬手一记肘锤,正中小高的背部,让他当场趴地。这还不算完,未免他再爬起来,魏淑子顺带补了两脚,踢在肋下加剧疼痛感,下脚点避开了要害部位。
马天、三牙见同伙被打,骂着脏话冲了过来。魏淑子把苗晴往后推,李安民也拉着高涵和赵小薇闪到安全范围,路人纷纷避让。
马天看着趴在地上哼哼的小高,不可置信地瞪向魏淑子,面上还装着横,怒问:“你他妈是张良的人?敢在这边动手,懂不懂规矩?”
魏淑子面无表情地说:“谁是姓张的人?你们当街耍流氓还有理了?我打他叫正当防卫,有种你过来,来来来,我把脸送给你打,你敢吗你?孬种软蛋!”她偏过脸凑上前,是成心要挑事。
☆、白伏镇十
当流氓当久的人都有一个共性,横行惯了受不得激,一激就跳,马天不像张良出手就挥拳,他冲过去第一件事还是上爪子,想先抓住魏淑子再说。魏淑子就等着他过来,一记勾拳打在马天的下巴上,捏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扯,另一手连扇三个耳刮子,然后左脚踢出,正中其腹部。马天被这一脚踢得当场跪地不起。
高涵拍手叫好,大喊:“揍得好!这群臭流氓,把我们女人当软柿子捏,其实他们才是真软蛋无双!”
围观人群当中有人发出嗤笑声,这时不出风头更待何时?魏淑子下巴一抬,嘴角带笑,对还站着的三牙勾勾手指,拔高声音挑衅:“来啊,小软蛋。”
三牙气得七窍生烟,再也不管眼前是男是女,从口袋里掏出卡簧弹开,朝魏淑子扑了过去。
魏淑子在卡簧刺来的时候偏身让到一侧,左手擒住刀刃,右手握成拳,中指指节凸出,用力叩击三牙腕上三寸,同时左手发力,在三牙手指松动时一举夺下卡簧,右手出一拳打在三牙的右肋上。三牙吃痛猫腰,魏淑子往前跨上一大步,将卡簧转了个方向,用刀柄部位照着三牙的头就是一下,紧接着伸脚把他绊倒在地,朝他身上一通乱踩。
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摆平在地,这脸可丢大了,三人当中受创较轻的马天咬牙撂话:“好,算你们狠,给老子记住!有种的,晚上睡觉别锁门!”
魏淑子上前想再给他两下,苗晴怕惹来警察,连忙拽住魏淑子,说:“别打了,赶快走!”
对李安民眼神示意,拉着魏淑子挤出人群,直奔地下停车场。在车上,高涵和赵小薇两人把魏淑子当作偶像,围着她问长问短,魏淑子告诉她们,自己在山里长大,本身体能就好,又为了应付上门差事,特意去学过格斗术。
苗晴在前面开车,看着后视镜,叹口气说:“其实犯不着跟他们硬碰硬。”
魏淑子说:“不来硬的,我们走不了,那三个小混混是什么人?好像跟你们认识。”